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蘋果樹林下跑著,有一種恐慌在四面八方溺漫,細碎的腳步聲驚動了林梢的馬與枝頭初綻的蘋果花,幾片白白小小的花瓣抖落在和風中,飄過她粉頰,落至她身後飛旋,然後依戀回塵土。
這種恐慌一直無時不刻的存在,令她總是在逃……
「啊!」撞入了一具胸懷,牢牢被按住,她挫敗的驚喘,知道自己又一次逃不開。
「你的腳力不錯,可見平時有在運動。」帶笑的男聲沉沉在她頭頂揚起,令她頭頂心發麻戰慄,抵在他胸前的雙拳也卷掄起來。
「放——開。」她的聲音惡狠狠。
又是一陣輕笑,讓她神經繃得更緊。
「你真是矛盾的綜合體,前一刻像個膽小鬼般的奔跑,這一會兒在我懷中卻是惡聲惡氣得勇氣十足呢。」 「你這人難道沒一點禮貌嗎?還是你習慣見了女人就抱?如果你不是老做著失禮的事,我何必避你如蛇蠍?!」她低吼,晶亮的眼與他對上。
她以為他該生氣,或仍是吊兒啷當的反駁,然後更氣得她七竅生煙……。
但,他只是深深凝望她,望成了癡狂、望成了絕戀……。
「我只是想愛你,試著讓你接受我。而,如果你總是在逃開,我怎麼追求你呢?」他好溫柔的說著,眼中再無戲謔,一片赤誠令她的心又再度顫抖不已。
又是必然的一個吻,灑落在她怔愕的唇畔※※※一次一個問題去他的!如果只能依他的規矩慢慢來,那她一長串的問題怕不要問到地老天荒才能解答完畢?!但他似乎真的想這麼玩。
難怪衛極會輕易成功,因為他擅長抓住別人的弱點,然後以此穩固他的主導地位。
今日簽下了下半年度訂單後,在客戶同時也是父親好友的邀請下,一同共進午餐,聊著近來的商場動向。 由於近幾年台灣電子業相當蓬勃發展,許多歐美訂單大量湧來,受益的是電子相關產業。「裴遠」的諸多產業中,正好也經營了一項電子業不可或缺的零件原料。三年前在她力薦下擴張了五個廠房,正好足以供應市場上的需求,抓住了一大票客戶。至於那些後知後覺者,跟在她身後擴廠,因著經濟不景氣與客戶屬性問題,爭取生意已失了先機。
「紅葉,還是你能幹,總是先聞到潮流的風向。告訴世伯,你們中止了與印尼廠商的合作,轉而向南韓購料,是因為有更低的成本嗎?給個內線消息吧。」趙老極是欣賞這名世侄女,可惜自己的兒子資質普通,配不上人家的才貌雙全。
「成本是一個問題,最重要的一點是購料的品質與政治因素。印尼排華相當嚴重,除了前年的暴動外,一直不間斷的有騷擾動作。政府運作不良,銀行方面也有其信用上的問題。商場上有些人仍認為危機就是轉機,最好是逢低買進,佔個好位置。但我不信任這種政治環境。當然,私人因素來說,我並不想幫助一個會傷害華人的國家恢復經濟。相較之下,南韓是個復甦力很強的國家,而比起他們經濟未崩潰前的倨傲高姿態,現在的百廢待舉使得我方的往來充滿了利多的消息。這才是逢低買進,但不是久遠之計,最好每三年做一次檢驗,苗頭不對就要閃人。」
「別人忙著南進、西進,你反向的北進,真是聰明。難怪股市一片慘綠中,『裴遠』一直能有持穩的股慣。不像電子業總是搭著雲霄飛車。」趙老感歎著。
「股王仍是電子業呀,前景是樂觀的。這種科技時代,電子業只會更蓬勃。」她笑道:「就我所知,您的公司光這兩個月的外銷訂單,已超過上半年度的總額,真是了不起。」
趙老哈哈大笑。
「天哪!商場上還有你不知道的事嗎?」這個內線消息還沒走漏出去呢,否則股票定會飆了數日。 「我手上也有不少貴公司的股票,怎麼可以不密切注意呢?」裴紅葉微笑道:「看來貴公司是挖到業務奇才了,可以讓我知道是何方人物嗎?」這才是她想知道的資訊。「人」才是商業上的勝敗關鍵。
趙老沉吟了許久,面有難色,但在裴紅葉的微笑下,只得慢慢道:「你知道,世伯的公司裡有貿易部門。」
「是。」她應著,等待下文。
在這種誠懇求教的眸光下,恐怕連老狐狸也得吐個些許實言,更別說他一向與裴家有良好情誼了。咦?這種眼光怎麼有些兒雷同於「那個人」?難道新一代的成功人物都是這一型的嗎?
