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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真 (二) 《前一篇 回她的日記本 後一篇》  愛你不簡單【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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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愛你不簡單【4】
作者: °◦ஐ舞ܤ咲ஐ◦° 日期: 2005.11.25  天氣:  心情:

第四章

濃重的、急喘的呼吸聲,伴隨不穩定的腳步拖拉在地落葉上,老

人不是受了創傷便是跑了一段很遠的路途,如今已是窮途末路。

老人驚慌、恐懼、無助,沒有選擇性的逃進樹林里。

這片林地是有主人的,隨便進入可能給人捉去,他倒寧愿遇見田

主,說出他的冤屈,不過,此刻老人的全副精神只顧著逃命,再也沒

有比后頭追殺他索命使者更令他懼怕的了。

他拖著疲憊的腳步逃遁入林,賭上這條老命了。

“糟了。”慢一步趕到的兩名粗野漢子胡天、胡地,疾追的身形

乍然頓住,兄弟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怪對方耽誤了。

“混球!叫你少喝一口酒都舍不得。”做大哥的有權先開罵。

“這鬼天氣熱得死人,不喝點酒醒醒腦子,哪來的力氣追殺?”

胡地亦是一肚子火。“一個手沒三斤力的臭老頭子,你殺都殺不死,

還給他跑掉,如今倒怪起我來?”

“好啦!他腿上吃了我兩只毒鏢,跑不遠的,快追!”

“還追個屁!別忘了,這片林子的主兒是誰,讓他撞見,難保不

起疑心。”胡地巴不得鳴鼓收兵。

“蠢蛋!你曉得天氣熱得死人,就不會想想回頭正挂在頂心,誰

會出門打獵?”

“除了咱們兩個傻鳥!”胡地頂嘴埋怨。

“咱們獵的可是人頭,半點差錯不得,否則──”

他們不約而同的想及頂頭上司的嚴厲手段,均打了個寒顫,不敢

多廢話、多偷懶,火燒屁股的追進林子里去。

天氣炎熱得厲害,每天午、末兩個時辰,暑熱的空氣仿佛死去一

般凝固不動,教人打從骨子里直冒煙出來,這時候就是打獵、捕魚或

下田為生的人也要避一避,懶洋洋的躲進茅屋里或樹蔭下,躺一躺,

下午才有力氣繼續干活。

“這林子大得很,萬一那死者頭鑽到另一方向去……”胡地咕噥



“你的耳朵擱在家里沒帶出來是不是?媽的,不是說過他中了我

兩只毒標活不成,咱們是要找到他的尸體,割下他的人頭帶回去交差

。”

一聽這話,胡地又怨艾起來:“搞什么?反正那死者頭是活不成

了,還不放過人家?

老大也夠狠的,枉叫咱倆在毒日頭下苦熬著,其實,哼哼,管他

是爛死在林子里還是教野狗叼去,何必去切他人頭,多晦氣!你不怕

他成了無頭鬼回來找你?”

“給我閉上你的烏鴉嘴!青天白日的,哪來見鬼的事?你再磨磨

蹭的,把人搞丟了,老子把責任全賴到你頭上去。”

“誰信?”胡地狡黠的反問說:“誰不知咱們是穿同一條褲子長

大的?”

胡天瞪了他一個白眼,真是家門不幸,出這等賴皮弟弟。

樹林里一切都靜息著,地上干葉鋪成金黃色的地氈,偶爾有一只

兔子在哪兒跳躍或咀嚼落地的果子,忽然一只怪鳥粗啞地鳴叫,許多

鳥雀都振翅往天空里翱翔而過,那野兔兒睜著無辜的紅眼睛朝上看、

只見無數彎曲的樹枝向天空伸展。

空氣是這樣的沉悶,樹林里也是一絲風兒不透,一切都像毫無生

命似的靜息著,對照花人眼的烈日作無言的隱忍。

“回頭打只野兔回去燒了,再來一壺好酒,今日這晦氣便算消了

。”胡地吞了四垂沫,忍不住埋怨:“這有錢老爺的財富,我看硬是

吝出來的,平常少魚少肉不講,連咱們老大去叨擾他几天,也是有肉

便沒魚,有魚使沒肉,這餐吃剩的下一餐又端出來,算什么待客之道

?更別提咱們做下屬,兩天吃不到一塊肉,嘴里哈出來的全是蔥蒜氣

,半點油腥也不聞。”

