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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銀相框
作者: 仙人掌 日期: 2008.04.14  天氣:  心情:
分享一篇極為好看的愛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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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頭純銀的相框裡,她從遠處奔跑過來。烏黑的長長的髮絲飛揚,青春和她的歡笑也飛揚。背後的萋萋芳草和頭頂的高大梧桐樹,拉起大幅大幅濃淡不一的綠色,只為了襯托出她的身影,陽光下亮麗得叫人驚異的一襲淡黃色。

初見她,是大一那年,夏天才剛剛開始。

我們數學系和英語系的聯誼舞會,她穿著鵝黃色絲質的短袖襯衫,圓領處滾著一圈荷葉邊兒,下面套一條米色的半長裙子。數以百計的同齡人中間,她並不是最活潑的,也不是最美麗的,但她舉手投足之間有種凌然的傲氣,那眼波流轉處,總讓你覺得彷彿什麼心事都瞞不過她。如此玲瓏剔透地鶴立雞群,使我怦然心動。

我當時在數學系裡也算得不大不小的一個名人。並非我品學兼優,具備成為華羅庚第二的潛力,而是因為我酷愛攝影,自認為頗有幾分天才。她的風花雪月和我的光影交錯一相逢,便碰撞出了金石之聲,我們幾乎立刻成了朋友。

這是我該學期最大的收穫。

晚自習的教室裡,她凝神的側面擾亂我書桌上的字句;校園裡的林蔭道上,她回眸的笑顏停滯我青春的呼吸;微雨的傘下,她琳琅的聲音撥動我混沌初開的心情。透過照相機的鏡頭,我把她的神韻定格。大的小的,彩色的黑白的,張張出神入化。深深淺淺的黃色,本來很脆弱,卻被她的一顰一笑壓得整齊而妥貼。由此,她的青春布滿我房間的每一個角落,與我朝夕相對,從未改變過的輕盈。她的人則如天空中的一縷清風,飄來飄去,掠過我心靈的玻璃窗前,經意或不經意。

她的記憶力出乎尋常地好,考試總能蒙混過關,英語系那點功課用不著她出死力去讀。她的大多數時間,用來練鋼琴、學國畫,看各種各樣的閒書,還有,談戀愛。

她有很多顯而易見的優點,比如機靈開朗,比如多才多藝,周圍注意到她的男生當然不止我一個。她處理感情上的事情也麻利乾脆,不愛就是不愛,從不拖泥帶水地吊人家胃口;愛了就是愛了,也不撒嬌撒痴地矯情,只管一頭撲進去,不計較得失,也不顧慮後果。

她無疑很喜歡我,否則我不會有機會和她在一起。不過她對我,並不是我對她的那種愛,自然也不是她對別人的那種愛──她那一瓣心香,已然專屬於某一個人。

她時常和我談起他。我是認識他的,不僅我認識他,還有很多很多同學都認識他,他是哲學系最年輕的講師。那真是個英俊的男人,頎長高的個子,永遠帶一股雍容冷靜的書卷氣,儀表風度都無懈可擊,但他的喜怒哀樂深藏不露,沒有人知道他心裡究竟想些什麼。

我說:那人城府太深,恐怕不適合你。

她聳聳肩,笑:蓄著汗毛當鬍鬚的小子們才不適合我!

那個晚上有十分圓滿明亮的月光,學校的大操場空曠而安詳。她抱著雙膝,下巴擱在膝蓋上,臉上眼底寫滿幸福,整個人如一首輕不可聞的夢幻曲,細細碎碎,卻接連不斷。我知道她腦子裡想的都是他,因此在那一刻心中充滿恐懼,擔心她終於有一天會失去一切。

講師和哲學系主任的女兒結婚的日子,訂在我們上大三那年的金秋。我聞訊後驚駭得臉色都變了,匆匆忙忙跑去女生宿舍找她。只見她打扮得出奇地漂亮,耳朵上兩顆水晶珠子晃來晃去,如兩顆泫然欲墜的眼淚。你來了,真不巧,我正要出去跳舞,她說。

她的眼睛是空洞的,直視著前方,我敢打賭她並沒有看見我。

很多天以後,學校大禮堂放電影,我死活拉了她出來看,好萊塢的片子《愛的故事》。看到結尾處,她哭起來,切切實實地流下很多很多眼淚。

此後我們再沒提起過那個講師。不過這種內傷很難真正癒合,我想。她開始像一隻蝴蝶一樣,搧動七彩的翅膀,在校園裡飛來飛去。我的目光追隨著她,那些鏡頭裡越來越令人目不暇給的姿勢。我或許看不懂她眉梢輕愁的緣故,或許讀不出她眼底憂鬱的理由,不過我總可以低下頭,俯拾散落在她腳下星星點點的樹影花影,堆疊出日復一日,卻不敢讓她看到的,情書。

