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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三個願望
作者: Prinz 日期: 2010.11.22  天氣:  心情:

「鼎湖當日棄人間,破敵收京下玉關,慟哭六軍俱縞素,衝冠一怒為紅顏。」

這四句詩為清初詩人吳梅村所作,說的是陳圓圓的故事。西元一六四五年春,闖王李自成攻陷北京,可憐的崇禎皇帝,避難不及,遂自縊於煤山,明朝就此完結。那闖王原是陜西米脂縣的一介農民,因時年大旱,荒地千里,寸草不生,他的生計沒了著落,又因為積欠地方官紳銀錢甚多,遂加入流寇做亂。數年間,李自成繼高迎祥之後,成為流寇的領袖。崇禎十七年,李自成在長安建立了屬於自己的王國,建號稱帝,翌年,率兵打破京城,結束了明朝的統治。

闖王李自成奪了皇城,正享受著勝利帶來的榮華富貴,卻不知戍守山海關的薊遼總兵吳三桂,正在天人交戰中。原來吳三桂聞知李自成即位為帝,便有投降之意;但流寇逼死皇上,孤臣豈能不報此仇?正自猶豫不決,而手下諸將,或降或戰,意見紛紛,皆待總兵定奪。此時,朝中忽來說客,要吳三桂進京面聖而為順臣,吳三桂即探問家中情形。問及父親,來人道:「已經押在大牢。」吳三桂道:「無礙,待吾赴京即可獲釋。」再問及家產,來人道:「已經沒入。」吳三桂道:「亦無礙,待吾赴京必得賜還。」再問及愛妾陳圓圓,來人道:「已經被宰相劉宗敏收去。」聞聽此語,吳三桂「衝冠一怒為紅顏」,立刻命全軍披麻帶孝,為崇禎皇帝服喪,誓言報仇。

吳三桂立刻修書向關外的宿敵滿清人求援,接著引清兵入關。李自成兵敗如山倒,終於在逃遁至通山縣九宮山時為村民所殺。滿清王朝於焉入主中原。

說到滿清入主中原的關鍵,吳三桂當然是大大的功臣,然而明朝的腐敗,也未始不是真正的原因。明朝滅亡前三十年起,政爭不斷加劇,社會動盪不安,先有東林黨之禍,宦官魏忠賢亂政,陷害忠良,後有流寇之亂,整個王朝元氣大傷。那閹宦魏忠賢本是熹宗皇帝朱由校自小的玩伴,在數次政爭中,倚仗皇寵,進而奪得大權。魏忠賢一面打擊東林黨人,一方面廣結黨羽,在朝廷玩弄權謀,擴大勢力。在他的權威如日中天之時,甚至下令各地方官吏,為他興建祠堂,謂之「生祠」。祠堂本是祭拜死人之所,但諂媚之徒卻為魏忠賢建立活人祠堂,在其中樹立塑像,供人焚香膜拜。

浙江巡撫潘汝楨,乃是第一個建立魏忠賢「生祠」的諂媚貪官,因此得到賞識,從此官運亨通,無往不利。彼時,財富每每隨功名而來,潘汝楨累積了千萬家產,再運用鉅資賄賂當朝大員,以謀官位更上層樓。如此以財謀官,以官聚財的循環手法,一年後,潘汝楨獲得拔擢,即將進京任職。

孰料,此時魏忠賢的大靠山──熹宗皇帝卻突然駕崩,繼位的明思宗──即崇禎皇帝,對魏忠賢及其黨羽的勢力,大加清算韃伐。這些奸臣閹宦,不是自殺就是被殺,「生祠」也被一一拆毀。一干建立「生祠」的無恥貪官,當然在論罪和追繳貪贓之列。潘汝楨見苗頭不對,攜著獨生女和一名手下武師,奔西北逃難去也。

這一路上潘汝楨可嚐盡了苦頭。原以為縱使為官不成,積存的幾 十萬兩 花白銀,也夠下半輩子揮霍了。哪知道朝廷早已傳喻各府縣,捉拿閹黨餘孽,不得走漏。潘汝楨萬貫家產,自是榜上有名的追繳大戶,各縣城裡張貼他的畫像,繪形繪影,捕吏成天巡查街市,虎視眈眈。那些縣官巡撫急於捉人,不為別的,「升官發財」而已。試想,逮到朝廷欽犯,不免羅織百項罪名,以此晉身,豈不方便;再者欽犯身懷鉅資,逮到了亦可發一筆順手財。

這潘汝楨逃難時匆促倉皇,根本無暇變賣家產,身邊僅帶著幾 十兩 碎銀,和幾千兩銀票。雖有銀票,然而官道上既走不得,又豈能進城兌銀?三人挑鄉下路走,避開人多眼雜之處。潘汝楨自幼生在富貴人家,從沒像今日這般落魄江湖,自然十分吃不消。他的幼女月英更是顯得憔悴不堪。那武師,名喚杜天保,練了十幾年硬功夫,身手佼健,當年原擬帶藝向浙江巡撫潘汝楨求官,圖個帶兵的頭領,好建功立業。誰知潘汝楨見他功夫不差,便將他留在自家擔當護院。杜天保雖有志難伸,但見生活優渥無虞,也就此安身立命了。

