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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美麗島站的美麗
作者: 小強強(蒸發關檔中)	日期: 2010.12.29　　天氣: 　心情:

戴東華中士，高雄人，原於左營基地服務，擔任補給下士，後並曾任職於成功級飛彈巡防艦、錦江級近案巡邏艦，期間表現優異，並依序晉升至中士。

今天戴中士雖然休假在家，不過他從一早開始便坐立難安，焦躁地望著牆上的掛鐘好幾次了。好不容易捱到下午，換上昨晚燙了一晚的軍裝，興沖沖地出門。特地安排的假期，親自燙了一晚的軍裝，一大早起來焦躁的等待，都是為了今天，為了見一個期待四年卻未曾蒙面的女孩一面。

在美麗島站的穿堂，人如潮湧，不僅是因為這裡是紅、橘兩線的轉匯站，更因正逢下班尖峰時刻，使得往來旅客穿梭如織。他依約往紅線月台走去，一路上擁擠的人群不禁令他操心，害怕兩個人就此錯身而過，彼此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或者，她望見自己的「頹」樣，會失望地悄悄混入人群，隨著人潮一去不返。念頭隨即一轉，他太了解她的為人和性格，做事細心，不可能會沒望見他；更何況他還特地告訴她自己當天會穿上軍服，卡其色的海軍軍服、金色的領章，在人群中想要不顯眼也難。至於望了他後不打招呼便默默離開，就更不可能了，她為人守信、善良，不會隨便失約的。不過說歸說，畢竟雙方從來沒有見過面，他對自己的確實沒有多大的把握。滿腦子胡思亂想，想起了四年前的往事。

還記得自己原本有個幸福的家庭，父親開了家化妝品貿易公司，雖然常世界各地跑，但至少生活富足，而且父親也真的很愛這個家，至少曾經如此。後來有一天一位金髮碧眼的「阿姨」來到他們家，據說是爸爸高薪性質從英國挖角來的，十分能幹出色。這位「阿姨」雖然一開始不太會說國語，可她真的很愛他，每次陪爸爸出國回來後都會特地帶小禮物回來，後來還認了她做乾媽，只要是假日，有機會就會帶他出去玩。只是他萬萬沒想到，在他上大學的前夕，這位「愛」他，認識快六年的乾媽，居然把爸爸從家裡搶走了。

他緊握著父親留給他的信，一次又一次地讀著，希望這只是個技巧低劣的笑話，彷彿看完後放下信紙時，父親就會走過來拍拍他的肩，告訴他：「東華，別放在心上，這不過是乾媽和老爸對你開的小玩笑。」

可是信上只是寫著：「東華，請原諒老爸的無能，公司早就因為判斷錯誤積欠龐大債務，目前已經難以維持。同樣的問題也發生在我和你媽的婚姻上。我們不想告訴你是因為怕影響你考大學的心情，怕誤了你這輩子。如今你已經完成了人生一個里程，該是讓你知道事實的時候了。雖然有些事你未必都能瞭解，但我相信時間的歷練會使你逐漸明白這一切。請原諒我必須離開你們去英國尋求解決這些問題的新契機；在你乾媽的協助下，我相信很快便能有餘力提供你和你母親實質上的經濟協助。永遠愛你的爸爸筆」。

他疑惑地問媽這是怎麼一回事，她卻只是咒罵，說都是那野女人把爸爸拐跑，還把公司掏空，害他們欠了一屁股的債！那時候的他無法判斷誰說的是事實，他唯一能確定的是立即顯著的經濟重擔每天都壓的他喘不過氣來，他除了靠助學貸款唸書外，還得兼兩、三份差才有辦法完成學業。

如今研究所畢業在即，家裡的經濟狀況只是每況愈下。過度操勞、憂傷的母親卻再也撐不住了，身染惡疾的媽媽需要一筆可觀的醫藥費及看護費，勢必使得沈重的經濟問題雪上加霜。事實的窘況殘酷且坦白地告訴他，畢業必須立刻找到一份扣掉吃住月薪至少還剩四萬元的工作，這樣才有能力償還自己積欠的學生貸款，支付母親醫病所需的費用，以及逐步攤還父親公司所遺留的債務。然而說的簡單，在大環境的不景氣下，這樣待遇的工作上哪找，沉重的壓力像無形的枷鎖，銬的他難以呼吸。同時因為考上預備士官，受訓梯次連帶影響入伍時間。在入伍前為了家計，只好四處打工，為了省錢，下班後去圖書館借書解悶、打發時間便成為唯一的娛樂。

