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為他那麼一句話,杜冰雁三天以來住在主帥帳營的小蓬中,幾乎不敢眼;因為這三天三夜正是袁不屈高燒昏迷的危險期;因為體內仍有殘毒,所以他有時熱、有時冷,她已經忘了什麼是避嫌,一天替他擦身子十來吹。風予逢來換藥時,每吹開的內服藥都苦死人,她根本無法撬開他的牙關逼他喝!前幾次幸運的是他有些清醒時候,他會是個非常合作的病人,會一口喝下所有藥汁。因為他是元帥,是領頭,所以必須早日康復。雖然他的表情看來非常懷疑藥汁中的成份是十斤黃連,但並沒有出口抱怨。不過,要是在他神智不清時就完了!他的身體誠實的抗拒苦死人的東西!
根本像是個孩子!偏偏沒有人可以提供她糖水蜜汁什麼的。最近她才知道,服伺將軍病體的大夫要是沒讓將軍在預期的時間內康復,是會被砍頭的!連藥汁沒讓將軍喝完都有罪!杜冰雁覺得自己的處境越來越糟;不過,她基於任何立場都希望袁不屈能早日傷勢痊癒!她耗在軍營這麼久了,要辦的事一直擱著,可憂的是她脫俗的本性一直在展現!應是扮男身給了她太多自由,以往的逆來順受漸漸消失了吧!
但是……為什麼她的心一點也不急呢?她似乎並不想換回一切正軌回揚州再去泉州是不是?
不行!她不可以放縱自己的任性,她是沒有自主權的!只要她還姓杜,就不能讓家人蒙羞!
看著新熬好的藥汁,她歎了口氣。袁不屈還在睡,可是再不灌他喝下,等會士兵來收碗時,她要怎麼交代?
她端起碗移坐到床沿。
即使臉上長了些鬍渣子,衣衫不整,面容蒼白,他仍是要命的吸引人,那股氣勢是無法抹滅的。
幾日下來,她覺得自己非常不知羞的居然有些欣賞起他雄健鋼硬的體魄。向來她最討厭孔武有力的男人了!哦!真是太不知羞了!他的身體便有她的二倍大,一條胳臂的大小正好與她腰身相同。男人……真的與女人大不相同。甚至連發都粗硬又扎人的。
這個袁不屈……完全不是李玉湖所形容的那般,也不是她設定了的那般,而是……悲慘的震動她心湖的那一種人!他身上有好多看來曾經很嚴重的傷痕,風予逢說幾乎使他喪命。而他的手心全是粗糙磨人的厚繭,有她手型的二倍大,看得出吃過很多苦,也勤於操練。這樣強壯又嘗盡滄桑的男子,會是殘酷害死二位妻子的人嗎?可是他眼中沒有任何暴戾之氣,只深沉的掩住所有情緒,並且帶著點憤世嫉俗的譏誚。 唉……不關她的事呀!
「將軍!將軍!吃藥了。」她吹涼了藥汁,一手輕搖他末受傷的右肩。對於直接觸及他光滑赤裸的肌膚,仍感到心頭震動,有些羞澀。在某種程度上,他們孤男寡女已分享了親暱關係,她的身子已強烈意識到這一點。 他沒有醒。她探探他的額頭,溫度正常。今天的他應該脫離一切危險了。而,如果他情況良好,應該警覺性更高,不可能睡得這麼沉的!是昨夜的藥水放得太重了?或者……她好笑的想:會不會是藥太苦了,他藉此裝睡不吃?忍不住偷偷喝了一口,苦得讓她差點大叫出聲,忙吐著舌頭,一張小臉全皺在一起!老天!比以前更苦,的確像加了十斤黃連!
好苦!幸好沒人看見,不然她要羞死了!她的行為自從扮男子後開始反常……
「哇!」她低呼一聲,手中的碗抓不穩,幸好袁不屈及時伸手接住!
不知何時袁不屈已睜開星目在看她,她居然沒發現到……老天!不會正好看到她偷煎藥汁吧?
袁不屈一口喝光了藥汁,才把碗交給她,然後手伸向她下巴,握住。
「唇邊還有藥汁。」他頭俯向她。
在他舌頭輕舔她唇邊的汁液時,杜冰雁整個人呆了!然後整個人跳開抵著床邊的洗臉台。雙手捂臉卻捂不盡那紅透的羞澀不安。他……他……對她怎麼了?怎麼可以?
顯然袁不屈對她的困窘羞煞感到無比的興味盎然。他半坐起身,雙手交叉在胸前,瞇著眼看她。 「可有人看出你女子的身份?」他問。
「只有你。」
「為什麼混進來?而你自稱是將軍夫人是情急之下的托詞抑或是——其他?」他的語氣溫溫的,低沉的,是病後的些許虛弱,卻又是那麼有力,蘊含著精神與威嚴,似乎是想不嚇到她。可是這種質問中的咄咄逼人連男人都會為那背後的力量嚇著,何況是她!
與袁不屈相見後,她才恍然明白這等行為已重重觸犯了王法與軍法;袁不屈沒有立即砍去她人頭算是寬容了!她低聲道:「我——」
來不及表白完的字句全因沙平威莽撞的闖入!他們之間的對談又告失敗。 沙平威以為袁不屈必然還在沉睡,雙手捧著一個茶盤就進來了。
「杜冰,你快來看!我跑盡了晾馬城找來了一小罐蜂蜜,可以和藥給袁大哥吃。還有奇月城快馬運來的蜜瓜,你們江南吃不到的果中聖品,快些來——!很好吃的。」一古腦兒的將手中東西交到杜冰雁手中,很關照的拍著她肩頭,一副大哥的架勢。
「沙大哥,謝謝您的好意,小弟承情了。」
杜冰雁悄悄與沙平威劃分開一些距離,因為怕在袁不屈跟前留下隨便的印象。她不要讓他有任何不好的評價;尤其他知道她是女人。她該與任何男人分離一丈以上的距離來保持莊重……
「喜歡嗎?快點吃吧!放久了味道就不鮮了!你三天來衣不解帶也夠辛苦了,你去休息一下,將軍由我來看著。放心,將軍身體好得不得了!今天應該可以下榻辦公了。」
「平威!」袁不屈喚了他一聲,這小子常會自說自話到得意忘形,並且忘了他人的存在!袁不屈非常討厭沙平威對杜冰的熱絡,非常地不喜歡!