這一日,一干人行到川涼交界,方圓幾十里不見人煙,預備的食糧早已盡了,三人自是飢腸轆轆。

「爹,留神!」

「哎喲!」潘汝楨腳步不穩,踉蹌的從山坡上跌落。

杜天保一個箭步,飛身搶救。潘汝楨在坡上滾了數丈,狠狠地撞在一塊大石旁,這才停住了。杜天保奔到跟前,急道:「老爺您沒事罷!」

「他媽的,這麼高滾下來,會沒事?」潘汝楨痛得眼淚都出來了,「都是你這沒用的殺才,老爺白花花的銀子,竟養了你這麼個廢物!你要是扶好了,會摔了我嗎?真是混帳東西……」

杜天保扶著老爺起身,才走兩步,就痛的無法再走。

「看樣子您的腿骨恐怕斷了,要不,您和小姐在這兒休息,小的進城找大夫來……」

「找甚麼大夫?找官兵是正經的。瞧你這賊眼珠子骨溜溜直轉,莫不是要將我父女賣了!」

「不……小的豈敢有異心……」

「哼!你要是真心,還不趕緊將我背著,找個村子將養……哎喲!我的媽……還真疼……」

杜天保急忙將潘汝楨背負起來,這下子,三人的腳步就更慢了。

「天哥,我累了……不能再走……我們在這兒停下歇著可好?」月英嬌喘著,坐倒在地。杜天保負著一人,仍是大步邁開,月英如何也跟不上。

「甚麼天哥,只是個低三下四的人!一個姑娘家遮莫沒了教養胡亂叫喚。」潘汝楨伏在杜天保肩上,雖然腿疼,還是不忘教女。

杜天保朝月英望了一眼,說道:「小姐,暫時可歇不得哪!咱們一定要在日落前趕到村子裡。這地界,說不定有強人出沒。」

「可是,我真的不成了。」

「唉~這麼辦罷,前面有一處樹林,咱們加快腳步,今晚就在林子裡過夜。老爺,您看如何?」

「就這麼辦,反正本官也想歇著了。」

進了樹林已是黃昏將盡,四周都暗了下來。到後來,竟是星月無光,黑沉沉伸手不見五指,且靜的出奇,連鳥啼蟲鳴都聽不見了,只聞些微夜的風聲。

在黑暗中,三人尋到一棵古松下,那兒有塊巨石,長寬逾丈。杜天保扶著老爺倚著巨石坐下。月英也坐下查看父親的傷口。

「老爺,這附近應有小溪。小的去尋些清水,您這腿傷不洗洗可不成。」

潘汝楨神情萎頓,只揮了揮手。杜天保就去了。月英挨著父親,一個勁兒哆嗦,深怕有甚麼鬼怪出沒。

一會兒工夫,杜天保就回來了。他用外衣兜了一袋清水,背上背著包袱,裡頭裝著幾根剛刨出的竹筍。洗淨了傷口,敷上金創藥,然後包紮妥當。潘汝楨道:「我說天保,這些日子你可得多費心,咱父女就指望你了。待得上涼州投奔韓府君處,必要大大地賞你。」

「老爺您這麼說折煞了小人。要不是老爺可憐小的,小的今天不知道身在何處呢!」

「你明白這點,也是好的。」

月英肚子餓極了,抓起生筍就啃,潘汝楨道:「吃不得呀,先烤熟了再吃。」

杜天保道:「且住,這荒林中難保沒有毒蛇猛獸,起火容易引誘過來。」說著便將野筍剝了皮,配著清水伺候老爺和小姐食用。潘汝楨啃著生筍,粗硬難以下嚥,想起過去錦衣玉食,高朋滿座的日子,禁不住老淚縱橫。

吃完了竹筍,潘汝楨和女兒相倚而臥,杜天保則在數丈外一棵樹下,將一柄朴刀擱在肩上,靠著樹木歇息。

不知睡了多久,潘汝楨忽然醒來,發現女兒已不在身畔,側耳傾聽,似有人聲細細私語。他悄悄坐起,朝著聲音的來源慢慢移近,原來是女兒正和杜天保說話。

「你要等到何時纔下手?」月英道。

「低聲!莫驚動老爺……」杜天保道。

潘汝楨心下大疑,莫非女兒與這廝有私情?再聽下去,直聽得心驚肉跳。

「我爹睡的死人一般,怕吵醒他?我說你這麼一條大漢,竟老爺長老爺短,不敢下手害他,我跟了你有甚麼用。」

「唉~總是許多年的恩情。妳天天跟在身邊,就不能趁隙摸出銀票嗎?非要做這等逆行?」

「能摸我不早摸了嗎?我爹將銀票貼肉藏著,教我如何偷得。我勸你還是早點下手,免得夜長夢多……」

「似此也無他法了………」杜天保沉吟一會兒,道:「好!說幹就幹。」

潘汝楨一顆心有如大石入水,直往下沉。心想這姓杜的恩將仇報也還罷了,怎麼連掌上明珠也這般狠心?想著想著,悲從中來,兩行老淚又流了下來。驀地聽見一聲「阿!」,原來不知何時,女兒已來到身邊。