「雖然貿易部門一直維持良好的績效,但成長卻顯得遲緩。主要是打通市場不容易,更別說擴張市場佔有率了。幾年來我一直往這方面努力,卻事倍功半,所以在三個月前,我聽了『新越紡織』王董的介紹找上了『威駿』。本來我是不以為『威駿』有法子涉足電子界貿易事務的,畢竟他的公司一向著重在美容用品與紡織品。我只是想聽聽衛先生對貿易上的見解。你知道,他根本是貿易奇才。他的公司甚至不比我的貿易部門大,人員則更少,但他的營收驚人。」趙老啜了口茶,歎笑道:「結果他根據現今的電子市場、全球趨勢,對我做了三小時的說明,並且針對我的公司產品規劃了一條銷售路線,令我啞口無言當下佩服不已。心想這種人才,為什麼我旗下沒有。然後呀!當我在三日後與他簽了合作契約,才慢慢想起自己被成功的做了一次推銷,並且渾渾噩噩的由他主導,自己除了配合,別無他法。幾乎要胸頓足的對抽佣條件吐血。但當他拿來一疊招攬信函的回音後,我服氣了。在招攬回函裡,他又幫我刪了合作條件不理想的廠商與信用調查後不良的對象。你知道,台灣人的壞習慣是為了賣產品而任人予取予求,然後被告傾銷……衛先生已替我安排了一條獲利公平,並且合作愉快的外銷路子,我真的服氣了。」
裴紅葉想拿起咖啡杯,卻發現咖啡波動得厲害。原來自己持的手在顫抖。
她聽過不少商場人談「威駿」,但都是旁觀者的淺淡觀點,今日倒是第一次聽到與他合作過的人的評語。這衛極將來必定會比現在更成功。身為相同的商業人,她會顫抖,因著挑戰而奔騰的細胞正在叫囂;而,因是他的朋友(算了嗎?),也顫抖著驕傲的狂喜。不知道為了什麼,明明一直在氣他的!
但興奮輕易掩滅了怒氣,此刻,她必須閉上眼才能全心制止賁動的細胞與血液……。
「紅葉?」趙老叫著。
她睜開眼時,已回復平穩冷靜——至少外表是。
「我想,『威駿』會發行股票吧?」
「那是早晚的事,怎麼了?」老者興致勃勃的想跟隨金頭腦的腳步。
「我們一定要比別人捷足先登才行。相信我,『威駿』的股票將會非常搶手。」
※※※
「今天可以見到媽咪嗎?」衛朗揉揉眼。昨天玩得太瘋,不僅去了遊樂園,回家後還與傑生叔叔他們開了小型的生日派對,最後體力不支的在父親懷中沉沉睡去。今天更是睡到下午才醒,醒來時是在父親辦公室內另辟的小套房。他換掉了睡衣走出來,惺忪的趴入父親懷中。
衛極將兒子攬坐在膝上,對一邊的客戶投以抱歉的微笑,端著開水讓兒子潤喉。
「如果你想她,可以打電話給她呀,順便邀請她陪我們去吃晚餐好不好?」
「可以嗎?」衛朗笑了開來。「可是我的生日過了喔。」
「可以呀,我們要感謝她昨天陪我們玩。對了,就送她一束康乃馨好不好?」衛極出著主意。 「好!」接過父親遞來的手機,他跳步回小套房打電話去了。爸爸說可以,就代表他常常打電話給媽咪不會不禮貌,他好高興天天可以打電話聽媽咪的聲音喔。
一旁冷眼旁觀許久的女子好奇道:「衛老闆不是單身嗎?」
「不是。」他簡單帶過,直接回到被打斷前的解說。從對方主事者心動的眼光中,他知道自己又成功說服了一名合作對象。
「呀!衛老弟,你只從事單純的貿易工作真是太可惜了,如果你有心往產業製造方面發展,恐怕其他敵手都要喝西北風了。如何?要不要加入我們『天強精機』?我們可是大有可為的產業,有了你,精機業就是我們的天下了!」素有吸血鬼之稱的商界大老,暗自計量著收編這名奇才為已用,倚老賣老的稱兄道弟了起來。
「王董,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才疏學淺,也不過在國貿上稍有淺見,僥倖的得到大家厚愛,成就還談不上,哪敢不會跑就妄想學飛?我對工業一竅不通,中國不是有一句俗諺嗎?沒那個肩膀,就別挑那個擔。何苦鬧笑話呢。」衛極斯文有禮的婉拒,令人完全察覺不出他語氣中隱含的諷剌。
可惜極少人明白適可而止的道理。
