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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牽絆/陳育虹vs.郭強生
作者: 呆掉了的 Alice~✿ 日期: 2014.04.21  天氣:  心情:

〈文學相對論〉牽絆


◎陳育虹


我來,為一種完成.


你要出遠門,帶著一頭羊,一隻豬,一隻老虎,一匹馬,加上一隻猴子——是個馬戲團嗎?
旅途迢遙,一路上,迫於情況你必須逐次放下同行的動物。或棄或留,哪個先哪個後,你怎麼選擇?

這是前些時陳克華給的題目。我們不約而同寫下一樣的棄留先後:老虎,豬,羊,猴子,馬。
之後知道這些動物的心理象徵依序是:權勢,財富,家族,伴侶,和自由。我們最不願放棄的都是:自由。

(能夠知道真相是什麼的人生,才是真正的自由,你說。)

相對於自由,是牽絆。牽絆這兩個字讓你聯想到什麼?

我想到君為女蘿草,妾作菟絲花……枝枝相糾結的藤蔓。

小時候爸爸叫我「麵疙瘩」。麵疙瘩,你看過它的做法嗎?一碗麵糊,一鍋開水。
重點是那碗白麵糊,黏答答的,滴到哪沾到哪,一小勺一小勺舀進鍋裡,馬上有了不成形狀的,
形狀,像是遊魂被符咒鎮住,慌張現了身。

重點在那黏性。我太黏了,整天跟著媽媽,連睡覺都緊抓她的手不放,上學也不肯去,怕一轉身她就消失了。
總是哭,說不出的憂慮。

那是最初的依附心,占有慾,對失去的恐懼;最初的牽絆。

二十八歲從醫院抱著初生的孩子回家,看他在身邊睡著,我忽然流淚不能自已。
一種巨大的歉疚,我想是,讓他降生到這不確定的世界,以及對往後責任的惶然。
我多麼愛四處旅行,而那之後年餘我沒踏出台北市。
孩子兩歲多,朋友約了去美西Lake Tahoe和Yosemite國家公園露營,
那時當然沒有手機,一整個星期我在荒郊野外到處找公用電話,
collect call中聽到孩子咿呀叫喚當然更加心亂,那好山好水就這樣浸在淚眼裡一片模糊。

總是告訴自己放下。放下。放下。總是噩夢,夢裡和親人走著說笑著,不知怎麼就不見人影……

對於牽絆,牽絆的因與果,佛法其實說得很清楚:無明緣行,行緣識,識緣名色……
生命流轉始於無明的盲行,業識積累成熟,眼耳鼻舌啟動,與外界接觸而有了感受,有了愛慾與攫取之意,
依循因果再度有了生,有了老死……周而復始,繼續,繼續。

生命的慾念與隨之的牽絆就這樣拽著我們繞圈。要超越這因果驅遣,得到徹底自由,佛法提出一個「空」字。
諸法空相,如果能看到意念起滅,「一切有」中「一切空」,也許個人的執著能逐漸放下,
心無罣礙,無罣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而成就大我,以大慈悲得大自在;
這時,就算不透知輪迴的奧義,這一生也應該過得更灑脫。或者,這就是人生的真相?

但「放下」兩字,知也易,行也難。

死去原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寫了近萬首詩詞的陸游,留下這樣一首辭世詩。

法國巴比松學派畫家Corot的遺願是希望天堂有一些好畫。

《湖濱散記》梭羅嚥下最後一口氣前還喃喃念著麋鹿……印地安人……

演出《垂死天鵝》近四千次的Anna Pavlova臨終時叮嚀家人把她的天鵝舞衣準備好……

佛陀的最後一念是什麼呢?

「菩薩」意譯「覺有情」,「乘願再來」是許多大菩薩的悲心;這娑婆世界是無盡的「放不下」堆砌成的,不是嗎?

回到李白〈古意〉:輕條不自引,為逐春風斜。百丈托遠松,纏綿成一家。誰言會面易,各在青山崖……
你聽到文字裡那海潮般不可量的牽絆,與失落嗎?
但或許藝術就是這樣萌發的──那些在生命中佚散,未完成的,我們試著在藝術中尋回,拼接好。

──是的,「我來/為一種完成」。

而什麼又會是我們最後的牽絆?這顆心,這小小的,容易填滿,卻有裂縫,永遠無法填滿的小瓷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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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強生


接受,比放下更重要.


育虹有本詩集的題名叫《之間》(In -Between),一個字眼直指了人生諸般的困頓。
但我也不免懷疑,一定也有與我個性想法大不同的人,
看到這兩個字時想到的是左右有靠的安全與溫暖,沒有孤立或迷途的擔心。

所以說,都是一體兩面,牽絆的人事也可能是人生的牽絆,
什麼樣的人生經驗(還是說,宿命?)就會形成了不同的觀念想法。

很不幸的,我這個上昇星座天秤,月亮與金星都落雙子的牡羊座,一輩子好像注定只能活在矛盾兩端攪不盡的牽扯中。

理性與感性。墮落與昇華。肉體與靈魂。自由與歸屬。中心與邊緣。過去與未來。記憶與遺忘。
擁抱或轉身?隱藏或公開?出走還是歸返?To be or not to be?

活著,就是永遠在整理著這些牽絆。

我有一位多年來我一直鼓勵她寫作但從不見效的朋友,隨便出口都是一針見血的驚人之語:
「哪有什麼自由意志這回事?你有辦法躺在床上用意志告訴自己,我不想活了,然後心臟就會自動停止?」
她又補充:「如果我不想活了,絕對不是因為我想殺掉今天此刻的自己,我想殺掉的是明天的那個自己,
因為到了明天將要面臨一切不可知後果,太讓人恐懼以及沮喪了!」

活在當下?我常覺得這句話很有語病。當下真的存在嗎?

我以為,我們其實不是活在對過去的敘述重組,就是活在對未來的計畫想像中。
沒有過去或未來,當下不過就是肉體重複的機械運作。
我的朋友決定放下明天,所以她堅持不想開始嘗試寫作,因為那樣就會又開啟了一個讓她痛苦的、新的期待。

過了中年之後,我愈發了解了人生所有牽絆的根源,都是來自時間。

已發生的,若不是怕它不會長久,就是怕它超越時間線性四處埋伏而為之感到痛苦。
還未來到的,既擔心它會不會來得太早太急,也懷疑它是否永遠不會發生。
小時候盼望快點長大,長大後卻又開始不忍父母日漸衰老。
戀愛時希望每一分秒都能成為永恆,卻又不滿足於此刻,開始幻想著朝朝暮暮常伴的未來還會更加美好。
有人想挽回消逝中的青春,有人卻願意拿青春賭一個未來。
我可以拋棄所有物質的慾望,原諒所有對不起我的人,但我再不也回不去父母懷中,做那個幸福乾淨的嬰孩。

想到這些都讓我痛苦,原來我之所以為我,都是因為這些偏執與不捨。放下放下,到底能夠放下的是什麼呢?

四十歲以後重讀卡繆的《異鄉人》,那時的我已經學會了接受比放下更重要,
對卡繆那樣平靜到近乎冷漠的敘述尤其感到動容。

接受不是逆來順受,而是認清自己無法用理性去理解,甚至駕馭這個不理性的世界。
我們都鬥不過時間,它就像流沙在瓶中,我們都只是沙漏中的旅人,隨時腳下一個踏空,掉落到另一個時空,
又不知何時瓶身翻轉,我們再度回到那個相似卻已不相同的場景。

而卡繆何其幸運,走的時候四十七歲,再也不受時間的牽絆。



●2014/04/21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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