胡天也是難受,所以答應待會捉只野兔回去進補。

“阿地,再忍耐几天,咱們會有好日子過的。”

“阿哥,你看真能成功嗎?”這輩子只求吃好穿好,再有几個小

錢去賭兩把、去找小妞,從沒想過銀子多到拖不動是怎樣的情況,難

免將信將疑。

“少沒出息!有老大在,萬無一失的啦!”

胡地心想走一步算一步,事情若成功,他們可以從中多撈几把,

過几天吃香喝辣的舒服口子,萬一失敗了,反正主謀者不姓胡,跑快

一點就是啦!

天生脊梁骨少一根,能伸能縮,方是大丈夫。

世事如棋局,或許他們鴻運正當頭也不一定。

胡天、胡地對自己“拿得起放得下”的胸襟,是有點自負的。

自負又怎樣呢?生命中除了吃喝拉撒睡以外,還有什么?什么都

沒有。

誰都曉得沒有錢便不能生活,想清高都清高不了,你的肚皮頭一

個便不答應。所以,哪兒能生存便往哪兒鑽去,他們從來不假惺惺,

說小人也是小人,不過是真小人,天生缺少香煙蓮花的本事,想當“

偽君子”也不夠格。

他們沒什么思想,不懂得狗屁心靈生活,只知道“吃進嘴里、拿

在手里、抱在懷里”才是最實在的英雄歲月。

只因學了一身好功夫(也不如是算三流、四流,或是末流),混

世走道,訛吃詐騙,打贏了几個地痞無賴,踢翻了一間詐賭的賭坊,

博得一點名氣便心比天高,在街頭巷尾收起保護費來,不可能再回去

過小老百姓的生活﹔在他們看來,那些數著銅錢過日子的窮老百姓是

活該受他們統治、壓榨,誰叫他們沒本事,祖上不積德嘛!直到碰上

一位真正的高手,三兩下便給打得鼻青臉腫全身瘀傷,連滾帶爬,哭

爹喊娘,好比英雄落難﹔

為求明哲保身,馬上見風轉舵,甘愿跟人家出來見識一下大千世

界,像兩只伏在主人腳邊,對弱者張牙舞爪的忠狗!

因為受到主人的冷眼和蔑視太多了,所以他們對主人的一舉一動

處處留神,對自己安危時時留心,有點像狗似的把尾巴藏在兩腳間,

永遠留一手,忠心可矣,賣命免談。

所謂的榮華富貴,也得有命享用才行。

在這方面,他們是不大貪心,甚至有些懶惰,不肯賣力去追求,

只愿壽比南山,又能像老鼠一般到處都有得吃,即使檢主人吃剩的,

也足夠飽得打嗝。

對于鄉間生活,可以想見他們很感厭煩。

“鳥個梧桐鎮,果真比鳥肚子還小,只塞得下一群鄉巴佬。土蛤

模,連一間賭坊、窯子都沒有。”胡地實在是累了,沒有消遣娛樂不

講,一上午就浪費一個糟老頭,還沒完沒了,有夠煩的。

風像死滅了,一草一葉都動也不動,人的火氣蒸騰。

“咦,等等。”胡天突然道。

“什么啦?”

“你自己看。”

他們正穿過一條漫長的小道,突然看見路邊的盡頭有一匹.黑色

的駿馬拴在一棵樹上。

胡地正感疲累,出現一匹代步工具他喜出望外。

“阿哥,動了它如何?”

