在溫軟的時刻醒來，打開窗簾，陽光灑滿了窗台上的整片盆栽，迷迭香醒人的清芳飄散。整頓書櫃，喝了拿鐵，戴上耳機，聽著拉威爾的古典樂曲，翻開書籤提示那一頁，時間帶我穿越了黃昏，提醒我外出的時間到了。

我最喜歡在黃昏裡獨自漫步，去趕赴心靈的約會，並釋放身心的疲乏。晴朗的天氣裡，黃昏是最美麗的使者。天空像化了一層淡淡的藍妝，雲朵濃密，高低變幻、來來去去地忙碌著，全都被染成一片金黃，形態各異的雲朵在瞬間不停地變換，給人夢幻般的觸感，跟隨它們的腳步，欣賞一幕幕的美景。

夕陽恰似溫柔的少女，將最後一絲軟潤的餘熱傾瀉到人間，嬌羞可人、戀戀不捨。夕陽西下，明朝還會東昇。季節的變換讓人難以捉摸，遇到煙雨濛濛的黃昏，總不免讓人傷感。天空似是憂鬱而沉重，低空裡流淌那灰色的雲，路邊挺拔的老樹在迷濛中只伸出樹梢，偶爾有一片禁不起風雨夾襲的落葉，飛旋著飄落下來，剛好鑽入我敞開的衣領裡，內心澎湃，有如雨水拍打河面濺起陣陣漣漪。

黃昏既是一種美麗，又是一種淒涼。黃昏之於我，總是有太多說不出的情感，既是歡悅也有些許惆悵，過了黃昏，隨之而來的夜，又在訴說另一個故事了！

走在通往農場的鄉野小路上，我有一種無法言喻的喜悅，不是因為「偷得浮生半日閒」的輕鬆愜意，而是夾道挺立的兩行小葉欖仁樹，讓人沐浴在寧靜鄉村的異國風情裡。

小葉欖仁樹是一種清瘦軒昂的喬木，直挺文雅的樹幹有「樹中君子」之稱，水滴形的小葉片，氣質高雅，井然有序，常在清風中翩然舞動，放眼望去，儼然一樹風鈴薄片，風情萬種引人入勝。以良好的適應力，在肥沃的土地上活出生命的喜悅；它知道自己的花朵小，身形單薄，色調淺淡，難以吸引目光。比較起來，造型玲瓏、鮮綠如蠟的枇杷形葉脈，最能撩人情意，在季節的推移中，它以多采多姿的變裝秀打動人心。

初春時，一傘傘細緻有力的枝枒上，冒出了一撮撮嫩芽，滿樹爭相迸發的綠色小精靈，在一片欣欣向榮裡，帶來生意盎然的全新風貌。

夏季時，它以一身翠綠的裝扮給人清新怡然的感覺；走在樹底下，那種分枝輪生狀以水平成輻射展開、層層堆疊的小葉片，將陽光灑落的光影剪成一地細碎的鱗片，隨著光影的移動千變萬化，時而呈圓尖、橢圓形，時而是三角形、五星形，乃至交疊錯落中出現多邊形的龍頭圖案，維妙維肖，趣味橫生，撫平了酷夏的浮躁。

秋涼時，它換上橙黃的套裝，朗朗晴空下顯得格外優雅，微風吹過時，繽紛的葉片飄動，宛如一群黃色蝴蝶同時飛落在枝頭上，滿樹蝶影的奇美畫面，舞出秋色迷人的浪漫風情。

嚴冬裡，它很有個性地褪去所有葉片，一絲不掛地挺立在寒風中；枯枝寒樹，在灰濛濛的天空下，勾勒出充滿感性的悲壯畫面，形塑出生命獨具的堅毅特質。

有些小花經常開在我們日常散步或趕路的途中，譬如紫紅色的細葉雪茄花，往往一開就是滿山遍野的瘋狂氣勢，讓人數算不清到底有多少花朵開放；乍看是白色，細賞卻發現花朵裡藏著淡粉的六月雪，總是很迷你地躲在叢叢綠意中，如果步伐走得急卒，或者眼神只專注前方，那麼就會錯過它們；譬如葉子長得經常讓人錯以為是花生，模樣安安靜靜的攀爬蔓花生，平日少有人會刻意去注意它們，等到驀然驚見綠毯上忽地擎起一朵朵像黃色小芭蕉扇的花兒時，才引起路人低聲探問─「好可愛喔！不知道這是什麼花？」

這些不起眼的小花就像在身邊來來去去的某些人，雖然不醒目，生命舉重若輕卻真實存在著。很多時候，某些人也像亮麗卻不張揚的花兒，以一種未必獨特卻同樣美麗的姿態展現生命力。

譬如每天晨間運動撿寶特瓶的老奶奶，她高齡不下七十，兒孫早已滿堂，即使不婚的那個兒子也是工作穩當，生活起居正常，事親至孝，她可以隨時享清福。但她卻每天早起散步運動，撿拾被人遺棄在校園的寶特瓶回家。共同生活的兒子一度抗議，希望她停止回收寶特瓶，因為賺不了大錢……但老奶奶始終不肯改變，她告訴我：「有人丟，總要有人撿，環境才能維護好，跟賣不賣錢根本無關。」

譬如巷尾常遇見的另一位老婆婆，總是梳著一頭油亮的髮髻，高高盤在後腦勺上。每回相遇，她總是滿臉笑容，她在廟裡義務幫忙擦桌抹椅掃地清理爐渣，為那些虔誠膜拜的善男信女祝福誦念，為廟裡辦活動忙碌著，其實沒人知道她的姓名，但都明白她是個熱心的長者。

兩年前的因緣際會，我認識一位老當益壯的種菜達人，只因彼此巧遇攀談而結識，老先生不定期在住家附近的建築空地，或鄰近的荒野草地裡賣力墾荒，無論晴雨都勤於澆灌、照顧，耕種一畦平整的園圃。他的農作物跟隨季節變化不同的丰采，他經營的田地有的小得只夠種植一棵木瓜樹或一兩排玉米、幾株香料植物。最近顯然擴大規模，我看到老先生的園圃結實纍纍，有蔓爬滿地的南瓜，有兩棚豐收的絲瓜和瓠瓜，兩旁土地種著紅鳳菜、辣椒、四季豆、高麗菜、青江菜、番茄、A菜……和其他我不認識的青蔬，一眼望去，雖是小小園地，縱橫交錯也有平疇綠野阡陌之美。

日昨路過時，他開心對我說，那棚瓠瓜已經陸續採收，一旁的絲瓜花也開得起勁，想必豐收；周遭的玉米吐穗轉褐色，熟成指日可待……說得開心時，那古銅的臉龐閃現一抹金光。總在揮手道別時，我內心激動感恩，心情猶如巧遇那公園裡如海似浪的小葉欖仁樹、六月雪或蔓花生時的美好。

Pan

經過最壯觀、熱烈的落幕，明天一定會有個更燦爛的曙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