有一天他偶然在借來的書裡發現一張手寫的詩籤，不僅文字優美，而且字跡端秀，上面署名「若寧」，令人很直覺地聯想到充滿古典韻味的氣質美女輕搖小扇，月下吟詩得模樣，或許前面還擺著古箏。後來他又接連三、四次在其他書裡發現同樣署名「若寧」的讀後感想，每篇文章都不長，可是見解卻很犀利。不僅如此，她的涉略也很廣泛，包含歷史、小說、詩詞都有發現過她留的文章。每次都是用比書頁略小的粉彩紙書寫後再用無痕交代黏夾在書的內裡，而且每篇署名後面都附有e-mail和一段斜體字：「我恨自己書讀的少，除了希望我拙劣的詞句不至於污了您睿智的雙眼外，更希望能獲得您精闢的指正與賜教。」

東華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果真冒昧地寫了封信就書本的內容分享一些看法。沒想到過了三、四天後還真的收到對方的回信。不過望著牆上月曆，用大紅比圈了好幾圈的日子逐漸逼近了，眼下自己即將入伍受訓了，此時心理忽然有種奇怪的念頭，於是在第三封寫給她的信上除了一般性的問候外，更表明自己入伍在即，受訓期間上網不易，恐回信有礙，請見諒等等。全信的最後還寫下：「縱今『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道』，徒奈『他鄉各異縣，輾轉不可見』。」

幾天後看完她的回信也樂了，信上寫著：「原來戴先生正值英歲，小女子見您先前來信，見解特異，想必博覽群書，已近『不惑』，真是失禮。不過征途在即，保家衛國無疑事件令人欽佩的事。倘若天意希望在二十一世紀的我們仿效彼此的父、母親輩，魚雁往返，做個筆友，不也令人有種時代的情懷，跨越時空的豪壯（請您何不豪放地大笑三聲，哈！哈！哈！）然而小女子身無長物，難登大蕥之堂，文莫箴言，贈君餞行。台南郵政第４５７１號信箱」。

於是兩人就這樣書信往返，從原先的一週左右一次到後來每週二至三次，內容也從書本到談心，彼此幾乎每次都是當天收到隔天便回。記得有回，在他受訓完後不久告訴她，因為家裡經濟壓力的關係，迫使他不得不做出簽下志願留營三年的決定；他心中十分不平，很羨慕同期的同學不到一年就退伍，離開軍隊束縛的牢籠，在外面社會尋找合適發展的舞台。

她安慰他，告訴他人生總有不如意的時候。不僅如此，還告訴他她自己的故事。原來她家裡的情況也不好，只不過和東華相比顯的更糟。不僅因為從她懂事的家裡就四處躲債，而且父親長年酗酒，還有嚴重的家庭暴力傾向，使得她羈傲叛逆且自暴自棄，不僅從來沒有唸過大學，連高職都花了四年才免強畢業。出社會工作後幾年，認識了一個家世顯赫的男生，原本已經論及婚嫁，然而他家裡的人看不起她的學歷，無法接納一個貧窮、破碎又充滿問題的親家，更沒辦法接受自己的媳婦居然做過替人洗碗、端盤這樣卑賤的工作。在他們的想法，自己的兒媳婦一定要留洋讀個JD，家裡金銀要無缺，職業最好是大學老師或商場千金，將來向親友談及兩人認識的地方必然是辦公廳、學校、圖書館，甚至是高級餐廳都可以；但是絕對不能是在高級餐廳因為結帳而認識的小妹！於是在男方家裡強力的反對下，三年感情就這樣結束。

有一段很長的時間她都很消沉，她不理解自己已經為他改善了這麼多，辭去工作、遠離原有的朋友，按照他的計畫改造自己，努力成為公婆心目中理想的貴婦；卻沒想到到頭來還是空。他們仍就看不起她的家庭和過去。然而在沉淪了一年多後，她忽然覺醒了，她告訴自己：「我無法選擇我的原生家庭，但是我可以選擇我的人生，如果我現在即時改變，那麼在未來的我必然將少掉一段令人瞧不起的過去。」

