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是搞實驗物理的,應該很瞭解這種高能輻射的破壞力………」
醫生沉默片刻,我聽見鍵盤上打字的聲響。以前從沒留意過鍵盤的聲音,這是哪種鍵盤呢?
自從看不見以來,常常有發問「這是甚麼聲音」的衝動,但沒有一次問出口。
我想,醫生這麼說應該不是懶得解釋吧,而是不忍心宣告那殘酷的答案。
「所以說,角膜已經徹底壞死了?有沒有復原的可能?請直說。」
打字聲停了。
「嗯………不只是角膜,還包括虹膜鞏膜,整個眼球外側都燒壞了。所幸當時的入射角夠大,視網膜和玻璃體這些裡面的部分都還算完好………」
「那麼………?」
「移植手術。視網膜與視神經都是好的,只要把外面壞掉的部分摘除,換新的就行了。問題是………」
他不說我也明白,是器官捐贈的問題,要等到合適的捐贈者,太難了。
「需要等多久呢?大概。」
我猜醫生的表情很痛苦吧───純屬猜測。當盲人的時間還很短,沒本事從聲音斷定對方的表情。
「從現在開始排隊,恐怕得等上十年。很抱歉…………」
所謂死刑宣告,應該就是這種感覺。
沒有吶喊、崩潰,也沒有扯住醫生的領子嚷嚷著不公平甚麼的,只是安安靜靜回到病床上。攙扶我的護士一路上甚麼也沒說,任何安慰都已經沒意義了。
我經常回想那天的實驗,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錯。儀器明明已經調校到容許值的範圍,各種參數也都演算過幾百次了。那天還採用更穩定的亞硝基氣體………
等到死刑宣告後,我再也不去想這些事。一道失控的雷射奪走了我的視力,也結束了我的學術生涯;實驗室的一切,物理學的一切,從此再也與我無關,還去想它幹嘛呢?
躺在病床上,持續沉默到黑夜降臨,雖然對我來說白天與黑夜已無分別。
醫院很貼心地在我床頭擺放一座「觸摸式」的時鐘,我摸了摸,凌晨一點半。從死刑宣告到現在已經過了十二個小時,是時候了。
儘量不碰觸到任何物體,我靜悄悄摸索到窗前。每個早晨護士都會打開這扇窗,讓清新的微風吹入病房,所以我知道窗的方向。
深夜的空氣聞起來也很乾淨,卻不像早晨的微風那樣充滿生命力,那樣令人喜悅,充滿希望。此刻,夜風正低吟著死亡小夜曲,迎接我。
今晚有沒有月光呢?
一想到自己連寫封遺書都做不到,就感到比夜更深,比盲眼的夜更深沉的悲哀。扶著窗台將身體往前撐…………等一下就能看見美麗的新世界吧?
忽然間,有人從背後抱住我的腰。
似有若無的,溫柔得像空氣一般的環抱。是幻覺嗎?是求生的本能讓我產生被人拉住的幻想嗎?不是的。那環抱沒有絲毫往後拉扯的力量,就這麼溫柔地抱著我,彷彿能帶著一起跳出去。
我停止攀爬的動作,細心感受那擁抱。不是幻覺,有體溫的,甚至感覺到對方的心跳。
沒有安慰,也沒有勸告,一個字都沒說,只是抱著,讓溫度慢慢滲入。
向前一躍就能結束一切悲哀,就能離開永無止境的黑暗,但是………
為何不讓我去另一個世界,為何用這樣的溫柔留住我!為甚麼要提醒我這個世界還有美好的事物!
我終於嚎啕大哭了起來…………
「早安!」
護士的開朗聲音和著早晨的新鮮空氣,是新的一天。
「還會痛嗎?頭抬起來一點,幫你換藥。」
她應該正在微笑吧?或是噘著嘴一臉不耐煩?年紀多大呢?高矮胖瘦?俐落的動作是否代表資深和專業?舉止輕盈是否說明她很有愛心?她是怎麼看我的?
事實上,除了這位護士是女人之外,我甚麼也不知道。原來以往對外界的感知,竟然是這樣依賴著視覺。
「請問……………」
「嗯?」護士停下手上的動作。正在注視我的臉嗎?