「爹爹!您怎麼醒了?」月英心虛的問道。

「哼!我怎麼醒了,妳倒是希望我永遠別醒。姓杜的,想我平日帶你不薄,今兒個落難至此,你這賊骨頭竟想趁火打劫。好,本官在此,你敢動我!」

「老爺……我……」杜天保低頭支唔。

「天哥,別聽他,適才怎麼說的?」

「住口!月英,妳娘早死,為父從小拉拔妳長大,哪一點對妳不起?妳竟然為了幾千兩銀子,聯合這賊廝鳥,幹這等逆天之事……定是那姓杜的引誘……你這個混帳王八蛋!臭賊!……」

這時候杜天保終於耐不住性子,惡向膽邊生,發作道:「夠了罷,甚麼賊廝鳥,甚麼廢物,你還以為你是甚麼東西,不過是個靠拍馬屁升官的飯桶,現下是甚麼時節?還擺臭架子。給我聽好,識時務就乖乖將銀票拿出來,否則……」說著將朴刀一揮,作勢要砍。潘汝楨起初憑著一口怨氣,見對方亮了刀子,登時怕了起來。

「好……好……算你狠……我拿就是了……」

這時候,樹林中傳來悉索聲音,似有人接近。杜天保身懷武功,耳聰目明,立時察覺,潘家父女卻還渾然不知。

「甚麼人?現身罷。」杜天保大喝一聲。只見前方忽然出現三人,這三人點燃了手上的火炬,登時將樹林照亮一片。杜天保心下嘀咕,遮莫是翦徑的強人,這下子恐怕難搞了……

除了腰裡都插了把刀,那三人皆是一付莊稼漢模樣。左首那青年身形矮小,一張麻子臉,神色透著些許膽怯。中間那人虎背熊腰,一派惡狠狠的模樣,顯然是帶頭者;而右首之人長相尖嘴猴腮,一雙眼骨溜溜的直瞧著月英,分明是個色鬼。

杜天保拱手道:「諸位好漢爺請了。在下蒼州『無形刀』門下,『神手追風』柳爺關門弟子,現下欲投涼州公幹,借道貴寶地,常言道相逢即是有緣,還請諸位爺高抬貴手……敢問好漢爺堂口、名諱?」

三人不答,只是冷笑。那色鬼開口道:「大哥,這鳥人說啥?」卻是向中間大漢發問。

「管他的,砍了再說。」三人緩緩抽出刀來。

潘汝楨看情況不對,著慌起來,喊道:「爾等待怎地?莫非想殺人越貨?老爺可是朝廷命官,識相就快走,不來跟你們計較……不然,把爾等拿下刺配遠惡軍州受苦。」

這番話三人可聽明白了。那帶頭的大漢將火炬插在地上,做了個揖,笑道:「嘿嘿!原來是青天大老爺,卻不知怎麼流落江湖?請大老爺安。小人兄弟三個本是莊稼漢,因著跟老天爺過不去,幾個月都不下雨,瘟神又兇,村子裡死了個大半。縣衙門還催著咱們繳田租。沒法子,還請大老爺賞口飯吃。」

「這麼說還差不多。行了,回頭我給縣衙下個指令,讓他免了田賦,再派幾百斤白米。爾等可以退下了。」

杜天保瞧這情形,暗自搖頭,心想老爺一時改不了官腔,還以為這等流寇好打發。隨即喝道:「不快謝恩退下,更意欲如何?」同時擺開了架勢,手上朴刀明晃晃橫在胸前。

「先謝大老爺恩典。不過,咱們還是別這麼麻煩了,先獻上那個小姑娘給兄弟們降降火罷!說真格的,好幾個月沒見到這麼活蹦亂跳的肥羊了。」

潘汝楨聽著直發毛,掙扎著起身要護住女兒。倏然遇敵,他一時忘了女兒欲謀財害命之事。

三賊縱跳橫躍,頓時將潘氏人等圍在垓心。「上!」帶頭大漢一聲令下,那痲臉青年一刀刺向杜天保,杜天保退後一步,青年向前跨進圈內,同時,右邊另一人忽地揮刀朝他腦門劈來。

「好!」只見杜天保伸腿橫踢左側,同時右手刀畫個圓圈格開劈面刀鋒。噹的一聲,右首那人躍開了圈子,直感到虎口發疼。左側青年則撲倒在地。

賊人換手持刀,甩著還在發麻的右手,對著尚未動手的大漢說道:「點子手腳好硬!大哥,你打發了罷。」

「大哥」冷笑一聲,隨即耍開了刀,快似一團金光,激起刀風陣陣,連火光都跟著搖曳起來,眾人的影子也閃動不已。

突然,「大哥」衝向杜天保,快似疾雨的刀法,一叢叢灑下。杜天保遮攔不住,連著退了十幾步。蒼州無形刀原也是以快取勝,練到高明處,往往不見刀形,只覺刀氣,因而號稱「無形刀」。當年杜天保的師父柳廷風,便是以一招「浩瀚江河」刀法,戰勝江南第一劍客「劍火舞」,而馳名武林。江湖人稱「神手追風」,乃形容其妙手如神,快似追風。可惜杜天保小時了了,長成後卻進境甚慢,雖非樗櫟庸才,亦未得乃師刀法真諦,遂在武林中名不經傳,難以得志。因投潘氏求官,至此番際遇。