「放心啦!我們合作自然是各司其長。我懂製造,你懂貿易,兩大巨頭聯手,利潤滾滾而來,絕對比你抽佣來得高。你是個奇才,成日坐在這種小公司,指揮著七、八人就滿意了嗎?池井哪容得下蛟龍,大海才是你的去處。」「威駿」抽佣的成數高過同業二分之一,這也是王董遲遲捨不得簽約的原因。但比起可預期的獲利,又多過他以往每年外銷管業額約二分之一以上。只是……心痛呀!那麼高的抽佣條件。心下迅速盤算:如果他可以以年薪十五萬美元僱用他,也好過一年被抽去基本的二十萬美元佣金,更別說衛極向來可以創造奇跡,當銷售超過一定數額,佣金又往上爬升兩個百分點,一路滾下來,金額是嚇人的。 所以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棄收編他的念頭,即使必須貢獻出股票。
「是呀!」王董隨行而來的秘書兼侄女加入鼓吹行列:「我們公司的貿易部門光是業務人員就有十五個,更別說其它報關、打雜的人員了,加起來近三十人,辦公室又大又明亮,衛大哥坐在那邊一定更氣派威風。」
衛極依然淺笑,溫煦的眼眸沒有露出冷意譏嘲,至少即使有,對方也看不出來。
「王董,說到合作,其實我這公司共有三個合夥人,任何重大事件都不是我單獨可以決定的。例如此次你打算在日本爭取更多的訂單,得感謝我那日本合夥人充沛的人脈。再談到介紹你來的林董吧,他的原料順利打入美國汽車業,都是我美國合夥人的功勞。在你們眼中錯認我似乎是個人才,但若你們知道我有兩位天才當助力,想必就會發現其實我只是懂得簽合約而已。如果失去了他們,我便什麼也不是。像我成天待在台灣,不出國門,憑什麼會得到外商的青睞合作?貴公司也有貿易部門,應該明白與客戶建立關係的重要性,否則也不會有上百萬元的出國費用列在帳冊上了,不是嗎?其實我真的不是什麼人才,說穿了,也只是有點說服力而已。」
簡簡單單立即動搖了兩名男女的信心,剛才的滿腹企圖心立即化為疑問,不斷打量衛極。
是呀!他在台灣一年,出國次數不到六次,這種情況下有什麼生意談得成?
真是個大消息呀!人稱奇才的衛極居然只是個空殼子,全靠兩名高人在撐著。就說嘛,一個文文弱弱的男人怎麼做得了一筆又一筆的大交易。王董笑了開來,小心掩藏企圖。「不知道貴公司的兩位合夥人幾時可以引見引見呢?」
衛極無視門口兩尊門神的警告眼光,起身迎過去,態度卑微而謙恭:「他們剛好同時來台灣巡察業務。王董,讓我慎重的為您介紹。」他清清喉嚨:「這位是中山雅卓,這位是傑生趙。」
在殺人似的利眸下,衛極好從容優雅的返到一邊喝茶。聽著王董以破得可以的英文、日文在那邊「Howareyou」、「歐嗨優」個不停。
嗯,解決了這邊,該去看看兒子有沒有成功約到佳人共赴晚餐,這才是今天最重要的事。
對了,等會得向花店訂花。可惜呀,台灣沒賣罌粟花。他輕快地想著。
如果此刻是在北海道,在夏日烈陽下,那邊甚至還有一大片罌栗花海呢,真是令人懷念啊※※※他——算是在追求她嗎?還是只因不忍心拒絕孩子對母愛的渴求,所以一再密集的與她見面?
他們都不年輕了。通常一男一女有著密切的往來,無不以婚姻為前提,自然而然以「交往」來涵蓋。所以她避著林明修,雖然林明修從未死心。他們姊弟都相同的死心眼,行動方面往往也激烈。
若說只為了給朗兒母愛,那他為何吻她?這兒可不是歐美。親吻在男女之間有其承諾的含意。他到底是怎麼想的呢?而自己到底又在想什麼?都還沒深思熟慮過與衛極的可能性,卻已一次一次的相見,這不符合她的行事風格。到最後只能安慰自己,一切都是為了尋求解答。
是的,她要解答。
吃完了晚餐,衛極擅作主張的驅車前往山上看星星。她蹙著眉,忍住了到口的冷言。也許早明白了這男人羊皮下的虎性,抗拒再多,絕對可以得到無數個道歉,但根本更改不了他的決心。
早知道了!沒來由的熟稔,令她又蹙起眉。為什麼她該「早知道」?只因昨日他肯定的回答她,他們以前曾經接吻過嗎?
