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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夜歌 - 關於魯迅/鍾喬
作者: 呆掉了的 Alice~✿ 日期: 2014.05.21  天氣:  心情:

  奴才只會訴苦,乞憐於聰明人,終而也在聰明人和主人的慰安下,好似施捨到了精神的安慰!
  他身處黑暗,卻為自已虛構了一個滿是假花假草的黎明……


文/鍾喬



1

一夜。突然有一不速之客,從半掩的門縫間闖了進來。那時,我陶醉在白日裡無法順遂完成的一樁夢裡。

夢,是關於我終而在觀眾面前,成功搬演了一段民眾抗爭情節的戲碼,掌聲連連,幾乎全淹沒了整個劇場,
甚而,街頭也有人交頭接耳地談論著,就用那舞台上演員幾些熟悉排練過的手勢,全然消退了日間時像沫浪般的挫折感!

然而。夢,是被這若影似人的不速客給打斷了!他不吭一聲,就連喘息都不願有任何愧對之意。
只是搖搖我的臂膀,說聲:「醒醒吧!該醒醒了!」

我想也對。總不能年過半百,還沉緬在不切實際的逃避中。正想起身,腦門裡剛轉過一句像似:
我已準備接受現實的挫敗一類的話時,突而,便見他的影子從燈前起了個佝僂的腰身,嗓門沙啞地說著:
「別起來!躺進黑暗裡吧!你的夢,和你告別了!」

說完。他的影跟著熄了燈的室內,消失得無蹤無影。彷彿這世界,就僅剩一層無語的黑幕,宣告著一樁夢的終結。

這夢於我而言,因再尋常不過,也就可有可無了!然而,這似是影的人,就顯得不那麼可一筆帶過。
為什麼?就說,他是來訪的魯迅,或說,敲著我靈魂那扇碎裂之門的魯迅吧!

他說著的,「別醒來!躺進黑暗裡!」我總一直聽成「躺進你的黑暗裡!」
似乎是這樣子,當這「你」轉成我自言自語的「我」之時,事情有了重大轉折。
怎麼說呢?就說,「黑暗」吧!常只是一句修辭,在我詩行中進退的修辭,如此罷了!
我又何嘗聽過黑暗中幾些甚而是支離破碎的吶喊呢!

但,無妨。我閉上雙眼。就身處在這黑暗裡了!
當我沒醒來的分分秒秒,都在和自己身體裡的無知,做著這樣或那樣的對抗,就姑且稱之為一種無語狀態的搏鬥吧!

我不等天明到來!因為,天明只是另一番虛妄的幻夢!
我如是自語著,想像一艘稱作「社會改造」的獨木舟,正飛越蘭嶼島上核廢料儲存場的上空……
那舟朝向另一樁夢境的盡頭,飛翔前去,無聲無息,甚至沒有嘆息,或者激切的抗爭聲浪!


2

關於魯迅。數不完的文字或話語,就堆疊在蒙了薄塵的書架上。實在也想不出還得著墨什麼了!
一件小事,倒值得提提,是有關《野草》這本散文詩集的一樁回憶。話說從頭,我從來是不擅也不喜藏書的,
若要勉強說個理由,也只能托辭說,我對讀書不求甚解這回事,至今一直沒有較深的覺悟。
也因此,日子一久,丟書是習見的日常之事。

說,這麼說。奇怪的倒是,就算搬遷了那麼十幾二十回的家,年輕到現在,那本《野草》就是不曾從書架的角落裡消失過。
版權頁上標的是1978年香港「新藝出版社」印行的口袋書。樸樸實實,封頁上,就只是先生的一禎碳筆畫,不見其它任何裝飾。

舊書自有舊書的感情。這點連我這種疏於好學之道的人也懂得!要命的是,這《野草》不僅僅是舊書,還是本禁書。
而且,它不來自香港,而是年輕時,在學校裡搞文藝社團的一位學弟,為自籌學費,私下翻印出來販售的「禁書」。

「禁書」值多少錢?自難估量。因為,它留有非自由流通的印記。
是在那流通被龐大的禁絕所撲殺的日子裡,存活下來的字句。字裡行間,都瀰散著一股流亡的氣息。
戒嚴時期,思想是罪,行動是不可赦的罪。大抵跟隨在撲殺後頭的便是囚禁。

回首一望,那樣的肅殺,像似飄向夜空中愈來愈稀疏的浮雲,不再有任何脅迫的作用。
或許,這是時間帶給人們的一個轉折吧!

