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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再見
作者:
☆琳優~祈恩☆
日期: 2007.03.31 天氣:
心情:
小奕,是我的同學。
我和他從國小認識,他總是坐在我的右手邊。
小奕,是我叫他的方法,曾經這個綽號還讓全班同學懷疑我和他有姦情。
小奕,以前總是矮我一個頭,連到了國中,他都還比我矮半個頭。小奕沒有媽媽,只有一個酒鬼爸爸。他爸常常喝酒喝到忘了家裡有一個國小二年級的兒子。
我還很清楚的記得,小奕那天蹲在他家門外,哭的西哩花啦。
那時候我的我,正牽著媽媽的手,捧著麵包店剛出爐的熱麵包,一蹦一跳得經過小奕身邊。
我只是稍微訝異的看了小奕一眼,小小的頭腦中,還沒有把他和我認識的人湊在一起。只是非常印象深刻的經過他,然後回到家。
那一晚,也不知道怎麼了,我喜歡的紅豆麵包沒以往那麼好吃,媽媽煮的蘿蔔排骨湯,也沒有以往的那麼香。連電視上的小甜甜卡通,都難看死了。
隔天上課,我終於回頭仔細看了小奕很久。
才發現他臉紅紅的,有點紫青。
老師問他怎麼了,他只是抿嘴,不說一句話。那時候的眼神,我無法形容,現在回想起來,原來那叫做倔降。
他的眼睛中,一直有倔降。
& lt; BR> 下課的時候,我終於鼓起勇氣走到他的桌子邊,傻笑的對他說:「我…我叫林曉如,你叫孫奕對不對?」
小奕停了畫無敵鐵金剛的手,抬頭有點好奇的看著我。
很好,他沒有擺一張臭臉,我鬆了一口氣,抓抓頭。「我住你家附近哦。我們當朋友好不好?」
小奕沒有回話,只是看著我,一直看著我。
看的一個八歲小女孩差點哭出來。
後來,上課鐘響了,小奕還是沒說話。
我只能吶悶的回到自己,也就是旁邊的座位。
前面的小萱趁老師還沒有來之前,突然回頭問我:「林曉如,妳喜歡小甜甜嗎?」
「喜歡啊,不過我覺得昨天那集好難看。」
「很好看!」小萱反駁我。
「那可能是我沒有看仔細,我今天回去再看一次錄影帶。」我搔搔頭。
小萱露出羨慕的眼神。「哇,你有錄起來哦?那可不可以借我,我每次星期三去補習數學,都會沒看到那集。」
「好啊!」我爽快的答應了。
上課途中,我回頭看了小奕一眼,他依然沉默,不說話,頭低低的,手上的筆不停的畫著,我猜,他又在畫無敵鐵金剛。
有點生氣。哼,不理我。算了?I
也許是年紀小,這股氣,到了中午放學時就消失了。
我想,那時候,小奕獨特的孤僻性質就已經顯露出來了,因為他總是最後一個離開教室。多年以後,我曾經問他,幹嘛都要等到人潮散了才走?
只記的那時候,他回頭,淡淡對我說:「因為我討厭人。」
我幫老師把琴譜上的音浮標上了簡譜,跟老師說再見,才揹起書包準備離開教室。直到那時候,我才發現,教室裡還有一個站在門口的人影。
那個人,是小奕。
已經忘了他早上不理我的事情,我蹦蹦跳跳的走過去。「小奕,我們一起走回家。」
也不管小奕要不要,我拉著他的書包,一起離開教室,下樓梯,轉往學校旁邊的小路。
那時候的小路,旁邊還種了水稻,偶而還會有鴨子在裡面游泳。
天氣很晴朗,雲很白,還有很多麻雀。
我已經不記得,這一些場景什麼時候改變了。只記的,我就這樣忙著一直長大,一直往前跑。一直對以後的日子期盼著。
總覺得世界改變的很慢,我的步伐很快,一下子就會追上並且超越。
但是,在經過失敗以後,我停下逞強的腳步,想喘口氣的時候,才發現,這個世界變得太快了?C就?p同那條小路般。變得快,而且不留痕。
我看不見水稻,鴨子也只剩下市場毛拔光的那種。
麻雀變少了。很可怕,以前滿街的麻雀,已經剩下零零散散兩三隻。
什麼時候,天已經不再晴朗,白雲不再?