“這是一匹好馬,”胡天走近細看,猶豫道:“這馬牽到外地去

賣,少說能賣百米兩銀子,它的主人不可能走遠,想必在這附近。”

“所以我說用劫的嘛!騎上去就是咱們的,鬼才追得到。”

胡地說完,歡天喜地的解了韁繩,那黑馬嘶鳴兩聲,跑了。

“喂──回來──”

兩兄弟鼓足腳勁刀直追,都財迷心竅,意圖先賺上百兩銀子好落

袋為安,沒去想那馬兒會投奔何處?自然是回到主人身邊。

附近有一條溪流,在陽光照耀下,好像銀河似的閃著光。林地里

是這樣的寂靜,但給一陣陣的陽光照得惴惴不安,不再圓寂無聲,馬

在喝水,一串銀鈴的笑聲,划破了天地的沉默,加上一名年輕人躺在

少女的腳邊,構成一幅生動的畫面。

胡天、胡地都傻了眼,以為自個兒看花了眼,要不然,這鄉下土

蛤螟窩哪來的一對金童玉女?

少女摘了一朵花柄短短的不知名野花,它臨水自戀、顧盼生姿,

即使失去了根生地,亦不忘在少女的指間輕輕搖擺著它光潔驕人的小

花瓣。

“老天,是仙女哩!”胡地用沉濁的嗓音說。

“笨蛋!仙女需要騎馬嗎?不過是個標致的小妞。”

“你看過這樣標致的小妞?”

“是沒看過。”

胡天不得不承認,這小妞可以賣到更好價錢,比黑馬值錢多了。

不過,他們偷搶拐騙壞事干盡,就是不曾逼良為娼,說啥也不愿愈況

愈下流,干強盜可上流得多,勉強稱得上好漢,因此決定把馬搶到手

,便放人家一馬,了不起再搜一搜他們的行囊,順手牽銀,當然,少

不得施舍些許碎銀渣,給人留條活路。

總之,這一狼一狽是很講江湖道義的。

不管是白道、黑道或綠林道,不管是大魔頭還是小無賴,都有些

不成文的江湖規矩須遵行,幫有幫規道有道條。

就不知那一對金童玉女同意不同意?

這對金童玉女自然是衛紫衣和秦寶寶。吃夠了苦藥,又塞了一肚

子的補品,好不容易養足力氣,她可是一日也待不住了,只想往外跑

。衛紫衣很樂意帶她出來透透氣,尤其經過一段擔心受怕的日子,他

亦極需調劑身心。

雖然氣候并不理想,但能夠出來走走,他們已甚為滿足,感到青

春的沉醉,生命的幸福。何況只要躲開正午的酷熱,在溪邊、在樹蔭

下,他們几乎什么也不想,緊握著雙手,有時說說話,大多時候只是

靜默的,然而,心靈仿佛脫離了形骸,舒適甜蜜的和大自然合而為一

了。

這時有了闖入者,且用一種驟然的威嚇架式靠近,似乎要向他們

攻擊的樣子。

衛紫衣坐起身來。他穿著一襲普通通的玄色長袍,像個斯斯文文

的書生,而他的神情像個游走各州縣大客商。

胡氏兄弟互使一個眼色:看來是頭肥羊。

胡地發言了:“喂,識相的叫那匹黑馬跟我們走,就放你們一條

生路,要不然,嘿嘿,可是劫財又劫色──唉喲!”

不知什么東西划過他的臉,左額遺下一道血痕,而他什么也沒看

清楚。

“誰──是誰?”他粗啞的怒吼。

“閉嘴!快走!”

“搞什么玩意──”

“少羅嗦,走啦!”

