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州,是明在遼西的前哨陣地,為寧錦防線重要一環,戰略地位十分重要。其南面18裡為松山城,松山西南面18裡為可山城,可山城西南20裡為塔山。此三城如羽翼護衛錦州,其西120裡處即是重鎮寧遠,為錦州之堅強後盾。若錦州一破,松、可、塔三城隨之而下,寧遠則成為孤城,難以自存,整個防線將不攻自潰。
此時的錦州守將,乃十年前於大凌河詐降清軍的明前鋒總兵祖大壽。
十年前,祖大壽、何可綱駐守大凌河,與清軍交戰,於彈盡糧絕而又後無援兵之時,祖大壽遂向太宗詭稱投降,何可綱不從,從容受刑而死。
祖大壽降清後,卻又詭稱他若能回歸錦州即能為清廷智取之。
太宗欣然同意。
哪知,他卻一去不返,兒子、侄子滯留後金也在所不惜。
祖大壽復還錦州後,多次抗拒清太宗的招降,還不斷與其鋒戎相見。他憑堅城利炮,致使清軍屢攻不下。
當此之時,太宗手下漢臣張存紅獻計說:「臣觀情勢,圍困錦州之計,實出萬全。伏願皇上以屯種為本,時率精銳,直抵錦州,布令於蒙古,以為間諜之計,再多擒土人兵卒,廣佈招撫敕諭,按祖帥心事以招之,體義士情以安之……」
太宗一時猛然大悟。
與此同時,他又接受了祖可法等人的建議:屯兵義州。
你道這祖可法是何許人也?
他就是祖大壽的兒子。這祖可法滯留後金很快即實心實意降了清,且還做了清廷都察院的一名漢宮參政。
於是,清太宗就在張存紅和祖可法的建議下,即把義州作為屯兵和進取錦州的前哨基地。
義州位於錦州與廣寧之間,大潛河畔,這裡地勢開闊,土質肥沃,十分利於墾荒屯種,從而成為太宗大軍之重要的供給與前哨基地。
三月,太宗任命濟爾哈赤為右翼主帥,多鐸為左翼主帥,開赴義州築城,屯田,籌措攻城器具,並不時騷擾錦州。
四月,太宗親臨義州、錦州二城,察看地勢和明軍態勢,決計對錦州采取圍而不攻、斷其糧餉的戰法,迫使明軍不戰而降。並決定對圍城官兵采取輪班換防,三月一期。
祖大壽探知太宗行動後,不由心頭十分沉重,他已知道太宗意圖要曠日持久,圍困錦州,使他不戰自敗了。
祖大壽部下,一部分是遼人,相當一部分是蒙古人。開始,他們企圖憑借堅城和充足的糧草積蓄,與清軍對抗,但,日子一久,蒙古將領首先動搖。
蒙古將領中有兩位名叫諾木齊和吳巴什。他們率本部人馬駐守於外城。清兵陣營嚴整,紀律肅然,是他們有目共睹的,不禁十分驚訝。
一日,有一隊清兵巡邏經過城下,吳巴什手下一名親兵不禁向他們喊道:
「你們圍困有何用處?我城中積粟可支持二、三年,即使圍困,豈可得錦州?」
二名士卒笑道:不管二、三年,四、五年,你們即便有十年的糧食,到了第十一年,還有吃的嗎?」
那名親兵聽了,十分驚訝,慌忙跑回去報告吳巴什,而後說道:「清兵這番話,正說明他們是志在必得,不得錦州,誓不罷休,將軍應及早定奪。」
清軍的意思,吳巴什焉能不知?聽了親兵的話,心中更加憂慮,不由便萌了反心。
他與諾木齊是結拜兄弟,情同手足,於是親自登門造訪,暗暗透露投敵獻城的意思。
不想諾木齊正好也作此想,二人真是臭味相投一拍即合,馬上商議具體事宜。
然而,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事竟然被祖大壽偵知。
原來吳巴什有一名寵妾名叫玉潤,生得花容月貌,深得吳巴什歡心。吳巴什回家後,便把獻城之意跟她說了,叫她早作收拾。玉潤聞言大驚,說道: 「將軍差矣!想你我世代為大明子孫,世受皇恩,今日錦州危機,將軍豈能置之不顧?投降獻城,徒留罵名!願將軍三思!」
吳巴什不以為然,道:「真是婦人之見!此事機密,你可早早收拾細軟,莫讓旁人知道。」
玉潤見丈夫已無回頭之意,也不再多說,待他走後,慌忙命貼身侍婢去通知自己的弟弟蔡飛龍。身為都司的蔡飛龍得知,不敢怠慢,急忙飛報祖大壽。
祖大壽得知後,大驚失色,深知外城一破,形勢會遭到危機,忙召集眾人,商議對策。
然而,那吳巴什粗中有細,他走後,又回想起玉潤神色不對,不大放心,便又掉頭回來,不巧正碰見那名侍婢慌慌張張地從外面回來,心中更加疑惑,命人捉住那名侍婢,拷問她到到哪裡去了。那侍婢又驚又怕,肝膽俱裂,哪有不招的道理?