我真的回想不起來。似乎是在我停下神來好好喘口氣的時候,世界這一瞬改變的。
而也在那時候,我才明白,我再快,也快不過善變的世界。
我曾經把這樣的感言發表給小奕聽,他只是默默寫著他的書法,然後過了十來分鐘,把那張宣紙拿給我看。
上面豪邁的寫了「再見」。
我愣了一下,才問他什麼意思。
他放下毛筆,又回過頭,「跟以前的世界說再見吧。早就變了,感嘆也追不回來。」
我還記得,為了這件事,我氣了小奕好一陣子。
氣他冷血,氣他沒情調,氣他對什麼事情都冰冰冷冷的。
後來,才知道。
小奕是對的。
我早該像以前說「再見」。
不想說,卻又得說的「再見」。
現在想起來,小奕那冰冷的眼神,似乎從以前到現在都沒有改變過。
是否,世界,在他眼中,一直是那樣冰冷的?H
不過,這個問題,我一直沒有機會問他。
拉著小奕跟我走那條小路,小奕一直沒有說話,到也沒有反駁我的讓我拉著。過了兩條車流不多的馬路,小奕本來跟著我的步伐,停住了。
我扯了扯,他還是不動。
「幹什麼?綠燈了哦,可以過馬路了。」我回頭,疑問。
小奕不吭聲,只是看看我,又偏頭看看左邊。
過了兩次紅綠燈轉換的時間,他才下定什麼決心似的:「我家在那邊。」然後,手彷彿有幾百斤種一樣的抬起,指指左邊。
「啊!對不起。」我放開拉著小奕書包的手,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
小奕沒有說話,轉身就走。
我則是大喊:「小奕再見。明天上學見哦。」
小奕小小的身影在太陽下,顯得很孤獨,他卻沒有回頭。
一直到消失在我視線後,沒有回頭,也沒有說再見。
即使天天纏著小奕一起下課,小奕在學校還是不跟我說話。
或者說,他不跟任何人說話。
除了老師叫他起來問話,他會乖乖的回答問題以外。班上幾乎聽不到他的聲音。
小奕很沉默,一直是一個人活動。
我發現,他下課的時候,總?O喜?w站在教室的角落,一直以來,我都以為他只是縮在角落。後來才發現,他的一雙眼睛,總是盯著活動的人群瞧。
本來,我以為會看見羨慕。
後來,才發現,他看人的眼神,是不屑。
不屑什麼?那是在多年以後,我才慢慢從他身上領悟到。
由於小奕的不說話,班上開始有人欺負他。
叫他啞巴。
對於這一點,小奕也從來沒有反抗過。反正,別人不論叫他孫奕也好,啞巴也好,他不曾回過頭。
不過我就很氣了,人家小奕明明不是啞巴,為什麼叫他啞巴。
終於在他們不知道第幾次跟在小奕後頭,拿石頭丟他,邊丟邊嘲笑啞巴的時候,我跑到小奕身後,對著那群討厭的人大叫:「你們不要欺負小奕了好不好?」
那是我第一次叫他小奕。
「林曉如,妳走開啦。愛管閒事!」帶頭的男孩一把推開我。
我跌坐在地上,「王哲軒,你不要欺負小奕啦!」嘴上卻還是不罷休。
「幹嘛啊?我知道了,哈哈,妳喜歡啞巴。啦啦啦,女生愛男生,哈哈哈,我要去跟大家說。」說完,他嘲笑著同學一路叫著林曉如愛啞巴的口號搖搖擺擺的走掉。
我一陣委屈,哭了出來?C
什麼林曉如愛啞巴?我只是想幫忙小奕。
而小奕呢。
他很帥的~續往前走,連回頭看我一眼都沒有。
討厭鬼啦!人家幫你說話,你還不說謝謝。討厭死了!
我要跟你絕交!
我氣呼呼的邊哭,邊站起來,並且很下定決心的,我再也不要理小奕了。 後來想一想,我這種溫吞沒主見的個性,大概是從小學就定了性。
放學時間一到,我又忘記了那「我再也不理小奕的決心」。很自然的等到人群散了,又拉著小奕的書包,一起快快樂樂的走回家。
其實,這個一直快快樂樂走回家,是我自己想的。
正確的說法,總是我拉著小奕,小奕跟著我。一路上也是我吱吱渣渣,小奕連吭都不會吭。然後,我們會一起走到那個紅綠燈口,放掉了小奕的書包。我會大聲跟他說:「小奕再見,明天學校見哦。」
而小奕,也會如同以往那樣,屁都不吭一聲,掉頭就走。
其實我一直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頭腦有問題。怎麼能吃閉門羹那麼久,還笑嘻嘻的每天熱臉貼冷屁股的粘著小奕。
也許,我這種不會看人家臉色得個性,也是在小學的時候就定了性吧。
拉著小奕,我們又?@起?咻^家。
雖然早上很生他的氣,也決定不跟他說話了。
但是,算了。媽媽教我,大人要有大量。我就原諒他一次。
一起走過那小路,水田裡面又有幾隻偷溜出來的鴨子滑水。
天還是很藍,雲還是很白。
還有很多麻雀停在電線桿上。
我哼著小甜甜的主題曲,拉著小奕,兩人一前一後的走著。
而到了那一樣的紅綠燈口,我放掉了小奕的書包,轉身:「小奕再見,明天學校見哦。」
奇蹟似的,這次小奕沒再扳著一張死人臉。居然溫吞吞的把書包放下來,蹲了下來,打開書包摸索著什麼。我好奇的也蹲下來看他在找什麼,邊看,邊嘴不停歇的一直問:「小奕,你忘記帶什麼回家嗎?鉛筆?還是橡皮擦?哦!!我知道了,是家庭聯絡簿對不對!阿,糟糕,沒有簽名明天你會被老師處罰半蹲的。快一點,我們回去………咦?」
我嘰哩瓜啦的一大串,可是嘴邊的話再看到小奕拿出來的東西時,停了下來。
那是一張從國語作業本撕下來的紙。
小奕一句話不說,把那張紙遞到我前面。
我愣了一下,重心一個不穩,從蹲變成跌坐在地上。
小奕更酷,也不伸手扶?琚A?峈抾}口,只是把那張紙又遞的更接近我的鼻子。
我錯愕,小肥手接過那張撕的很整齊的紙。大概有用尺壓住旁邊。
接過紙,我連忙湊上去看。
然後,也許是那一瞬間。我對小奕的感情,就是在那一瞬間定性的。
也或許,就是那一瞬間,我八歲的小心靈,第一次有了一種莫名的感覺。多年以後,我才明白,那一瞬間的感覺,叫做『感動』。
紙上面畫的是小甜甜。
坐著鞦韆的小甜甜。
我最喜歡的小甜甜。
小甜甜的後頭有座稻米田,田裡有兩三隻鴨子。然後,圖裡面有雲。雖然只是鉛筆畫,我卻覺得那雲,很白,很白,比我看過任何雲還白。
我拿著那張圖畫,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小奕大概看我不說話,臉色有點難看的開口:「妳…妳說,妳喜歡小甜甜。」
我還是沒有說話,目不轉睛的盯著那圖畫看。
小奕的臉色更不好了。「不喜歡還我。」說完,他伸手想抽回我手上的畫。
我連忙把那張圖抱在胸口,像擣蒜一樣拼命點頭。「喜歡喜歡。我很很很喜歡。非常非常喜歡。」
那可能是我第一次看到小奕的臉有了其他的表情。
?@臉?鶠C
雖然只是淡淡的,可是他臉紅了。
在我還沒有來得及反應他終於出現第二號表情的時候,他又迅速的合上書包,站起來。還是一樣,扶也不扶我一把,一句再見也沒部A轉身,在陽光下,又帶著孤獨的身影離開。
看著他消失的背影,我心中的感動,是那時候不會形容的。
那種雀躍,真的可以用灑碎花,跳大腿舞,轉圈圈那樣的興奮下去形容。
回到家,我把那張小甜甜壓在透明桌墊的下面。每次寫功課,就會看幾眼,寫玩功課,又會看很多眼。
然後偶爾把他從桌墊底下抽出來,湊到鼻子前觀看。
看著看著,總是忍不住傻笑。
小甜甜唷!