我想問的是,昨晚抱住我的是不是妳,卻又不知道怎麼開口才好。
「想問就問啊!如果是我不瞭解的東西,我會請醫生來回答你。」
難道是醫生抱我………不可能,那雙溫柔的臂彎不會屬於一個男人。
「……………………」
「幹嘛欲言又止的樣子,啊!不會是想問我的電話號碼吧?這麼有活力真好,呵呵!你乖乖的唷,出院那天就給你我的電話,OK?」
「不………我想請問,你們夜裡會有人來巡視病房嗎?」
「會阿,怎麼了?」
「昨晚來巡邏的,是妳嗎?」
「甚麼巡邏,又不是警察。是來看看你睡得好不好、調空調溫度、收衣服之類的………」
「是妳嗎?」
「昨晚?不是我。昨晚出了甚麼事?」
「沒甚麼………可不可以請昨晚值班的護士,就是有來巡房的那位……可以請她過來一下嗎?」
「昨天值夜班的是小米,已經下班回家了。等她上班時我再跟她說好嗎?」
「不用了,謝謝。」
「小米」護士我有印象,而且她確實抱過我。
出事當天我被緊急送來醫院時,從救護車擔架一把將我抓起來放在醫院擔架上的,正是她。還記得當時聽見救護員笑著說:「小米妳太強了!應該去當奧運舉重選手。」小米哼一聲:「這算啥,像這樣的瘦皮猴我一把能拎三個………哎呀!對不起先生,我不知道你醒著……」
那樣的手臂的確也能拯救我,卻不是昨夜的溫柔擁抱。
不是護士,那麼就是其他病患了。也許是半夜睡不著,想找個同樣失眠的病友聊聊天,恰巧遇上…………
如果是這樣,為何一句話都不說就悄然離去?怎麼不問問我為甚麼想不開?不怕走了以後再次尋死?
也許我的理由太明顯了根本沒必要問,任何人忽然瞎了都會覺得活不下去。又或許她見我大哭,覺得情緒宣洩後就會打消想死的念頭。
然而事實上,不再尋死的理由卻是───好想再一次被她那樣抱著…………
今晚她還會出現嗎?
難以入眠。
腰間、背後,昨夜與她接觸過的感覺依然殘留著。經過一整天不但未曾消減,反而因為思量、回味、反覆的回味,那感覺愈發清晰。
那不是普通的擁抱。
不可思議的柔軟、溫暖,彷彿被裹在雲裡,又彷彿沉入最深的海底。舒服的、安適的、欣喜愉快的,從皮膚表面直達心坎的甜蜜………
一定是天上的女神憐憫我,特別讓我品嘗那只屬於天堂的擁抱。
夜,在我胡思亂想中愈來愈深,周圍一片寂靜,能聽見的只有空調細細的呼聲,睡意也漸漸濃了。
但是下一個瞬間卻驚醒───
我被人抱著!
這次,我躺在床上,她與我正面相對,抱住我。我幾乎連呼吸都停了。
不是驚恐,而是驚喜。我應該害怕嗎?不知道她是誰,也不知道為甚麼要半夜上我的床,對於一個目不識物的盲人來說,這件事其實相當詭異───常識看起來似乎是這樣。然而,那擁抱帶給我的快樂早已脫離了常識。
在我失明之前───作為一名實驗物理學家───對於違反常識之事我唯一的反應是「質疑」。
但此刻,我甚至不敢動一下,哪怕問一句「妳是誰」都可能讓這突如其來的美好瞬間消失。就像正在做一場不想被吵醒的美夢。
也許真的是夢境。既然夢中的感覺也可能真實無比,我就無法以「這感覺太真實了」來否定這是夢。雖然我極不願這樣承認。
太真實了。這次她帶來的不只是柔軟如雲般的擁抱,這次她有了體重。
壓在我身上的是個有血有肉的軀體,而且是年輕女人的身體。她輕柔的吐息拂過我下頷與頸之間,額頭靠在我的側臉,長髮則散落我的胸前。環抱的雙手也稍微感覺到力量,感覺到她完完全全是個有生命的實體。
聞到淡淡的玫瑰香氣。
不是天然的玫瑰花,而是保養品的香味,不曉得是來自護膚乳液還是洗髮精。
女神會使用人工產品嗎?不,這是百分百的女人。
她依然甚麼都不說,除了那無止境的溫柔外,我聽不出其他情緒。不過至少她的身體是放鬆的,沒有擁抱陌生男人的緊張感。也許因為她知道我看不見,因此感到安心吧?
