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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你的名字如漂沬上的光(上)
作者: 呆掉了的 Alice~✿ 日期: 2014.06.20  天氣:  心情:


  你的名字如漂沫上的光





  文/龔萬輝



我們曾經都以為時間終究會停滯於此。
(我想像我們重覆唸這一句話如一句禱文。)
這段小故事於我如一個擦抹不去的戳記,
後來被我挪用拉長,變成一個時光永恆靜止的隔壁的房間。



這幾年往返台灣幾次,都住在靠近學校那一帶。日租的老公寓,推開樓下鐵門就是擾攘夜市。
眼前街巷熟悉又陌生,燙滷味和炸雞排的氣味一如當年,迎面卻都是時髦少年郎。
巴布,你看才相隔多遠時差,記憶和添磚加瓦的現實疊合起來,就處處戳人的稜角。
舊日巷弄裡多了許多賣日韓女裝的小舖,店員也都是厚睫毛娃娃音的日系女生,嗲聲要你隨便看看哦。
抬頭卻看見住戶在窗框掛著「還我寧靜」的抗議布條。
如此的暗流洶湧,每次回到同一個地方,都愕然發現營業多年的店舖換了名字,像是夢裡燭火又熄了一盞。


BBS年代的遺臣


我們曾經在那日光傾斜的街巷裡低頭晃走。在你驟然離開的這些年,那裡變化飛快。
師大宿舍對街的Roxy Plus早已關門,
我們曾經聚首在浦城街的小鹿酒館,如今鐵捲門緊閉,變成了一個塵埃敷滿的遺址。
但是巴布,我想告訴你的並不只是這些。我想像你仍一如當年那樣,微笑坐在對角聽我的叨叨絮絮。
我有時仍會想起我們二十歲出頭的青春模樣。
我因為懶,蓄了長髮,一身邋遢;而你戴著眼鏡,自然捲的頭髮及肩。
那時電腦網路方興,我們都給自己取了另一個名字,你是巴布,我是阿半。
我們如孤島陲崖的燈塔,在凌晨時分的螢幕上相遞微光。
沒有人提起彼此真實的姓名,BBS上每一個暱稱都像是自立於現實之外,一件一件自己縫製的卡通怪物布裝。
巴布,多像是一頭溫馴的卡通熊。如今你的身邊還有沒有人如此叫你?
我想還記得這些名字的,恐怕都是BBS年代的遺臣,
多年以後彼此見面仍呼喚當年暱稱,小魚大象癩馬,旁人聽來好笑。


那是時光永恆定格的一九九七年。手機時代未臨,MSN還要在兩年之後才會在校園流行。
我那時候開始在網路上用「半邊人」這個名字寫詩,
日日在BBS的詩版和散文版上流連,如介殼蟲隱匿在葉子背面的時光。
你也寫一些短短輕輕的文章,如風的心情。你和我同一年出生,少年時光喜歡的事物都差不多。
提起過往的那些流行歌手,你說張雨生的所有專輯之中你最喜歡的是《卡拉OK.台北.我》。
而我大學那時沉迷六七十年代的老搖滾,在網上下載了披頭四全套的MP3。
我們都覺得,越少人鍾意的東西越不捨得讓它消逝。


只是當時在BBS寫下來的字句如今都再找不回來了。「大紅花的國度」關站之後,裡頭存放的文章無人備份。
原本以為安好存檔的青春,多年以後想回首翻閱皆消失了連結。
網路的生生滅滅大概就是這麼回事,曾經投注的光陰都恍恍流失。那時寫作幾無企圖,而更顯得格外珍貴。
不為了比賽,也不曾想過投稿發表,大概更在意的是誰在文章底下回應了什麼。
時常都是宿舍熄燈之後的夜晚,仍對著電腦螢幕等候友人上線的閃爍通知。
其實也不過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就忘去時間,常常抬頭窗隙都已漏出泛藍天光,才互說掰啦睡啦。


自夜闇酒館離開


後來和政大的怪胎他們混熟了,版友聚會也把我和你叫出來。你們喚我阿半,大概「半邊人」也太拗口了。
我記得初見怪胎和少尉他們,是在學校附近的一間小店,推開門都已經遲到了,而他們似乎都已彼此熟絡,
在澄黃的燈光下大聲談笑,只有我一個抱著靦腆,坐在角落裡看那電視機播放著無聲的足球比賽。
後來有個高瘦的怪傢伙跑來跟我踫杯,為了不讓他覺得我真的很不上道(什麼?連抽菸都不會哈?)
或者我只是想讓自己看來更接近他們一些,
我隨即把杯子裡的啤酒仰頭咕嚕咕嚕地一口乾完,且豪爽過頭地把杯子敲在桌上。