「哎呀!袁大哥,您醒了呀?藥吃了嗎?沒事的話讓杜冰回帳休息吧!他那張像芙蓉般的臉疲倦得快凋謝了也似,多可惜呀!」能看著美貌的人是一種享受,沙平威才不管杜冰是男是女,憐惜之心油然而生。天生的美麗就應好好保重,別失了顏色,否則別人看了會不捨!像他就是。
「該休息的是你這一張嘴!」袁不屈輕斥,轉眼看向杜冰身上,想了一想,方道:「你去休息,傍晚後過來服伺我用膳。」
「是!」杜冰雁飛也似的逃了出去。
直到衝回她原本居住的藥房後間,她才摀住胸口,允許自己喘氣。懊惱的看著銅鏡中自己不爭氣的面孔。它依然酡紅如醉。
袁不屈對女人都這麼輕浮嗎?還是將她當軍妓一般對待來著?看來這麼一個可怕粗壯的男人,怎麼會以如此細膩的動作來挑動她的心?他舔了她的唇!老天爺!她接下來要怎麼去面對他?
她是揚州有頭有臉的杜家千金,可不是那些鄉野村姑,可以任人無禮的調情輕薄,而他——向來都是這樣對待女子的嗎?一路由長安前來晾馬城,她見識到了不少奇聞異事,完全超乎她能想像之外。因為在她的庭訓中,是不能有那情況的!在西北出關外之後,人煙稀少,人群集散的地方,常是女子覓不著丈夫,而男子也找不著妻子。人少,地貧,普遍的窮困,耕著幾分薄田與燠熱的天地對抗!這樣一個地方,絲毫無貞節問題!為了填飽肚子,新寡的婦女馬上拖著子女與家當和另一個孤寡的男子一起。兄長死了,弟弟來接收兄嫂與其子女,此等情況在她而言是何等的驚世駭俗!更別說好客的牧人盛情到提供妻子陪宿了!杜冰雁曾被嚇得花容失色躲在馬車中過一夜。後來風予逢笑著告訴她,關外許多貧窮人對關內的人有一種崇敬心理,也祈望經由「借種」的方式來使子孫增福添財,所以不在乎妻子陪客人睡;尤其見杜冰英俊華顏、玉樹臨風,一身素雅的錦衣,想來必定是深得庇蔭的富家大少了!所以才會要求她與其妻共眠。若借到了「富貴種」,將來子女都翻身了,就不必再在薄田中出賣勞力。
一路行來,杜冰雁由詫異轉為包容與體諒;在這種與天對抗的地方,生存是唯一目的,她怎能用她在揚州時的標準來鄙夷他們?不過,她無法接受的是,某些野店的小姑娘絲毫不在意的與來往客人打情罵俏;因為附近沒有合適的丈夫人選,而以放縱的行為吸引經商的生意人與士兵,只求其中會有一個願意帶她去京城享福過大少奶奶的生活。她們都天真無知得嚇人,而可恥的是那些男人竟然利用了這些小姑娘的心態大享免費的艷福!玩弄夠了後,丟一些不值錢的花粉或銅板,拍拍屁股走人,也許還留下個種,從此不再回來。經過一個男人、再一個男人後,有的村姑會認命失望的嫁給糟老頭,生下不知名的孩子,滅了京華夢;而有的,甚至乾脆完全放縱,對來往的商旅大張艷幟!上一代的放縱是下一代的榜樣,杜冰雁甚至差點在一家野店中遭村姑與其母調戲。因為她是少見的美男子,像玉雕出的神她們說的!
原來當男人也有危險的時候!
進入晾馬城,男女都拋頭露面的工作;女人們對男子的調笑不以為意,對士兵們更是慇勤,只願士兵大爺們能看上她們,娶回城內過好日子!每一個少女都期望能到關內過生活。 沒有一個女孩合乎她對莊重的標準。而,長期面對這種女孩的袁不屈有什麼理由不輕薄她?所以,他知道她不是軍妓之後並沒有對她持以更多的尊重!因為每個女孩都期望他的輕薄,曲意承歡,是不是?大將軍呢!何等的偉大呵!猛地咬住櫻唇,心頭恨恨的閃著怒氣,他對每一個女人都這般嗎?而她……看來居然比妓女好不了多少是嗎? 也許他前二位妻子都是「伺候」得他開心而娶進的!他是個粗人,他所接觸的女人並非有教養的閨秀。他與她是不配的!他粗鄙得配不上她!他只適合與村姑在草堆中調情!
浮在腦中的畫面令她想吐!
「我不要!」她低呼。
不要什麼?她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可是,腦中偏轉著他的相貌、他與女人摟抱調笑的情形,以他強壯的臂膀,堅硬若鐵的身軀。而他粗厚的手掌拂著女子柔軟的臉……齷齪!
「我不要!」她又道,猛甩頭,卻甩下了淚珠。
她知道她不要什麼了!她不要袁不屈去調戲任何一個女人,不要他抱其他女子。而,另一個不要……她不要對他動感情,不要愛上他!
但,這情感可以說不要便不要嗎?