如果只能藉著擁抱盲人才能安心,她一定有甚麼苦衷。想到此,憐愛之心大增,好想抬起手抱緊她。可惜猶豫了半晌還是不敢───萬一把她嚇走了,我一個瞎子要如何在茫茫人海中將她找回來呢?
於是就這樣靜靜地讓她抱著,讓她的溫柔一點一滴滲入、擴散到我全身。我由衷感到滿足,就這樣永遠抱著我吧!即使永遠當個瞎子也無所謂了。
然後,在我沒意識到的某個時刻,她離開了。離開得無聲無息,正如她無聲無息的來。
然後,又是一個早晨來臨。
從那天起,她每晚都來抱我。每晚,我都像傻瓜似的一動也不動,一言不發,沉浸在幸福中。
同樣,她總在清晨來臨之前離開,而我沒有一次察覺到她的離開。
白天我無所事事躺在床上,或者站在窗前聆聽各種聲音,感受空氣傳來的氣味。
曾經想過前往每一間病房,一間一間去找,搜尋那玫瑰香氣。想像白天的她,是不是和來探病的親友說說笑笑,像普通人那樣。如果忽然見到我找上門來,會不會當場僵住?或者向朋友介紹說:「這位是我在醫院的好朋友,每天晚上我們都抱抱唷!他是個瞎子。」
不會發生這種事的,因為我根本不會去找她。如果她願意開口,每晚我們都可以促膝長談到天明;既然不願意開口,必定有她的理由,我也絕不會違逆她的意願。
抱著,就夠了。
這樣過了十天,我即將出院。
住院主要是為了觀察壞死的細胞有沒有感染情形,還做了各項檢查,畢竟暴露在高劑量的輻射中,是有可能造成其他傷害或引發病症。
「檢查報告都完成了,沒甚麼大問題,以後定期回來檢查就行了,你明天可以出院。」
醫生的宣告彷彿敲響了晨鐘,宣告幸福之夜的結束。他將幾張紙交在我手裡。
「醫院有一些課程專門輔導視障者生活,你可以參加,會有幫助的。我知道這是很難適應的改變,人生總有些意想不到的轉折,明白嗎?加油,祝福你。」
緊緊捏著紙頭,好想問他醫院裡有沒有這樣一位女病患,髮絲飄揚著玫瑰香氣,溫柔得讓人沉醉…………
終究,我甚麼也沒說,靜靜回到病房,等待最後一個夜晚降臨。
她依然在我期待中現身。
沒辦法了。
我決定告白。
「明天我就要出院了。這些日子裡很開心有妳陪著我,讓我知道在最深沉的黑暗中仍有光明。謝謝妳。」
「妳知道我看不見吧?一場實驗室的意外,輻射外洩燒壞了我的眼睛,也許十年後才有機會重見光明,也許一輩子就這樣了。」
「那天晚上我決定告別這個世界,是妳留住我,還給了我活下去的理由。到現在才說謝謝似乎有點太晚。一直不敢對妳說話,是怕把妳嚇跑,只是今晚不說以後恐怕沒機會。」
「我對妳一無所知,連妳的樣子都看不見。如果有一天我重見光明而又見到了妳,應該認不出來吧。要是真有那麼一天,妳願意讓我知道,面前的人是妳嗎?」
「不,別說話,我知道妳不想說話,誰都有別人想像不到的苦衷。妳救了我一命,又每晚來擁抱我───像我這樣可悲的人,竟能得到如此美好的眷顧,還有甚麼可求?我已經得到最大的幸福了,唯一的遺憾是無法報答妳。」
「然而我還是必須求妳一件事。無論妳遭遇多大的難處,心裡有甚麼說不出口的痛苦,求妳記得我,記得世上有一個人將他的餘生只用來愛妳。這是我唯一能夠的報答。」
「謝謝妳願意聽我這番話………真希望永遠被妳這樣抱著。打從有記憶起,從沒被人抱著睡著。我呀,三歲就有自己的房間,睡在自己的小床上。媽媽有時候在床邊唱歌哄我,但是…………」