噢!老天……
心下對自己呻吟。夢中老是存留吻的記憶,現下連實際生活中也不放過了。
「媽咪喜不喜歡看星星?以前我住在趙爺爺的牧場時天天都有看喔,很漂亮。」衛朗在後座起身,卡在前座中央,急欲與母親分享他的喜好。
「我很喜歡,我以前還在一片花海下躺著看星星呢」她驀地住嘴,記不起自己何時曾躺在花海下看星星,只是,腦海中的印象是鮮明的,她不由自主看向衛極。
「真的嗎?我也有耶!我在日本中山爺爺家時,也跟爸爸去很多花的地方看星星喔。我們現在也有花,又有星星。」衛朗拿過康乃馨叫著。
「是呀,朗兒,這次有花也有星星。」
「可是天空暗暗的。」衛朗有點失望的探頭看天空。車子已在山區行走,但台北的光害太嚴重,星星都失了顏色。他不懂光害,只知道星星都不亮了。
「重要的是再美麗的星星,若是少了一個人,我們父子也不會快樂的,我們有媽咪,抵過一萬顆星星對不對?」
「對!有媽咪就好了,以後我們還可以一齊去札幌看星星!」衛朗還是想讓母親看到最好看的星星。 「也許我看過了。」她淺淺試探。
「是呀。」他笑,伸手撫過她頰,並將她放下的長髮攏到肩後,讓他可以完整看到她美麗的側臉。 「希望你不會以為今天的問題已解答完畢。」
「當然不。」他伸出三隻手指宣誓童子軍的榮譽,深知惹人要適可而止。
裴紅葉微撇唇色,臆測他所知關於她的記憶有多少。
「你瞭解我嗎?」
「夠瞭解了。」他輕扯了下她耳垂。「犯規。」不管是過去的她或是現在的她,他都瞭解得夠多了。當然也不意外她會出其不意向他挖答案,讓他會一時間無可無不可的回答,以為反正無關緊要。但當所謂的「無可無不可」的解答彙集成脈脈相連的線索後,所有的秘密將無所遁形。在商場上,她就是以這種方式生存。以往……她也是這麼得到她想知道的真相的……
好癢!
她推開他手,著耳垂。她的耳垂非常怕癢,所以一向很少戴耳飾,當然也不穿耳洞。高中時期的好友之一方箏最愛在她耳邊吹氣,非要她雙手捧上當日做的點心上貢才罷休。
「小朗的耳朵也很怕癢。」他道,像在暗示。
「對!媽咪也是嗎?每次我賴床的話,爸爸都會在我身邊呼呼,好癢喔。」衛朗彷彿耳朵正癢,跟著抓了兩下。
裴紅葉好奇的伸手拉了下街極的耳垂,沒反應;再扯了下,還是不動如山。惡向膽邊生,決定用彈的他神准的抓住她手,擱到他腰側。
「我怕癢的地方比較正常。別忙了。」車子已在一處平台停妥,他還不急著下車,打開車內小燈,似笑非笑的斜睨她,挑釁的又伸手要抓她耳垂。
「啊!」她身子忙著往後抵,伸出不甘示弱的手,福至心靈的擰向他手臂內側。感覺到他震動了下,雙手迅速抓住她正中紅心的魔爪。
他眼中閃過一些複雜的情緒,濃冽的向她波心渲染開來。她想叫他放開,可是喉頭似乎哽著些什麼熱燙的東西,教她發不出聲音。
「你的身體記得我。」記不得的,只有心。她的心將他遺忘在過往,無情的壓在記憶底層蒙塵而不以為意。
她掙扎回雙手,竟不敢面對他近似控訴的眼,轉身打開車內,慌亂的道:「該下車了。」
下車後她打開後車門抱出衛朗,牽著他找觀星地點佈置吃食去了。不敢回頭,只因心情太紊亂。
衛極將頭抵在方向盤上。
如何讓她愛上他,是他現在的課題。
成熟的女子畢竟不同於少女的青澀。只是,為何不管是八年前還是八年後,她第一個動作總是在逃? 哭笑不得、苦澀、狂烈的情、被遺忘的心、種種勢在必得與挫敗、喜與怒,交織成他再也按捺不下的急切。
正如紅葉當年所說的,他是個表裡不一的男人。外表溫若煦陽,內在深沉絕烈。他快要撐不住了! 心愛的人就在眼前,卻陌生而疏退。他不後悔八年的追尋,卻總是一次又一次刺痛著,每當她轉身而去。如果她曾愛過,為何能遺忘得如此徹底?一乾二淨的抹煞所有共同經管的一切?