話說杜天保連退十幾步,終於拿定了樁子,當下使盡渾身解數,一口刀舞得密不透風,穿插著凌厲掌法,方與那「大哥」戰得平分秋色。他心下明白,這一戰若是不勝,莫說保不了潘氏父女,自己的性命也交了出去。然而,他愈打愈是驚恐:「怎地這鄉巴佬的手段竟是這般厲害!」他哪知這賊人是天生快手,管你甚麼刀法掌法,一味的亂砍。因為使得極快,杜天保眼花撩亂之際也分不清到底對方是甚麼路數,諸般精妙的武藝絕學都派不上用場了。

這時候,他二人愈戰愈遠,最後不見人影,只聽得嗆啷嗆啷的刀撞擊聲,從深不見底的黑暗中傳來。

潘汝楨見這般情形,知道賊人厲害,正尋思脫身之法,月英忽道:「二位大爺,銀票在我爹爹身上,你們趕快搜他……放過小女子一回罷!」說著退開一步。潘汝楨絕望地瞧著女兒,月英忙將眼神避開。

「小三子,去搜搜那老頭兒,看是不是真有銀票。這妞兒就讓哥哥伺候。」月英見情形不妙,轉頭狂奔,那色鬼迅速趕上,朝月英頸子上一拳,月英當場軟倒在地。

另一邊,杜天保和帶頭大哥奮力激戰。由於四周極為黑暗,根本無法看出對手來路,杜天保又心懸月英的安危,漸漸處於下風。

那帶頭大哥本無甚刀法,仗著一味亂砍瞎劈,黑暗中並無太大影響,見杜天保十有八九為守勢,偶爾纔攻一二招,道是他心怯了,因此氣焰更盛,刀刀如狂風驟雨般落下。杜天保情勢不利,也只有不斷的後退,不停的繞著樹木尋求掩護,然而還是身中數刀,雖然均非傷在要處,但血流如注,恐怕撐不了多久。他心想:「今番死矣。想不到向以快刀見長的我,卻要死於一個鄉巴佬的快刀之下,可笑阿杜天保……」

正琢磨著,突然四周沒了樹木,原來他已經退到了溪邊,再無樹木可以掩護。「完了!」正想棄刀逃跑,忽聞「哎喲!」一聲,原來那大漢跌在水裡。大漢一個翻身隨即站起,衝過來繼續廝殺。交手數招,大漢下盤不穩,差一點又要跌跤,急忙退後,舞刀護住週身。

這下杜天保可瞧出了端倪。原來那大漢快刀雖猛,卻從未正式拜師習武,而外行人與內行人之別,往往就在一些基礎功夫上顯出。杜天保十歲起即拜師學藝,甚麼腰馬劈腿,七星步踩樁子,自小是練慣了的。這時他定睛一瞧,果然溪床上佈滿了大大小小的石塊,參差不齊,加上溪水川流其間,難怪這大漢拿不穩腳步。

瞧出了便宜,杜天保立時抖擻精神,耍開了朴刀,與大漢鬥將起來,漸漸將他引到溪流中央。而大漢分神留意腳下步子,手上的刀卻是慢了。

一柱香後,那大漢攻的急了,忽然一腳踏空,連人帶刀撲通一聲跌在水裡。杜天保抓準時機,不等他站起,一腳踢在頷下,直踢得大漢口鼻鮮血直流,頭眼昏花。待他掙扎著爬起來,杜天保大喝一聲:「著!」大漢忽感右臂一疼,原來整條右臂已被齊肩卸了。

「哇~~~~~~~~!」按住鮮血急湧的傷口,大漢踉蹌的朝樹林方向奔逃。「哪裡走!」杜天保趕上又是一刀,正中腰眼,斫入尺餘,直沒刀柄。那大漢終於倒地不起。

望著伏在水中哀嚎的大漢,杜天保心想好一場惡戰,天幸有這麼條小溪,方得此勝。再看那溪,不是適才給老爺打水清洗傷口之處嗎?莫非冥冥之中自有定數?杜天保不及細想,忙將傷口包紮。瞧那大漢已然奄奄一息,怕他不死,杜天保上前又搠了幾刀,這才滿意離去。

辨明了方向,杜天保快步前進。遠遠見到火光微明之處,有人聲喧鬧,他心想:不知二人還有命否?近前一看,月英全身赤裸仰臥在草叢中,一名賊人正壓在她身上姦淫著。另一邊,潘家老爺倚著巨石,歪倒在地,上衣已被剝光,露出肥胖的肚皮。喉頭上一道七八吋長的刀口,鮮血汨汨。鮮血噴灑在石上,染紅了一大片,教人見之怵目驚心。潘汝楨一世為官,貪贓自肥,如今落得這般下場,也算是報應了。那個痲臉青年,正坐在屍身旁,喜孜孜的數著銀票。

