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邂逅,純屬意外。 意外的現場,是在故鄉南通。 我自幼身體孱弱,唯一的專長是 — 生病。 病兮兮的我,偶然撞見的哪吒 — 第一印象 — 也是個小小孩兒。 不過、人家唇紅齒白,滿臉的健康!白呼呼的一身嫩肉,只罩著一件小肚兜兒。 而、祂那白胖結實的腿腿呀,各踏一隻「風火輪」 — 奶奶說的。 飛舞著的手手嘛,爸比說一手拿的是「火焰槍」,一手攢的是「乾坤圈」。 至於祂肩上披著,飄灑漂亮的東東,媽麻說是「渾天綾」,小姑姑叫它「綑仙索」。 那會兒啊,我全部的學問是:認得十來好幾個方塊字兒。 什麼「風」啊、「火」啊,是真認得的;怕怕…… 旁的嘛,看圖 — 哪吒在年畫上的神氣活現 — 識字,猜個六七八九不離十。 喏、黃包車上裝得有的,叫「輪」。圓咕嚕嘟帶空心兒的,是「圈」。 「槍」、我見過。爸比按上一條白蠟桿兒,練武。奶奶單拿它那尖尖的頭頭挖漿糊,衲鞋底。 還有的字兒嘛……唉、不重要啦。 重要的是:小神哪吒特可愛!有活力 — 我看到的;有神力 — 大人說的。 而、更重要、極重要的是: 我同哪吒,就是這麼畢直撞見,一見傾心,心心相印,硬是成了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之知己的。 就這麼簡單。 ★ ★ ★ ★ 再相逢,我已到了寶島、臺中。 病咳、病喘,厲害十分…… 經常、不能到學校去坐在教室裏頭看黑板。只能、平平地躺在家裏,望天花板。 光榮贏得的生平第一個綽號,是臺語發音的:「破病嬰仔」。 人不能動,心就愈活;活得難受…… 翻看爸比載運來臺的書、報、雜誌吧……大人的書,真不好看! 只有一種,叫做:小、說。好看;可真好看! (趕緊翻找,還有沒有大說!﹖) 小說也有不好看的,<紅樓夢>簡直做夢、<儒林外史>拉野屎…… 最好看的是:<封神榜>、<西遊記>。 更更更更更妙妙妙的事情是,在小說裏,我又遇見了 — 祂! 我一眼就認出是祂,連滾帶爬 — 甭忘了我是躺在日本房子緣廊地板上的 — 地衝去問明白了媽麻:果然是祂! 從此、多認得了兩個罕用字:「哪」、「吒」! 至於那小說裏的哪吒 — 第二印象 — 那還了得! 祂、能打能鬥,能化能變;一下子三頭六臂,一下子駕霧騰雲…… 齊天大聖孫悟空夠厲害了吧!﹖也不過同哪吒打個平手: 牠有「金箍棒」,祂有「火焰槍」;牠有「跟斗雲」,祂有「風火輪」;牠有「豹皮裙」,祂有「渾天綾」;牠有「七十二變」,祂嘛?祂根本就隨便,隨便愛怎麼變就怎麼變。 再怎麼說,哪吒都是身穿古典泳衣的性感小天使。那像孫悟空,女妖精們口中活繪的火眼金晶招風耳,嘟著一張雷公嘴的 — 和尚! 太崇拜啦!「火焰槍」、「乾坤圈」,就成了我同三個弟弟們,鄰家小友們,扮仙廝打時的專屬武器。 打打打、打打打……得意忘形的哪吒化身專等打累了,喊夠了;又咳啦、又喘啦,總是被大人收服過去連打帶罵地才散戲 — 還說都是為我好!﹖ 不過、我仍然是哪吒化身,心裏明白…… 不太明白的是:哪吒害不害咳嗽?怕不怕打針?一吃藥就跑給哪吒他媽追、追、追…… ★ ★ ★ ★ 上初中了,到了臺北。 感謝媽麻大人的補針、補藥,總算、上學是正當職業,請病假是副業啦。 新學校新同學新印象,送給我的綽號雖新,卻了無新意:「死雞」!這一回是國語發音。 成績當然不好;小說看得厲害。 也常盡盡做學生的天職 — 逃學。逃得不算過份,只因口袋沒錢,義務性地意思意思。 一日、一逃逃到了龍山寺。 大踏步跨進門去,猛擡頭四下亂瞧…… 嗐、原來是座雜八廟。供的什麼神仙菩薩通通有,可就是沒有哪吒。 掃興出來瞎轉悠,右側一條青草巷。