我絮絮叨叨地說著自己的事,漸漸不知是說給她聽,或者只是在追憶過往。
時間不知不覺流逝,精神也逐漸渙散。心底深處是不想睡的,想要盡量留住這份幸福,可惜肉體卻是衰弱的…………
就在即將遁入睡夢時,我聽見她的聲音───細小如絲絮般的柔軟聲音,從即將潰決的感情堤防邊緣輕輕溢出───
「抱我!」
只有兩個字,卻深深雋刻在我心中,永遠地………
我緊緊摟住她。
直到天明,才發現溫熱的胸口一片濕漉,原來沾滿了她的淚水。而她,一如往常,在我渾然不覺的時刻離去。
「今後有甚麼打算?」
護士送我到大門口,陪我等計程車。
「回鄉下老家。」
「你的家鄉在哪兒?」
「岡山。」
「好遠喔!」
「從大學時代起就一直待在台北,沒想到以這副模樣回去。」
不知道護士有沒有注意到我的苦笑。
「回故鄉之後有甚麼想做的嗎?」
「科研工作是不可能了,我打算寫點文章。很久以前就一直想好好寫點東西,卻因為太忙騰不出時間,沒想到瞎了才有這機會。」
「像你這樣聰明的人,無論看得見看不見,都是很了不起的!加油!」
「謝謝妳,這些日子的照顧。」
「不客氣。啊,車來了。有空要打電話給我唷!」
「那麼………再見了。」
「嗯,保重。」
計程車開到台北車站門口,剛下車,就有自稱站務員的男人過來攙扶我,幫我拉行李,引導我一路來到月台,最後將我安頓在列車座位上。這些都是醫院方面事先與車站聯繫好的,真感謝他們的體貼;而高鐵站的服務也真好,對盲人的照顧可以無微不至到這種程度。
想起過去總是窩在小小的實驗室裡進行儀器與數據的冰冷搏鬥,不屈不撓,卻忘了外面的世界還有許多暖融和煦的陽光。只可惜我再也見不到陽光了。
在黑夜中擁抱我的陽光…………
他們幫我買了靠窗的座位。應該不是讓我欣賞窗外風光,而是避免其他乘客進出令我不便。
靜聽著車廂內一切聲音,揣想人們的表情與動作,腦海中浮現世界一片祥和景象。我祈願,這就是真實世界的景象。但我也明白兩個平行世界之間的窗已然關閉,隨著時間流轉,必然漸行漸遠。
是真實世界的變化比較快呢?抑或我腦海中的想像扭曲得比較快?
高鐵以時速三百公里的速度,將我帶往世界的邊緣,將她留在原地。她在我心中的記憶會不會有一天也變得扭曲不堪?有如千百年沉在池塘底的一片落葉?
警覺到這一點時,我暗自許下誓言,無論多少年多少苦都要堅強活下去!必須重見光明!如果記憶扭曲不堪,我就用雙眼重新找回真實的她。
是的,總有一天我必須找到她!
就在我下定決心的同時,台中站到了。在魚貫上車的乘客中,我感覺有人在我旁邊的位子坐下。瞬間,我無法確認這飄來的氣味是想像的,還是真實的。
是不是也有氣味的幻覺呢?記得有篇文章介紹過感官的交錯作用,一項感官發生變化會連帶影響到大腦中其他知覺的區域。長期的科學訓練讓我總在第一時間否定自己感覺的真實性。
列車再度向前奔馳。
那隱約的、淡淡的氣味始終不散,明顯是從隔壁座位飄來的………
玫瑰香氣。
是她嗎?
怎麼可能!太離譜了。也許這個牌子的洗髮精十分受歡迎,每五人就有一個使用。雖然在遇見她之前從沒聞過這個味道,那也許只因為我太孤陋寡聞,成天耗在實驗室裡只接觸過化學藥味的女人───其實哪,搞不好滿街上都是這香味呢!