衛士傳喚她到主帥營,她入帳便先看到了那位有著一雙洞徹人心眼眸的沙紹,他早該去膳帳裡用餐的,莫非是專程在等她?杜冰雁心頭有些警戒。
「沙先生。」她躬身為禮。
「三日以來,辛苦你了,杜冰。」
「屬下只是做了份內的事,不敢稱辛苦。」——「將軍正在等著你呢!」沙紹輕撫鬍鬢,笑著輕語。心中尚在評量,好一個麗質天生的大美人!更迷人的是那好教養下自然形成的氣質威儀。他那笨兒子居然真以為她是男人!而子韌,必定是看出來了。他心中有何打算?先觀看一陣子吧!沙紹心中有了決定。 「進去吧!風予逢今日到城中買物品,留下了藥交代你來替將軍換藥,小心伺候著,明白嗎?」 「明白,屬下進去了。」
吁了口氣,才步入將軍的寢帳。 桌上擺滿了許多食物,有魚有肉,但並不精緻。她有些訝異袁不屈吃這等粗食。他應當可以要求山珍海味的,而這些食物完全出自伙房,與所有人一模一樣;多的,只是一隻麻油雞。是他對吃不講究,還是他比她想像中更平易近人?無論如何,在伙食上與士兵們同甘共苦就很讓人感動了!他也有優點的。
他正坐在床沿,扯著傷口上的布條。看來像是要自己換藥,也像是受不了束縛,弄得傷口流血又狼狽。由於他左肩的傷傷及肩骨,以致於左手無法活動自如。
他的濃眉糾結,生氣的瞪著傷口。
她快步走向他,低呼:「別硬扯!會流血的,傷口好不容易結痂了,別又弄傷!」忙拉開他右手,接替了剩餘的工作。
這副肌肉糾結的胸膛見過不下十來次了,她卻仍感腆靦害羞,無法看向他的眼,也無法制止臉紅。他傷口的位置在左肩以下,胸口以上,所以要包上新布條得纏著肩胛又圍著胸膛!當她吃力又小心的將布條捆住他胸膛時,兩人的距離僅在咫尺了,更可以說,必須貼在他身上才得以將布條繞圍到身前,如果他夠君子的話,絕對不會趁人之危!
而,再一次的,袁不屈證明他不是個君子!連邊也沾不上!
袁不屈全然不顧傷口的疼痛,將雙手圈住她的腰併攏緊,她整個人便密貼在他身上了!情急之下,她支著雙肘不讓身體觸著他的軀體,卻抵上了他的傷口。
「將軍,請你自重!我不是那樣的人,我不是特來取悅您的!」老天!他真的將她當成存心攀附的村姑看了!
袁不屈炯炯目光掃射過她的俏臉,含著一種危險的沉靜「你要我如何處置你呢?一個不該在這裡出現的人——不必任何理由,便得以任意將你處死。你可能會是個奸細,可能會是個偷盜軍情的人,如果我不當你是來釣男人的娼妓,要當你是什麼才好?其餘二個可能性都代表著要立即消減你。」
她打了個寒顫!他不是在說笑!於是急促低語:「你放開我,還有另一種可能,我拿樣證明給你看!我從京城前來,就是要來找你的!」她不要他用看娼妓的眼神看她!他至少要給她一點尊重!
他並沒有完全放開她,改以手掌鉗制住她的腰身,對她腰身的纖細感到興味似的,兩隻手掌交合便可量出她腰身,還沒有緊密呢!他沒見過有人腰枝這麼細的。
冰雁不安的扭了扭身,明白他不會放開,只好認命的坐在他身旁,從袖袋中掏出由將軍府帶出來的玉牌授印。
「認得這個嗎?」
如何不認得!上頭有他的名字,這玉牌是他家居時的佩飾,一向放在書房的。
「為何在你手上?」
她被他嚴肅冷然又壓迫人的面孔語氣弄得膽怯,努力吸了口氣,迎著他目光勇敢道:「你必須相信我的話,雖然它很荒唐。」
「說。」他平淡的催促。
「你上個月中迎娶進了揚州李家的小姐,你還記得嗎?當時你正領兵前來晾馬城。」
她見他點頭才又道:「我——我叫杜冰雁,是揚州城北杜家的女兒。與李家的小姐同一天出閣。可是……可是在一個陰錯陽差的情形下,我們被錯置了花轎……她嫁去了泉州——原本該是我夫家的地方;而我……在媒人不敢承擔錯誤的心態下,將我送入了將軍府……她們……她們想將錯就錯的讓我成為將軍夫人,我一直想反抗的,但那十來天的路程中,她們讓我喝了睡藥,還騙李總管說我水土不服、神智失常。所以,李總管非常輕視我,並且完全不相信我的說詞,每天只是捧著一堆俗氣的珠寶讓我把玩,見我想說明,總諷刺我貪心不知足。你是否已知道你——夫人失蹤的消息?」
他會相信嗎?老天爺!求求你讓他相信吧!杜冰雁絞著雙手,迫切又擔心的看著他。
「你是說,你是我妻子?」
「我不是!李玉湖才應該是,我只是入了門,但不是你該娶的那一位,我不是李玉湖。你們見過一面,你應當有記憶,我與李玉湖不像,她比我美麗得多。」
「我不認為。」他莫測高深的將她移近了一些。
「我真的不是李玉湖!」她早知道他也是一塊臭石頭!主人與奴才全是一個樣!這個袁不屈也沒有辨別是非的本事!還虧他是大將軍!她心中又氣又急的胡亂想著。
「我知道你不是。」他看起來像在笑,因為眉頭不再糾結。「而我不認為李玉湖會比你美。」 「呀!」她呆呆的低呼了聲,紅潮熱浪飛竄上她雙頰,她沒料到袁不屈會說好聽的話!而且……他相信她不是李玉湖!太好了!可是也因為他太快相信,讓她預期的怒氣無從發洩,也不知作何反應才好,才會呆呆的看著他,櫻唇微張。
這樣的面容是很誘人的!袁不屈猛的盯著她,突如其來的掠奪住她柔美小巧的唇瓣!
「不……」她的低呼太柔弱,淹沒在他的急速勇猛中。雙手甚至忘了要捶打反抗他的侵犯!
她不知道這吻代表什麼,也不明白這是極親密的一種行為,但她至少知道這行為是不合宜的,是敗壞風俗的!她又不是她真正的妻子!他什麼也不能對她做!她要反抗!但……但……為什麼被他緊摟的身子會升起狂熱?為什麼她的神智越來越無法清明?為什麼她的身子居然能契合在他的懷中?為什麼她沒有感到厭惡與羞恥?他不是她真正的丈夫呀!他只是一個塊頭粗壯、野蠻不羈的武夫,她最討厭的人哪……她掙不開他……這是她唯一能安慰自己不是出於自願的理由:她抵不過他的力氣,才會任他輕薄……
她覺得她快昏倒了!一隻小手攀著他肩頭,一手不小心的掐入他傷口——他流血了!她在手心的濕熱中回魂!連忙推開他,雖然沒有離開他懷抱,至少他們的唇舌分開了!她看到他未綁好的布條在傷口處沾了一些血絲!於是驚惶的將布條綁好,按壓他傷口週身的穴道,讓血不再流。心中有著愧疚,可是一切全因他的侵犯,算是他咎由自取,她才不會道歉!她的唇都被他吻痛了,還有他刺人的鬍渣子也讓她的臉蛋不舒服!