我最喜歡的小甜甜哦!
最重要的是,是小奕畫的哦!
經過了小甜甜事件,我小小的心靈開始認定小奕是我的好朋友。
儘管他對我還是理都不理。
我卻還是每堂下課就把椅子轉過來,然後靠在他桌前看他聚精會神的畫著無敵鐵金剛。
「無敵鐵金剛,無敵鐵金剛。無、敵、鐵、金、剛────────」
我拉開喉嚨大唱。
小奕沒有理我。
「小奕,是不是這樣唱?」我戳戳?p奕的左手。「我昨天有看無敵鐵金剛哦。還滿好看的耶。不過媽媽說太暴力了,要我看小甜甜就好。」我嘟囔。
小奕依然沒有理我。
不過我也早就習慣了這種自言自語的方法。
至少小奕不會像對其他同學一樣,一看到別人就把畫收起來。他雖然不說,但是我還是感覺的到,他一定也把我當好朋友了!
「小奕,你再畫小甜甜好不好?」我再度戳戳他的左手。小學二年級上學期畫了那張小甜甜給我以後,他就沒有畫過小甜甜。到現在都下學期了,他還是只畫無敵鐵金剛。
同上。沒有說話。
「不然,你畫無敵鐵金剛跟小甜甜結婚?」我再度要求。
繼續,不說話。
「可是無敵鐵金剛沒辦法打領帶耶。」
持續,依舊不說話。
接下來,我自己跟自己說話了十分鐘,小奕依舊什麼也沒說。
然後,上課鐘響了。
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很乖的拿出唱遊課本,老師來了以後。果然叫我上台陪唱。
我邊唱邊不時偷瞄小奕。
果然,他又低著頭拼命的畫畫畫,根本沒有理老師現在正在唱的小星星。
壞小孩!
我在心理?蝸|。
等一下一定要糾正你!
等到音樂課結束,我光榮的從台上下來。
馬上抓了椅子湊到小奕身邊,準備要告訴他以後上課要專心聽講。
誰知道話還沒說,小奕伸手到抽屜,拿出了一張又是從國語作業本上面撕下來的紙給我。
我興奮的接過那張紙。
而這一次,不再只是感動。
我激動的快哭出來了。
他畫────
無敵鐵金剛這次不是轟轟轟噴著雷射光打壞人,而是坐在地上,地上有小花。還有小鳥停在無敵鐵金剛的肩膀(←?)上。而小甜甜也坐在地上,坐在無敵鐵金剛的旁邊,拿著故事書,好像在說話。
我看了那幅畫好久好久。
好久,好久。
「不喜歡?」小奕開口。
我拼命搖頭,然後又一直點頭。
「喜歡,喜歡,送給我嗎?」
小奕點點頭。
我高興的差點大叫。
「小奕你好棒哦!你是全世界最好的人!」我興奮的拉著他的椅子,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搖的他晃來晃去。
全班都回過頭來看我們。
小奕有點不好思的低頭繼續畫他的畫。
「小奕,為什麼小甜甜在說故?H」我看著畫,問小奕。
小奕沒有說話。
「她在說什麼故事?無敵鐵金剛不知道喜不喜歡聽。」
小奕又畫了兩三筆,才頭也不抬的說:「像妳一樣。嘰哩瓜啦的吵死了。」
欸?