杜天保一聲不吭,悄悄提刀走近淫賊身後。那淫賊不知大限將至,還在揮汗享樂,大快朵頤。月英猛見杜天保至,大喊:「天哥,救我!」淫賊嚇了一跳,猛回頭見杜天保舉刀過頂,一臉血污雙眼含煞,驚道:「我命休矣!」隨即快刀斬落,人頭飛至青年跟前,唬得那青年銀票脫手,跌倒在地。

杜天保攙著月英出草叢,取了衣裳讓她穿上,月英便伏在他身上哭泣。「嗚~~~~還好天哥你終於來了。賊子殺了爹,奪了銀票,你要是慢些,恐怕咱們再無相見之日……」杜天保軟言相慰,月英卻道:「先別勸我,快把銀票奪回要緊。」這句話倒是提醒了杜天保。他斜目瞪視僵立在旁的青年,沉聲道:「小子!留下銀票,饒你不死。否則,送你上黃泉路與你那賊兄弟相會。」青年先是惡狠狠瞧著二人,低頭見到血淋淋的腦袋,心自怯了,捨了銀票望林中逃去。

二人收好銀票,朝村子的方向進發。此時天色將明,但杜天保身上帶傷,潘月英甫遭巨變,萎靡憔悴,故行得甚慢。直到日上三竿,他二人卻還在林子裡,尋不著出路。杜天保心想:「怪了,這一路上望前行進,走了許多時,按理說早該出林,怎麼這時還不見大路?」心下正琢磨著,月英道:「天哥,我累了,歇會兒罷。」杜天保道:「也好。前面有塊空地,咱們就在那兒歇腳。」

待走到近前,一瞧,嚇得兩人三魂去了兩魂,七魄走了五魄,四條腿猶似廊上風鈴,不住的晃盪。那棵大松樹旁,一塊長寬丈餘的大青石,一個人死在當地,分明就是潘汝楨;一邊地上擱著一顆腦袋,他的身子不用說,就在不遠處的草叢裡。

這可不是昨夜兇殺之地嗎!

難不成著了魔,否則直線前行,何能走回原地?杜天保冷汗直冒,喃喃的說:「這地方有古怪。」他大著膽子,走近屍身查探,見屍身並無異狀,惟獨兩顆腦袋都給開了。那開口周圍,呈零碎破裂狀,非利刃所斫,倒像被人抓扯一般。開口內,空洞無物,都掏了個乾淨。杜天保心想:「遮莫給甚麼野獸吃了腦子?也真奇了,竟有只吃腦子不吃肉的野獸。」

杜天保忍住強烈的噁心感,仔細觀察。月英催道:「天哥,咱們快走罷,我覺得好恐怖。」於是二人相擁而去。一會兒工夫到了溪邊,果然,那賊首的屍身橫陳溪畔,也是這般給人開了腦袋,把腦子掏光。二人繼續朝直線方向快步前進。

走了半晌,月英已是疲倦困乏,杜天保只好背負著她。一路上日光漸盛,而杜天保卻心下愈涼,待得時近正午,他知道又將回到原地了。

這時候,他猛然驚覺,背後有人跟蹤。回頭一瞧,可不是那痲臉青年嗎?雖然距離尚遠,仍可辨認無誤。這小賊為何緊緊跟隨?莫非那些開了口的腦袋……

杜天保愈想愈驚,加快腳步,那小賊不急不徐跟著,看樣子恐怕要跟到他累倒,再過來勾當。杜天保見甩不了他,怒極大罵:「叵耐那廝,跟著老爺討打不是?再跟就宰了你!」青年似沒聽見,面無表情的繼續跟著。杜天保大喝一聲,舞刀衝向青年,青年轉身便跑。杜天保傷勢未愈,又背著一個月英,怎追得上。待得他回頭續行,青年又重新跟上。不多時,又回到那血淋淋的兇殺場。

這已是第三次走回原地了。

杜天保望了望四周,見樹林旁一座大山,樹林依山而止,已有了計較。尋思:「既然走不到村子,不如望著山前行,只要愈走愈高,不怕再回到原地。」回頭對月英道:「咱們不去前面村子了。翻過山就是西川地界,那兒定有城鎮可以棲身。」說著就朝山的方向快步前進。痲臉青年仍是牢牢跟住。

「天可憐見!」行了里餘路程,杜天保二人終於出了林。那山遍地碎石,放眼望去,草木不生,極為荒涼。杜天保將月英放下,月英便緊緊跟隨在側,她回頭一望,見那青年也出林上山,不由得害怕起來。

月英問道:「小賊也跟了來,似這般如何是好?」這問題杜天保早在心中無數次思索,卻不得良策。眼見這崇山峻嶺,又攜著女人,不知何時方能越過,身邊所有食物,僅數根竹筍,數朵野菇和些許野菜,而這山如此荒涼,更無法覓食。他望了月英一眼,心想:「帶著英妹終究不是辦法,最後必遭小賊毒手。這賤人連父親都害,實為不祥之人……當初色迷心竅,為她背義弒主,如今她已為賊人玷污,留之何用,這等賤人不如棄之,也好阻小賊之患。」再望幾眼,更覺月英面目可厭。當下把心一橫,回頭喊道:「賊來也!」月英亦回頭:「哪裡?」只覺大腿一疼,已被杜天保砍了一刀。她滿眼疑惑道:「你………」杜天保一腳將她踢翻,她便滾落一旁山坳之中。