他看完她的故事後，心裡十分感動，自此以後，兩人無所不談，舉凡部隊、工作、時事、朋友、高興、煩惱都是話題。任何日常生活中的喜悅事都忍不住要向對方分享，生活中任得苦惱問題也都忍不住要向對方訴苦。不過女生似乎總是略高一籌，好像比較見多識廣，有種歷經滄桑的感覺。同時在她的鼓勵下，他也開始定期寫信給受看護的母親，並向人打聽留在英國父親的下落。東華當然不只一次要求交換照片，不過每次都被若寧委婉地拒絕了。她告訴他從她老熟的人生觀來看，不難推斷出她應該至少三十開外了，希望他認清事實，不要對她懷抱太多遐想。東華則理直氣壯地回覆她，告訴她三十多歲並不代表什麼，他自己也已經滿三十歲了，事實是他那時不過才二十七、八歲。

後來他被選中參加一年一度的敦睦艦隊，要拜訪十七、八個國家，停泊近三十個港口，幾乎環繞世界一周，預計歷時三個多月。於是他鼓起勇氣，寫信給她，希望能在出航前見她一面。從回信的郵戳看的出來她似乎遲疑了兩天，然而信上的內容卻十分令人失望，它寫著：「敬愛的戴少俠，當我拜讀您的手筆時，每當我的手觸及信紙，那份殷切的盼望都能完整無暇地傳遞到我心裡。然而小女子卻有不同的想法。畢竟見面後只會有二種結果，一是您更加地喜歡我，那我極可能會誤會您是因為美色而喜歡，這樣膚淺的愛情令人感到十分厭惡。另外一種結果的機率則顯然大許多，即是您見面後認為小女子姿色平庸，令您往後提筆寫信的動力銳減，而這樣的結果勢必令人感到十分難過。這不僅是因為我體認到我們書信往來是你枯燥乏味軍旅生涯重要的支柱，更重要的是我也已經習慣於每隔二、三天去郵局取信的生活。因此現階段的客觀要素下並不適合我們見面；不過我卻信在不久的將來總有時機成熟的時候，請明白我選擇郵政信箱和你通信的苦心，千萬請不必急於現在，好嗎？」。

艦隊出航那天戴東華期待的奇蹟並沒有發生，只好悻悻然上船，不過航行中不僅仍然照舊每兩、三天就寫信一封，而且只要一有機會他必定親自或託人郵寄先前在海上所未能寄發的信件，同時另外又準備張A3的大白紙，蓋遍每個泊碇港海關的戳記，每個戳記下面再寫上想對若寧說的話，打算回國後便寄給她作紀念。如果艦隊很久都沒有靠岸，她也會利用和油彈補給艦整補的機會寄信。這段時間雖然無法每次都即時收到若寧的來信，也沒辦法按往昔的時間寄信給她，不過當友好訪問行程結束，艦隊返回左營母港休整時，他才訝異地發現，即使若寧未能準時收信，她仍然還事準時每隔兩三天便寫信給他，如同他在海上每兩三天就寫信一樣。

後來到了東華快退伍的時候，他鼓起勇氣寫信告訴她：「…如今計算時日，我退伍在即，扣除先前積假，剩下的半個月裡我已經幾乎可以不用在回部隊備勤。我先前也利用機會向民間公司投遞履歷、參加面試，並獲得錄取的好消息。雖然這工作薪水只有現在的一半多，但服役期間我所積欠的債務已完全還完，再加上退伍後便可領到的退職金，扣除先前清償父親遺留的債務，這部分也大致獲得解決。遺憾的是，將來薪水支付完媽媽的看護費後將所剩無幾，但是我相信我的努力將替我和我媽創造更美好的未來。我想退伍將是我人生新階段的開始，我由衷地期望你原先所應允見面的時機已經到來。誠摯地希望能和妳見面。」

不久後，他收到回信，信上除了對他的新工作和即將退伍的事表示喜悅，更對債務還清的是替他感到無比的高興與驕傲。至於見面的問題，她則作了這樣的答覆：「我想現在的我已經沒有理由再阻攔您見面的要求。不過我要再次提醒您，年過三十的女生如同正在凋零的玫瑰，所以我的相貌非常可能會令您失望。如果您明瞭這些後仍然十分堅持彼此見面，而你也知道小女子因為工作的關係，至少每週得到高雄一次，那麼請讓我安排在您所約定的日子南下，等我下班後約在捷運美麗島站的紅線月台，屆時我會提著紅白相間的大提袋恭候。如果當時情況許可，我們還可以一同到附近的六和夜市用餐。呵～如果現實不像小說般唯美，少俠和才女彼此看不上眼，那麼我們可以很迅速地跳上最近一班車離開（當然我更建議選擇直接當個路人甲方案，沒有尷尬，靜靜地搭上最近一班車離開）。由於捷運班次密集，這中間將是如此的短暫，再加上旅客眾多，如此別離勢必能讓彼此都不會感到任何不適。」

