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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微笑與雜想
作者: 老原	日期: 2009.04.02　　天氣: 　心情:

我剛剛跟一個小朋友喝完咖啡。她說她的人生「打結」了。因此就跟她聊了半天。聽聽她的打結狀況，說說我的體會和勸告。
這種事，最近以來時常碰到。但是，就在剛才，我忽然有一種心情。這不是單方面的。這不是一個我在提供幫助，或她在接受幫助這樣單一的事。她離開以後，我變得非常的鬆弛舒適，感覺自己是個「好人」，做了一件「有用」的事。講得直白一點，如果在卡通片或漫畫裡，老原這時週身一定開滿了玫瑰花，而置身在花團錦簇中間的老原，必定是閃閃發光的，並且背後的小翅膀拍拍拍，正飄在半空中吧。
人跟人之間的互動，台灣叫「溝通」，大陸叫「交流」。我比較喜歡大陸的說法。「交流」一詞給我的想像是電流劈劈啪啪通過來又通過去，似乎可以「劈啪」到一切事情上，「劈啪」到一切範圍一切層面上。而「溝通」給我的感覺是單一道路，是有範圍有侷限的。
我在與小朋友的這段「交流」中，事實上就「劈啪」了一大堆事情。我自己體會到。任何的人與人之間的互動，無論哪一種，不管是男女之間，親朋好友之間，陌生人之間，甚至寫格的「我」，與閱讀我的格的「你」之間，就算這交流或許非常之隱微或隱性，依然有著某種的「劈劈啪啪」的。而某些劈劈啪啪是良性的，是結束了之後，讓老原遍身花朵，會飄飄飛舞的。但不免的，也有某些劈劈啪啪是負面的，是劈啪之後，會感覺無可奈何的。
對於那些會令我無可奈何的，說實話，我的反應，或感想，可能傲慢吧。
傲慢也是我時常聽到我被批評的缺點。我妹就時常這樣說我。在我嫌某宗教醫院裡的「畫廊」展覽作品談不上水準時；在我說我聽不下某上師開示因為他廢話太多時；在我參加某些聚會，自以為會引來注目，而不肯表露我就是「袁瓊瓊」時；我學佛的小妹告訴我：這便是「貢高我慢」。我貌似謙虛，其實姿態很高。她提醒我多次。我很感謝我有這樣一個親近的人，不怕冒犯，不畏懼讓我不快，甚至不在乎我會跟她負面的「劈劈啪啪」，就這樣直截的，簡單的，並且確定和堅持的告訴我，不斷提醒我。
所以，關於那些對我敵意的留言，我的感想，很抱歉，可能就是十足的傲慢吧。因為我就只覺得一種可憐。有那樣大的無法安置的憤怒。無論那是不是只針對我個人，也或許不過是以我為一個出口，都只表明了一個狀態：這個人不安適不快樂，這樣赤裸裸把苦惱呈現在我面前，把怨恨和無由解脫呈現在我面前，對這樣一個對像，我是不可能生氣的。如果把憤怒傾倒到我身上，這個人就能夠快樂了的話。實在不好意思，老原其實又會遍身開滿玫瑰花，開始覺得我是一個「有用」的人，並且靈魂又飛舞起來啦。
這一陣子，接觸的朋友，我從你們身上得到的回饋都非常棒。無論是默默傾聽的K，對我誠懇回應的 H，與我傾心深談的 F，告知我秘密的 C，揭露你人際關係的 L，講故事給我聽的 P，用食物餵養我的 I，對我完全信任的 W，與我分享心事的 S....... 我在與你們互動當時，沒有體會到這一個層面，而在現在，忽然明瞭，你們在當時，似乎是讓我給予的同時，其實也給予了我非常重大的東西。
那就是讓我感受到自己存在的價值。感受到我的生命有其意義。
我寫這篇東西，便是要感謝這件事，感謝與我有接觸的你們，所有在我部落格的留言者（抱歉就不點名了）。看上去似乎是我在提供某些東西，但是，我在陷落之時，就深深感受到，我其實是在依賴你們的，我其實是在依賴你們的一言半語，依賴那些點閱的數字。用這些數字，用這些回應，告訴自己，「袁瓊瓊」這個名字，是在某些時刻，在某些人的心頭上掠過的。無論你們是用哪一種心思想起我，在那剎那，我由於駐留在你們的心上而存在。
昨晚和朋友跑去福華吃自助餐。我先到，朋友還沒來，我坐在位置上等人。斜對角有個外國人一直抬頭看我。因為他看我我就看他，我不同意我們這是「眉來眼去」。因為如果我看他他就低下頭去，我不看了他就又看過來。因為次數太多啦，所以本人後來就對他微笑了。他也就微笑了。
就這樣。
這微笑讓我很愉快。我相信也讓他很愉快。關於我為什麼會「被看」，老原因為非常會自我娛樂，因此選了我最喜歡的解釋。但是，此時此刻，在我和「打結」的小朋友分手後，我自己那飄飄飛舞的感覺，讓我明白，那微笑的珍貴性。
那單純的，只是用善意來讚美生命。對於陌不相識的人，對於並未深交的人，就這樣託付自己，披露自己的真誠，或許只一剎那，或許只一微笑，但是，鑽石一樣的珍貴呀。
人與人的交往，如果長久，不可避免一定摻有雜質。我們往往習慣用雜質來覆蓋純粹，用惡意來覆蓋善意，就像注視白紙上的黑點，通常都是只看到黑點而看不到白紙。但是，真實情況是：「白紙」在，「黑點」也在的。如果能夠理解「雜質」和「純粹」，「惡意」和「善意」，「白紙」和「黑點」，在關係中，是一定要並存的，是一定會同時存在的，且也是必須要一體去接納的，或許，人與人的相處會比較容易。如果強求關係只能有一面性，只能好不能壞，只能讚美不能譴責，只能快樂不能痛苦，只能報喜不能報憂。這種關係，我個人覺得虛假，完全沒有意義。
建立在虛假上的關係，我自己的選擇一定是絕棄的。
聽了太多的故事。想到我自己周圍沒有這些虛偽的關係，無論喜愛或憎惡都真實呈露。我萬分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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