看著月英抱著腿,哭喊道:「你……杜天保你好沒良心……我做鬼也不放過你!」杜天保道:「活命要緊,怨不得我。」說著便頭也不回的朝山上狂奔。奔了一會兒,猛聽得一聲慘呼,淒厲哀絕,正是月英。看來那小賊不知如何炮製她。

杜天保腳步不停,直奔了一個時辰,心想這小賊得了月英,應該不會追來了罷,遂停步歇息。他摸著衣袋裡的銀票,樂得眉開眼笑,心想這麼多銀子,夠我快活兩輩子了。直到此刻,杜天保纔放鬆心情,開懷得意。

啃了兩朵野菇,調了調氣息,杜天保接著上路。沒多久,終於到了山巔,這時候天色也暗了。山巔風急,更夾著霜雪,不能快步,否則一個不留神摔落谷底,必死無疑。他小心邁開腳步,迎著風雪,心知只要挨過了稜線,風雪就小了。

又走了兩里,終於越過稜線,轉到了山背。回望來時路,已是大雪覆地,茫茫一片。就在那雪地中,杜天保見到了不可置信的一幕:一個熟悉的身影,徐徐而來,竟是那痲臉青年。恐怖的是,青年的左右分列四人,和他比肩同行,仔細一瞧,右邊是已死的兩名賊人,左邊是潘汝楨和他的女兒月英。月英行步如常,全無受傷之態。五人正朝他走來,嚇得杜天保肝膽俱裂,眼前一黑,當場昏厥。

痲臉青年見杜天保倒地,便站住不動。觀望了半晌,無甚動靜,隨即提刀慢慢走近。待離杜天保五六尺處,青年突然跳上前去,揮刀便斫,一口氣砍了十幾刀,直砍得杜天保肢離體裂方止。青年伸手探他鼻息,原來早已死去。

「嘿!這傢伙敢情被爺爺嚇死的。哈哈!好極了,銀票入我彀中矣!」從杜天保衣袋裡翻出銀票,痲臉青年歡天喜地的望山下離去。

然而,這青年身邊的鬼魂,又多了一條,只是他瞧不見。

到了深夜時分,這青年迤邐行到山根處,見有一樹林在前,心想內中應有野果可食,走了一天一夜,著實又餓又倦,不如吃飽了睡他個夠,明兒個再思量如何花銀子。

進了林中,纔發現這是個松林,沒果子可吃。青年一路尋吃的,不知不覺來到一條小溪。溪畔一人伏在血泊之中,腦袋卻是開了口。「咦?」他滿心狐疑,這人的打扮……上前拉起那人一瞧,卻不是大哥嗎?這下子,青年被嚇得魂不附體,拔腿就跑,經過一片空地時,猛見一人陳屍在大石旁,另一人身首分離倒臥草叢中。

這是怎麼回事?明明翻過了一座山,如何又回到了原地?



青年這時六神無主,心裡絕望已極,遂當場坐地發呆。

他心想,莫非鬼魂作祟?望著手中幾千兩銀票,心知無福消受,嘆道:「大哥、二哥,小三恐怕要上黃泉路陪你們了。若不是這幾張天殺的銀票,咱們又怎會落得這般田地!你們也不會死於非命了。唉~你們死得好慘,如今還曝屍荒野……」正要將銀票撕了,忽然之間,靈機一動:「常言道:入土為安。必是這一干人等死於非命,又曝屍荒野無人收斂,方在此作祟。待我齊將他們埋了,或者可以得救。」

痲臉青年見到一線生機,立時著手掘坑。他尋了塊較鬆軟的土地,便以單刀做鏟,奮力挖掘。「挖一個還不夠,要做兩個墳,將兩家分別埋了,免得地下有知,還要爭執。」青年暗想著,手上動作更加快了起來。

掘著掘著,忽見紅色布片夾雜土中,青年心下大疑,接著再挖,赫然見到一個女屍,長髮紅衣,一襲富貴裝扮,卻何以竟埋於此?女屍的表情極為恐怖,睜眼張嘴,一條舌頭歪斜著掛在嘴邊,下頷仍是血跡斑斑。女屍身畔另有三個幼童屍身,或許是她的孩子。看四個屍首均尚未腐爛,應是埋下不久。青年愈瞧愈感恐怖,當下拉出女屍及童屍,隨即將他大哥二哥葬下。另外又掘了個坑,將潘汝楨與那母子四人葬了。雖然那潘月英被他先姦後殺,杜天保亦死於其手,但屍首遠在山上,此刻不及將之尋回,只得作罷了。