吳巴什一聽,勃然大怒,一刀砍死侍婢,又奔回房中去殺玉潤,卻見玉潤面帶冷笑,毫無懼色地望著他。吳巴什的大刀舉了又舉,終是情愛占了上風,不忍下手。命人嚴加看管,自己忙奔出去找諾木齊。
諾木齊聞知事已洩露,說道:「事已至此,應火速采取行動,不宜拖延!」
於是,未待祖大壽捉拿二人,他們便點火為號,向明兵展開進攻。頓時激戰聲震揚城外。他們早已派人與濟爾哈朗取得聯繫。此時,一聽城內提前舉事,濟爾哈朗與多鐸立即趕到城下策應。蒙古兵從城上放下繩了,清軍援繩而上,與蒙古兵夾擊,明兵敗退內城。
蒙古將士自都司、守備以下官員八十六人,男女家小共六千二百一十人全部投降,並帶所攜器械出城,暫時安置到了義州。
錦州外城一破,明兵形勢更加危急。明廷深知錦州安危關係重大,不斷派遣援軍,自寧遠,沿海岸進兵,經可山至松山,逼近錦州,增援祖大壽。
明朝援錦大軍由薊遼總督洪承疇率領。
洪承疇,福建南安人。萬歷十四年中進士,總督三秦,因鎮壓陝西等地農民起義軍有功,深受朝廷重用。這次錦州告急,崇禎命他率軍出關解救錦州之圍,並徵調宜府總兵楊國柱、大同總兵王樸、密雲總督唐通、薊州總兵白廣恩、玉田總兵曹變蛟、山海關總兵馬科、前屯衛總兵王廷臣、寧遠總兵吳三桂共鎮大軍十三萬,馬四萬,集結寧遠待命。
從海邊到寧遠城,每隔不遠,便有一個儲存軍糧的地方,四周修著土寨、箭樓、碉堡,有不少明軍駐守,只見面面帥旗在風中飄揚。
洪承疇帶著一群將軍、幕僚和護從兵,立馬海邊,正回頭向黨華島和大海張望。洪承疇感慨地說:「國家籌措軍糧不易,從海陸運來,也不容易。現在風力還算平常,海上已是風浪大作。可見渤海中常有糧船覆沒,不足為奇」。
一個中年文官,騎馬立在旁邊。他是朝廷派來不久的總監軍,兵部職方司郎中張若麟。聽了洪承疇的話,他趕快說道:「大人所言極是。正因軍糧來之不易,所以皇上才急著解錦州之圍,免得勞師糜
餉。」
候補道銜,行轅贊畫劉子政十分厭惡這個虛誇浮華,只會耍嘴皮子的總監軍。聽了此話,他不禁微微冷笑。正要說話,見洪承疇使個眼色,只得忍住。洪承疇叫道:「吳將軍!」
「卑職在!」一位英俊剽悍幾近而立之年的總兵官,趕快策馬趨前。他正是吳三桂。
洪承疇待他來到近前,然後溫和地說:「這覺華島和寧遠城外是國家軍糧屯積重地,大軍命脈所在,可不能有絲毫疏忽。後天將軍就要赴松山,務望將軍在明天一日之內,將如何加固防守寧遠和覺華島之事部署妥帖,以備不虞,有的地方應增修炮台、箭樓,有的地方應增添兵力,請照本轅指示去辦。只要寧遠和覺華島固若金湯,我軍就沒有後顧之憂,從而大膽與敵人周旋於錦州城外。」
「卑職一定遵照大人指示去辦,決不敢有絲毫疏忽,請大人放心。」
洪承疇望著他含笑點頭,說:「吳將軍,倘若各處鎮將都似將軍這樣盡職盡責,朝廷何憂!」
「大人過獎,愧不敢當。」
在洪承疇眼中,吳三桂是八個總兵中最重要的一個。他明白吳三桂是關外人,家族和親戚中有不少人是關外的有名武將。如果他能夠為朝廷忠心盡力,那麼有許多武將就都可以跟著他為朝廷效力了;如果他不肯盡心盡力,別的武將自然也就會跟著懈怠。何況他是固守錦州的祖大壽的親外甥,而祖家不僅在錦州城內有一批重要將領,就是在寧遠城內也很有根基。想到這裡,洪承疇有意要同他拉攏,就問道:「令尊大人近日身體可好!常有書信來麼?」
吳三桂的父親吳襄在兒子做了寧遠總兵之後,已告病閒居在北京了。吳三桂見問,忙欠身說:「謝大人。家大人近日荷蒙皇上厚恩,得能閒居京師,優遊林下。雖已年近花甲,尚稱健旺。昨日曾有信來,只說解救錦州要緊,皇上為此事放心不下,上朝時也常常詢
問關外軍情,不免歎氣。」
洪承疇的心猛一沉,但不露聲色,笑著問:
「京師尚有何消息?」
「家父還提到洛陽、襄陽的失守,以及楊武陵(督師首輔楊嗣昌)沙市自盡,使皇上有一兩個月喜怒無常,朝臣上朝時凜凜畏懼,近日漸漸好了。這情況大人早已清楚,不算新聞。」
洪承疇點點頭,策馬回城。
剛走不過二里,洪承疇忽然駐馬路旁,向右邊三裡外一片生滿蘆葦的海灘望了一陣,用鞭子指著,對吳三桂說:
「將軍,請派人將那片蘆葦燒掉,不可大意。」
「是,大人。我現在就命人前去燒掉。」
在吳三桂命一個小校帶人去燒蘆葦海灘時,洪承疇駐馬等候。
監軍張若麟向洪承疇笑著說:
「制台大人久歷戎行,自然是處處謹慎,但以卑職看來,此地距離錦州甚遠,斷不會有敵騎前來;這海灘附近也沒有糧食,縱然來到,他也不會到那個蘆葦灘去。」
洪承疇說道:
「兵戎之事,不可不多加小心。一則要提防細作前來燒糧,二則要提防戰事萬一變化。平日尚需講安不忘危,更何況今日說不上一個安字。」
等蘆葦灘幾處火煙起後,洪承疇帶著一行人馬進城。快進城門時,張若麟又對洪承疇道:
「目前皇上催戰甚急,我們只有進,沒有退,只能勝,不能敗。只要我軍將士上下一心,勇於殺敵,必然會打勝仗。豈可未曾臨敵,先自畏懼?洪大人,吾輩食君之祿,身在軍中,要體諒皇上催戰的苦心。」
洪承疇心中大不高興,回道:「雖有皇上催戰,但勝敗關乎國家安危.豈可作孤注一擲?」
「目前士氣甚旺,且常有小勝。」
洪承疇十分不耐煩他,便對身後的吳三桂道:「吳將軍駐守寧遠重鎮,多次歷戰,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吳三桂對張若麟的無知也十分不滿,便說:「士氣雖旺,也是徒具其表,張大人可曾到各營仔細看過,親與士卒交談?至於所謂小勝,不過是雙方小股遭遇,互有殺傷,無關大局。今天捉到虜軍幾個人,明天又被捉去幾個人,算不得真正戰爭。真正戰爭是
雙方面都拿出全力,一決勝負,如今還根本談不到。倘若只看見偶有小勝,只看見抓到幾個人,殺掉幾個人,而不從根本著眼,這就容易上當失策。」
吳三桂的一番話頭頭是道,說得洪承疇點頭微笑,劉子政暗自叫好,張若麟卻啞口無言。
