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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翻譯實例探討 3：六個字的故事
作者: Arthur	日期: 2018.11.09　　天氣: 　心情:

《翻譯實例探討 3：六個字的故事》

大文豪海明威有一天與一起吃午餐的一伙作家朋友打賭說，他能用短短的六個英文字，敘述一個完整的故事。

最後他憑著寫在餐巾紙上的六個英文字，贏得了同桌每個人10美元的賭注。

海明威首創的「六個字的故事」(six word story)，也啟發了後來僅用寥寥數字創作的短篇幅「微型小說」（微小說、極短篇小說）。

這世上第一個「六個字的故事」，只用短短的六個英文字，敘述了一個背後令人心碎的故事。

英文原句：

For sale: Baby shoes, never worn. ~ Ernest Hemingway

中文譯文：

轉讓：童鞋，全新。

以下對翻譯細節做說明。

1. “for sale” 與 “on sale” 意義大不同

在英文中， “for sale” 和 “on sale” 的意義與使用場合大不相同，分別解釋如下。

for sale：

“for sale” 針對的不是商店（貨架上）「出售中」的「商品」，而是平常「使用中」或「不出售」的（自有、自用）「物品」。

如果出售這些（本來不是作為商品的）物品，就要用 “for sale”。

例如自家的汽車、房屋平常是自用而非商品，一旦不再使用要出售，就是用 “car for sale” 、 “house for sale”。

而商店中純粹展示用、不出售的「樣品」，自然就是 “not for sale” （非賣品）。

on sale：

“on sale” 針對的是商店「出售中」、「可出售」、「用來賣」的「商品」，有以下兩種意思。

a. 表示「商品」進入開始銷售的階段，或是處於可以購買的狀態，意思就是「開賣」、「上市」、「販售中」、「公開發售」。

b. 表示「商品」要「降價」、「廉價」、「打折」出售。

例如對「車商」來說，汽車本來就是商品，不論新車或二手車，賣場中的車就是拿來賣的，不需多此一舉說 “(car) for sale” 。

如果使用 “(car) on sale” ，就是商人要用「降價」、「打折」的手法來促銷汽車。

但是如果是原本不賣（not for sale），並非「商品」的「展示車」、「試乘車」要出售，此時就應該用 “for sale” 。

2. 對於故事中 “for sale” 的翻譯

故事中賣的是鞋，鞋子可以是商店中出售的「商品」，也可以是家中自有的「物品」。

因為在故事中使用的是 “for sale” ，所以是個人在賣家中自有（已經用不到）的鞋，而非鞋店（做促銷）在賣鞋。

如果翻譯為「特價」、「降價」、「打折」，是把 “for sale” 誤認為是 “on sale” 之意了。

如果翻譯為「清倉」、「清除」、「出清」，就變成是像商店的「清倉大拍賣」（clearance sale）一樣了。

如果翻譯為「出售」、「求售」、「待售」、「轉售」、「讓售」就是比較合適的譯法。

如果翻譯為「出讓」、「轉讓」則是更為貼切。

因爲故事中賣鞋不是為了換錢，是為了不想在身邊留下令人一見就傷心之物，所以使用「讓」字比「售」字高明，使整件事較不帶有買賣的性質。

另一方面，「讓」字本身有「物品轉換主人」之意，呼應了故事帶來的懸念：「賣了這雙鞋，那麼鞋子原來的主人呢？」

3. 對 “never worn” 及 “baby shoes” 的解讀

現在來談談故事中的主要對象，（一雙）童鞋。

故事中的 “baby shoes” 直譯為「嬰兒鞋」、「幼兒鞋」，而中文的「童鞋」、「兒童鞋」也包括前兩者，而以「童鞋」的譯法較為乾淨俐落。

故事中的 “never worn” 是指「從未穿過的」。

所以這是一雙家中自有「沒人穿過」的童鞋。（「家中自有」的原因在上一段 “for sale” 中解釋過了。）

一般成人因為腳型已經長成，鞋子大小都是固定尺寸，買來馬上就能穿上，較少有買來沒穿的情形。

家中留有一雙「沒人穿過」的「童鞋」，有一種可能是鞋子的尺寸太小，小孩子穿不下。不過買鞋子的人通常會注意孩子的腳型大小，不會買錯尺寸；就算買錯了，也都會再去更換到正確的尺寸。

另有一種可能是鞋子本來可以穿得下，但是一直沒有（忘了）穿，過了一段時間，小孩子長大後，鞋子太小就穿不下了。這種情形算是少數特例，並非常態。

如果不是鞋子穿不下，家中卻留有一雙「沒人穿過」的「童鞋」，最合理的解釋就是，這雙鞋子還不能穿。

童鞋還不能穿的情形有以下幾種可能：

a. 幼兒已經會走路，但是準備的鞋子太大還不能穿。

b. 嬰兒還不會走路，無法穿鞋。

c. 胎兒還沒出生，鞋子是事先準備的。

如果家中原本有一雙「還不能穿」的童鞋，但是後來決定要將鞋子轉讓，這表示童鞋用不著了、沒人穿了。

國外有一個「準媽媽轟趴」（baby shower）的習俗，快到預產期孕婦的女性友人，會為準媽媽與即將到來的新生兒準備禮物，並且辦一場慶祝會，而童鞋就是常常出現的禮物。