然而東華的回信除了寫下約定的時間外，還加上這段話：「我當天『必』會穿著筆挺的軍裝（畢竟以後也沒機會再穿給妳看了），別上我的名牌，再加上一朵紅色的玫瑰。我想這樣的裝扮即使在擁擠的人潮中也必然十分顯眼，必定能讓妳一眼就找到。我呢，則躲都躲不掉啊！（請為我的聰明喝采，並允許我朝北大笑三聲，哈～哈～哈～）。」

忽然車站的廣播又把他拉回現實，看了看手錶已經略過約定的時間了，心裡不禁又開始擔心彼此會不會錯過。

這時他注意到幾個年輕女還一路嘻笑，搭電扶梯到月台，聽她們的交談內容好像是幾個實習老師打算相約看電影。他一直有種直覺認為若寧到最後應該跑去當老師，而且大概是教國文，所以他很緊張地注意她們，發現其中一個長相清秀的女孩手提紅白相間的背包，不過年紀顯然與三十歲有著不小的落差。等到再觀察那女孩幾秒後，心裡忽然有種微弱的直覺告訴他這不是寫信等了四年的若寧。

正當他在猶疑之際，一班列車進來了，他注意到一個身材高挑，褐髮及肩，身穿黑色長裙，白色絲質上衣，腳著黑的發亮，鞋根有七、八公分長的高跟鞋；看起來不過二十六、七歲，混身卻散發出一種成熟的魅力。列車門剛打開，她便第一個跳下來，接著迅速地朝月台望了一眼，然後快步地上樓梯，往橘線月台走去。

就在他環顧月台的時候，他忽然覺得這女孩的眼神是如此的熟悉。望著她美麗的身影，居然使自己忘了此行等候的目的，不自覺地移動步伐跟了上去。樓梯爬了近半時，那女子腳步慢了下來，遲疑了一會，轉過身，目光落在他左胸前的名牌上，接著微笑道：「有什麼事嗎？先生。」聽到這話，他羞赧地低下頭，快步向原來月台走去。

忽然他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一個年過半百，身材略為發福的中年女子手裡拿著又大又醒目的紅白相間提袋，站在他原來等候的地方四處張望。他望了望她，雖然她看起來慈祥又和藹，手上還拿著一本唐詩樂府集；可是一個慈眉善目、和藹可親還會看唐詩的「太太」畢竟是跟心目中期待的「若寧」存在著很大的落差！這幾年來他胡思亂想過好幾種版本的若寧，有成熟的、可愛的、年輕的、嬌媚的，可是就是沒想到過成熟到都可以當自己媽媽的版本！

他疇蹴的一會，心想看來夢想跟現實中就有著很大的差異。此時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站在樓梯上，而她卻站在下面樓層，並且只注意週遭同在月台上的旅客，所以此時她一定沒有注意到自己，這時候開溜正是時機。可是轉眼間念頭一改，想起以前彼此寫信，想起她對自己的支持與鼓勵，想起他為她四處蓋關防戳記的景象。他實在沒辦法就這樣一走了之，讓她一個人孤零零第站在月台上等。就算彼此當不成情人，可四年的情義無法被抹殺。他嘆了口氣，心想也許可以至少當個異性知己。於是走到她面前，很有禮貌地問道：「請問您就是若寧小姐嗎？我是戴東華。」

「喔，我不是，真抱歉。不過剛剛有位穿白上衣黑長裙，跟我撘同一班車的小姐有在車上拜託我，說如果有一個叫戴東華的在五分鐘內跑來向我打聽若寧的下落，就把這紅白相間的大提袋交給他。」

戴中士聽完後吃了一驚，向她道謝後，便連忙打開帶子，發現裡面是一捆捆紮好的信件，並且都按照收件日期排好，信只各自放在原有的信封內，信封口被小心翼翼地割開以便讀信，郵票、郵戳都保存的十分完整、乾淨；而且所有他寫給她的信都在這，除了那張蓋滿海關戳記的思念。

在他訝異和驚喜之餘，他在裡面注意到一張粉彩紙，那樣式和紙質令人想起四年前借來的書。上面用再熟悉不過的字跡寫道：「敬愛的戴少俠，雖然今天見面的方式是我很久前就已經計畫好的，不過我還是有件事得對你坦承…」

（～待續，充滿遐想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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