太宗聽說明朝派洪承疇前來援救錦州,便下令拔營向松山進發,不多日到了松山。
松山在錦州城南十八里,與西南的可山兩峰相對,作為錦州城的犄角,向有明兵屯紮,保護錦州。
太宗率範文程、豪格、阿濟格、祖可法等上山了望,見岡巒起伏,曲折盤旋,遙望杏山的形勢,與松山也差不多,只有可山後面,還有一層隱隱的峰巒。太宗把鞭遙指,問範文程道:
「可山外面的峰巒,叫什麼山?」
範文程答道:「那就是塔山。」
太宗望了許久,又俯瞰山麓,見遠遠的有旗幟飄揚,料是明軍大營,便下山回帳,令全軍擺成長蛇一般,自松山至杏山,接連扎寨,橫截大道。
八月初二日,祖大壽乘援軍壓境之勢,指揮步兵從城內殺出,欲沖出清軍的包圍圈。
多爾袞率領清軍,將明軍圍了三重,祖大壽只沖過兩重,就被清軍趕了回去。明援軍合力作戰,阿濟格、豪格、濟爾哈朗拚死抵擋,使之無法與城內明軍聯絡。
洪承疇攻不進去,祖大壽也出不來,正愁苦間,忽然吳三桂來見。
洪承疇道:「日間作戰,清軍拚死抵擋,眼看大功告成,又功虧一簣。吳將軍有什麼良策?」
吳三桂道:「卑職來見大人,就為此事。」
洪承疇一聽,眼睛閃亮起來,問道:「有什麼辦法,快快請講。」
吳三桂道:「卑職願帶五十家兵,連夜踏營,刺殺皇太極。」
洪承疇聞言大驚,道:「敵眾我寡,防範又嚴,吳將軍這豈不是在說笑話?」
吳三桂一臉肅然,道:「我軍久攻不下,舅父被困數月,再不設法,必然有差!今日白天已有一戰,敵兵定不料我晚上再去襲營,倘能成功,也未可知。卑職為救舅父,早破敵軍,萬死不辭!」
洪承疇緊鎖雙眉,沉思良久,最後一揮手,道:「好吧!」
當夜,吳三桂率五十家兵,換上一身黑色衣甲,手提斬將刀,奔敵營而來。
吳三桂率眾闖入敵營,引起一片大亂。一名軍官一面指揮眾人阻擋吳三桂,一面高呼:
「速去保護陛下!」
吳三桂及眾死士揮刀猛砍。一聽那軍官如此喊,便也隨敵人向太宗帳篷突進。那群清朝武士一心保護太宗,卻不意起了領路人的作用。
適值大宗未寢,在帳中閱覽文書,突然外面大亂,驚聞:
「有刺客!」
只一會兒,吳三桂手執大刀,當先入帳,他把大刀左右亂劈,一名侍衛掉了腦袋,一名侍衛斷了膀子。太宗見吳三桂入帳行兇,忙拔腰下佩刀,擋住吳三桂的大刀,也倒多虧太宗有些武藝。當下交戰兩三合,太宗不敵,佩刀被吳三桂一刀磕飛。太宗大驚失色,心想:「我命休矣!」
正危急間,突然一員大將沖了進來,揮刀隔開吳三桂的斬將刀,此人正是阿濟格。
正在此時,又擁進來十幾員侍衛,趕來護駕,一場酣鬥,滿侍衛中又有二人被砍死。這時,滿軍越來越多,吳三桂見不能得手,再鬥下去,只能吃虧,才呼嘯一聲,向帳外沖去,刀光泛碧,鮮血迸流,沒有誰能阻擋得住。
吳三桂率眾向外奔走,阿濟格帶人緊追不捨,忽然,前面一通吶喊,頓時火把通明,洪承疇已派兵出來接應,讓過吳三桂,與阿濟格交戰起來,阿濟格恐有埋伏,不敢戀戰,急忙引兵退回去了。吳三桂檢點軍馬,不死一人,只有數名負傷。
太宗等吳三桂走了,阿濟格回營,還驚魂未定。眾人都來探視,擠滿了營帳。太宗隔了好大一會兒,才說道:「這……這刺客好生面熟,像在哪裡見過。」阿濟格說道:
「此人好像幾年前在大同突圍救人的那員小將。」太宗一聽,忽然大悟,道:「正是他!正是他!」又不由贊歎一聲:「真神勇也!」
第二天,太宗又召範文程等商議軍務,太宗說道:「我兵依山據險,立住營寨,盡可無慮,只是彼此相持,曠日持久,如何是好?」
範文程道:「依微臣之見,何不先去劫他糧草輜重?」
這一番把太宗提醒了,便道:「他的糧草,我想定在可山後面,莫非就在塔山這邊?」範文程說道:「據臣所料,也是如此。」
太宗道:「此去塔山,也不知有沒有便道?」
範文程便與太宗展開遼西地圖,仔細審視,尋出一條偏僻小路,乃是從可山左首,曲折繞出,可通塔山。太守見有便道,心中大喜,便命多爾袞、阿濟格入帳,令率領步卒,當夜去襲明軍糧草輜重,並將地圖付給,囑他們按圖覓路,不得有誤。二人領命,
急忙選精兵一千,準備當夜襲營。
此時帶領七營兵鎮守糧草輜重的是總監軍張若麟。他是於八月十九日自請與馬紹愉等駐守海邊,保護運糧的。洪承疇欣然同意,並撥給他二百精兵作為他的護衛。送他走時,洪承疇還囑咐說:
「張監軍,我軍既到此地,只能鼓勇向前,不能後退一步。稍微後退,則軍心動搖,敵兵乘機猛追,我們就萬難保全。我輩受皇上知遇,為國家封疆安危所系,寧可死於沙場,不可死於西市。大軍決戰在即,糧道極為重要,務望先生努力!」
他哪裡知道,張若麟來到海邊,並沒有過問保護糧草的事。他幹的第一件事是同馬紹愉一起,找到一條很大的漁船,給了漁民一些糧食和銀子,派幾個親信兵丁和家奴駐守船上,以備萬一。早在他盛氣凌人地催促洪承疇進攻的時候,他已經暗暗地同馬紹愉商定,要從海上找一條退路。
這天夜裡,多爾袞和阿濟格率隊靜悄悄地出營,靠著可山左側,盤旋過去。可巧這夜星月雙輝,如同白晝,他們疾走數十裡,到了塔山,正交四鼓,昂頭四望,卻並沒看見什麼糧草。
阿濟格「哼」了一聲,說道:「都是老范出的餿主意,害得咱們白跑這許多路程。」
多爾袞道:「咱們先上山看一看,再作決定。」
二人便令軍士停在山下,只帶幾十名親兵,上山探視,忽見前面又有一個山岡,岡下林木蔥郁,也看不出有無輜重,只在岡下有七個營盤駐紮,寂靜無聲。
多爾袞對阿濟格道:「我看前面七營,定是護著糧草的人馬,正好乘其不備,殺將過去。」
於是二人下山,把士卒分作兩翼,阿濟格率左,多爾袞率右,向明營撲入。這明營內的軍士,因有松山大營擋住敵兵,毫不防備,正是鼾聲四起的時候,猛然清兵從天而降,人不及甲,馬不及鞍,連逃命都來不及,哪裡還能保護糧草?霎時間七座營盤,統統潰散。清兵馳上山岡,見有數百車輜重,立即搬運下山,從原路馳回。至洪承疇聞報,
率兵追趕,已是不及,急得洪承疇面如土色。