她不愛他,至少不夠深,對吧?或者,真實的她根本看不上他,以至於她逃得毫不猶豫。
這些疑惑總紮在最脆弱的心口一角,日日夜夜抽搐。他要她全部的愛,無論失憶前的她或失憶後的她;無論是八年前的她還是現今女強人的她!
他幾乎要恨起她了,輕易將他遺忘在過往……
「爸爸?」衛朗奉令來請父親去賞星,但看到爸爸似乎很累,不禁擔心的叫了聲。
「朗兒。」他打開車門下車,一手抱起兒子,一手已鎖好車門。
「很累嗎?」
「不,只是在發呆。」他吹著兒子耳朵,讓衛朗又笑又躲又告饒。
「不要呼呼啦,爸爸,好癢呵!」
「媽咪也怕癢,你可以呼呼她。」他獻奸計。
「把媽咪氣跑了怎麼辦?」衛朗頑心揚起卻又擔心。
「她不會氣你的,你是她的心肝寶貝啊。」是天性吧?使得冷淡的紅葉也得在朗兒面前融化成春陽。 衛朗一向相信父親的話,因為父親總是對的。
「有媽咪真好。真希望大家可以住在一起。我們的新房子好大好大,還有房間,可不可以請媽咪陪我們一超住?」他好希望每天睜開眼都可以看到最喜歡的人,父親、母親,還有叔叔他們。
衛極看著兒子。
「一定會有那一天的。但現在,我們可以先從邀請媽咪來作客開始,才不會嚇跑她,好嗎?」
「好呀!我們請媽咪明天晚上到我們新家玩,雅卓叔叔明天要做日本料理請大家吃,他要回日本了,傑生叔叔也要回美國了。」他捨不得的說著。每次他們要走,他都開心不起來。
他依偎在父親肩上呢喃:「如果大家都可以不必分開那有多好哇。」
「是呀,孩子。」
走到著餐墊的地方,往下可看到台北夜景。因光害太嚴重,天空的星星像是暗淡的點綴。但整體來說,景色還是不錯的。
她難得把長髮放下來,被風輕輕撩動,吹散成凌亂;他在她身邊坐下,自然的又替她撥攏了發。
平息了剛才在車內的慌現,一時之間竟無言以對。只是身體並不排斥這種親暱。
她輕輕問出突然湧上的好奇:「你……愛她嗎?」
「什麼?」
「你很愛你的妻子——速水詠子吧?」她故作輕鬆。
「今天的問題決定這樣浪費了?」
「這無關緊要嗎?」她冷下聲音,不喜歡他以輕率的態度面對她十足認真的問題。
「沒有其它更想知道的嗎?」他替兒子剝了一隻柚子,才看向她。
裴紅葉有絲動氣。
「你何不直接告訴我什麼才是我該問、才是你認為的重點。」
衛極的眼神與闃夜融成難以解讀的深沉,口氣仍是不疾不徐的漫應:「我愛我的妻子,那是理所當然的事,不然我不會在那種情況下娶她,冒著失去她的危險、冒著自己隨時會心碎的危險。所以,現在的我簡直可以說是活該。」
他——在生氣嗎?
他臉上有笑,眼色又復和煦,但柔和音色組織成的字句卻像一束束星火向她焚燒而來。而她竟覺得理屈而低下頭。多麼荒謬!他的妻子過世又不是她的錯。
她才是該生氣的那個人,不是嗎?他居然毫不遲疑的承認他深愛速水詠子,一副傷心大情聖的樣子,那他昨天吻她又算什麼?還有剛才的毛手毛腳!