胡天死推活拉地帶走胡地。他可是看清楚了,那只是一片葉子,

由那對男女所在的方位射出,他不確定是哪個,但肯定遇到啃不下去

的硬貨。

有道“飛花落葉均是殺人利器”,那種人的武功莫測高深到讓他

們無法想像,從前只當是神話,今日親眼目睹,好似閻王的魔爪直逼

而來。

唉,不逃行嗎?識時務者為俊杰,光揀軟的來生吞活剝,保証撐

死、醉死、樂死,就是不會被殺死。此乃龜縮大法。

不一會兒,兩人已不見蹤影,實乃真俊杰也。

“真帶種!喝口茶的時間都不到便腳底抹油,一點也不好玩。”

秦寶寶有一段時間無聊得只能玩自己的手指頭,而今正好大顯身手,

誰知那兩個是孬種。“都是大哥不好,把他們給嚇跑了。”

“哪里是我不好,怪那賦子出言不遜,不給點顏色怕要愈說愈不

堪了。”那不知死活的東西竟敢要“劫色”,衛紫衣豈會不聞不問。

“去瞧瞧那老丈醒了沒?也許從他口中說出的遭遇,將使你不再無聊

。”

“大哥不好奇嗎?”她兩眼水盈盈的朝衛紫衣望過去。

“真心講,我希望什么事也沒有。”

“怎么,你不怕無聊嗎?”

“無聊才好,表示那老丈沒遭到什么惡運,不需我們插手。”

寶寶不以為然地聳聳小鼻子。“他若發生什么惡遭遇,也是在我

們之前便發生了,不會因我們的出現而抹殺掉。反的,大哥是極有能

力的掌權者,那老丈能被大哥所救,或許這是老天賜給他一次扭轉惡

運的機緣。”

“你少給我戴高帽子,我身上可沒有解毒丹。”

她嘻嘻一笑。“我的不就是大哥的嘛!”躍身而起,走到樹后去

探視恰巧被他們救下的老人,也是有緣,寶寶身上還有一瓶解毒丹。

他的眼神愛慕地追隨著她。他如今簡直不放心她遠離他的視線,

因為他發現危機無所不在,黑白無常的鬼扭身影總是不打招呼便出現

,他不得不嚴加防備,他的心并非銅牆鐵壁,并非不會心碎。

而這次的劫難,也使得他拋開禮教的禁銅,兩人更加的不拘形式

,心里也不再避忌。

現在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他倆在一塊就夠了。

是以,他喜歡無聊,渴望無聊。

無聊,表示周遭沒發生什么惹人心煩、招人忙亂的事﹔無聊,表

示平時該做的事全做完了,空出一段浮生半日閑的光陰,不正可以多

陪陪她,多與她相處嗎?尤其像他這樣跺一腳而震江湖的大人物,還

是多多無聊的好,江湖會太平得多。一旦他不想無聊,則不知又會發

生什么使人傳誦的大事。

“只有少男少女最怕無聊,等有一天她領悟‘無聊’也是一種福

分時,則表示她年紀不小了,遭遇生活中種種責任、義務的束縛與壓

迫。”他心潮起伏,眼中的神情十分復雜難解。“如此想來,還是希

望她怕無聊的好。”

“大哥,大哥!”寶寶的呼喚中斷了他的思潮。

他來到她跟前。

“我探他脈息,脈息已平穩,怎么還不醒來?”

“他年老力衰,需要較長的時間來恢復。”

“這可怎么辦?”

他早已想妥應對之策。“前頭不遠便是守林人的住處,如果沒換

人,我和沈再山有數面之緣,可將老丈安置他家中靜養,補貼他一點

銀兩便成。”

“這倒使得。”