我愣了一下,不太了解他的意思。
小奕看我呆愣,才放下鉛筆,拿過那張圖,指了指無敵鐵金剛。「他在休息,」然後他指了指小甜甜。「她卻一直說故事,吵死了。」
我還是不懂。
小奕倒是挺有耐心的,指了我的鼻子。「每次我畫畫,妳都一直說話,吵、死、了!」
這次我愣了好大一下。
才明白他在說什麼,我摸摸頭,很不好意思的低頭小聲說:「對…對不起哦。」
小奕到沒有說什麼,又畫了另一隻無敵鐵金剛的腳,才也小聲的說:
「沒關係。」
沒關係。
我一直記得那句話。
而的確,從小到大,小奕一直對我的行為都表現著沒關係。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他總是特別容忍我的行為。
吵著他,粘著他,念他,罵他,打他,踹他,整他,哭給他聽,唱歌給他聽。
以上這些他非常討厭別人對他做的事情,?琤做了。
而他,從來沒有皺過眉。
似乎,在國小二年級那年,他的那句沒關係,就像一張保證書一樣,保證了這一切。
而收到小奕的第二張畫以後,我也養成了這個不良習慣。
偶爾沒事就湊到他前面對他嘰哩瓜啦的要求他畫一堆有的沒有的。
從小叮噹,科學小飛俠,小虎隊,聖誕老公公,車子,房子,甚至還要求過他畫一套紙娃娃給我。
而小奕也都不吭聲,也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但是我總是會在下一堂課,或者隔天,收到我的指定作。
為了要報答他,我開始教他唱歌。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是我在唱。
但是至少我還是稍微勉強的逼他學會了小甜甜。
「有一個女孩叫甜甜,從小住在孤兒院……」
我哼著。
「小奕,這樣學會了沒?」
小奕沒吭聲。
「學會了沒啦─────」
「快點啦,到底會不會唱啦。」
「小奕,我再唱一遍給你聽。有一個女孩叫………」
「叫甜甜,從小住在孤兒院……這樣妳高興了沒?」小奕開口唱下去,然後一張臭臉。
「哇哈哈,你會唱了耶!小奕你好棒哦!?v我又拉著他大叫。又叫又唱。
他則是沒輒的讓我拉著跳。
就這樣,我和小奕,相處的很好。他的話不多,都是我幫他說完了。
但是,他卻會畫畫給我。
國小六年,我的房間桌殿下壓了好幾張小甜甜。
桌墊滿了以後,我殺了豬公,買了一本資料本,裡頭有塑膠套的那種。每一張,每一頁,小心翼翼的保存著小奕的畫。
那個年代,別人盛行什麼集貼紙,集郵。
我卻是以集小奕的畫為收集。
慢慢的,一本接一本。
小奕給我的畫,陪伴著我過了最無憂無率的國小六年。
然後鳳凰花開。
我們都畢業了。
國小畢業了。
我和小奕保持著這種奇怪的友誼進入了國中。
小奕依舊是一臉冷漠。別人叫他,他不會回頭。看見人跌倒,他不會伸手扶。別人稱讚他得畫好看,他不會說謝謝。就連放學了,他也不說再見。
小奕依舊保持著這樣的怪異個性。
對我,也是冷冷漠漠。只差別。我叫他,他會停下腳步讓我追上。我跌倒,他會一臉很無奈地站在旁邊,看我爬起來………(無言)
但是,就是那句再見。
?@ 他始終沒有長進。
再怎麼樣,我從來沒從他口中聽見過「再見」兩字。
即使如此,有著繪畫才華的小奕,即使如何冷漠他人。他的才華還是讓他接收到了眾人的目光。
小奕,很不喜歡別人注意他。
偏偏他的畫,讓他無法讓人忽視。
而這份天賦,到了高中以後,更是發揚光大。
※
早上六點多,我準時出了門,在轉彎處買了兩個火腿三明治,兩杯奶茶。加快腳步的來到了十年來都沒有變過的紅綠燈口。
果然,小奕已經靠在郵筒邊,雙手叉口袋的等我。
小奕在國三的時候,身高突然突飛猛進,害我現在都得抬頭看他。一直比他高的我,心理怪不平衡的。
「小奕早。」跑到他身邊,把手上的火腿三明治給他。
他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點頭。
綠燈亮起,我們並肩的一起走過已經退漆的斑馬線。
這條馬路,依舊沒有變化,只是車子變多了。每每下班下課,都可以看見兩三個交通警察出來維持秩序。
一起上學的習慣,是從國中開始。
也\是巧合,也許是故意的。
幾乎每天早上都會在這裡看見等紅綠燈的小奕。?@?}始,我真的都以為只是巧合。直到有一天,我睡過頭,火燒屁股的往學校衝,在紅綠燈口看見小奕時,我才知道,原來他在等我。
結果那一天我們被老師叫去走廊,罰站了一個早自習。
上課的時候,我很不好意思的傳了紙條給小奕,寫了對不起。
而下課前的十分鐘,小奕回了我紙條。
寫了,「沒關係」,三個字。
而國中結束了,我們一起上了高中。
一起走路上學,買早餐給他變成了我的習慣。
而在紅綠燈口等我,也變成了小奕的習慣。
我們就這樣習慣了彼此。
什麼也沒有多想的習慣。
後來高二,小奕被老師半威脅被利用的拐騙之下,分別當了漫畫社社長,還有美術社副社長。差點連校刊的美工負責都要找他去。
我聽到這件事以後,笑的差點岔氣。
小奕最討厭開會這種事情,也最討厭人一堆的社團。我很難想像他天天要到社團報到,還有對著眾人發表社團發展狀況時的臭臉。
「你怎麼會想不開去兼了這兩個職啊?」我幫小奕磨墨,忍著笑問他。他已經對這件事非常的反感。
「去了,有幾科要被當的東西可以救回來。」小奕也不看我,拿??繺均A洋洋灑灑的開始寫詩。
「哇,老師賄絡你哦?」我看著他寫下紅豆詞。
「是互相利用。」瞧那「此物最相思」幾字寫的如此風花雪月,偏偏他老大一開口就是冰塊噹噹噹的掉下來,就算有花也凋光了。
「你別說的那麼利益好不好?」我繼續替他磨墨。
「這是現實。」他又瀟灑的提了「孫奕筆」三個字。「如果今天我不是會畫畫,老師會鳥我被當不當嗎?」收了筆,他拿出大紅印,蓋了上去。
「你就非得要這麼現實嗎?一點高中二年級男生的陽光氣質都沒有。濫死了。」
他回頭看我,一雙眼犀利的要死。「怎樣才叫陽光?像白癡一樣跟女生送情書?」說完他突然拿起毛筆,在我臉上畫了一大條。「還是像這樣跟女生打情罵俏。」
「哇!孫小奕!你敢畫我!?」我沒有理會他後面的話,只是氣憤的拿起硯台就想往他身上砸下去。
他輕描淡寫的截下我手上的硯台。「這值一千八,妳不會想摔壞它。」
「孫小奕,你很過分哦!」我哇哇大叫,用手死命的抹臉。
他放下硯台,改抓我的手。「我只是示範如何跟女生打情罵俏。」他抽幾張衛生紙,在桌上清水灌沾濕,替我擦臉。
?@?@我靜靜的讓他抹拭掉臉上的墨茲,看著他的臉。一瞬間,他的臉從國小二年級到現在,迅速的轉變。我怎麼從來沒有發現,小奕變了呢?