待一切完事,痲臉青年甚感疲倦,昏昏沉沉睡去。不知睡了多久,忽覺有人撫摸臉頰,青年立時驚醒,睜眼瞧定,可不得了!眼前的景象嚇得他閤不攏嘴:一名全身紅衣的女子,一手抱著嬰兒,一手牽著孩童,另一側也站了個孩童。那女子長髮遮臉,完全看不清面容,只聽見她低沉沉的冷笑。三個孩童慘白的臉上佈滿了暗藍色血絲,面無表情,直勾勾的盯著他瞧。孩童的眼框裡竟是黑洞洞的並無眼珠,直瞧的痲臉青年寒毛倒豎,兩腿發軟,三十六顆牙齒捉對兒廝打。

黑壓壓的樹林這時風聲大作,落葉紛飛,四周傳來似有若無的哭泣哀嚎之聲,此起彼落。女子冷笑了一陣,隨後幽幽然道:「我好慘哪~~~~~~」

青年急道:「這位夫人………我與你無冤無仇……放過我罷……求求你……」說著兩腿一軟,跪將下去。

「你與我無冤無仇~~~~他們與你有冤有仇~~~~~」青年抬頭一望,從那女鬼身後飄出三人,竟是潘汝楨父女和杜天保。三人皆是滿臉血污,且腦門洞開。最恐怖的是三人皆是張大了嘴,將白森森的牙齒露出。

「求求……求求老爺、小姐……還有這位大哥……我,我混帳!我下賤!我該死!」青年邊討饒邊打自己耳光。

「知道該死還不快去死……」女鬼冷冷道。

「求你們高抬貴手……饒命哪……小的從此改邪歸正,安分守己……如有半分虛假……願受………」

「不必了,我是索命來的,不是勸善來的……我問你……要死還是要活?」

痲臉青年聽到生機,忙道:「要活要活!」

「要活?活著做甚?你再活也不過幾十年,終究要死,何不現在死了乾淨?」

「不!不!我……我多活幾十年還能做許多事……」

「比方說呢?」

「比方……造橋鋪路、濟困扶危……」

女鬼厲聲道:「在我面前還敢瞎說!你死罷……」說著從女鬼長髮中央,噴出一條血淋淋的長舌,繞在青年頸子上,立刻勒緊。

「阿~不!我說……我說實話……要讓我多活了,我要盡吃山珍海味,經常淫人妻女,多行不義,還要……」

女鬼的舌頭一鬆,滑溜溜的縮將回去。

「小子的貪念也不過酒囊飯袋而已。我許你三個願望,說出來就能實現。說罷。」

青年撫著頸子顫抖不已,並且眼淚直流,屎尿齊出。「我………」

「快說!我數到三,不說就要你的命……」

「我說……我要活命……」

「呵呵……這個容易,只要我饒你不死就得了。」那女鬼伸手一揮,道:「去罷!」霎時之間,一條黑氣從樹林裡竄出,竄到眼前,忽然分成三股,狀似三隻大手,分別抓住潘氏父女和杜天保的鬼魂。三隻鬼慘叫不絕,滿臉恐怖,隨即被大手向後拖進黑洞洞的樹林內,慘呼之聲也逐漸遠去。只是那聲音過於淒慘,許久還縈繞在耳。

「現下你不用擔心鬼魂索命了……第二個願望?」

青年見居然靈驗,當即恐懼之心漸退,貪念又起。

他想到自己最引以為憾的,就是這張痲皮。這是天生的,沒葯可醫,若這女鬼真個凡事皆靈,倒不如讓她治治這張臉。

「第二個願望,我要這一臉痲子消失。」

「唉…………」女鬼輕嘆了口氣,似有失望之意。

「如果夫人覺得不妥當的話,我可以改……」

「說了就算,不能改。」

「是……」

接著女鬼的長舌又從披面長髮之間噴出,望青年臉上抹去。雖然還是令青年大感恐怖,但他確信女鬼並非害他,也就不那麼怕了。

長舌滑膩,貼在臉上極不舒服。抹了一陣,女鬼將長舌吸回,說道:「成了。」青年一摸臉頰,可樂了!觸感柔細且富有彈性,上頭連一個疙瘩都沒有,這臉皮簡直賽過未出閣的姑娘。

「謝謝!謝謝夫人……呵……」

「別廢話。第三個願望,說。」

這下子可費思量了。青年尋思:「這等好事竟落在我頭上,可說老天無眼哪!該向她要些甚麼呢?這最後的願望……要說有財斯有樂嘛,我這兜裡可有幾千兩銀票供我揮霍……不過,銀子總是有花完的時候。我出身貧賤,就算有了銀子仍教人看不起,不如當官,當官的銀子總花不完。可是,當個甚麼官好呢?………」