「你不能再對我輕薄!你明白我不是你真正的妻子。」她洗淨了手,站在他面前輕聲道,希望他能明白。 「是嗎?入我袁家的人是你卻沒錯。」他下了榻,走向餐桌;杜冰雁連忙抓了件上衣替他披上,晚上的晾馬城比秋天還冷,何況他受傷了,需要好好療養的。她就是被派來服伺他的不是嗎?
「你要娶的人不是我!」他到底想怎樣?知道其中的差錯卻不想法子解決,到底他是什麼心態!她著急道:「你快派人到泉州齊家通知這件事情呀!要是……要是他們糊里糊塗圓了房,那你……真正的妻子就要不回來了!」
「為何你如此著急?」他又擰眉了!那是他不悅的前兆,她已能明白。
「在錯事未鑄成前,你應當補救才是呀!你不心急才讓人不解!五仟兩黃金白銀娶來的妻子——」 「為我著想是嗎?我還沒決定要對此事做任何定奪!」
「什麼意思?」她的心坪然一跳,他……不會是想以權威做任何報復吧?
「你以為我丟得起這個臉?讓世人知道我的妻子入了別人的門,也許還圓了房;然後我再帶著完璧無瑕的你去換回一個殘敗之身?我何苦製造笑話?入我門的是你——杜冰雁!如果硬要換回,那將我的臉置於何地?」
她咬了咬下唇,輕道:「應該還沒圓房,那齊家公子……病很久了,也許活不過今年,能不能圓房誰會知道?沒有理由寡婦的命運要由玉湖替我承擔。她是好女孩,並不若她父親那般貪婪,你會欣賞她的,若不換回,是你的一大損失。」
袁不屈扳起她下巴面對他「你說你要嫁的那人是個癆病鬼?」他不可思議的問著,由她的氣質可看出她家世良好;一個好人家的女孩為什麼會嫁給一個快要死的人?
「應該是吧!齊家鉗制了我家的生意,只為了娶我過門。他們也實在是逼急了,怕那唯一的命根子熬不過今年,便想娶個女人來立即生小孩。我……上頭有數個兄長,他們便料定我有生男命,允諾我家人,一旦……齊公子過去了,就讓我回杜家;若能受孕生男,還打算大大分贈財富予杜家……」話語愈說愈苦澀,在他嚴厲的眼光下,她無法說得更多,他會以為她是在自憐嗎?「我只是想讓你明白,那齊家公子也許無法圓房,既然你娶的是玉湖,就讓她過好日子,當寡婦是我的命……」她甚至已可以肯定玉湖在袁家不會被虐待!袁不屈看來也許可怕難以親近,但是,他不會故意苛待任何人!他……也是個調情高……李玉湖會幸福的!她心中酸酸的想著。
「用飯!」
他突兀的說著,將她安置在椅子上。
她呆呆的看他坐在另一邊。是呀!吃飯,她就是來服伺他用膳的,可是……她以為他與她還得再談一會。問題解決了嗎?還沒有吧?
他看穿她的想法,道:「在我還沒決定要如何做之前,你仍得扮男裝在營中,不許與任何男人接近。這場戰爭結束之前,任何私事我決不會處理!你該回長安的,但我沒空護送你回去,才破例讓你留下!但倘若你暴露出身份,就得退出軍帳,以我的女人的身份被送到城內別館內。你若要名聲,就自己小心些。你不會以為大戰當前,我會對這種小事操煩吧?」
「當然。」她低語。戰爭既要求勝就得全心全力。相形之下,她的事,的確是小事!雖然對她而言是傾天覆地,可是她不是不識大體的女人。既然他不擔心綠雲罩頂,就隨他去吧!到時換回玉湖時別拖著孩子算他幸運!而心中另一種不應該浮起的喜悅是:她能多待在他身邊了!即使是一刻一時都好!這是什麼心態她不去想,至少目前,有快樂的感覺便足夠了!
天知道十八年的生命中她從未確切感受到喜悅的真意。如今,能看著他,便足夠了!至於淪陷的感情,是最無足輕重的,她不在乎。
袁不屈似是滿意的點頭。夾了塊肉到她碗中,見著她圓睜的大眼,有些寵愛的道:「你太瘦了,我想將你養壯一些。」
「放心,我不會輕易死掉!」她有些氣惱。她知道自己比起城內的女子而言,瘦得太多,可是她生來少有病痛,才不會像他人所言熬不過冬天之類的話!袁不屈也將她當半死人看待?
「吃!」他在下命令。 而當他扳起臉時,不餓的人也會努力吃三大碗來回報這威嚴!她連忙照做。心中嘀咕不休。 這男人可以令人非常駭怕;可是,當他眉頭舒展時,她就會失了一切駭怕之心與他頂嘴,是她太不知死活,還是袁不屈習慣兩面待人?她悄悄抬眼看他。
他也正在看她,眼眸是兩泓深潭,看來幾乎是溫柔的。但那也不一定,他只不過是展眉而已,不再嚇人可不代表他是溫柔的,他剛才還吻得她唇痛呢!
是呀!他——吻了她,無賴的盜去了她丈夫的專享。可是,老天原諒她,她並沒有太傷心!