他下巴有一點鬍渣,脖子有喉結。輪廓不在嬰兒肥,而是比一般高中男生更犀利。而最將他從一般高中男生區分出來的,則是他銳利的眼神,和深深刻畫在眉心的那兩道痕。
也許就是這張臉,讓他高一的時候就常常被誤認成高三的學長。
我呆愣的看住他的臉。
風花雪月,打情罵俏?
為什麼這些字從來沒有出現在我腦海裡?我和他,似乎就是這樣相安無事,這樣接近,卻也在某部分那樣遠離。
瞬間,我心跳加快,對他產生了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腦海瞬間浮起了一種奇怪的念頭。
我是不是,喜歡他?
很弱,卻很清楚的存在。
小奕望進我眼裡,手離開了我的臉。
他轉身,我鬆了一口氣。
剛剛他看我的眼神,讓我以為他知道了些什麼。
韘p:她可能喜歡上我,這一類的事情。
本來以為什麼事情都會沒有的,卻在小奕端起污水,準備清洗的時候,我聽見了他的聲音。
「有些事情,這樣就?n?C越了界,會什麼都消失。」
他的話,配上他冷硬的口氣。
我彷彿感覺到有冰鑽清哩框啷的掉下來,然後插進去我心裡。
不痛。
卻很冷,冷的讓我慌。
很慌。
那句話,給了我很多惡夢。
甚至有幾天,我都不敢在紅綠燈口找他。反到是他一臉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的一樣,照樣跟我上下課,照樣拉我去美術社打雜。
似乎,只有我一個人在心慌。
其實,那句話,我不是很懂。但是A他不解釋,我也不敢問。只是,隨著時間的流過,我隱約了解他的意思。也知道,我如果抱著那樣的心情走下去的結果。只是,那樣的我們,還能長長久久嗎?
現在想起來,經過歲月洗刷的我們,早就知道我們該要的是什麼,追的是什麼。取捨之間,雖然痛,卻至少能坦然的面對結果。
但是,高中時候的我,又怎麼能懂那一些?
只覺得我和小奕之間,不再是以前那樣了。至少對我來說,他不再只是一個畫畫給我的小奕。他代表了更多。他揪著女孩子的憧憬和渴望。
那年,我只是名高中生。我憧憬的,一定是愛情遠過於友情。何況是一個跟我這麼進的人,如果他能走進我愛情世界裡, ?漱ㄛO更好嗎?
那年的我,只是這樣單純的憧憬著。
那年的我,只能這樣想。
但是小奕不同。我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書上說男孩子會比女孩子晚熟。小奕卻不一樣,他腦中有的,不是一個十七歲男孩該有的。
他像是一個被困在十七歲軀殼下的三十歲靈魂。
他說的話,似乎都要經過大腦咀嚼,用最短的時間測量出因果,衡量出利弊,才肯將話吐出嘴一樣。
也因為有這樣一個沉思熟慮的小奕。他很有技巧的,很無聲的,慢慢的引導我離開了那個憧憬。我高中的憧憬,就這樣被他無聲的畫下句點。
其實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辦到的。如何將一個十七歲少女情竇初開的心情給封住。我只知道,我們還是像以前那樣,一起上下學,我看著他作畫,我看著他寫書法。他偶而會指導我一些做人處世的道理,一切就好像恢復到以前那樣。
單純,什麼都沒有多想的習慣。
看似很平靜,其實只有我自己清楚。某部分的我,在那高中的年華,被我凍結在心的底處。
我們還是那麼接近,但是,某一方面的我們,卻更遠,更搖不可及。
※
高三的小奕,更忙了。
我實在搞 ??晷晡漁v生是怎麼想的?他明明就擺著一張冷臉,說話用哼氣的,比從鼻孔噴氣還要不屑。偏偏他依然是一堆社團的社長。
不但如此,只要是有關於繪畫的事情,都會找上他。
就連學校要辦畫展,都要找他去當顧問。
不過小奕也很絕,若不是非幫不可。他通常會冷著一張臉,連說句不要都懶的開口。
因此,身為小奕「好朋友」的我,就莫名其妙的開始受到眾人的禮遇。
「林學姊,中午有空嗎?可不可以請您跟我們吃頓午飯,有事情想商量。」
就像著個鞠躬哈腰的學弟,看著他一臉懇求,我敢打包票,一定又是和孫小奕那大紅人有關。
「又是孫奕不裡你們了嗎?午飯不用麻煩了,直接跟我說這次又要他幫什麼忙好了。」我笑了一笑,和藹的對小學弟說。
小學弟大概是被小奕的冰冷凍到忘記人間有溫暖,一聽到我和善的語氣,差點沒大哭跪下。「嗚哇,學姊,妳真是好人。求求妳一定要救救我們。」
「到底什麼事情?」我好笑的看著小學弟感激的臉。
「我是學校校刊的美工組……下個禮拜要出來的校刊,有一篇關於國畫研討的文論。可是我們跟國畫老師錯過了時間,老師已經出國,現在那格? M欄開天窗啊!負責老師是最可怕的沈日文啊!被他知道我們出這個窟窿,他會當掉我們的!」學弟抱著頭,一副世界末日的樣子。
我好不容易從他哭調的嗓音中找出結論。「所以你要孫奕幫你們寫專欄?」
小學弟點點頭。
「可是,你們本來目標是國畫老師,水準差這麼多,不會更慘嗎?」
小學弟臉一紅。「其實,本來一開始就找孫學長的。可是…可是他拒絕。我們才退而求其次的找國畫老師……」
哇賽!