沒奈何,洪承疇決定進逼清營,與清兵大戰一場,分個勝負。他召集監軍張若麟和八位總兵到他帳中開緊急會議,研討對策。張若麟借口海邊吃緊不來。諸將因筆架山軍糧被奪,松、可之間大道被敵人截斷,高橋鎮也被敵人占領,多主張殺開一條血路,回寧遠就糧。洪承疇派人飛馬去徵詢監軍張若麟意見,張若麟回書道: 「我兵連勝,今日鼓勇再勝,亦不為難。但松山之糧不足三日,且敵不但困錦,又復因松山。各帥既有回寧遠支糧再戰之議,似屬可允,望大人斟酌可也。」
接到這封書信,洪承疇同總兵、副將等繼續商議。諸將的意見有兩種:或主張今夜就同清兵決戰,殺回寧遠;或主張今夜休兵息馬,明日大戰。最後,洪承疇站起來,望一眼背在中軍身上的用黃緞裹著的尚方寶劍,然後看看大家,聲色莊重地說道:
「往時,諸將俱曾矢忠報效朝廷,今日正是時機。目前,我軍糧盡被圍,應該明告吏卒,不必隱諱,使大家知道守亦死.不守亦死.只有努力作戰一途。若能拚死一戰,或者還可僥倖萬一,打敗敵人。不肖決心明日親執桴鼓,督率全軍殺敵,作孤注一擲,上報國君。務望諸君一同盡力!」
決定的突圍時間是在黎明,為的是天明後總兵官和各級將領容易掌握自己的部隊,也容易聽從大營指揮,且戰且走。關於行軍路線,先後次序,如何聽從總督旗號指揮,都在會議中作了決定。洪承疇親口訓示諸將,務要遵行,不得違誤。
諸將退出後,洪承疇又派人飛騎去接張著麟和馬紹愉速回行轅,以便在大軍保護下突圍。他又同遼東巡撫邱民仰和幾個重要幕僚繼續商議,估計可能遇到的各種困難情況,想一些應付辦法。正商議間,忽然聽見大營外人喊馬嘶,一片混亂。洪承疇大驚,一躍而起,忙向外問道:「何事?何事?……」
片刻之間,這種混亂蔓延到幾個地方,連他的標營寨中也開始波動,人聲嘈雜。中軍副將陳仲才突然慌張進帳,急急地說:「諸位大人趕快上馬,情勢不好!」
洪承疇厲聲問道:「何事如此驚慌?快說!」
陳仲才說:「大同總兵王樸貪生怕死,一回到他的營中,就率領人馬向西南逃跑。
總兵楊國往也率領著他自己的人馬跟著逃跑。現在各營驚駭,勢同瓦解。情勢萬分危急,請大人趕快上馬,以防萬一。」
洪承疇跺腳說:「該殺!該殺!你速去傳下嚴令,各營人馬不許驚慌亂動,務要力持鎮靜,各守營壘。督標營全體將士準備迎敵,隨本督在此死戰。總兵以下有敢棄寨而逃的,立斬不赦!」
「遵令!」陳仲才回身便走。
遼東總兵曹變蛟帶著一群親兵騎馬奔來,到洪承疇帳前下馬,匆匆拱手施禮,大聲說:
「請大人立刻移營!敵人必走前來進攻。請大人速走!」
洪承疇問:「現在留下幾營未逃?」
曹變蛟道:「職鎮全營未動,王廷臣一營未動,白鎮一營未動。」
「吳鎮一營如何?」
「人喊馬嘶,也已大亂。」
原來楊國柱大營與吳三桂大營毗鄰,楊國柱引兵奔逃時,衝撞了吳營,吳營也有將官軍心動搖,要騎馬逃跑,吳三桂極力彈壓,砍死幾名軍兵,秩序方才漸漸恢復。
這時多爾袞也有所行動了。他聽見明軍營中人喊馬嘶,亂糟糟的,知道發生了變故。
果然探馬來報,說一部分明軍已經開始逃跑。由於月色不明,沒法知道人數多少。他判斷洪承疇會在這批人馬後邊突圍,便與大貝勒豪格商議,讓豪格率領少數騎兵追趕截殺已經逃走的明軍,他自己親率兩萬名步騎兵向洪承疇大營進攻。
由於王樸、楊國柱已逃,洪承疇的大營在敵人面前暴露無餘。清兵毫無阻攔地來到洪承疇寨外壕溝邊。看見寨中燈火依舊,肅靜無嘩,沒有一點要逃跑的樣子,多爾袞十分奇怪。不敢貿然進攻,只派出六七百步兵試著越過壕溝,而令騎兵列隊壕外,以防明軍出寨廝殺。
數百步兵剛剛爬過壕溝,寨中突然擂響戰鼓,喊殺聲起,炮火弓弩齊射。清兵退避不及,紛紛倒下。有些僥倖退回壕溝中的,又被壕溝旁邊堡壘中投出的火藥包燒傷。
多爾袞見洪承疇大營中戒備甚嚴,想退,又不甘心馬上就退,於是繼續指揮步兵分三路進攻,企圖奪占一、二座堡壘,打開進入大寨的口子,幾千名騎兵立馬壕外射箭,掩護進攻。
頃刻之間,明軍情況變得十分危急。洪承疇、邱民仰一起奔到寨邊,親自督戰。他們左右的親兵和奴僕不斷中箭倒地。
有一個親兵拉洪承疇避箭,他置之不理,沉著地命令向清兵開炮。
明軍向敵人密集處連開三炮,硝煙瀰漫,清兵死傷一片,多爾袞趕快下令撤退。
這時吳三桂、曹變蛟二將帶兵殺到。曹變蛟一馬當先,殺入清兵隊裡,吳三桂率兵繼入,往來沖突,馳戰多時,清軍尚氣勢蓬勃,這時,唐通、白廣恩、王廷臣三人一齊沖殺過來,清兵才告退,這一場惡戰,雙方都死傷不少。
天明時,有幾起逃跑的人馬又跑了回來,說前有埋伏,後有追兵,起初明軍還能支持,後來越逃越驚慌,越驚慌越亂,幾乎成了各自逃生。逃了半夜,很多人被殺被俘。
部分人逃了出去,他們這幾起人馬未能沖出。
洪承疇派出許多游騎,放出許多細作,偵察敵情,急於知道張著麟是否平安。但回報說已有一支清兵插入海岸,攻佔了媽媽頭山,把海岸和松山隔斷,海邊死屍枕籍,但不知張若麟去向。
他哪裡知道,戰爭剛一開始,張若麟便與馬紹愉和一些親隨迅速登上了漁船,等待起錨。
當清兵攻到海岸時,張若麟已揚起風帆,乘著風勢,向海面逃去。有些士兵和將領識得些水性的,看見張若麟漁船經過,忙一面呼救,一面游過去,但張若麟全然不理。
一些人被海浪猛然推到船邊,趕緊向上攀援,張若麟下令用刀劍向那些人的頭和手砍去。霎時間船上落下許多手和手指,船就在漂蕩的死屍和活人中開了一條路,向東南駛去。
逃出險境後,張若麟開始在心裡打開了小算盤,暗想:我身為總監軍,丟失糧草輜重,必受皇上怪罪,不僅官做不成,這條老命恐怕也得搭進去,這可不大妙,如何想一個萬全之策,保住身家性命和頭上這頂烏紗帽呢?嗯,對了,這次失利,全怪這不識時務的洪老頭子!我叫他快打,他不打,坐失戰機,怠誤軍情。待我先擬一腹稿,一到岸上,不管是寧遠、還是登州,我先向皇上奏他一本,讓這老頭兒吃不了兜著走,豈不兩全?