「我真是不明白為什麼杜冰得天天跟在袁大哥身邊,連小廝的工作也落在他頭上!好歹他也是個學有專精的醫者吧!為什麼沒有人對他們這種奇怪的情況置詞呢?而杜冰居然也不吭一聲。」沙平威坐在自己帳蓬外的草地上,趁著休息時間擦拭著他的配劍與弓矢。嘴邊喃喃念著。
而坐在一旁石桌品茗的沙紹當然也聽見了,正在與他對奕的風予逢笑了笑,先道:「將軍也許有意提拔他吧!一旦受到將軍重視,將來班師回朝,皇上論功行賞下來,一官半職少不了他的。比他再苦讀十年趕考求功名快了許多。這孩子有吸引人關心的特質,不足為奇呀!杜冰進來之初,你不也關照得緊?別人就不會有閒語嗎?」
沙平威搔搔頭。
「不一樣呀!我對他的關心與袁大哥又不相同!反正,他們看來挺怪異的就是,爹,您認為如何?」 沙紹拂著羽扇,問:「你是否認為子韌沒有善待他,卻又硬要他跟在身邊不合理?」
「是呀!是呀!這根本不是提拔。袁大哥身邊二個侍從私下抱怨杜冰搶了他們的差事。可是,有些時候我又覺得袁大哥以一種奇怪的眼光盯著杜冰,不像存心整人的樣子。」就是他們眉宇間那股波瀾暗湧讓粗枝大葉的沙平威一頭霧水。
沙紹笑了,歎道:「倘若你能看得出來,你早是將軍了!你哪!再磨個十來年才會有些長進。」 「沙兄,此話太苛了些。平威爽直英颯,是少見的豪邁男兒,將來前途不可限量,您太小覷自己的獨生子了!」風予逢中肯的說著。
不過,沙平威卻不在意的大笑。
「風大叔別讚我了!想想我爹是一流謀士,偏我是一介武夫,他有遺憾是必然的。不過我向來上進又認真,我爹也感到安慰了!我是好是壞,有幾斤兩重,沒有人比我爹更瞭解了!」
沙紹含笑點頭;這兒子雖是粗獷了些,但正直又胸襟廣大,是他這一生中最大的驕傲。 「不過,說真的,該有人提醒袁大哥他對杜冰的不公平了。」沙平威念念不忘杜冰被人當小廝使喚。他想要仗義執言,救他脫離苦海。
「再說吧!有空時你可以多幫杜冰一些,藉此也可以暗示子韌錯待了人才。他會「非常」注意的!」沙紹深沉一笑,眼中閃動黠光。
「這招高!我正打算這麼做!有時候袁大哥是很冥頑不靈的;如果連我這總校尉也下海做粗活,他會明白我的意思的!」沙平威跳起來,飛快的將武器收入帳中,隨想隨做的奔往主帥帳營的方向而去。
望著他遠去,風予逢不解的看向沙紹「沙兄,這樣好嗎?軍紀混亂,將軍不會樂見的;到時惹怒了將軍,也許會罰平威打軍棍。」
「是他自己破格違例的,絕不會以軍紀來治人,否則他就站不住腳了!讓平威去攪和攪和,不會有事的!」
風予達深思道:「為什麼我覺得其中大有文章?並且內情非常駭人?有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正在發生嗎?」而且,他有預感,事情的軸心正是那個由他引進的杜冰,卻不明白何以會如此。
「咱們何不拭目以待事情的發展?我也正等著真相大白呢。」捧起兩杯茶,一杯遞與風予逢,對飲乾杯了起來。「祝一切順利圓滿。」
他一干見底。
風予逢仍是迷糊的神色,但也干了茶,一口飲盡!
是的,祝一切順利!希望是好事才好。至少代表了未來有一場不錯的戲碼會上演,大家可以熱鬧一陣了,是不是?這杜冰,也許是了不得的人呢!
杜冰雁坐在將軍帳營一角的矮几旁搗著藥材,旁邊是兩個臉臭臭的少年。他們是新進鷹軍的小菜鳥,尚未有機會正式封為士兵;現在是將軍的侍從,把服侍將軍的差事視為天大的光榮,而將軍對他們而言比天神還偉大!如今平白多出一個文弱小鬼搶他們的飯碗,怎不教他們咬牙切齒?更可恨的是,三人同為十八歲,也都還在發育,為什麼將軍只叮囑杜冰要多吃一些?那小子真是教人越看越不順眼!
朱存善與王昊兩人正在為將軍擦劍與縫戰甲上的鐵片,不時的丟給杜冰不滿的眼光,他們就是不懂一個半調子大夫來與他們搶什麼飯碗!他又不可能上戰場,將軍再賞識也沒用!偏又瘦巴巴娘娘腔得讓人想要去照顧他!在軍中三個月,母豬足以賽貂蟬,何況此時軍中沒半個母豬,杜冰女貌似的容顏就更討喜了!原本將軍寵愛誰是與他們無關啦!但是若搶去他們的工作就大大有關了!
將藥粉分別裝在罐子中;杜冰雁看看天氣,灰中帶點水氣,可能會下一場雨。這種地方的下雨狀況通常是一年下個兩三次,一次便像是要下完整年的雨量一般。所以袁不屈才會連日來督促士兵鑿井挖湖準備儲水。城內的民眾也充份配合,對袁不屈的照顧感激不已!嚴重缺水是城民數百年來的大問題,袁不屈當然不會坐視不管,於是趁打仗的空檔大量動員挖井。為了避免水蒸發太快,他與沙紹研究好久才討論出方法來;他預料近日內會有大雨,才快馬加鞭的動員挖井,以密閉的井來代替人工湖。
他的肩傷才好一半而已呢!
杜冰雁歎了口氣!這個謎樣的男人,外表讓人畏懼膽寒,內心卻複雜得令人無法看透,偏偏他的某些行為看來既熱情又替人設想。一個武將應該不會有什麼大腦,以殺人為業的人怎麼可能有善心去體恤人?但他例外。他「也許」很聰明……她皺皺鼻子,也許?如果她夠「甘願」的話就會承認這男人「很」聰明。他的書法如行雲流水,勁道十足,必定是下過苦功的;他臥帳裡有一片書牆,雖以兵法、戰略、兵器之類的書籍為多,但仍令人訝異他會親近書本,那是文人的事呀!何況他少年失去雙親,又遭人錯待,接著又投入沙場南征北討,他那來的時間學書識字?