退而求其次耶!
孫小奕呀孫小奕,你真是不枉為人了。
「好吧。我幫你問問看。」
「謝謝學姊!你是我們校刊社的恩人!」學弟滿臉感激,轉身離開,走沒幾步,突然又回頭,欲言又止,蹉跎了好一下子才又溫吞地開口。「學姊,還有…那個,這期的美工插畫…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學弟越說越小聲,頭幾乎都要碰地了。
「好,沒問題,我也一起幫你問。」我笑了一笑。
學弟歡天喜地的走了。
就是這樣。
因為小奕的行事態度,大部分人都採用了山不轉路轉的花招,問他不行,跑來問我。而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只知道,由我開口問他的事情,? Y使他的臉再臭,都還是會答應。
因此,我高三的生活,雖然功課平平,活躍率平平,卻託孫小奕的福,知名度大躁。
放學的時候,我和小奕一起走出了校門,拐了彎,我開口:「跟你說哦。校刊組的人……」
「妳又做濫好人。」小奕沒等我說完,就陰沉沉的打斷我的話。
「校刊這種東西算學校的,你別這麼絕情嘛。」我陪笑臉。「何況國畫專欄這種任務,你應該國中一年級就寫的出來了,再說那插畫這玩意,你閉眼睛也能畫完吧?好啦,舉手之勞嘛。」我努力說服他。
小奕沒有說話,腳步加快了一點點,我只能跟著後面追。
我只能看見他的背影,不過想也知道他現在一定很火。
到了那個老舊的紅綠燈口,小奕沒有轉頭。「妳很會給我惹麻煩。」
我不太好意思的低下頭。的確,我的確替小奕惹了一堆雜事。「對…對不起嘛。」
小奕這時候轉了頭,我聽到他呼了一口氣,過了幾秒,才有一點無奈的說:
「沒關係。」
我抬頭,充滿了感動。
他沒說什麼,稍微笑了笑,摸摸我的頭。「好了,我明天去找校刊的人。這樣妳滿意了嗎?」
我笑了出來。「? ]小奕,你是好人。」
他聳了聳肩,沒說什麼,轉身往他家的方向走去。
我則是圖來衝動,大力揮手。「孫小奕!再見唷!」
隱約間,我看見小奕停下腳步,回頭。那瞬間,我以為他會說聲再見。
沒想到,黃昏下,他只是看著我,沉默了一會。
再度轉身,揮揮手,離去。
也不知道為什麼,他那一轉身,我突然覺得他的背影好孤單。
小學二年級第一次看他,那股從他身上發出來的孤獨感,現在又淹沒我。
有一秒,我差點衝上去抱住他。
但是,我沒有。
我終究沒有。
因為就像我說的,某一部份的我,在高二那年,被我凍結了。
高三的生活,只是在一開始有點生意。到了後面,每天我除了忙著物理化學,拼命的翻書,拼命的考那亂七八糟的考試以外,已經沒有任何時間去想任何事情。
而小奕呢?他也是。他變得更沉默寡言,跟我一起唸書的時候,往往可以一天聊不上一句話。我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身邊的人都是這樣忙碌著。也不覺得特別累或者特別苦,有點麻痺了。心中能期待的,大概就只是聯考結束的那天去放鞭炮吧。
而現在回頭看過去,? ]許,我和小奕的遠離,就是從高三開始。
那一年,我們都太忙了。
那一年,身邊都太多、太多我們「必須」去做的事情。
後來也不知道怎麼熬過的,反正時間就這樣走了。而以前總覺得結束不了的聯考惡夢,真的結束了。
考完的那天,社團裡面的成員辦了一個送別會。
小奕在被眾人請求,以及我搧風點火之下,勉勉強強的出了席。雖然說人是到了,他還是一臉不可褻贖一樣的臉,冷冷的坐在角落,喝著我端給他的飲料。
而跑去想巴結他的人,也被他凍的四肢麻痺的走回來。反到是我,大概救了許多人的命,現場的人幾乎都圍著我。讓我輕而易舉的登上焦點的第一寶座。
我不懂得交際,卻也不懂得拒絕。看著大家圍過來,我雖然有一點點不習慣,卻還是只能從頭笑到尾的陪他們聊天。
有時候故意瞥一眼小奕,希望他來替我解圍。誰知道他只是冷冷的看我。
好不容易,送別會完了。人口漸漸散了。我留下來幫忙收拾完場地。負責的工作人等清理完畢以後,都揹起自己的東西準備離開。「林學姊,妳還不走嗎?」
「我等孫奕。」我指了指依然坐在角落的小奕。
學弟露出一? 蚗N的笑容,點了點頭就離開了。
那個曖昧,對我來說並沒有說多少影響,因為,我早就練成了聞風不動的技兩。
我走到小奕身邊,他倒是一直看著我走過去,連眉毛也沒動一下,彷彿入定了一樣。
「你真奇怪。」我推了他一把。「為什麼總是喜歡等到人都走光了你才要走?」
小奕淡淡的看我。「因為我討厭人。」
「你真是孤僻到了極點。」我蹲到他身邊,撐著頭。
他沒說話,轉頭看了窗外。
「你哦。冷血死了。剛剛我被一大堆人包圍,你就不會用你的必殺技把他們驅離嗎?」我繼續無聊的說著。
小奕轉頭,聽著我的下文。
「就是冷死人不償命啊。」我公開答案,自己都覺得冷到不行。
「妳要學著什麼事情該拒絕,什麼事情該答應。而不是一味的順從別人。這些,妳只能自己學,我救不了妳。」他淡淡的開口。我倒是聽了一肚子火。
