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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蟻族/房慧真
作者: 呆掉了的 Alice~✿	日期: 2014.04.29　　天氣: 　心情:

〈三少四壯集〉蟻族

　　在「社會」這個生死場上，我們或許就是輸送帶上不停跑動的白老鼠，
　　是關在籠中頻頻被灌食的飼料雞，是負軛馱重，卻絲毫不覺苦的牛馬。

文/房慧真

　　

2003年春天，我在北京租了一間公寓，在北四環外一個叫做「望京」的地區，
離天安門、王府井等市中心已經有些遠了，要轉兩趟車才能到。
但以北京城幅員之廣，當時的四環，早已不能倖免於發展的巨輪輾過，
外來民工所住的大雜院，有計畫地漸次被拆除，清出空地，像長竹筍似地節節高升，蓋起了新大樓。
望京有另一群聚居的族群：韓國人，當然都住在新大樓裡，為了迎接這些韓國嬌客，
影音城播放的是韓國歌，架上販賣的清一色都是韓國偶像劇，街上一間間傳出誘人香味的砂鍋店，
當地朋友勸我別貿然嘗試，一不小心，就把人類最忠實的朋友吃下肚了。

我在北京短期進修所住的公寓，一房一廳兼有衛浴設備，雖然離市中心稍遠，但一個人住來堪稱舒適。
直到有一次，為了要買更便宜的DVD影碟，我隨著朋友來到一大片還未拆除的大雜院周邊，找一位名叫「老王」的河南人買片。
老王賣盜版影碟，上次被抄的貨，花了三千塊才贖回來，而他離鄉背井上京打工，是為了籌措在西安讀大學的獨子
一年七千元的學費。老王怕又被抄貨，帶出來的片子有限，於是我們隨著老王瞎了一隻眼的太太，回到他們大雜院裡的家。
無意間闖入最底層的北京生活，塵土路面，路旁堆滿垃圾、菜渣、用過的煤爐球，滯塞不通的黑水溝發出惡臭，
雙頰凍得紅撲撲地孩童，不避髒臭就在水溝旁玩了起來。老王的家，其實只是一戶兩坪不到的房間。
這樣的房間，在老王的隔壁，還住了夫妻倆帶著高堂稚兒的一家五口，全挨擠在那僅容旋馬的窄仄空間裡。

好多年沒再踏上北京，但我相信著，老王和他的瞎眼老婆所曾經蝸居的大雜院，大概早已蕩然無存。
前幾年出版的《蟻族》一書，定義了一個新的族群「蟻族」，和老王不同，
「蟻族」指的是大學畢業後，因為工作或者準備考研等種種因素，滯居於北京近郊農村，形成獨特的聚居村。
如「小月河」、「唐家嶺」等地，進城一次，少則三小時，早已在數得出的六環、七環、八環之外。

儘管大學畢業，蟻族賺的也不比老王多，主要從事保險業、推銷員、廣告業務，或者是餐飲服務業等臨時性工作，
有些甚至處於失業狀態，平均月收入低於兩千元。絕大部分沒有北京戶口，當然也沒有當地居民該有的醫療保險。
選擇繼續留在北京，只能負擔得起聚居村中三百元一個月的床位，全盤複製學校宿舍裡的格局，四到六人一房，
盥洗設備在外，就連房間裡的雜亂私人物品、同樂氣氛都如出一轍。唯一不同的是，少了學生時期的天真浪漫、有恃無恐，
每日像趕赴戰場似的擠上沙丁魚般的公車，一天有六小時的時間「在路上」。
如螞蟻般微小卻堅韌，被現實的重量壓得喘不過氣來，群集起來，卻也是不可忽視的一股潛藏力量。

螻蟻一般的生命，不經意地，就被人踩在腳下，毫不可惜。
但人往往沒想過，在「社會」這個生死場上，我們或許就是輸送帶上不停跑動的白老鼠，
是關在籠中頻頻被灌食的飼料雞，是負軛馱重，卻絲毫不覺苦的牛馬。

●2014/04/29　中國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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