唉!與他相處不過十來天,對他的觀感一直在變,他總是推翻了她心中預設好的刻板形象。她不喜歡這種感覺,一點也不喜歡,那對她而言是太危險了些。
再來,另一個令她憂心的是自己;不自覺的歎了口氣看看自己,喬扮男子也不過二個多月,她卻越來越不像自己了!不像那個未出閣前,凡事逆來順受、不敢有所怨言、深獲家人贊許的杜家千金了!也不再像那個溫雅柔順、安心繡花撲蝶過日子的杜冰雁了!當然她並沒有粗魯到那兒去,自幼所受的庭訓已根深柢固,她自會保留閨秀的文雅風範。但,她的心在變,她敢去思考,敢去對一切不合理質疑,甚至敢去直視男子的眼光,連袁不屈的也敢!她似乎有些逾越女孩兒家的界限了。以往她自律得很好,只要安於一小方天地,相信別人的決定對她最好,那麼,她心中就不會產生不平。不看不想不聽不問,既然女人只能被局限在小天地中活動,她何必想太多?
可是現在不同了!她看到了天,也看到了地,看到了男人所能看到的遼闊,再怎麼愚鈍的女人也會驚歎,也會想著繡花以外的事。一個視野開闊的女人必然會有所不甘的,不甘一生終老於封閉的繡房中。
那可算是叛逆了!可是她誠實的承認自己從未如此開心過,雖然心中殘存的束縛仍令她憂心,她駭怕自己變得粗野而傷了雙親的心,可是……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她天下是這般大呀!天下只讓男人看的嗎? 唉!給她看見了這外邊的世界,也不知是好是壞!相信當有朝一日,她又鎖回了重樓中時,必會時時刻刻掛念著吧? 失神的捧著藥材打算走出帳蓬回藥房,沒有注意到門旁的王昊對朱存善使了個狡黠的眼色!冷不防的在
她要跨出帳門時伸出了一腿絆住她。而她,當然在花容失色的蒼白中跌出了帳外,整個人滾在黃沙地中! 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回應與呼痛的聲音,她的身體立即被粗魯有力的提了起來。
「杜冰!你這小鬼連走路也不會,魂都不知飄那去了!有沒有事?看看你成了個大泥人,醜死了!」沙平威又笑又叫的搖她,一手還提著她衣領,一手直好心的要拍她身上的灰塵。 杜冰雁覺得自己快被他打死了!膝蓋與手肘恐怕都有點擦傷,痛得半死不說,沙平威居然還來落阱下石!從沙平威的腋下看到帳內臉色慘白駭怕的兩個少年,他們知道沙平威也是她的靠山,要是她告上一狀,包他們吃不完兜著走。她皺著眉,算了!反正她從不與人結怨的,而且軍法這麼嚴,光被軍棍打一下怕不去了半條命!就當自己倒楣吧!再不阻止沙平威的拍打,她真的會送掉半條命!
「你在做什麼!」
一聲暴喝聲與急速的揚蹄聲正對著他們衝來!杜冰雁眼都來不及眨,整個人就已被一股蠻力拉飛到另一頭,撞到了一堵肉牆。她的鼻子撞到了袁不屈胸前戰袍的護盔,連忙雙手摀住。老天爺!今天是什麼天災人禍的大煞日?她全身痛得都快拆了!可是事情還沒完結,她心中呻吟的看到袁不屈滿臉青筋暴突的肅殺之色。 沙平威也楞楞的看著他的頂頭上司,雙手還保持著抓杜冰時的原樣,下巴有些垂落,嘴巴呆呆的成o字形。他做了什麼?幫杜冰拍灰塵呀!犯了那一條軍法紀律?
「我跌倒了!」杜冰雁指著明顯可見的事實。她發現袁不屈很生氣,也摸不清他在氣什麼;不過,她倒是立即意識到自己灰頭土臉無法見人的樣子!沙平威說的:醜死了!哦!她不要給他看到!在抹了一把臉沾了一手土後,她悄悄的逃離現場。此舉看在袁不屈眼中簡直是標準的「做賊心虛,畏罪潛逃」。她休想逃!不過,他得先解決跟前這個麻煩!他憑什麼碰「他的」女人!
「袁大哥,您在氣什麼?不就是她跌了一跤而已,誰惹你不開心了?」沙平威坦然又疑惑的開口問他。 袁不屈瞇著眼,銳利的盯他一會。平威知道了嗎?看他的神色表情顯然還不知道杜冰是女人。 「你日子太閒嗎?來調戲我的侍從。」他硬板板的口氣相當不善。
「侍從?杜冰是未來的大名醫!我正是要來抗議你浪費人才!他一定是工作太累了才會跌跤。我看他一定是受傷了,沒事的話我要去幫他擦藥了!」沙平威心想今天大將軍一定遇到了不順的事想找人刮一刮,他才不會笨到站著挨刮,心想這理由可以脫身了吧!可借「站住!杜冰的傷我會看!你既然那麼閒,去前方採探敵情,傍晚時刻等你消息,沒事的話幫忙建城牆也好!」袁不屈撂下命令,即轉身大步往杜冰的藥房而去。
「建——城牆?叫一個總校尉?」沙平威等大將軍走得不見人影後才回過神哀號。也許他真的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得罪過他這上司而不自覺!不行,他得快去找他那智多星老爹來問一問才行。他印象中真的沒做過什麼錯事呀!杜冰呀!此時大哥我自身難保,你小命多珍重吧!沙平威愧疚的自語,連忙去找他父親了。 洗淨了臉,杜冰雁重重地吸了好幾口氣才有勇氣挽高袖子,看雙肘擦傷的情況。就見雪白藕臂的中心斑斑血跡;當然,有袖衣擋著的情況下不至於血肉模糊,但也夠可觀了!手肘的傷口不易復原,膝蓋也是,也不如得痛多久!將沾水的白布擰乾,小心的擦著手上的血跡,痛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怎麼如此不小心!」