好想知道隔壁坐的是怎樣的人。
很容易,開口搭訕就行了,但我卻躑躅再三。連人家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呢?「請問這位先生或小姐,你身上的味道是如何產生的?很多人有這味道嗎?占人口比例多少?」未免太失禮了。其他視障者遇上這種狀況會怎麼辦?習慣隨時上網找答案的我,一時之間莫可奈何。
還是靜靜地感覺吧。
很快我就發現,這人除了味道之外一點存在感都沒有,剛落座時有物體接觸摩擦的聲響,之後就悄然無聲了。是睡著了嗎?還是戴著耳機聽音樂?或是看書?沒有翻閱書頁或操作手機的聲音。也許列車發出的噪音輕易淹沒翻書或滑手機吧?
想到列車噪音,才忽然發現噪音似乎比之前大了許多。我的聽覺並沒有比盲目前變得更敏銳,因為許多乘客也察覺不對勁了,不安的躁動漸漸瀰漫整個車廂。
有人尖叫起來。
到底發生甚麼事呢?感覺列車的速度好像愈來愈快,搖晃的力道愈來愈猛,屁股好幾次被震得離開椅面。我緊緊抓住扶手,每一次劇烈震動都讓我頭皮發麻。
十天前才打算跳樓自盡,此刻我卻實實在在地怕死,害怕極了!
車廂前方傳來列車長的廣播,幾乎崩潰的強自鎮定,讓不安的氣氛瞬間沸騰───
「各位乘客………請坐在座位上不要走動………本列車目前………(雜音不斷)…大家請用雙手支撐前方椅背,不不………雙手抱頭,身體向……向前屈………本列車目前時速………不行了!本列車即將衝撞!很抱歉……對不起大家…………」
在一片譁然中,耳邊清楚聽見她那細細的、溫柔的聲音───
「抱我。」
真的是她。
從台中站上車,一直坐在我身邊的人真的是她!沒有多餘的時間思考合理性的問題,甚至沒有時間驚訝,我們在下個瞬間來臨前緊緊擁抱彼此。
不是因為大難臨頭必須抓緊時間,而是在「抱我」這個開關按下時,我們唯一能做的、想做的、必然要做的,只有擁抱!
下個瞬間的來臨,伴隨著天崩地裂、天旋地轉,強大的衝擊將我擲向虛空。
火光與巨響忽然變得遙遠極了,在腳下幾千呎處。
即使火車翻覆也不能拆散我們。
我要永遠抱著妳!我說。
※※※※※※※※※
春天剛來不久,院子裡的樹枝發出翠綠新芽。名叫「喵兒」的貓咪被我逗得活繃亂跳。
我四十一歲,正在午後的院子裡享受陽光。
想起十年前那場災難───對其他人來說是災難,對我來說,是奇蹟。
整列車五百九十三名乘客,只有一人生還,而且生還者毫髮無傷。而且,他居然還是個盲人。
我因此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不但被媒體持續追蹤報導,甚至有遠從歐洲來的學者對我進行研究,提出許多驚人的假說。不過隨著時光流逝,大眾的興趣也逐漸降低,逐漸成為集體記憶中的一段奇談,而假設始終停留在假設。
仗著「奇蹟者」的響亮名頭,幾年間我出版了好幾本科普書,有點諷刺;也因為仗著名頭響亮,社會大眾特別關心名人的健康,我竟然提早許多年得到合適的角膜移植。
是的,我重見光明了。
故事就說到這裡,因為幸福是不需要多說的。
再多說幾句好了…………
陽光刺眼得讓我瞇起眼睛,我慵懶地躺在竹椅上。剛打個盹兒,就聽見籬笆小門被人輕輕推開。玫瑰的香氣隨著春風拂來。
我睜開眼看著她,就這麼看著她。無論看多少次,都不膩。
「回來啦!市場人很多吧?我已經把蒸籠盒子修好了,晚上蒸包子吃。」
她傻笑著,抬起雙手。
「抱抱!」
最近稍微計算一下,平均每天抱抱一百四十六次,有逐月升高的趨勢。
總覺得還是抱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