在這個河道的轉折處,如果,我們就此感覺已經抵達黎明的渡口,不免要在襲來的河浪中,失去了靈魂的吶喊!
要說理由,是再簡單不過了!

因為,解嚴只不過脫去了戒嚴的衣裳,並未解放人內心的枷鎖和鐐銬……
倒是換了衣裳的人,變得相信自己改了頭、換了面,總是對過去的不是指指點點,
卻從來不瞧瞧眼前藏匿在燈火輝煌處,恰有一深淵,沒聲沒息地就等在那裡!

深淵。沒聲沒息。一點都不似戒嚴時期嘶吼的狼,睜大兇猛的眼,隨時準備用陰狠的目光,便吞噬了你!
但,深淵之為深淵,就因為起霧的日暮時分,人是一點也不警覺的!那麼,這起霧的深淵,真的要令人粉身碎骨的嗎?
倒也不盡然。只不過,就讓人集體麻醉在一種舒適、美好,卻見不到明日的境地裡。這麼形容,深淵倒更像天國了!
在天國裡,就一點不意識到明日的重要了!不是嗎?

深淵像天國?無論是深淵或天國,首先,都得產生一套「虛假意識」來說服自己的處境!這才是最關鍵的。
這虛假,還得靠施捨才能取得。就說,我們的言詞裡,說的都是「民主」、「自由」,
骨子裡卻都不明白是依附在政客的操作下,施捨到的丁點「恩惠」。

這樣的施捨,何其殘忍。這樣的殘忍,又何其無關痛癢,只不過是生活中,再平常不過的一件事情罷了!
況且,還沾有這樣或那樣的現代化痕跡呢!

然而,關於施捨,魯迅卻有話要說了!在《野草》中有一則以短劇方式寫成的散文詩,稱作〈過客〉。
叫「過客」的這個角色,一心要往墳地裡去,他經過了一戶人家,遇見了老翁和姑娘二人,發現自己傷了腳。
姑娘於是給了他一塊布裹傷,他先是善心地接過來了!卻又因「太多的好意,沒法感激」而退還了!
當老翁對他說,不要有「太多的感激」和「當真」時。

他於是說了:

「倘使我得到了誰的布施,我就要像兀鷹看見死屍一樣,在四近徘徊,祈願她的滅亡,給我親自看見;
或者咒詛她以外的一切全都滅亡,連我自己,因為我就應該得到咒詛……」

施捨來的「民主」,就說每一張選票吧!誰敢保證沒有國家操作族群政治的民粹印記;
憑藉著國族所「賜予」的民粹之勇,心底的兀鷹假「民主」之名遍尋異己的死屍,並非太令人意外的事!
倒是魯迅雖言「過客」,卻從來不願置身事外;〈過客〉也有作者的身影,也因此,就算兀鷹吧!
要詛咒的,除了競爭對手,最好連自己也都在一場廝殺中粉身碎骨。

如此,我們終而明白了作為歷史「中間物」的魯迅,是怎麼在《野草》的題辭中說:
「我自愛我的野草,但我憎惡這以野草作裝飾的地面」的道理了;
如此,我躺進了黑暗裡,和黑暗的一切,一起躺進那沉寂的黑暗裡,無聲無息。
我的搏鬥,再也不是虛假的一個黎明,得以恩賜賦予!
我於是在那黑暗的困頓中,和散文詩集中〈聰明人和傻瓜和奴才〉中的奴才相遇!

奴才只會訴苦,乞憐於聰明人,終而也在聰明人和主人的慰安下,好似施捨到了精神的安慰!
他身處黑暗,卻為自已虛構了一個滿是假花假草的黎明。
這時,和他一起在黑暗中殘喘的我,不免就想起那傻瓜砸泥牆的事來。

傻子跟奴才到他屋外,動手就砸那泥牆。

「先生,你幹什麼?」他大驚地說。

「我給你打開一個窗洞來。」

「這不行!主人要罵的!」

「管他呢!」他仍然砸。

於是,我不免掙扎著看見:傻瓜要替奴才「打開一個窗洞來」時,奴才能想的,竟是趕走傻瓜,
繼續唯唯諾諾地在主子面前求施捨,並感到「大有希望似的」。

黑暗裡,我好似聽見前來搖醒我夢境的魯迅說:「我是那傻瓜!而你呢?」



●2014/05/21 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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