他在船上是越想越美,不由點頭微笑,旁邊的奴僕不知他因何吃了敗仗,如喪家之犬,還這般高興,面面相覷,也不敢問。
而在他身後,海岸上、沙灘上,死屍橫七豎八,又有更多的死屍隨潮水上下浮動著,海水被鮮血染成一片殷紅。清兵已從海岸退走,海灘上一片寂靜,只偶爾有白鶴和海鷗飛來,盤旋一陣,不忍落下,發出幾聲淒涼的叫聲,重又向遠處飛去。
岸上,仍不時有飛騎往來。他們是洪承疇派來打探張若麟情況的。他們不明真相,只以為張監軍不是不幸被俘,就是為保護糧草陣亡了。
洪承疇那邊,已命王廷臣、白廣恩、曹變蛟退守松山,分立十來個營寨,趕緊築堡壘、炮台,外邊掘了壕溝。在原來駐守處留下曹變蛟的一部分人馬,死守營寨。此時的人馬,尚有三、四萬。
吳三桂、馬科、唐通三支人馬,則已退往可山。太宗知道,吳三桂等人退往可山,便是要去回守寧遠,於是,又遣精兵分別埋伏在高橋大路和桑噶爾寨堡,吳軍回守寧遠,這裡是必經之地。
吳三桂已料知太宗定然在這兩處設下伏兵,便招唐通、馬科商議,打算深夜突圍而去。
是夜,三將令全體將士飽餐一頓,整好行裝,向清營沖去。剛至半路,忽然從左側殺來一彪人馬,截住去路,明軍因前次清兵筆架山劫營,受了打擊,這時又見清兵在前,都嚇得毛髮直豎,勉強上前衝殺。
哪知那馬科膽小如鼠,剛一交手,便遇到清朝大將濟爾哈朗。濟爾哈朗的厲害,在明將中是人人皆知的。馬科自知不是對手,剛兩三個回合,便敗了下來,撥馬便走,逃入可山城中去了。剩下吳三桂與唐通二將,率眾與清軍相持,但見清兵刀削劍剁,勇悍異常,也不由得心驚肉跳。
突然之間,一聲炮響,右側又飛出一彪人馬,為首大將,正是大貝勒豪格。這一來,明兵真是潰不成軍,當即旗倒轍亂,哭喊成一片,你擠我推,人踩馬踏向可山城退去。
吳三桂、唐通見大勢已去,也只好逃回可山城內。
吳三桂等人困居可山不過三天,已無糧草,再相持下去,無異死路一條,幾名將官真是愁眉不展,當即,吳三桂召集眾人,道:
「當今情勢危急,我軍內無糧草,外無援兵,再守下去,即便清軍不來相攻,我們也得活活餓死。我以為,不如趁此時軍兵尚有作戰能力,再突圍一次,是否成功,就在此一舉了。」
唐通、馬科也無良策,只好按吳三桂的意思辦。
是夜,明軍人皆銜枚,馬皆摘鈴,悄悄從可山城奔了出來。這一次,清軍似乎還真沒有防備,當明軍殺到清營時,還沒有動靜,眾人大奇,吳三桂見狀,心知不妙,忙傳令:左右多加注意,以防不測。隔不多時,四周忽然響起一片喊殺聲,戰鼓震天動地,火把照徹夜空。只見清軍黑鴉鴉一片,包圍過來,也不知有多少人馬,明軍大都心知這次是求生的惟一機會,因此,他們個個驍勇,土氣勃發,左右奔突,直殺得清軍哭爹喊媽,死屍遍野,血流成河。
吳三桂、馬科、唐通此時更是一馬當先,帶著精兵決死隊,奮力沖突,他們左砍右刺,橫衝直撞,尤其是那剽悍驍勇的吳三桂,他帶領著自己那50名卓絕非凡的家兵沖殺在前,他們沖垮了一層層滿清大兵的合圍,在絕望中為幾萬人馬終於殺開了一條血路,無數明軍即沿此血路突出重圍。
隨即,吳三桂檢點突圍而出的大部分兵馬,往寧遠而去,奮力固守。
至此,吳三桂雖然在明朝的眾多邊鎮將領中卓越驍勇,然而,面對明清松錦決戰中明軍似乎要必然失敗的歷史命運,他畢竟獨木難支啊!
太宗聞報,吳三桂突出重圍,退守寧遠後,一方面大為惋惜,只覺意猶未盡,另一方面,他似乎又不禁大喜過望。因為,沒了吳三桂,洪承疇也就沒有了依靠,在他看來,此番洪承疇定是插翅難逃了。
一天,太宗對範文程道:「洪承疇乃一難得的帥才,我願招他來降,先生看如何?」
範文程沉吟片刻,道:「招降洪承疇,恐怕沒那麼容易,現在只有多寫降書,分解他部下各將,擾他軍心,方可下手。」
太宗覺得十分有道理,連連稱「妙」。便令範文程寫了許多招降書,派人射進城去,城中卻只是堅守,不作反應。
太宗等了數日,不見有人來降,十分惱怒,便令軍士猛攻,卻因松山城十分堅固,好守難攻,也未見效。
太宗十分憂慮,寢食不安。這天,漢臣李永芳上帳獻計,道:
「城內有一名副將,名叫夏承德,原來與臣十分交好,不如讓臣遞一招降書,許他高官厚祿,讓他獻城,陛下看如何?」
太宗一聽,大喜,說道:「既然有這等人,那先生就趕緊寫吧!」
李永芳馬上給夏承德寫了一封信,口氣十分客氣委婉,呈上太宗。太宗便讓人射入,李永芳忙道:
「著人射入,多有不便,還是應機密為好。」
太宗道:「這倒要費不少周折。」
範文程在旁說道:「這也不難。」
太宗問道:「先生又有何妙計?」
範文程道:「臣料松山現在糧草已盡,肯定想突圍出走,只因我軍四面圍住,無隙可乘,所以閉城固守。現請暫開一面,讓他出來突圍,我即伏兵堵截,他定然回城,趁此時令人扮作漢兵。混入城中,便可與夏承德聯絡了。」
太宗大喜,笑道:「好好!先生果然妙計!」
這天夜裡,松山城西面圍兵,撤去一角。果然曹變蛟開城出走,被伏兵截住,只好返回城去。當時,投書的清兵也混入部隊進城了。
第二夜,這名清兵回營,報太宗道:「夏承德接書後,已同意獻城,令其子與我回來。」
太宗大喜,命夏承德之子進帳,共議明日夜間獻城。太宗高興異常,留夏公子宿於營房,專待明日破城。
這時,松山城內糧草淨盡,洪承疇已是束手無策,只能專候朝廷派兵來救了。
這天,洪承疇又上城巡閱一周,看到清兵似乎圍攻略懈,心中輕松一點,傍晚,才下城回帳。
到了黃昏時分,忽然帳外一片諠譁,洪承疇十分驚疑,剛站起來,便有一軍兵跑進來,慌慌張張地說道:
「大人……大、大事不好!有清兵登上城樓了!」
洪承疇一聽「啊」了一聲,差點暈了過去,他急忙穩住神,道:「速請曹、王二位將軍!」
未待那軍兵去請,曹變蛟、王廷臣二人已大步跑來,喊道:
「制台大人快快上馬!夏承德投敵獻城了!」
洪承疇的心頓時如入冰窟,知道這下全完了!