這青年胸無點墨,諸般官名他知道不多。「當個縣官……不成,縣官頂上還有府台大人,還是尚書郎好。……當尚書郎不如當宰相……也不好……」

琢磨一會兒,青年下了決心,便道:「我要當皇帝!」

女鬼震了一下,身邊三個孩童竟然開口笑了。孩童的嘴裡滿是尖牙,笑的同時伸出細長的舌頭,舔舐嘴唇,一付嘴饞模樣。

「好…好得很!如你所願……」說著便帶著孩子,緩緩退入深林。

青年見狀,問道:「且慢夫人……您究竟是何方神聖?」

女鬼頭也不回,反問:「你叫甚麼名字?」

「我叫李自成……」青年道。說完只見那女鬼身影漸黑,最後與週遭相混,再也見不著了。

李自成摸摸腦袋,又摸摸臉皮,再摸摸兜裡的銀票,覺也不睡了,趕著星夜出林。一出樹林,只覺恍如隔世,整個人神清氣爽起來。





崇禎十七年,李自成在長安自立為帝,建號「大順」,年號「永昌」,一遂當皇帝的美夢。

然而好景不常。大順永昌二年(清順治二年,西元一六四五年),闖王李自成兵敗如山倒,他一手建立的大順國也於焉破滅,這美夢實在太短促了。

李自成敗得徹底,到最後追隨者僅二十餘騎。五月初八,一行人逃至通山縣(今屬湖北)九宮山,是夜,竟遭當地農民襲擊。

「陛下,快上馬!農民造反了。」一名部將搖醒了李闖王。

「甚麼大驚小怪?農民造反有甚希罕……想當初……」李自成邊揉眼睛邊道。

「他們殺將過來了,卑職抵擋不住……留神!」只見一根火炬扔進帳中。

李自成大夢方醒,夾頭夾腦的望後奔逃。

「陛下,這邊哪!」部將將李自成扶上馬背,回身殺敵去了。李自成見寡不敵眾,,逃命為先,喊道:「諸卿務須奮力!朕必有重賞……」話猶未了,逕自去了。

話說李自成單騎上山,行入一片森林中,不覺間已迷了路。只見週遭陰森黑暗,那風聲咻咻,彷彿夾雜哭泣哀嚎之聲。此一光景,似曾相識,李自成憶起十七年前那一晚……

突然,他的坐騎不知為何驚惶嘶叫,勒之不住,竟人立起來,李自成當場被顛下了馬。那馬一路狂奔而去。李自成揉著痛腰,罵道:「你個混帳畜生,竟敢將朕……」正爬起來,忽見眼前一紅衣女子,攜著三名小兒。

「妳……妳是……」李自成大感恐怖。

「久違了。還記得我罷?」女子依然長髮遮面,聲音幽幽咽咽。

「當然,夫人大恩,朕無一日或忘……夫人別來無恙?」

「人既已死,豈能有恙。今番非為敘舊而來,乃驗收成果也。」

「成果?是囉。朕得登大寶,所許之願望已經達成,這都是夫人恩典……」

「可有遺憾?」

「無憾矣。」

「你雖當了皇帝,然瞬間顛覆,不思復國乎?」

「不了。朕出身微寒,能一日為九五至尊,足矣。況朕已在江南預藏金銀數萬兩於密處,享用不盡。今後打算隱姓埋名,逍遙半生。」

女鬼輕輕一嘆,道:「那也由得你了。既然你的貪念至多如此,那也不必再等了……孩子們,用餐罷!」

女鬼身邊兩個孩子,突然發出喋喋尖笑,張開了滿是尖牙的血盆大口,撲將過來。

「甚麼!」李自成忙向後退,被石頭一絆,跌倒在地。兩個孩童緊緊抓住他的雙手,幾如手銬一般,李自成掙扎不得。女鬼懷中的嬰兒,忽然朝他當面飛來,抱住頭顱,張口就咬他的腦袋,登時鮮血淋漓。

「哇~~~~~~~且慢!且慢!」李自成痛徹心扉,卻苦於雙手不能動彈,只有任其撕咬。

「呵呵……汝可知道當年那些屍體為何頭顱洞開?現下明白了罷。我和我幾個孩兒,專吃人腦,尤其愛吃貪心人之腦。凡心生貪念,其腦必甜,其味必美;倘六根清淨,無欲無求,則味如嚼蠟。十七年前那晚,汝等皆貪欲之徒,不是貪財,便是好色,令我母子食指大動。尤其閣下貪念最盛,為了非分之財,竟甘冒風雪一路追蹤,教我垂涎欲滴,遂與汝訂三願望之約,其意乃在『養貪』。汝果不負我望,貪得天下,如今食用,必甜美至極。是不是呀?我兒……」

那嬰兒滿口是血,咬著一片頭蓋骨,望旁邊一吐,回頭衝著母親裂開血盆大口傻笑。兩旁孩童也靠攏過去,大啖腦子。李自成兀自掙扎慘呼,聲音隨風傳出數里地,令聽者毛骨悚然。

「李君,你不是問我何方神聖嗎?如今就讓你瞧個夠………」說著女鬼伸手將長髮撥開,露出面容。

那張白淨臉孔,有著細膩的肌膚,鵝蛋般的輪廓。只是,上頭沒有五官,只有一付佔滿整張臉的大嘴,細碎的白牙幾百根,又尖又長。突然,從那大洞中竄出一條血淋淋的舌頭,飛似的插進李自成的腦子裡。

遠處,聽見男人淒厲的呼叫,夾著女人尖銳的狂笑,迴盪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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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11-07-14 15:06
她, 45歲,台北市,法律相關行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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