其實那時當學生也窮,咖啡廳或小酒館的一杯飲料標價抵得上一餐伙食,
和大伙聚會的時候,總是心虛地只敢點最便宜的萊姆汁或冰綠茶,卻一直有人往杯子裡倒酒。
那跑來和我碰杯的就是怪胎,他很高很瘦,在我們這群朋友裡像一頭狼,一身菸味,說話嗓聲沙沙的。
那時怪胎在流行音樂版大量推介Radiohead、Pavement那些樂團,
嚇走了那些芭樂歌粉絲,留下的都是同一國的搖滾迷。
記得駱以軍的那本《我們自夜闇的酒館離開》好像也是他硬要我讀的。(他說:幹!這個酷。)
後來每次到小鹿酒館,他都從書包掏出一些冷門過時的CD,要老闆小鹿在店裡播。
The Velvet Underground的第一張專輯,還有唐朝樂隊的歌。
我記得我們曾經一桌人起立高唱唐朝版本的國際歌,在那布爾喬亞風格的小PUB裡仿若是一種反諷。
所幸小酒館裡也沒什麼其他客人(怪不得過幾年就休業了),老闆總是任由我們胡鬧。
據說小鹿老闆以前原來也是一個文藝青年,彼時卻已是淡泊的中年了。


生命定格廿五歲


不知怎麼回事,巴布,那些色光對比似乎比現實強烈一些的物景裡,橘黃色的虛浮的我們的臉,
每一個人看起來都很瘦,像是咀嚼的文字都滋養不起現實的身體。
有時你也坐在那框情境之中,還穿著資管系的系服,我們就喚你巴布站長、巴布站長,你咧嘴笑著。
但我知道你大概並不真正喜歡那菸味繚繞的氛圍,往往一杯啤酒還沒喝完就說要走了。


後來台大唸化工的木焱偶爾也會出現,安靜呷著啤酒。他那時剛寫了一首長詩〈2〉,寫給二十二歲的自己。
月樹週末從高雄上來台北,見面總帶著另一個靦腆女生,坐在桌子的尾端,瞇著眼讓人猜不出她在想些什麼。
那時月樹和象是詩版的版主,辦過一次「捉拿在逃詩人」的徵稿活動,要大家依題寫詩。
我寫了一首,木焱和象好像也有寫。這麼多年過去,我想上網找回那些詩句卻怎樣也找不回來。
我如今只記得我寫的那首詩最後一句是:「於是就注定了我們背靠在同一棵大樹下喘息沒有相遇。」


想那時大家都刻意的苦悶、頹廢,寫的句子都虛無且如鉛沉重。
巴布,你應該還記得,我們之中有一個叫soundless的台灣女孩子,看過的電影比我們之中所有人都多,
在BBS上寫小說和影評,卻突兀又怪異地跟我們這群馬來西亞的廢材僑生混在一起抽菸喝酒。
我記得有一次,我忘了是在眾人皆醉倒還是冬天時分佇立在街口等人的獨處時刻,
那個女孩像想起了什麼,若無其事地回過頭來告訴我,她打算只活到二十五歲。
她說:「阿半,你不覺得那其實很好嗎?如果生命就讓它停留在最美的那一刻......」


我們來台的日子


那時我們那麼年輕,但我確實相信了她如蛇魅惑的那句話。
我們鍾愛的那些搖滾樂手們都命定那樣死在他們最璀燦的青春歲數。
如果生命就讓它停留在某一個時點上,那麼我們終無需承擔那往後預見的拖沓繁瑣之人生。
只是,該由誰來負責伸手把時間按停呢?(巴布,我那時從沒想過後來是你。)
我想起的卻是你曾經告訴過我的,一個關於時間停止的故事。
你和我們說起有一年的寒假,你從台北回到自己的故鄉,自房間疲憊醒來,
卻愕然發現自己的房間,那些陳設、光度,那些細節都保留在你離開之前的樣子。
牆上掛著的日曆,仍然停留在九月三日。
巴布,你說,一覺醒來了原來還是在九月三日,彷彿這幾年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夢呵。


我們曾經都以為時間終究會停滯於此。(我想像我們重覆唸這一句話如一句禱文。)
這段小故事於我如一個擦抹不去的戳記,後來被我挪用拉長,變成一個時光永恆靜止的隔壁的房間。
許多年後,我接受一份中國大陸雜誌的訪問,記者事前做了很多功課,
問起我,為什麼小說裡總是重覆出現九月三日這個日子,是否有特別的意義?
我向她提起了你,我說我有個朋友剛剛過了世,這是他留下的我所唯一記得的故事。


恍若一個隱喻。那日期是我們來台的日子。
我們搭上了同一趟班機,但那時並不相識,後來即使同一所學校也不常遇見。
有時只是在師馬同學會冗長的活動會議上,彼此在對角偷偷交換疲憊的微笑。
我們這群同伴後來依附在網路之上才熟識,彼此像轉速不同的行星,有意無意地總會交錯起來。
後來有人在小酒館裡提出結社的建議,就叫「豁亂」。
名字好像是陳耀宗想出來的,大概就是「豁出去亂搞」的意思。
大家都覺得很酷。有幾次也煞有其事地將創作列印出來,週末聚在師大雙魚坊那裡認真討論。
但我們終究沒有誰真正的豁出去,也沒有誰真正的亂搞出什麼名堂。
那段恣意妄為卻其實鬆散虛耗的時光,才沒過三年就結束了。
後來聚會的次數少了,有人畢業回馬,有人準備考研。
那個曾經只想活到二十五歲的台灣女孩也努力地繼續活了下去。
我們不管情不情願都被時間推著向前,我埋首寫詩的日子像高燒褪去,恍恍惚惚就這樣結束了。


(上)



●2014/06/19 中國時報





背景音樂/The Velvet Underground - Pale Blue Eyes 淡藍色的眼睛


有些歌像一壺酒,越釀越有味道,
於是,迷上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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