無聲無息走入藥帳的袁不屈已不再有狂怒之色,聲音輕輕的、低啞的……不自覺觸動她心的某一處。 他接替了她剩餘的工作;在包好手肘之後,他看到她膝蓋處也滲著血絲,蹲下身要處理,杜冰雁將雙腿藏入桌巾下。他看她的臉,看到了一片嫣紅。
「現在不是矜持的時候,何況我是你的丈夫!」他連人帶椅將她抬開了一大步,讓她沒桌巾可遮掩。 「你不是!我們並不是……」她低喃,不敢看他的眼。
「在我還沒決定要帶你去換回李玉湖前,你就是!要更多的證明嗎?」他扳起她的臉,眼神又變得嚇人了!而他的拇指輕輕撫弄她的唇……
「不——不用!可是……腳傷我可以自己來,我比你懂得醫術。」
「普通的擦傷誰都會處理;你的手才剛包好藥,再亂動會使傷口流血,留下難看的疤,你希望嗎?」 「你認為疤很醜?可是你身上也有很多疤,我並不認為——」
「女人一旦身上有疤就會醜死了!不要頂撞我的話,我不要你身上有疤!」
他這麼霸氣,她那敢再多言什麼!當這男人板著面孔時她話也不敢多吭一聲……至少目前她還沒有凝聚足夠的勇氣反抗他;而且他似乎真的是為她好。
見她不再反抗,他才坐到地上,脫下她的靴子。白襪包裡著細緻的足踝,他看了一眼,隨即緩緩卷高她的褲管,雪白修長的小腿,一寸寸的示人,粉嫩嫩絕美得看不到瑕疵,連毛細孔也看不到。直到膝頭的血跡出現了,才換回他快失神的心志。
「為什麼會跌跤?我給你太多工作了嗎?」
包好藥後,他摟住她,躺靠在床頭。
「沒有。但你不該叫我做一些侍從的工作;如果你能讓我待在這邊,我會更好。」
「三天之內別下榻,讓傷口結痂,等痂脫落時便不會有疤了。」
杜冰雁抗議道:「才跌個跤就得休息三天?那你手下的人天天在受傷……」
「住口!」他猛地將臉採到距她臉咫尺處,在她倒抽一口氣時猛然吻住她。這女人越來越多話了!很好,這讓他有機會吻她,他想了十多日了!
當他終於饜足時,才與她分開寸許,仍緊瞧著她酡紅的麗顏。
「我不是你的妻子……不要再這樣對我了。」她柔弱的輕語。心頭的加速淪陷令自己膽戰心驚! 「睡吧。」他又啄了她一下,轉身離去;帶著她不能理解的怒意。
這個男人,要懂他,可不是一朝一夕可成。她歎了口氣,反正,那是李玉湖該操心的事了!心口那沉重的失落,是嫉妒嗎?唉……李玉湖,你會曉得你有多麼幸運……
她輕撫著紅腫的唇瓣,開始感覺到了痛;那是事實,誰也改變不了的事——袁不屈是李玉湖的丈夫;而她,是齊家等著守寡的新婦,沒有什麼可以改變了!命運就是這麼安排著的!給她這一段錯置,也許正是為了補償她將來漫無止境的深閨守寡生涯吧!能這麼想,至少會感到些許安慰了!她也只能如此自欺著。 袁不屈的命令是違抗不得的;他真的讓她三天無法起身下榻。當然不是綁著她,而是叫兩名守衛守在她帳門前監視她,直到他回來。他衣不解帶的守住她。
天知道外頭會不會有什麼流言傳開!一個不務正業的將領守著一個受了皮肉之傷的小廝,這像什麼話!連她自己想來都覺荒唐可笑,而他……不會沒想到吧?
今天是第三天了,傷口結了痂,再一、兩天使可脫落,想來是不會留下疤痕了。而今天,袁不屈又替她找來了一瓶藥水,遞給她,聞起來很香的,有桂花的味道,也有青草味混合其中。
「痂脫落後,你用這個抹在傷口上,再生的肌膚會更美。」他道。
「那我今晚可以下榻了吧?我躺得好累。」背靠著床柱,杜冰雁接過瓶子把玩。
他盯著她手肘上的傷許久,才點頭道:「暫時別做什麼工作,可以下榻走一走。」
已是黃昏時刻了,炙熱的黃沙地開始拂著輕柔的微風,為白天的狂炙掃去些許熱辣感。白天太熱,入夜太冷,也只有在這時刻會怡人些。
天空與大地相輝映成一片金黃的王國。貧脊的邊疆地帶看不到華麗多彩的江南美景,也沒有北方有的廣闊豐美草原。在這西北一帶,除了沙漠,還是沙漠。草原只長在靠北的地方,而軍帳駐紮的百里內,全是黃沙;只有她的藥帳好風好水的靠著樹林,而林子中珍貴的有一池湖水。沙漠中的夕陽是很壯觀的,天與地相連的地平線圍著灰色的界線,隔成兩個極強的對比;地表上的金黃沙丘,配合著天空大夕陽的暈輪與一片華麗的霞光,沒有任何遮掩的,極目望去是四面八方與地表相連的天際!而天空則像是一片倒了混合油彩的抽像色塊的大畫布。
蕭瑟又華麗的美感讓人直想落淚,而夕陽是一天中最盛妝的告別式。 杜冰雁坐在一塊平滑大石上,屈著膝,雙手環著膝頭,楞楞地看著那輪已失了熱度的刺目大太陽。它好美!此時她才深深明白自己的內心對天地有著怎樣的渴望。
「我希望我是男人。」她幽幽的歎息。
「我可不希望。」他的目光追隨不遠處的一隻孤傲黑鷹,它有力的雙翅伸展在天空雲端,在它的領地來回巡視,睥睨百禽的迴旋,不容許任何小輩在它面前招搖。
杜冰雁也注意到了,倒吸了一口氣。
「好大的鳥兒呀!」而且狂猛又危險,江南沒這類鳥兒的!
「那是鷹。」他道。
她的眼光立即轉向他肩頭的鷹形紋飾。他正是鷹軍之首呢!忍不住在心裡細細比對。畢竟實物比較誘人,她嚮往的抬頭看著。它像他!孤傲又自負。她的繡工出色,也許可以描繪鷹的雄姿來繡一件衣服,一定適合他……老天!她想到那兒去了!