衛紫衣把老人抬上馬背,由馬馱著。秦寶寶戴上遮陽斗笠,很漂

亮的款式,前面有一幅白紗擋住刺眼的烈陽。

她不愿再去想差一點死于蛇毒的不幸,至少暫時不要去觸及,所

以她很樂意去幫助一個正遭受惡運打擊的老人,將心比心,把他從閻

王手里搶救回來。

這是太陽光耀的一天,足以遺照任何一處陰暗的角落。

衛紫衣以驚愕的眼光凝視著沈怡萍。

由小孩子的成長,最容易感受到光陰的流逝。

五年不見,足以使一個小姑娘成長為可以出嫁的大姑娘,即將成

為婦人的成熟體態表示她能孕育出健康的下一代,要托人說媒是極容

易成功的。令衛紫衣驚愕不已的倒非如此,而是她的氣質變了。記得

當年,小怡萍是個見了生人便害羞不說話的村姑,靦腆、朴實,很乖

巧的從早忙到晚,挑水、種菜、洒掃做飯、紡紗、制鞋,十二、三歲

的年紀已然看出是一朵美麗的小花,封閉的生活環境使她不以自己的

美麗為傲,能挑動一擔水比水當當的面孔重要得多。

今日的沈怡萍,像個大小姐,身上穿的不再是花布衫,而是昂貴

的絲綢,還涂脂抹粉,用芳香的頭油把秀發梳得油亮,當然,她那雙

嫩白的小手已做不來粗活,只拿得動一香茗,作張作致的嫌茶葉不夠

好。

若非沈再山介紹,衛紫衣簡直認不出她來。

“真是女大十八變。”他只能這么說。

沈再山有點得意,又有掩不住的感傷。“你覺得她不像是我這個

山野村夫的妹妹了,是不是?也難怪,我自己都差點不敢相認。”

秦寶寶頭一回見到沈恰萍,感受不到前后差別,只覺此女的態度

未免驕傲,見到客人也不知起身及回避男客。

“你這妹妹怎么回事?”

沈再山對著戴面紗的女客人感覺很不自在,雖然看不清楚她的花

容月貌,可是他感覺得到她才是出身高貴的千金貴女,不是他妹妹花

几年工夫所學的皮毛所能比較。這是下位者面對上位者的根深蒂固的

卑怯。

“恰萍的命太好了。上次衛大爺離開后不久,我有一位堂叔突然

回鄉來,他從小便跟隨掮客到外地做生意,三十多年沒回來過,據說

發了大財,在城里置下了許多產業,店面連著整條街,富得流油。這

次突然返鄉,聽說他們夫妻僅有的一個女兒突然病逝,傷心得要命,

回鄉想認養一女陪伴老妻,也是恰萍長得漂亮又有福氣,堂叔夫婦一

見便喜歡,帶她到城里當千金小姐。恰萍這次回來,說是想幫我成親

。”看得出來,土氣老實的沈再山還是很高興妹妹能提高地位。

“是嘛,長兄不娶,小妹怎敢僭越?”沈恰萍讀了几本書,也能

咬文嚼字了。“父母早逝,我不幫他誰幫他?那些勢利眼的村女,總

不會嫌我哥哥窮了吧!爹娘已答應我,讓哥哥到城里幫忙生意,當名

伙計也比當奴才好。”

“我不是賣身的奴才。”沈再山有點難堪。

“也差不了多少。”沈恰萍不屑的撇了撇紅唇。“一日勞苦只換

來三餐館飯,即使做死累死,田主教人用草席一床把你捆了去埋,連

替你掉眼淚的人都沒有。人家還會夸贊房老爺有情有義,而房老爺呢

,另外派個人管林地,有你沒你并無差別。”

衛紫衣聽了直皺眉,即使她說的全是事實,也不該說出來傷老實

人的心。沈恰萍的改變太厲害了,不只外表變得崇尚華美,觀念上也

變得現實功利。他寧愿她仍是當年那位知足勤勞的村姑,當然,沈治

萍絕不愿再回到燒水煮飯夜紡紗的過去。

他不便多管別人的家務事,事實上,也沒有那交情。

沈再山答應收留那位老人,收下十兩銀子和寶寶開出來的藥單,

說等會兒便去抓藥,順便買點魚肉給老人滋補。

沈怡萍不悅的噘起嘴。“哥,你怎么這樣多事,萬一他老命不保

,死在咱們家多晦氣,你還想不想討老婆啊?”