「我不會安慰你的。」為了怕嚇到朗兒,她聲音與他相同的輕緩:「我很遺憾令夫人喪生太平洋底,但這並不是我的錯,請別對我發火。」
「誰說我妻子過世了?」他似笑非笑。
「是,她只是失蹤。」據聞屍體至今未打撈到,痛失愛侶的人總會計較他人的用語。她撇開頭,無來由的厭惡起他的深情。
「爹地說媽咪只是忘了回家的路。」街朗靜靜聽了好久,終於有機會參與意見了。
「哦?」她不贊同他以這種說詞向孩子解釋母親的死亡。就像當年失去自己的母親相同,八歲大的孩子不見得會真正明白死亡的意義,但知道那代表什麼,也就是永遠再也見不到亡者的意思。
「朗兒,媽咪很努力在找路回家呢。」街極可惡的咧嘴一笑,根本不理會她凌厲的眼光。
「會找多久呢?我不要其他媽咪了,只要這一個。」有兩個媽咪好像很奇怪呢,所以他困擾的皺起眉頭。 衛朗還沒大到對血緣有認知,對於自幼就沒有母愛的他來說,「母親」的角色只要由他喜愛的女性長輩來扮演就可以了,他很喜歡裴阿姨,也只要裴阿姨。
「好呀,就這一個。」衛極輕鬆應允。
「你這個人真沒原則。」她冷笑。
「這是我的優點之一,很榮幸被你發現了。」他右手橫擱胸前,行了個英式的騎士禮。
裴紅葉深信再與他耍嘴皮子下去,氣得七竅生煙的人絕對會是自己,他簡直是令人髮指!
暗自氣悶的低頭吃零食,意外的發現衛極采活的零嘴都是她喜歡的口味。與衛朗開開心心吃了一大半,才發現衛極只是喝著可樂,沒動零食,並且一直看著她,眼光似乎閃動著溫柔與抑制……。
他在壓抑什麼呢?而為什麼自己總是看得到他和煦面具下的感受?即使常常對自己觀察所得存疑……。 遲疑的,她問:「她……到底有多好?」怎樣性格的女子值得他這樣精采的男人傾心並且追念至今?那個與她相似的速水詠子想必非常特別吧?
「她能一眼就看穿我,直達我靈魂深處。那時我便想,我這輩子注定完蛋了。曾經我知道我終究會結婚生子,但並不知道戀愛可以深入骨髓,招惹來無邊的牽念。跌得太深太重,心甘情願,現在想起來仍是感到不可思議。」那時他簡直像個瘋子,也差點嚇死了她,不然她不會見了他就逃。
他怎能用柔情滿溢的眼神看她,在她臉上遙想另一張面孔來懷想?!
「你想利用人當替身,也得徵詢一下他人的同意。」她努力讓聲音冷淡,不欲理會心口滴滴答答的淌血聲。她早有預感他的接近是因為她長得像速水詠子,只是親自證實後,卻無法抑制住尖銳的錐疼。有些事,不是知道了就可以不痛,尤其以衛極最能傷她。
該死!才見了幾次面,她就陷得太深而不自覺。
「我要回去了。」她欲起身。
他伸手握住她手腕,制止她再次以背面對他。
「我從沒利用你。」
「那你現在是在做什麼?」
「讓你愛上我。」他吹拂她耳朵,讓她身子使不出力氣,跌在他身側。
王——八——蛋!
「我不是速水詠子。」她提醒。冰冷的要他明白若他的追求原因是因為她正好長了一張可供緬的面孔,那他最好省省吧。
「你從來就不是。」他肯定的回道,然後以誘哄的方式將她全身豎直的防衛卸下。
「來,今天買一送一,你還可以再問一個問題。」
「我也要玩。」被冷落的衛朗跳入他們中間要求著。
「好呀,讓媽咪先問。」衛極同意。
兩雙眼全等她開口。
裴紅葉常覺得處在這對父子之間,她是軟硬都施展不開,只有被吃得死死的份了。這會是衛極早算計到的嗎?
「不問嗎?要浪費了?」他溫柔的催促。
「浪費不是我的風格。」她啟口欲言,卻又顧慮到小衛朗。於是攀上衛極的肩,在他耳邊非常小聲的問了一句話,一句她不肯定但存疑的話。
由衛極驚愕的眼光可知,他絕對沒料到她會這麼問,也難怪她會用耳語的方式。
許久,他淺淺一笑,意味深長道:「極親密。」同樣的俯身到她耳邊說了句更私秘的解答。
不意外的,裴紅葉張口結舌,再也無法有其它動作,驚恐且蒼白的瞪著他。如果此刻地球爆炸了,她也不會感到意外。
就這麼一路失神的被送回家,連衛朗的叫喚也聽不到。她唯一想到的就是把自己化成一團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