學怎答應別人是吧?「孫小奕。我告訴你,我不要聽你說教。還有啊,說到答應別人,你說說,你除了拒絕,你有答應過任何人任何事嗎?」
「有。」他倒是毫不考慮第就回了我。
「誰?」我也不客氣的馬上回問? C
「很重要的人。」他轉過頭,冷漠的回答我。
老實說,我討厭小奕這種天塌下來,死的是別人的鳥態度。即使我跟這樣的他認識了十年。我的心臟有時候還是很受不了他。
「孫小奕!你不要這麼漠視旁人的存在。」
「林曉如!」他轉頭。「我不是漠視別人的存在,我是只在乎重視的人。」
我閉嘴了。
反正每次都是這樣,什麼事情他都能說的頭頭是理。彷彿理虧的永遠是我。
而的確,小奕說的話,都比我想的遠。只是,這些道理我在很久以後,才領悟出來。而且,等到我領悟出來的時候,人事物早已變了。
「算了。」我搖搖頭。「小奕,我們別吵架了。你人緣夠不好了,再把我這唯一朋友惱怒了,你就要孤家寡人到永遠了。」
小奕笑了出來。「妳哦。就不能長大一點嗎?老是跟小女生一樣,說些沒建設性的話。」
我吐了吐舌頭。「拜託,我身邊有一個你這樣的超齡朋友就已經夠受不了了。我要是也變成你那樣,我會拿頭去撞牆。」
「人都要長大的。」
「可是,我寧願選擇慢慢來。一步一步來,不然多可惜啊。沒經過十七歲,就變成三十歲。人生不是這樣揮霍的。? o樣會很累,不是嗎?小奕?」
小奕稍微沉默了一會,才開口。「其實,快樂就好。妳這樣快樂,我這樣也滿足。人生這樣就好。」
聽到這句話,我有點冷。小奕才十七歲啊。怎麼…怎麼就說出人生這種東西。聽起來,在我字典裡,是好遙遠的事情。才十七歲而已呀!我還有很多聯誼,我還要看很多日劇,我…我還有很多很多…很多十七歲該做的事情。哪裡有什麼心思去管人生?
「小奕,你別說了。聽完我都覺得我的世界沒了光明。」
小奕站了起來。「不會的。妳的世界很明亮。別害怕,好好往前走吧。即使跌倒了,也要爬起來,懂不懂?」說完,他走出教室,關了燈,站在門口等我。
我看著門口的小奕,想著他的話。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覺得鼻頭很酸,很酸。
「小奕。」我開口喊他。
他站在門口,看著我等我下文。
「如果我真的跌倒了。你會扶我起來嗎?」
小奕沉默了幾秒,然後緩慢的搖頭。
「不會。我不會扶妳起來。」
我聽了,腳突然沒了力,居然就這樣跌坐在地板上。
「但是,我會在妳左右,等妳站起來。」他緩緩走向我。「就像現在這樣。」他在? 畯惚e站定,低頭看著我。
看著他了輪廓,我終於那股酸氣終於衝上來,衝進了我眼裡。
高中三年,再苦我沒有哭過。我一直很小心的保存我的感情,我的情緒。
而今天,我終於揮霍他們。
我的眼淚撲蘇撲蘇的掉了下來,小奕只是看著我流淚,沒有任何表示。
是的。
小奕,我知道你會在我左右。
就像現在一樣,很單純的在我左右。
而高中最深刻的印象,在以後回想起來,就只剩下這段。
即使多年以後的我,失敗了,挫折了,小奕也的確就這樣在我身邊。
沒有扶我,卻一在我身邊。
但是儘管如此,我還是不能忘記,那被我凍結的某部分。
很多以後,那部分依舊是那樣冰冷的跟著我。
提醒著我,我遺忘了它。
上了大學,世界轉了一大圈。
我總覺得有點人物錯亂的感覺。感覺好像身邊圍了一堆小奕一樣。大家都跟他一樣優秀,或者,比他更優秀。每個人都很活躍,很開朗。幸好我那溫吞不懂拒絕人的個性在這時候發揮了功效。雖然稱不上人緣特好,到也應為很隨合而不至於被排擠。
老實說,我有一點擔心他的人緣那麼? t,在大學會不會活不下去?
後來我才發現我錯了。
小奕不知道為什麼,在大學特別的活躍。當然,不是指那種三三八八話一堆的方法。而是他的精明,內斂和才能。感覺有點恐怖,才一個十八十九歲的少年郎,就被師長們用這剛剛那三個形容詞形容他。
我有種小奕是魚,而大學是水的感覺。他彷彿就如魚得水一樣,好不自在。
說然說的上是校友,但是偶爾那麼一兩次碰見他,我都下意識的頭一低,快速的從他旁邊走過去。沒辦法,他的身邊不是什麼學代、系代,就是什麼啦啦渣渣會的會長副會長,不然就是某某有功名社團的幹部。
而小奕,在那群人之中,一點也不顯得格格不入,反而顯的融洽極了。也因為這樣,他身邊的光圈太過耀眼,我覺得自己和他的距離開始一點一點的拉遠。
有一種,再也拉不回來的感覺。
我們不再一起走過那熟悉的紅綠燈。
我不再買早餐給他。
他也不再是以前那個孤家寡人的小奕。
我們有了兩個不同樣的生活圈子,偶而交集,但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兩條平行線。也許,這就是長大。也許,小奕以前夢想,就是有著這樣的生活。所以現在看到他時,他的笑容多? F一點,冷凍指數下降了一點。
但是我呢?
