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首，已驚痛到白髮/宇文正-呆掉了的 Alice~✿│愛情公寓交友網站與聊天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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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一回首，已驚痛到白髮/宇文正
作者: 呆掉了的 Alice~✿	日期: 2014.05.03　　天氣: 　心情:

〈文學紀念冊－詩人周夢蝶〉

文/宇文正

周公，我該如何記憶你？.

那年跟幾位前輩詩人同車，白靈老師忽然回過頭對我說：「我們上禮拜載周公去吃飯……一路上，他都在講妳耶！」

「講我什麼？周公沒有見過我呀！」

「講他在《中華副刊》上讀到妳的文章，妳寫小時候讀《紅樓夢》的事……」

啊，原來是紅樓，那真是一個文學密碼。不久，我便見到周公了。我們的文學沙龍請周公、顏艾琳、鍾文音來朗誦。
那場朗誦會，訂了個題目：「戀人」。為什麼是「戀人」？我忘了，2006年的事，我忘了。

但我還記得會前的忐忑，和義芝主任前往故事館的路上，兩人擔憂起來，萬一今晚周公不想講話，怎麼辦呢？
義芝說，周公啊，輕易不到紅塵中來，來了也是冷眼旁觀天下事……如果真不想說話時，誰也拿他沒辦法的。
「最壞……我幫他念詩吧！」我說。我們沒有想到的是，那一晚，周公非常想說話，非常興奮，
九十分鐘的朗誦會，他講了……七十多分鐘！文音、艾琳變成了兩個小丫環，各分配不到十分鐘。
但沒人埋怨，那晚，周公是大家共同的戀人。

「詩僧」談戀人，談幸福。他說，我們的人生追求幸福，世上是有幸福的，但「幸福」太嬌嫩，太脆弱，
幸福一閃即逝，甚至一生裡，那短暫的幾分鐘你都不曾得到！
一定得有很高的修養、智慧、定力，知道幸福之可貴，之不久長，才能夠膽顫心驚去守護它；
你稍一不用心，就失去了，永遠失去了。

周公也讀《小王子》。他說《小王子》書裡有兩句話，每次讀都想哭，
「人總有疏忽的時候，稍一不留意，就犯下天大的錯誤！」
人生數十寒暑，只要錯一次，就有連鎖的反應，一個錯誤跟著一個錯誤……
疏忽，一次就夠了！周公說得如此教人心驚，疏忽，一次就夠了……

周公說，他的許多朋友都說他遲鈍，他想想，也覺得自己的確遲鈍，對飢渴寒冷不敏感，
男女老少朋友喜歡他、不喜歡他，都不在意，但是他想了又想，這一生只有對一件事情敏感不遲鈍，就是文字！

他說自己不配談「戀人」，他三歲就訂婚，十五歲就結婚，根本沒有戀愛過。
我吃驚望著周公，心中喃喃背誦著他的詩，「……自無量劫前，一揮手╱已驚痛到白髮……」
他卻說著：不但沒有認真的愛過，這一生連我自己都沒有好好愛過！怎麼有資格來談戀人呢？

唯有唯有一件事情啊，他說他仔細想了又想，至少在這世間他愛過一樣東西：就是文學！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樣東西，讓他付出這樣大的恆心、耐心。

啊，我們共同的戀人！
我不必記得你每一次把我的手握痛時的得意，不必記得你喝咖啡加多少包糖，
不必記得那個雨天，你打著格子圍巾，我笑說：周公這麼時髦，還用Burberry！
你的茫然……我只要記得這一個夜晚，你說：

有時一顆種子種在泥土裡，埋藏好幾十年才開花結果，但我有這個耐心，等待。

（轉載自臉書）

●2014/05/03　聯合報

......................................《周夢蝶—以哲思凝鑄悲苦的詩》......................................

周夢蝶，原名周起述，河南浙川人，民國十年二月十日生。父早喪，由母養大。
自小攻讀私塾，紮下良好的古文基礎，初中畢，即輟學，為圖書管理員及小學教員各一年。
大陸棄守後，隨青年軍二0六師工兵營渡海來台。七年後除役，於台北武昌街明星咖啡屋前鬻書餬口，
他在書攤前打坐沈思，常被朋友笑稱是「台北一景」，
而當時有不少自費出版的書和賣不出去的雜誌，都是交給周夢蝶代銷的，
因此他的書攤是當時許多嚮往文學的男女常徘徊之處，他的賣書生涯歷經了近二十年的光陰。
現因衰病，已蟄居新店五峰山下，半日讀書，半日靜坐。周夢蝶從軍中退伍後，認識了覃子豪、余光中等人，
並加入藍星詩社，從一九五九年由藍星詩社出版第一本詩集《孤獨國》，奠定詩人地位。
一九六五年再出版第二本詩集《還魂草》深獲好評，而經過近三十年的沈潛，他終於又出了《約會》及
《十三朵白菊花》兩本的新作。周夢蝶對莊子十分崇拜，因此他的筆名便是取自《莊子》〈齊物論〉：
「昔者裝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周也。
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蝶，則必分矣。此之為物化。」
除了以「夢蝶」為筆名之外，「蝶」也成為他詩中常用的意象。
而平日鑽研佛經的他，也將佛理容入其創作中，成為其詩作的另一大特色。

〈孤獨國〉

見我

赤裸裸地趺坐在負雪的山峰上。
　
這裏的氣候黏在冬天與春天的接口處

（這裏的雪是溫柔如天鵝絨的）

這裏沒有嬲騷的市聲

只有時間嚼著時間的反芻的微響

這裏沒有眼鏡蛇、貓頭鷹與人面獸

只有曼陀羅花、橄欖樹和玉蝴蝶

這裏沒有文字、經緯、千手千眼佛

觸處是一團渾渾莽莽沉默的吞吐的力

這裏白晝幽闃窈窕如夜

夜比白晝更綺麗、豐實、光燦

　
而這裏的寒冷如酒，封藏著詩和美

甚至虛空也懂手談，邀來滿天忘言的繁星……

　
過去佇足不去，未來不來

我是「現在」的臣僕，也是帝皇。

　

〈索〉

是誰在古老的虛無裏

撒下第一把情種？
　
從此，這本來是

只有「冥漠的絕對」的地殼

便給鵑鳥的紅淚爬滿了。

　
想起無數無數的羅蜜歐與朱麗葉

想起十字架上血淋淋的耶穌

想起給無常扭斷了的一切微笑……

　
我欲摶所有有情為一大渾沌

索曼陀羅花浩瀚的瞑默，向無始！

〈雲〉

永遠是這樣無可奈何地懸浮著，

我的憂鬱是人們所不懂的。
　
羨我舒卷之自如麼？

我卻纏裹著既不得不解脫

而又解脫不得的紫色的鐐銬；

滿懷曾經滄海掬不盡的憂患，

滿眼恨不能霑勻眾生苦渴的如血的淚雨，

多少踏破智慧之海空

不曾拾得半個貝殼的漁人的夢，

多少愈往高處遠處撲尋

而青鳥的影跡卻更高更遠的獵人的夢，

尤其，我沒有家，沒有母親

我不知道我昨日的根託生在那裏

而明天──最後的今天──我又將向何處沉埋……

　
我的憂鬱是人們所不懂的！

羨我舒卷之自如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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