我從沒有得到過她的愛,那種不顧一切的,狂熱的愛。

畢業以後,我們各分東西。起初還通信,但碰不到面,信寫得再長,傳遞的也只是過時的訊息,漸漸就懶下來,斷了聯繫。聽說她越走越遠,遠到地球的那一邊去了。我也並未在原地停留,數年間跳了槽,升了級,加了薪水,與無數適齡女郎周旋過,結果只是添了鬢邊的白髮。哪裡還能看見一縷陽光有她的暖意?哪裡還能找到一片雲彩有她的皎潔?人家說衣不如新,人不如舊,還真是發自肺腑的經驗之談。如果早知道是這樣,當年生澀靦腆的我,是不是應該果斷一點,勇敢一點,主動一點?

於是把她的照片用銀相框裝起來,放在案頭,讓它成為固定的擺設。

最近不僅抽菸上了癮,喝酒的功夫也日漸老到。周末接了活兒在家裡做,把每一刻的空閒都填滿。也不光是為了錢,我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要那麼多錢做什麼?只是反正時間有一大把,與其在外面漫無目的地閒逛消磨掉,不如用來賺錢。

然後某天老同學王君打電話來,說她回來了,打算長住,四處託人打聽我的下落。

打算長住?在外面生活不適應還是出了什麼別的事?我的心神突然紊亂。

喂喂!我們明晚請她吃飯,你一定要來!王君在那頭喊。

是,是,當然,我答應著。床頭純銀的相框裡,她從遠處向我奔跑過來,那樣熟悉的明媚的笑臉。她確實不是會令魚沉水底、月避雲中的絕色美女,讓我念念不忘的,是她的內涵。總是覺得她最好,千帆過盡了,也還是覺得她最好,我搔一搔頭皮。

記得她曾經笑我不夠灑脫,凡事都瞻前顧後,等我想清楚,別人已捷足先登了。她是對的,我豈止不夠灑脫,簡直是懦弱,所以從前錯過了她。如今呢?如今她回來了。沉澱的情緒從早已波瀾不興的湖心泛起,錯亂了我習以為常的疲倦和孤寂。

那夜我準時赴席,穿戴整齊,準備和她好好地聊一個晚上,話說從頭。她有什麼委屈,大可以對我訴說,只要她仍舊是她,只要我仍舊愛她,其餘萬事都是細枝末節。

她到了。一件灰紫色的洋裝,項上掛著白金的同心圓碎鑽墜子,面如滿月。竟然不穿深深淺淺的黃色了,可見已成熟長大。一眼看見我,她快步跑上來,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拉出她身後的人來,向老同學們介紹說,此人是她的丈夫。

她的丈夫,旅美博士。那人相貌平平,但穩健沉著,和我們這幫人雖然不熟,也尊重妻子的老友,把每個人都招呼得很周到,給足她面子。

這是夫妻雙雙衣錦還鄉,回來大展鴻圖的。我自己沒有行情,一廂情願地推己及人,還以為她等著我搭救她脫離苦海,想到哪裡去了,真是天大的誤會。

一幫老同學盡情吃喝,飯桌上氣氛熱鬧。博士和我碰杯,說她時常提起我,敬我一如兄長。

我大口大口地喝酒。當然她在太平洋遙遠的彼岸,偶爾也想起過我,然而那種雲淡風輕,牽連在光陰故事裡的回憶,卻不是我對她的,這一種想起。

吃完飯大家輪流和他們夫婦道別,允諾今後一定保持聯繫,我也趨上前去,唯唯諾諾。心中堆積的千言萬語,從此再沒有機會提起。

並不是很傷心,只覺得耳朵嗡嗡嗡不住地響。支撐著回到家裡,倒頭就睡死過去。

次日被電話鈴聲吵醒,是她打過來殷殷問候:怎麼樣,昨晚喝多了吧?為什麼還沒有固定的女朋友?要不要幫你介紹一個?

我支支吾吾,順手把案頭的銀相框拿起來,拭去浮塵,端端正正地放好。

世間本沒有所謂完美的愛情故事吧,然而最深的憾恨,不是相愛不相親,也不是相思不相見,而是明明知道情之所鍾,卻沒有勇氣正視,始終不曾努力過。

很多年前,那個夏天剛剛開始,我見到她,從此她成為我生命中一種濾過性病毒。很多年後,這個夏天將盡,我終於又見到她,封存箱底泛黃的情書,於是灰飛煙滅。她在銀相框裡向前奔跑,卻始終和我擦肩而過,而我的病,是不會好的了。



原著: 江嵐

摘自於 聯合報系 北美世界日報 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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