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電腦和手機前的小朋友老朋友男朋友女朋友、或沒大沒小不男不女、或者不是朋友的你們,大家晚安大家好!又到了眾所矚目萬民期待的《王子碎碎念》時間,由本王子親自為各位服務,諸君務必親自觀賞。
本節目今次隆重推出全新單元────《望文生義》........且慢,有忠實觀眾指控本王子涉嫌廣告不實,指出《望文生義》不算全新單元,幾年前就寫過了。對此請容我稍作解釋。
過去曾望過的文,不外詩詞歌賦小說典故,全是些古文古語,古色古香的骨董;今次則不然,今次要望的是最新穎、最時髦、最前衛、最摩登的現代化高端人氣產品────「等一個人咖啡」。
眾所周知,在世界範圍來說中文是最奇妙的語言,具有超越其他人類語言的模糊性、多義性、任意性、靈活性與不確定性,非常不適於理性思考與邏輯分析;簡直可以說,中文乃是為了傳達感悟、宣洩情緒、胡思亂想、發揮想像力而創造出來的工具,是藝術的語言。
有人以為,這種特性在西化與現代化之後被徹底改變了,中文因此有了嚴謹的文法與精確的語義,不再像古文那樣一個「著」字有十三種用法,不翻字典很難懂。然而事實上,這只是程度問題,並非本質上的改變;即便是最時髦的現代口頭語,仍隨處可見這種模糊性格。
「等一個人咖啡」這個詞就是好例子。
有九粉抗議了。「九粉」當然是指九把刀的粉絲,不可能是馬英九的紛絲,合先敘明。九粉說,「等一個人咖啡」的涵義十分明確,一點兒也不具模糊性,看過小說或電影的都知道,指的是一家名叫「等一個人」的咖啡店。
九粉可以跪安了。如果本王子要談的是九把刀的小說或電影,還望甚麼文、生甚麼義啊!刀先生當然有他自己確定的意思,然而行之於文、使用中文,就容易產生歧義性及模糊性;要避免望文生義或會錯意,只好附加解釋或以更白的白話行之。例如把「等一個人咖啡」這題目改換成「在一家名為『等一個人』的咖啡店內外所發生的陳腐故事」,則十分明確,不再需要望文生義了。但這樣的句子卻毫無美感,成為西化的中文。
顧及美感,文義必須模糊。像「等一個人咖啡」一詞,在王子眼中竟能生出九把刀以外的九把涵義!
第一種是刀氏的原意,就是店名叫「等一個人」的「咖啡店」,或者是這家店製造出來的「咖啡」。是的,即便是刀氏原意,也具有這樣的雙重解釋性。
第二種解釋是「一人份」的咖啡,出現在以下場景────
店員問:「先生您的阿斯匹索咖啡要一人份還是兩人份?」
顧客:「廢話,我一個人當然喝一人份。」
店員:「那倒未必,一個人也可以喝兩個人的咖啡───如果你特別沒精神的話。」
顧客:「我精神得很,我只喝一個人的咖啡。」
店員:「那要等唷!」
顧客:「好,我等。」
這就是等「一個人咖啡」。
第三種解釋是「個人咖啡」,是「公眾咖啡」或「制式咖啡」的相反詞。比方這家咖啡店除了菜單上的套裝咖啡外,還有「客製化」的、為各別客戶量身訂製的個人專屬咖啡。例如以下對話────
店員:「周董,好久不見。您的咖啡還沒送上來嗎?」
周董:「我在等一『個人咖啡』。」
店員:「哦,那會比較慢些。」
此外,開會的場合,主辦單位提供點心和咖啡供與會人士享用。坐在隔壁的崔代表問:「殿下想喝哪種咖啡?草民不才,願為殿下效勞。」我答:「謝謝不必,我在等一『個人咖啡』,待會兒有專人送來。」
第四種是把「咖啡」當作動詞,意思是喝咖啡。
現代語彙中經常出現這種「名詞動詞化」的用法,例如「你今天咖啡了沒?」「三點了,要不要咖啡一下?」「他經常跟阿拓兩個咖啡來咖啡去的。」一般人都懂意思。
所以「等一個人咖啡」可以解讀為「等到只剩我一個人的時候,再單獨喝咖啡」。
例如A男問B女:「要不要一起去咖啡一下?」
B女答:「不了,我喜歡一個人咖啡。」