“這……”沈再山猶豫了,有些事不能不忌諱。

衛紫衣心平氣和的說:“兩位請放心,那位老丈只是病了,不是

絕症,只要按時服藥,沒有生命的危險。”

“真的?那就好。”沈再山很單純的相信了。

沈怡萍白了她兄長一眼。“萬一他死了呢?我看他老得該進棺材

了。”

“恰萍,你怎么這樣說話?你難道不相信衛大爺的話?”

“不打緊。”衛紫衣不生沒營養的氣。“俗話說,棺材裝的是死

人不是老人,說不准那老人家比我還長命。這樣姑娘可放心?”

沈怡萍望著他,看到他的眼里有一種諷刺的精光,不由暗中生出

征服他的欲望。他憑什么以那種目光看人呢?她不再是怯生生、一無

所有的村姑,她從頭到腳整個兒變了,變得高貴、華麗、富裕,她的

地位已高過田主房老爺,她相信也是高過衛紫衣的,他不過是一個四

處謀生的商人罷了!他的養父人人尊他為“沈大老”,她看慣了他頤

指氣使的威風,也學了不少,再也不要忍受一點兒閑氣。

可是,不如怎地,他那一派成風凜凜的模樣又不像出于矯揉做作

,既自得自重又溫文有禮,他打哪兒來的自信?沈怡萍覺得疑惑,也

有一點激賞──只有一點點,她必須確定他是深藏不露,還是如他那

件長袍一樣普通。養父不會允許她喜歡一個沒身分的人。

她拋出一個媚眼。“我哥這屋子不過三間房,我用了一間,婢女

用一間,再加上我哥,哪里還能安置人?”

沈再山插言道:“他可以睡我的,我睡地下。”他急著想賺几兩

銀子好作聘金,再加上多年積下的,不想連討老婆都靠妹妹,那會使

他更加沒有說話的地位。

有十兩銀子不怕討不到老婆,若有二十兩,還可以挑一個略有姿

色的。

沈怡萍低聲罵道:“好沒出息的哥,丟我的瞼嘛!”一扭身,回

房里去了,傳來她呼叫的聲音:“畫眉、喜雀,還不過來!”就見兩

名小丫頭由一帘后快步而出,几乎用跑的跑進小姐房里,那是唯一有

木門的一間房。

沈再山苦笑。“過慣了好日子,人也嬌了。”

衛紫衣笑道:“那也不錯啊!若能一輩子嬌生慣養、呼奴使婢,

可是難得的福分,難怪她要看輕自己出生的地方,跟她目前的身分太

不相配。”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希望她一輩子都能過舒服日子,勝過我

窩在這里,每天勞動四肢才有飯吃。”

“看樣子,你不打算到城里去?”

“我能做什么?寫字、算帳、招呼客人?我沒一樣伶俐的?這里

才是我的根,我的故鄉,無生蹲家窩的料,何苦學老鷹四處飛?”

衛紫衣的面龐浮起淡淡的笑容。

“聽你這么說,可想見你比令妹高明得多。”

“不,不,是我自知沒那個命,不想怡萍被一門窮親戚拖累。她

嘴里不說,我心里很明白她也難做人。她如今人在高處,嫉妒她的人

也多了,又是人家的養女,不是親生的,更想爭一口氣。把我帶進城

,不是讓城里的人知道她原來出身不好嗎?只要她過得好,我也對得

起死去的父母,這已足夠啦!”沈再山洒脫的說。

這是真的,離開根生的故土和熟悉的生活步調,不是那么輕易使

能下決定心。沒有冒險精神的人,還是老死故鄉的好。

他突然拍了一下腦袋。“哎呀,我多粗心,忘了給兩位倒杯水潤

潤喉。”