他強自鎮定,說道:「曹、王二將軍,速去備兵迎敵!」
曹變蛟道:「那大人你……」
「不必管我!」洪承疇厲聲喝道。
曹變蛟、王廷臣相視一眼,淚水不由模糊了視線,他們向洪承疇拱了拱手,轉身跑走了。二人已經知道,今日一別,大概便是死別了!
洪承疇奔出帳營,騎馬奔往城樓,突然只見邱民仰迎面踉蹌而來。洪承疇道:「邱大人速上馬,趕快出城!」
邱民仰也知今日松山難保,必死無疑,便慘然笑道:「我也是封疆大吏,奉皇上旨意,隨大人來救錦州,今日情況如此,民仰願隨大人死守松山!」
正在此時,前面嘩聲驟起,原來夏承德已打開城門,清兵蜂湧而入。少頃,一人飛報:「王總兵陣亡!」
洪承疇、邱民仰二人心中大慟,不及多想,飛馬前去督戰。行不多遠,忽見曹變蛟迎面而來,渾身是血,身中數箭,臉上殺氣騰騰,血水、汗水、泥水混雜在一起,弄得面目全非。
一見洪承疇和邱民仰,他便在馬上嘶啞地喊到:「二位大……人,隨我突……突……圍!」
話未說完,人已滾鞍落馬。洪承疇、邱民仰驚呼:「曹將軍!」
軍士上來攙扶,卻見曹變蛟雙目圓睜,殺氣滿臉,人,卻已死去了!
洪承疇不禁痛哭,道:「好忠臣!可敬可敬!」
洪承疇、邱民仰奔上城樓,只見死屍遍地,刀劍相撞之聲和軍士臨死的慘叫,刺人耳鼓。明軍越來越少,而清兵卻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多了。
邱民仰眼見松山大勢已去,對洪承疇道:「今日松山不保,大人自行設法吧!」
洪承疇道:「邱大人呢?」
邱民仰臉色蒼白,淒然一笑,道:「我麼?邱某辜負皇恩,一死報君便是!」
話未說完,右手已拔出佩刀,自頸中一橫,頓時滿腔碧血,灑向黃沙!
洪承疇大驚,搶上去抱住邱民仰屍體,真是撕肝裂膽,痛徹心肺!他臉色如土欲哭無淚,欲訴無聲!只是顫著雙手緩緩放下邱民仰,啞聲說道:「好!好,……」
洪承疇眼見城下一片刀光血海,遍地死屍,心已經絕望到了極點,冰冷到了極點。
他此時此刻,也無活下去的意思了!
他向南一揖,熱淚滾滾而下,喃喃說道:「臣洪承疇奉旨援錦,不想今日有負皇上重托,只有一死,以報陛下!」
言畢,拔出佩刀,舉刀欲刎。
突然,他身後一人撲上來,抱住他叫道:「大帥不可如此!」
洪承疇吃了一驚,回頭一看,竟是夏承德,不由怒火萬丈,罵道:
「好一個忘恩負義的賊子!」舉刀便砍。
忽然間,又擁上來許多人,將洪承疇團團圍住,五花大綁起來,正是李永芳等人。
松山一破,錦州軍心瓦解,「城內糧盡,人相食,戰守計窮」,朝廷無力救援,迫於無計可施,祖大壽痛哭一場,率眾獻城。清軍用紅衣大炮轟開塔山,殲城內明兵七千,隨即炮轟可山城,明將開門請降,收降人口六千八百余。
從此,關外四座重要城堡已全部落入清軍掌握之中。
松錦戰略決戰,是滿清取得的一個極其重要的勝利,它標志著雙方多年來戰略相持階段的結束,致使明軍轉入戰略防御,清軍則轉向了戰略進攻。兩次大戰,明兵均遭慘敗,前次以分兵四路敗,這次以合兵松山而敗。軍事上的重要原因就在於明軍「統全軍而注之孤危之地(指松山),首尾全無顧應」。清軍致勝,根本一條,即斷糧道,掘壕築垣,堅持圍困。而大明軍則腐敗不堪,作戰不力,除吳三桂尚能作戰奮勇外,其余邊鎮諸將大都力求自保,致使軍心渙散,焉有不敗之理!
經過松錦大戰,明朝的關外遼闊之地,竟然只剩下了寧遠城的吳三桂鐵騎,如大海波濤中巋然不動的巨礁,煢煢孑立。
洪承疇和祖大壽被滿兵所擒,吳三桂大驚,他立即招納江湖俠士潛入滿州囚牢營救。
領隊的是吳三桂妹夫,紅艷的丈夫蘇文木。
卻說紅艷被蘇文術搶進山寨,吳三桂逃回家與張氏成了親。吳三桂似換了一個人一般,又重新訓練他的吳家勇士,可整日仍掛記著紅艷的安危,他想自己堂堂一男子漢不能作有愧於良心的事,想當日紅艷冒死救自己,現在他不能置之不理。他要兌現當日的諾言,剿滅這伙強賊救出紅艷。
吳三桂把自己這樁心事給夫人張氏講了,張氏極力支持他去把他這位妹妹救出來。
吳三桂領兵了二千人,帶上吳家五十勇士,在一個細雨蒙蒙的天氣殺向了白龍山,蘇文木所占居的山寨。
山上蒼郁的林木蒼郁遮日,洞窟連著洞窟易守難攻,可那些山寨嘍囉哪裡抵擋得住吳三桂這些訓練有素的勇士。
蘇文木硬著頭皮出戰,縱然他勇不可當,可好拳難敵四手,五十勇士都是江湖中身懷絕技的高手,勝敗立見。蘇文木被擒。
吳三桂就要用手中的大刀砍下蘇文木的腦袋的時候,紅艷一膝跪在了吳三桂的面前,哭訴著,請求吳三桂留他一命。
原來這蘇文木也算一條好漢,他雖占山為王,落草為寇但並不欺壓百姓,為非作夕。
他把紅艷搶進小寨,並沒威逼她。見她整日垂淚,反而好言相勸,百般體貼溫存。
這個命苦的女子竟喜允了這個漢子。自願與蘇文本成親,成了壓寨夫人。
吳三桂本與蘇文本沒仇怨,而且也沒有為難自己,樂得做個人情,見蘇文術確是一條漢子,功夫也了得,給了他一筆銀兩,讓他放棄山寨,入伍當兵。
蘇文木一把燒了山寨,成了吳家五十勇士中的一員。
卻說吳三桂得知洪承疇和祖大壽被滿州兵所擒後,讓蘇文木用重金聘了江湖俠士近百人,去滿州軍營營救二人。
這些江湖俠士一個個身手都十分了得。對於營救洪承疇和祖大壽不完全是出於對金錢的誘惑,更多的是都有著一份愛國熱情。只要能救出二人,足可以領著大明的兵將和滿人對抗。
這上百人中有各武林大門派的代表,他們身著各式各樣的衣服,使著各自稱心的武器避開巡邏兵丁,悄悄接近了關押洪承疇和祖大壽的牢房。