「它要走了!」她低呼,努力阻止自己內心的胡思亂想。替袁不屈做衣服的人不該是她!她不能再想下去。
「走!咱們去追它!」驀地,袁不屈抱起她,奔向他專屬的馬廄,一時起了遊興。
但這可嚇壞了她!老天!眾目睽睽之下呢!再與他共騎夕陽下,她與他的名聲就毀了!真的!她相信明天以後她的處境會很慘!
「袁——將軍!」
她已被丟上馬,還沒坐穩,他的座騎立即像一陣風似的奔往樹林而去,要不是他已摟住她,她早摔下馬一命嗚呼了!
他看來很開心;因為他的雙眸不再深沉,閃著狂野的兩道光芒,意氣昂揚地往目標策去!她著迷的凝視他發光的面孔,突然覺得兩人的心好接近!在所有的防備面具卸下後,他,一個功業彪炳的大將軍,也只不過是個寂寞又熱情的男子而已。
一如她這個十八年來被禮教外衣包裡的大家閨秀,在褪去一切的裝飾後,她有著渴望,有著熱情,而她,是如此寂寞!
不自覺的,她將身子全依向了他,緊緊摟住他的胸膛,欺騙自己:這胸膛是自己今生的依歸,她尋到了! 沒有明天,沒有未來,沒有李玉湖,什麼都不要去想!今天的她不是那個事事為人著想的杜冰雁,只是一個渴望愛的女人!
「看,那是黑鷹的巢。」
袁不屈已勒住馬,掀開蓋著她的披風,在她耳邊低語,氣息輕輕拂過她髮梢,語氣很輕柔。
她先是楞楞的抬眼看他,捕捉到他眼眸中的溫柔!只見他低吟了聲,猛地像黑鷹掠食雲雀般,兇猛的擒住她紅唇,糾纏住了舌瓣!
她的喘氣輕聲呼入他口中,只手掄著小拳頭抵著他胸膛,分散兩個軀體的親密貼合,不讓敏銳的他感覺到自己完全失控的心跳。
一直忘了認真制止這不屬於他的權力——而,事實上,她也不認為自己制止得了。這個孤傲如蒼鷹的男子,天生就有這卓絕的氣勢,妄想制止他或制伏他的人可真是癡人說夢了!這種男子,即使是受命於當今皇上,要是有不合他意的聖旨前來,恐怕會說出「將在外,君命有所不授」這種話。天皇老子他都如此對待了,何況她這小小的、妾身未明的女人,又那敢有一點妄想要指使他的念頭。
如果他不是將她當成軍妓來輕薄,恐怕就是將她當妻子來憐惜了!他——可是將她當成了妻子?或——在不肯定李玉湖是否能完璧無瑕換回來之前,他也想侵犯她,以求公平?
不!不!不可以這樣想的!若他是這種想法,近半個月來他有的是機會,她豈奈何得了他的粗蠻?甚至有些時候,他將她親吻得迷神忘魂之餘,卻硬生生拉開兩人的距離,把持他自己。就某方面而言,杜冰雁深深肯定他有一顆高貴的君子之心。而這吻——很不君子,可是他至少有些分寸;而她——似乎也默許他的侵略她也有錯的。
「你不可以再這樣吻我——這不公幹。」她柔弱的低喃,氣息與他的相融;他的唇仍近在寸許間,額頭抵著她的,他似乎在努力壓抑著什麼,也像在平復氣息。但他聽到了,卻不言語。她忍不住又開口:「袁將軍——」
他點住她的唇——以唇。
「叫我子韌。」
「子韌?」她聽沙紹先生這麼叫過他。
「我的字。成年禮時沙叔為我取的宇。」
「為什麼?」——「叫「不屈」太剛。剛強易折。」這是沙紹的一番苦心與告誡之意。
她偏著頭,輕道:「我有資格這樣叫你嗎?即使是正妻也不合——」
他狂放大笑道:「我原本就是一身的不合時宜,又忌諱著什麼來著?我的女人只需直呼我的名諱使成。」
他有著瘋狂叛逆的因子在體內流竄。除了忠於君、忠於國之外,他視一切禮教為糞土;是否因為他本身已嘗盡人世冷暖的關係呢?以他一介草民,能如此平步青雲,算是不易了!走過每一個階層,看盡各色人種的嘴臉,人間冷暖,他心中自是有深刻的感觸。多麼的諷刺!因為她正是合乎一切禮教的代表。冰雁深思的看著他;而他也在看她「你有一雙水靈靈似一波秋水的眸子,而這眼眸告訴我你來自高貴的出身,也映現出了我的粗鄙。即使今日我貴為武將之首,仍不掩天生的草莽氣息,像某些文人假清高的批評:終究登不了大雅之堂。那些批評我一笑置之,可是看到你,便不得不相信,那些膿包的酸澀心理,畢竟也點出了幾分事實。」
她忍不住笑了出來!看來他對那些文人雅士很沒好感呵!瞧他形容得精彩,那些低下的形容詞一出他口就自有一股氣勢。哦!他怎能如此看低自己呢?他是個多麼傲氣的一個大男人!天生是馳騁沙場揚威的人,為何要與那些只會批評不做事的人一般見識?!文人有文人的雅,武人有武人的威,兩者不能相提並論的!若要她說,文人就少了一點男人雄武的氣概。而他是她此生僅見最好、最上等的男人了!
他被她的絕艷笑容迷去了心神,雙手捧住她粉頰,低柔道:「叫我名宇——」
「子韌。」她低低的、羞怯地吐出這兩個字,心下明白這代表他們的情感更加糾纏不清了。
袁不屈滿意的輕吻她,一手扯下她的頭巾;原本綰著的烏黑秀髮似一道夜幕披瀉而下,沾染了夕陽的絢爛,黑髮上的點點金光似撒上金粉也似。他著迷的埋首其中「冰兒,你這個美麗的小東西……」
杜冰雁只是將臉窩在他頸項間,清盈的大眼看向他背後的霞光正在一點一點的失去光彩,夜幕悄悄攏近。一顆矛盾的心依然理不出一個結果——他們可有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