“你別忙,我們馬上要走。”衛紫衣客氣的說。

“啊,對,房老爺正等著你吧!上次他打獵經過這兒,說你派人

送信給他,他很開心呢.想親自去接你們,只是你派去的人給擋掉了

,他怨你過分客氣。”

“那是馬泰,他不過遵照我的囑咐。我等行程不定,不愿勞累房

兄白跑一趟。”

沈再山明白了,不敢留客。

衛紫衣向他告辭,攜同寶寶躍上馬背,朝梧桐鎮而去。

“人生命運的轉變有時真是難料。”他以低沉的語調說。

“大哥是說沈恰萍嗎?”

“可不是。雖說女大十八變,但她也變得太厲害了”“我以前沒

見過她,只感覺他們兄妹不甚搭調。”

“你只是看看他們所住的那間茅房,就可以想見沈怡萍過去淳朴

土氣的模樣.再比較今日的她,差別之大,不可謂不驚人。”

“大哥干嘛老是提她.因為她是美人嗎?”王寶直覺地反問。

“又是胡說八道!”衛紫衣立刻辯駁。

“可是你明明一直在談她嘛!”她近乎稚氣的說。

他大笑了起來。

“你是要我對每個女人都抱著眼不見為淨的態度嗎?”

她聽出了他挪揄的口吻。立刻解釋說:”你別取笑我。身為小妹

的我,不過想提醒大哥.就算你不亮出你的身分地位,光憑你俊逸的

面孔、英姿颯爽的精神、溫文儒雅的態度,很容易迷倒一票閨中少女

和寂寞少婦﹔要是你再多假以顏色,語出關懷,人家就要以為你已拜

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作不二之臣”他哈哈大笑,笑得直向后仰,好像真

有那么好笑似的。

“承教,承教。”

“不敢當。前車之鑒太多太多,小妹不得不提醒你。”

他抑止了笑聲,眨了眨眼,揶揄道:

“得了。你這得了便宜又賣乖的小姐子,安靜不了半刻鐘又來翻

倒醋壇子。”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如銀鈴灌耳,似珠落玉盤。

“一個沈怡萍還不值得我吃醋,若硬要指派我這點罪名,倒顯得

大哥品味低落,對自個兒沒信心了。況且,我憑什么捻酸吃醋呢?我

不過是你的義妹。”

這話倒提醒衛紫衣,他該如何向房明德介紹秦寶寶,只是義妹嗎

?那未免太親昵了。

“金龍社”上下均對他和秦寶寶的關系心照不宣,他從來不需解

釋什么,也容不得有人多嘴。但對于鄉紳房明鏡,只怕不易心領神會

,吃他直來直往的一問,該如何回答?

衛紫衣沉默不語。

兩人之間安靜了一陣子,才聽他沙嘎著嗓子說:

“說你是我小妹,恐怕沒人相信。這樣吧,說你是我的未婚妻,

我正預備帶你回家鄉成親去!寶寶,你可同意?”

她沒有作聲,他忍不住扳過她的面孔,掀開她的面紗,但見一抹

紅霞在她臉上升起,灼灼的眼眸中流露著奇異的光輝,好像難以相信

她所聽到的。

“怎么樣呢?”他迷醉于她那張令人忘憂的小臉。

黑馬仿佛也懂得主人的心思,安靜的在鄉間小路仁立。

“為什么不說話?”

“你能肯定……你真的…想成親?”少女的心惴惴不安。

“過去,確實想都沒想過要娶妻,或許應該說,一直沒遇上令我

心動莫名、害怕會失去她而非娶之過門不可的女孩。直到遇上了你!

”他把她摟進懷里,輕輕撫摸她的秀發,他的氣息近得就在她耳際。

“有你在我身邊,讓我頭一次嘗到為女人提心吊膽、擔驚受怕的

滋味,我懂得了什么叫歡喜莫名,什么是錐心人骨的傷悲,然后我終

于明白,我已經愛你愛了一輩子,好像我命中注定就該愛你。我的小

人兒,你可愛我?”