巡視牢房的是滿州軍將呼赤兒,此人十分精細,武力過人。這晚他剛進牢門,忽聽得門外兩名兵卒大聲吆喝:「什麼人?站住!」
跟著颼颼兩聲箭響,兩名守門兵丁便悶聲倒地。緊接著,只聽錚錚之聲大作,十來名青衣漢子手執兵刃,已和守牢兵卒動上了手。
呼赤兒大驚,知道有人來劫牢了,拔劍在手沖出去指揮,剛出門,一男一女分從左右夾擊而上。
巡邏兵將聞聲來援,加入戰圍。這些老的少的,高的矮的,武功甚是了得,轉眼間已有數名兵卒屍橫滿地。
這呼赤兒見自己不是對手,忙縮身進牢房忙將門關上,正要取門閂支撐,突然迎面一股大力湧到,將他推得向後跌出丈餘,一男一女沖進牢中,大叫:「洪將軍和祖將軍關在哪裡?」 這兩人便是蘇文木和紅艷。
呼赤兒不說話,兩人一起攻上去,呼赤兒急閃避開。從後沖進來的一位道人模樣的老者提腿在他屁股上一腳,只踢得呼赤兒跌出丈遠。
隨後又湧進六名漢子齊去撞關著洪承疇和祖大壽的鐵門。但鐵門甚是牢固,頃刻間卻哪裡撞得開?只聽得外面鑼聲鏜鏜急響。蘇文木叫道:「須得快!」
一長髮老者道:「廢話,誰不知道要快?」
一名青衣漢子見一時撞不開鐵門,提起手中鋼鞭去撬窗上的鐵條,撬得幾撬,兩根鐵條便彎了。這時又有三名漢子奔進來。四室外地形狹窄,九個人擠在一起,施展不開手腳。
這呼赤兒悄悄地下爬出去,沒爬得幾步,便給蘇文木發覺,挺劍向他背心上猛刺。
呼赤兒向左閃讓,長劍橫掠而過,噹的一聲,在他背心上拉了一條口子,倒地而死。
這時外面的銅鑼聲,呼喝聲,兵刃撞擊聲響成一團。
有三名滿洲兵將沖進牢房來,那長髮漢子揮動彎刀,一一砍死。這三名滿洲兵一倒下,只聽外面一聲長嘯,那是發出「危急」的暗號,囚室一時打不開,情況危急,看來救人的希望是落空了。
蘇文木指揮眾人出牢、撤退,剛轉身利箭似飛蝗一般射進來,沖在前面的好漢都中箭倒下,蘇文本手臂上也中了一箭,紅艷腿上中了一箭。
蘇文本如一只發瘋的猛獸,提起地上的屍體,一連向牢門擲扔出兩三具打退射手,才扶著紅艷一塊沖出牢門。
只見外面團團圍住的都是滿洲兵將,貝勒豪格親自督戰。
這時這些義士死傷過半,吶喊的滿州兵還在不停地湧來。蘇文木率領眾人突圍,他手一揮率先向豪格衝擊。眾兵丁一驚,都圍過來保護豪格。其他一部分乘機往外沖,但又被兵將擋了回來。
剩下的五十人被滿兵將圍住團團廝殺,他們都如困獸一般,手中的刀被砍斷,身後最後一件暗器打光,才死去。
一百多義士,全部被殺死。蘇文木和紅艷也沒倖免,滿洲兵丁死傷三千多人,讓皇太極聞之駭然,一個人對付三十個訓練有素的兵將,他聞所未聞,要是明軍個個如此,他甭想打大明的主意了。
吳三桂得自這消息差點暈厥過去,他讓全軍將士為這些死去的義士披麻戴孝,設喚廚師宰殺牛羊。設香案,舖祭物,列燈四十九盞,揚幡招魂,將饅頭等物,陳設於地。
親自臨祭,令方雲舒讀祭文。吳三桂在軍前放聲大哭,情動三軍,無不下淚。
為了防止再次劫獄,洪承疇和祖大壽都被押到盛京。
祖大壽一被押到,很多文武大臣都強烈要求處死他。因為祖大壽當初背棄了大凌河誓言出爾反爾。
皇太極知道這些人對自己都分十重要,仍不改初衷,仍十分耐心地等待著他投降大清。
祖大壽見皇太極竟如此耐心等待了自己十余年,不禁大為感動,從心底裡感覺到這才是真正的真命天子,這次心悅誠服地投降了清朝。
皇太極最感到頭痛的就是洪承疇了。
皇太極很早就看中了洪承疇的才幹,心中早就下了收降於他的決心。當初他在離開錦州前線的時候,便一再告戒濟爾哈朗務必要生俘這位明朝的總督大員。當他得知洪承疇已經被生俘的消息後不禁興奮異常。
皇太極清楚地知道洪承疇對他的作用,清朝一統江山後。需要有洪承疇這樣的人才才能把國家治理好,光靠打打殺殺清廷仍無法穩固,洪承疇確是有著經天緯地不可多得的人才。
洪承疇不降也有他的原因,他一直覺得崇禎皇帝對他的恩寵有加,而今他覺得自己自主持遼東以來,不僅沒有使遼東的局勢有所改觀,反而將其弄成了這樣的境地,他覺得實在愧對崇禎皇帝。再加他飽讀詩書,甚是明了一個作大丈夫「威武不屈」的準則。
他堅決不降清。
自從被押入盛京後,洪承疇整天就罵聲不絕。皇太極威迫利誘各種手段都用盡了,洪承疇就是不降。為了不說一個「降」字,洪承疇還咬爛了自己的舌頭。
皇太極馬上去把遠在異地的心腹大臣範文程招來,把這一勸降的任務交給他。
洪承疇一看到範文程是背叛祖宗的漢奸、走狗,把範文程罵得無地自容,灰溜溜地跑了。
洪承疇為了保護自己的清白,他開始絕食,以求速死。即使如此,範文程卻仍善容安撫,並十分有耐心地和他說古論今。
洪承疇便拒絕見任何人。別說是去勸降了,連去與他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了。皇太極也灰心了。
範文程仍不死心,洪承疇不讓他進牢,他就在牢外觀察。這天他看到房梁上有一塊塵土落到了洪承疇的衣袖上,洪承疇輕輕把這塵土抖落在地。
這一微小的動作被範文程全看在了眼裡,他立刻便去向皇太極說:
「洪承疇並不是不怕死之人,他也決不會死的,皇上請放心好了。」
「請仔細講來。」
範文程便把當時的情景十分詳細地向皇太極描述了一遍。
「他如此愛惜自己的衣服,那就更不用說自己的生命了。」
範文程說。
皇太極聽了,不禁發出了會心的微笑。
可洪承疇愛惜自己的生命是實,可他不投降也是事實呀!皇太極為這事整日愁眉不展,回到寢宮也不開心。