家挨家的草藥舖,榨濾熬煮的各色青草茶,難喝得稀奇又古怪,叫人生氣!還說能夠明目清火,開胃健脾?見他的鬼! 龍山寺左邊有條大街街,兩側林立著好多好多佛具店。爐鼎香燭,拜墊神竈不去講;喏許多神仙出席來開會才是奇觀:天公伯、土地公、觀音媽、媽祖婆、壽星公、財神爺、月下老人、註生娘娘、四金剛、八天王之外,還有那關公與濟公。 而、最可我意的,仍然是 — 哪吒! 可這些哪哪吒吒們啊,雖然有泥塑的、木雕的、銅範的,以及少數圖繪、刺繡的;卻怎麼全是同一個打扮呀!﹖ 只見祂們全身批掛,鎧甲玲瓏;功架威武、英氣逼人;就連有幾位嘴角含春微笑,頰上梨窩淺泛的哪吒,也一樣地凜凜冽冽,鎮壓住山精野怪,喝一聲:「快現原形」! 哎呀哪吒長大啦 — 第三印象 — 不穿肚兜兒露屁屁啦?小青年了嘛這是! 我走著望著,一家家的哪吒們,與櫥窗玻璃中的我一樣:長、大、了!忍不住喉頭發緊,眼眶泛紅…… 唉、父母劬勞啊!我這個「破病」的「死雞」,居然也活到今天,逃學來同<青少年哪吒>「相逢有如在夢中」哦…… ★ ★ ★ ★ 不得了了,上高中了! 更不得了的是:強拖著不健康的身體,居然開蒙練起武術來啦! 練武有不辛苦的嗎?可我不能夠替哪吒丟人。 腿酸酸是嗎? 我有「風火輪」,加一個油門,「衝、衝、衝」! 直不起腰啦?真沒用,歇著去唄! 哼、我伸手一拽「渾天綾」,登時挺胸帶擡頭。神光四射的德行,問誰敢張眼逼視!﹖ 上課、我還是喜歡逃學。練武、我可沒當逃兵。 很有些親友同學們,嘖嘖稱奇了…… 也有些自以為聰明的人說話了:「你還不就是想學哪吒嗎」?「學學哪吒也無所謂啦,反正你也鬧不長」。「哪吒也不是好學的,得有真本事,憑你」!﹖ 憑我!﹖我同哪吒常開會: 祂跟我說:「功要自己練,苦要自己吃」。 「自己的性命自己管,父母師長都幫不上一丁點兒的忙」。 「練武,就是自己一個人;頂天立地,四邊兒不靠。必須全心全意全性命地——拼了」! ★ ★ ★ ★ 三年純功,不聽閒言冷語,不管自己練起來多難看,一路拼進了大學,沒人再知道我老底子是病秧子。 那年月,救國團舉辦許多好玩的活動,「上山下海」,我無不喜歡,搶著報名。 乘風破浪當然是男兒壯志。可是……八級風!﹖ 連海軍弟兄都暈船了,我還在登陸艇上走來走去,處處新鮮,樣樣好玩…… 一直到被值更的戰士發現,罵回上舖去躺下;還得聽著他旁走旁嘟嚷著什麼:這種笨蛋,掉下海去,連鯊魚都不吃…… 亞洲最高海拔的橫貫公路通車了,我能不去看看嗎?何況、合歡山上還下雪呢! 離開家鄉到寶島,頭上再沒落過雪…… 住北投大屯山腳下時,每年冬天一定白頭。上去一看:白白薄薄的一層雪,早被看熱鬧的人踩成了黑泥…… 於是、我從臺中坐車到霧社,一路徒步健行,打拳踢腳不肯閒地走到太魯閣,搭上來迎的接駁車,到花蓮去跳山地舞! 也沒有害高山病嗎?什麼是高山病? 快快樂樂的大學生活,憑的是健健朗朗的身體。 沒領到什麼「健康寶寶」、「快樂兒童」的獎狀。連自己也已經習以為常地不經心,還以為是本該如此的呢。 又是祂,小哪吒提了我個醒兒: 「沒事兒,多看看爸媽看你的眼神兒。留意留意吧,有沒有什麼不一樣?」 那眼神兒,不緊張了,不著急了,不擔心了,也不再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父母唯其疾之憂」呵…… 其實、保重身體,就是孝順父母。 而、內運外動的中國武術,跟西洋體操不同,正就是強健身心的無上之至寶。 咦、小神哪吒練的,不就是中國武術嗎!﹖ 「風火輪」、「火焰槍」、「乾坤圈」、「渾天綾」? 嗯……此中,大、有、深、意、哦…… BY~ 師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