啊,她從來沒經驗過這種全身都感到騷動的震撼,她就像一把琴

,輕輕被他撥動出如痴如醉的樂音,然后嬌羞地把臉兒埋進他懷里,

斗笠掉了也不自知。

我已經愛你愛了一輩子!這是他內心深處的誓言,天上的流云聽

見了,地上的鳳仙花也笑了,大自然是最干淨不偽的媒証。

她悄悄的說:“我早已下決心要一輩子和大哥生死不離。”

他低下頭去注視著那張昂起的小臉,她渾然不知自己此刻著來有

多美,粉頰上透著紅暈,圓睜的杏眼盈滿了喜悅的光彩,櫻桃小嘴又

軟又甜,還微啟抖顫著﹔他愣愣地看了她好久好久,然后漫漫的,非

常慢的,他的唇吻上了她的。

兩顆心驟然相觸相親,立刻進出生命的火花,一股微妙的熱流使

兩顆心交融在一起,那是一種狂喜的感受,不可捉摸,亦難以形容。

兩人沉醉在幸福里,除了彼此的音容笑貌,什么也看不見,什么

也聽不見。

他們被一種細膩的柔情纏繞著,只覺得心旌搖蕩,只愿在柔情蜜

意的情境中沉醉著,只感受到對方的呼吸。

“寶寶,寶寶!”他的聲音低沉,純然發自內心深處。“天知道

我差一點失去你,那是一段我有生以來最感到痛苦、無助的時光,如

今想來仍教我不寒而票。那時,我不斷向上蒼禱告,拿我的壽命和你

均分吧,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只要你能逃脫死劫,要我付出多大的代

價都心甘情愿,我已經不能沒有你,我要霸住你這一生!你會害怕嗎

?我是下定決心不再放開你,我要愛你一輩子,也要你愛我一輩子。

”他的眸光誠懇而溫柔,真摯而熱烈。

“寶寶,我的小人兒,你可同意?”

她拍了一口氣,一下子倒向他懷里。“都被你說完了,我還說什

么呢?我同意!我同意──這樣一來,其他的女妖精就不能搶擊大哥

的心了.多好啊!”她幸福的語無倫次,用手臂緊緊的環抱住他的腰

,只覺得無邊無際的幸福像長江上的波濤般包圍著她,淹沒著她,眼

眶也潮濕了。

衛紫衣怔了怔,剎那間仿佛墜入萬里迷霧,怎么著說著又扯上什

么女妖精?然后,他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又吃起干醋來了?真是個多心的小東西。”

就這樣,他們以天地為媒、萬物為証,訂下了終身大事。

“這真是可愛的一天,鳳仙花開著醉蝶迎蜂的艷采,野地石竹是

那么的五彩繽紛,有些還鑲著雪白的花邊。這種明艷的色彩,是夏季

才有的顏色。且看,石榴花噴火似的盛開著,花枝招展的野薔薇更是

生命的突躍。”

愛在他鄉的夏日里綻放著,比之夏花更是艷奪明霞,使人心魂俱

醉。

“真想永遠留住這一刻。”

兩顆心默默地交流,心有靈犀一點通。

梧桐鎮已在眼前,他們卻留戀這塊清靜的寸土。

他撿起她的面紗斗笠,再一次凝視她美麗可愛的臉龐,眼里漾滿

著愛戀,最后,為她把斗笠戴好,讓白紗遮住她教人無法抗拒的美麗



“別再那樣看我,那會使我一步也走不開了。”

此時無聲勝有聲,再也不必多說什么了。

愛,貴在真心,不需叨叨絮絮。

他重新上馬,雙腿一夾馬腹,達達的馬蹄聲敲醒了兩顆痴心。前

程命運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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