愛妾莊妃見皇太極整日不開心,便問他是何原因。皇太極便把洪承疇不降的事實細細向愛妾說了一遍。
嫻慧達理的莊妃很想為丈夫分憂,她想了想說:「陛下,不妨讓臣妾去試試。」
皇太極看著美麗端莊的愛妾,道:「多少人都去功過降都被罵了出來,你有何方法?」
莊妃道:「陛下只要讓臣妾去勸降,臣妾自有辦法」。
皇太極笑道: 「愛妾果真能勸這姓洪的投降,卻是為我辦了一件大事。」
莊妃沉吟了半晌,又道: 「陛下,只是,只是……」
莊妃說到這兒臉一紅,不往下說了。皇太極一見,頓時明白了愛妾所要說的是什麼話,哈哈一樂道:「愛妾是為了大清江山和社稷,朕不會怪你,你放心去吧,只是你要小心謹慎,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第二天,莊妃特別打扮一番,提著一罐親手熬製的參湯,秘密進入了牢房。見洪承疇正閉目危坐,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神態,乃細聲問:「此位是洪將軍嗎?」 聲音如出谷夜鶯。
洪承疇把眼皮兒微微一抬,見是一個美人兒,也不說話,復把眼閉上了。
「洪將軍!我不會吃人的,怕什麼?我知道將軍是忠忠耿耿的,絕食明志,甚是了不起!就是一死殉國,又有什麼可怕的?」
說完秋波漣漣,嫣然一笑,又道:「將軍不是絕食等死嗎?但絕食起碼要經七八日才會氣絕的,未死之前的苦楚,甚於吊頸投河。所以煎好一煲毒藥來敬將軍,將軍現在所求者不外一死,那絕食和服毒死,
究竟有什麼不同?將軍若不怕死,請飲了這煲藥,不就減少死前痛苦了嗎?」
莊妃說完,捧壺送過去。
洪承疇經莊妃這般一捧一跌,一憐一媚的搖蕩之後,已身不由己,連呼:
「好好!我飲,我飲,死且不怕,何怕毒藥?」
拿起藥壺,咕咕嘟嘟喝下肚去。
「將軍可以說英勇之至,竟能視死如歸,英雄,英雄!欽佩,欽佩!」莊妃說,「不過,我還有一句話告訴將軍,你現在既已為國殉了節,但身喪異域,去家萬裡,丟下家人,哭望天涯,深閨少婦,對著浮雲發呆,春風秋月,夢想為勞,枕邊彈淚,情何以堪?多情如將軍,豈能閉眼不顧,不念舊情呢?」
莊妃一番話勾起了洪承疇的萬分心事,酸楚不已,想到毒藥已下了肚,死期定不遠,不禁淚如泉湧,籟籟地落下來,長歎一聲說:
「事到臨頭,還有什麼可說,什麼可怨?唉!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裡人!」
莊妃知此時的洪承疇已心動,復用話挑他,道: 「決志殉國,將軍可謂忠貞不貳,無愧臣節啦,但在我看來,卻是笨得可以。」
「什麼?照你所說,難道失節投降,反是英雄好漢?」
洪承疇不明白地問莊妃。
莊妃道:「將軍!不是我說你,你身為國家棟樑,明朝對你的希望正殷,這樣輕易一死,得了一個虛譽,究竟對國家有何利益呢?如果是我的話,會忍辱一時,漸圖恢復,所謂忍辱負重,候機報君,方不負明帝重托,百姓仰望,斷不會這般輕生,效匹夫婦所為!不過,士各有志,勉強不得。將軍已服毒,也不應該使垂死的人增加痛苦啊!」
莊妃一邊說,一邊眉眼亂飛,使出渾身解數,媚態撩撥,把女性的柔美發揮得淋漓盡致。洪承疇雖然等死,但血脈格外暢通,既醉其美貌又服其見識,心中忐忑。那一壺長白山老人參汁和猛力回春丸已在體內發作,慾火已冒上了眉頭。
一陣脂香粉氣,美色嬌態,四面襲擊而來,把個洪承疇的心撥了出來,不由順手撫著莊妃的玉臂,覺得滑如膏脂,柔若無骨。
「你——」
洪承疇歎息著。
「唔——,我,將軍,」莊妃半推半就,臉更緋紅,眼內秋波漣漣,「唉!可惜將軍已服下了毒藥!」
這時的洪承疇慾火正熾,把死置諸腦後,一把將莊妃摟住,說道:「只要毒藥遲發刻鐘,就是死在牡丹花下,做鬼也風流!」
於是青苔石板上,暫為翡翠之床,羅衣銹帶,暫作鴛鴦之帳,洛浦勝雲巫山雨,此時無聲勝有聲!
到天明,莊妃整理了下凌亂的頭髮,穿上衣服剛走出牢獄,皇太極便一步跨進牢裡去看望洪承疇,他見洪承疇的衣服有些單薄,便脫下自己身上的貂衣給他披上,且十分和善關切地對他道:
「看樣子,先生一定有些冷,請披上我的衣服。」
洪承疇靜靜地注視著皇太極,在聽了他的話之後認真地打量了許久,隔了好長一段時間,他終於長歎一聲,道:
「皇上真事救世之真主啊!」
言畢,洪承疇立即便跪俯在地,並連連地叩起響頭來。
洪承疇投降了大清國。
皇太極為了讓洪承疇更好地忠誠於他,賞了許多美女給他,同時也有無數的金銀珠寶。另外還在宮內陳百戲為洪承疇壓驚又為他的歸降祝賀。
對於皇太極對洪承疇的出奇優待和重視,不少的王公貝勒及文武大臣都很不理解,紛紛表示不滿和反對。
皇太極聽後,深有感觸地微笑道問道:
「我們這些人,一直如此櫛風沐雨,又究竟為了什麼呢?」
阿濟格和蒙格答道:「為了得到中原。」
皇太極聽了後,不禁大笑道:「回答得對!朕今正不妨為大家打個比方,比如我們大家都是瞎子,今日卻突然得到了一個領路人,試想,朕又怎麼不感到高興呢?」
大家聽了,一個個都立刻喜笑顏開,對皇太極也更加心悅誠服了。
洪承疇聽了皇太極的話更是深有感觸,從此暗暗地下定決心,自己從今往後,一定要盡心竭力地報效這位如此善待自己的新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