A男:「可是店裡人很多,妳不可能一個人咖啡啊。」
B女:「沒關係,我願意等。」
甚至當形容詞也無不可,比方某個很愛喝咖啡的人,你可以形容他「這傢伙很咖啡」;不愛喝咖啡的,形容他「這人不怎麼咖啡」。
舉個例子,倆女的聊天,A女說:「你男朋友好像不怎麼咖啡。」B女答:「人是會變的,等一個人咖啡比等一個人有錢容易多了。」
以「等一個人咖啡」為題的小說,情節可能描述一對男女交往,女的是夜貓子,而男人漸漸也染上喝咖啡的習慣,同時是兩人互相適應的過程;最後男的變心,也不再喝咖啡了,而女的依舊癡心等待,每夜裡抱著咖啡等待。
所以「等一個人咖啡」的意思可以是「等一個人變得『咖啡化』」,或者「等一個皮膚白的人變黑」,或「等他重新愛我」────總之海闊天空隨你怎麼解釋,創意愈多愈好。
以上形容詞的用法是第五種。
第六種是把「一個人」解讀為「某人」,再把「咖啡」動詞或形容詞化。例如咖啡店可能有以下對白────
店員甲問店員乙:「那個客人怎麼坐了半天還不order?」
店員乙回答:「他在等一個人的咖啡。」
店員甲:「誰啊?」
店員乙:「小丙。小丙今天遲到了。」
店員甲:「幹嘛等她?」
店員乙:「據說小丙的咖啡有一股酸味,有些人特別喜歡。」
這裡「等一個人咖啡」意思是「等著喝某一個人煮的咖啡」(形容詞+名詞)或「等著某人來煮咖啡」(動詞)。
第七種用法稍微奇怪,是在「動物餐廳」才會出現的對話────
汪達一進餐廳,就看見芬妮抱著貓咪坐在角落發呆,桌上有杯咖啡。
「哈囉芬妮,妳在等誰嗎?」
「不,我在等咖啡。」
「咖啡不是已經送來了?」
「瞅清晰了!這杯是『貓咖啡』,我在等一個『人咖啡』,等半天還沒來。」
你說這太奇怪了,哪有「貓咖啡」這種東西啊!諸君,請帶點想像力,如果連店名都可以取作「等一個人」這麼怪異,取名「加菲貓」的店販賣貓咖啡應該可以理解。除非你是動保人士,反對動物攝取咖啡因。
第八種用法是台灣特有的土語,就是「咖」這個字。
「咖」大概是台語「腳」的意思,引申為腳色、身分、特色、類型等涵義,例如大咖、小咖、A咖、怪咖、遜咖、玩咖、牌咖、社運咖、夜店咖、旅遊咖、活動咖等等。有點類似已經過時的「族」字的用法,但「XX咖」的語感比「XX族」更加個人化與個性化。
如果某人成天窩在家不出門,老是「一個人」,目前流行的說法是「很宅」,稱這人為「宅男/宅女」;但也不妨創造個新詞,說這人是「孤僻咖」或「一個人咖」。流行語是可以活用的。
於是,可能出現以下對話────
「你在等誰?」
「我在等『啡』。」
「你是說成天窩在家,很宅很孤僻的那個阿啡?」
「是的,我在等『一個人咖』────啡。」
「你慢慢等吧,他不會出來的。」
是的,你說的沒錯,這個用法的確很鳥。
最後一種是把「咖啡」當作人名。
有沒有人名叫咖啡呢?有的,在《綠色奇蹟》這部電影裡,那個無辜又神奇的死刑犯就叫作「約翰‧咖啡」(John Coffey. “Like the drink, only not spelt the same. ”)。
想像以下場景。行刑前,一切準備就緒,只等待州長打來那通救命的電話。大家都不願意看著咖啡這樣的好人枉死,於是一直等一直等,劊子手的手都痠了。約翰‧咖啡覺得奇怪,時間不是早就到了嗎?他問獄官保羅還在等啥捏?快給老子一個痛快啊!保羅說────
「等一個人,咖啡。等那個人打電話來救你一命。」
是的,這樣也行。
以上是本期的望文生義。
中文的美妙與不便利就是這樣,望一文可以生出許多義,愛怎麼生就怎麼生。各位觀眾如果想到第十種,歡迎留言補充。今天的節目就到這兒,謝謝觀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