所以最有可能的是，（即將出生的）胎兒流產了，或是新生兒夭折了，來不及長大穿鞋。

把鞋子轉讓，是因為鞋子原來的（準）主人不在了，為免賭物思人，只好眼不見為淨。

現在再回過頭來看 “never worn” 的譯法，有人認為譯為「全新」不夠精確，應該直譯為「從未穿過」、「沒人穿過」、「未穿過」。

「全新」的鞋子一定「沒人穿過」，但是「沒人穿過」的鞋子未必是「全新」的。

“never worn” 直譯就是「從未（有人）穿過的」，可能是「全新的」，也可能是「一直沒人穿過，而且時間經過很久，（外觀）已經變舊了，不算全新的」。

如果這是一雙「沒人穿過」的「舊」童鞋，放在家中保存很久，應該是有具特殊意義，不會捨得拿來轉讓。

「名人穿過的」舊鞋，應該是大家搶著買；「沒人穿過的」舊（童）鞋，應該沒有人會買，所以應該也不會有人刊登這樣一則轉讓啟事。

如果這真是一雙「沒人穿過」的「舊」童鞋，那應該是「另一個故事」了。

句子中的“never worn” 一詞與 “new born” 一詞的字母排列外觀相似；若用 “new born” 代替 “never worn”，再加上句子中 “baby”，就是 “new born baby”，呼應了故事中的「新生兒」之意，這可以說是一個有趣的巧合。

Baby shoes, never worn
Baby, new born

若將譯文中「全新」的「新」字，加上「童鞋」的「童」字，合起來就是「新童」，也是呼應故事中的「新生兒」之意，並同時也呼應英文的 “new born baby”。

「童」鞋，全「新」。

「全新」的「新」字，除了指「新」童鞋、「新」生兒，還可指新生兒夭折的事情剛發生不久的「新」。

因為鞋子的「新」，除了「沒穿過」，同時表示鞋子沒有在家中放太久而變舊，這家人很快就決定轉讓出去，想早日忘掉令人悲傷的事。

所以 “never worn” 在故事中翻譯成「全新」不算最精確，但是算合適。

其實翻譯一篇文章就如同打一場戰爭，每個字詞並不是單兵作戰，每個句子也不是孤軍奮戰，而是互相呼應、彼此掩護，局部戰鬥要服從大局指揮，不計眼前一城一池之得失，以求整場戰爭的勝利。

所以翻譯時，不能過度強求每個字詞的精確譯法，而忽略字詞間的呼應關係，以及整句的文意通順，以免有見樹不見林之弊。

譯者，不能執著字典的直譯，不能拘泥傳統的死譯，不能放任過度的意譯；要仔細理解作者的文章原意，要努力找出作者的言外之意，要適時加上自己的錦上添花，才能產生佳譯、美譯、妙譯。

4. 海明威與電報體

海明威的這個「六個字的故事」是一則「童鞋轉讓啟事」，體裁是應用文，用來刊登在報紙的分類廣告，或是作為廣告看板的文字。

廣告類的文體有幾個特性：用短單字、字數要少、用字精簡、省略贅字。因為分類廣告篇幅有限，這樣才能省錢。

這樣的文體被人稱為「電報體」，因為拍送電報的通訊費用，是依傳送字數，按字計費，所以電報的內容也是愈短愈好。

報杜記者出身的海明威，正是擅長寫作這種「電報體」的佼佼者。

與其說是他將一個故事寫成一則啟事，倒不如說他用一則啟事來說一個故事。

整個故事只用了六個字敍述，卻要讀者自己腦補出字面背後的整個故事。

他這種用字極簡、緊湊、精練，故事含而不露的寫作風格因此被稱為「冰山風格（冰山理論）」。

故事往往只是露出冰山一角，需要讀者自己找到冰山全貌。

在翻譯這種「電報體」體裁的英文時，中文譯文也必需符合這種用字簡短的文言風格。如果譯文太詳細白話，內容意思是對了，文章格式卻錯了。

說話的語氣必須配合所在的場合，才能符合身分；
譯文的風格必須配合文章的體裁，才能恰如其分。

譬如說以下的英文電報。

“Dad ill. Home now.” 就該翻譯成「父病，速歸」。

如果譯者自作聰明翻譯成「父親生病了，你馬上回家」，那就弄巧成拙、大事不妙了。

問題不在譯文好不好，問題在於超過字數的電報費要找誰來出？這樣會被扣稿費的呀！

5. 結論

For sale: Baby shoes, never worn.

轉讓：童鞋，全新。

文章寫到這裏，猛然發現這次虧本了，而且還虧大了。

不管按照英文字數，還是中文字數，都只有六個字的翻譯稿費，結果因為要做說明又賠上這一篇長文。

不知道是否可將兩者合在一起出一本書？這樣或許可以換些稿費。

書名叫做《童鞋轉讓啟事》，副題叫做「海明威極短篇：六個字的故事」。書籍的本文只有十二個字：六個英文字，六個中文字。後面附錄則放上這篇美其名叫「譯後感」的長文。

最後，用修改過的兩句詩來做結尾：

都云譯者癡，誰解其中味？

P.S.

1. 這個經典故事在網路上有許多流傳的中文譯文，我整合了以下這些版本，讓中文剛好也是六個字「出售：童鞋，全新」，後來再改為「轉讓：童鞋，全新」。

出售：嬰兒鞋，從未穿過。

出售：童鞋，未穿過。

嬰兒鞋子出售，全新。

平賣：BB鞋，全新。

2.「六個字的故事」網站 http://www.sixwordstories.net/

3. 圖片摘自網路。

(・(ｪ)・)

標籤: 寫作閱讀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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