我卻覺得我越活越回去,隨著大一大二的過去。總覺得在我心裡面枯死的東西,越來越多,但是我卻無法知道,究竟是那一部份的我,正在慢慢的死去。
※
趁著大二的暑假,我搬了出去,和幾個同系的朋友租了一間小公寓。離捷運近,離學校近,說實在的離什麼都很近。
洗完澡出來,我頭髮都還沒有吹乾,光欣,我的室友,很大聲的對我說:「曉如,外面有男生等妳哦。我叫他進來坐,他不要。」然後她賊兮兮湊上前來。「聽淑美說,是學校的名人耶。妳什麼時候認識那種人呢?嗯嗯嗯?」
別說她嗯嗯嗯呢。連我自己都莫名其妙。
我哪認識什麼名人?
「誰啊?妳有問名字嗎?」我邊擦頭髮,邊不太在意的問。
「淑美說…叫什麼孫奕來著。」光欣搔了搔頭。
我愣了一下,下一秒我丟了毛巾,也不管自己身上正穿著皺巴巴的襯衫和短褲,衝下了樓。
踹開大門,果然看見小奕。而他坐在機車上,似乎被那聲踹門聲給嚇到,有點奇怪的抬頭看我。
「妳後面有狗追嗎?」小奕笑了笑,站起來。
「你…你怎麼知道我住這?」? 痝敯N噓的問,一下子從五樓衝下來果然需要一點體力。
「這地方是我拜託學弟幫妳找的吧?我怎麼會不知道?」
對哦!我尷尬的笑了一下。
我到底在幹嘛啊?
緊張個什麼?
調整了一下口氣,我緩和了一下情緒。「孫小奕,我們的大紅人,大精英,什麼事情勞您來探望我?」我故意把那紅人、精英念的跟酸溜溜的糗他。
小奕也不為意,笑了笑。「來請妳吃飯,有沒有這榮幸?」
我傻了一笑,才又嘻嘻笑的問:「這是不是叫『對不起,這麼久沒跟老朋友打招呼』的陪罪飯?」
小奕笑了出來。「不是。這叫『無事不登三寶殿』的飯。」
我跟著他傻笑。沒想到經過了兩三年,這孫小奕居然也變的有點油頭滑嘴。雖然很高興他的轉變,但是心裡有某一部份,有點悲傷。
悲傷的是,曾經的孫小奕,已經在我沒有注意時改變了。而我呢?在小奕眼裡,我是不是也變了?
「還笑。去換件衣服,我在這裡等妳。」小奕伸手摸摸我濕露露的頭髮。「順便把頭髮吹乾,慢慢來。」
我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我太久沒看到小奕了,還是指是純粹赫爾蒙作用。我只知道我一路傻笑地回到五? 荂A在兩個室友奇怪的眼神注視下,一邊傻笑,一邊換衣服。
後來傻笑的吹完頭髮,上了一點點淡妝,傻笑的拖了將近二十五分鐘,才珊珊的下了樓。
我想,那時候的我,應該是在期待著些什麼吧?
期待著小奕,能把我凍結的那部分融化掉。
也許他高中說的話,只是因為他覺得我們年紀都還小,無法抓住我們的目標。而現在都大三了,也許他覺得我長大了。
也許他覺得時機成熟了。
我想,那個時候的我,的確是這樣很天真,很期盼的想著。
後來,我終於體會到一句話。
期盼得越多,失望的越大。
※
氣氛不錯。
小奕選了一家日本料理店。
看來他這傢伙大學的生活過的如意極了。瞧他煞有其事的點的一堆我根本聽不懂的菜C
「孫小奕,你發了嗎?請我到這種高級餐廳?」
小奕只是笑,笑的很高深莫測。
笑的讓我,簡直是心頭小鹿亂撞。
後來我心中的小鹿在看到端上來的菜色以後,都很合作的乖乖停止撞擊。
整頓晚餐,大概就看我一個人在那邊「哇,炸蝦。」「哇,這就是傳說中的生魚片嗎?H 」「哇,這蒸蛋好漂亮。」「哇……(如此類推)」哇了一整晚。
後來小奕大概是受不了了,邊幫我倒茶,邊說:「妳怎麼還是沒有變。跟高中生一樣。」
「你也…」我本來是想說你也沒變的。可是想一想,小奕是變了。很多方面都變了。「算了。好吧,孫小奕,請我吃這麼好?是不是有陰謀?」
「有陰謀?」他的眼神有點不屑。似乎是在說對我這種人還需要陰謀嗎?「沒陰謀。只是想要討好妳歡心。」
老實說,他那句話差點讓我被炸蝦給哽死。
不過他接下去說的話,也差點讓我吃鮮美的炸蝦吃到哭。
「討好妳歡心,才比較有立場拜託妳幫忙。」他直直得看著我。「學期開始,來我們社團幫忙吧。」
後來,我才知道,為什麼我變得很討厭炸蝦。
是從那一段晚飯開始以後。
只記得,我似乎似乎呆了很久。
然後才沙啞的開口。「老朋友了。需要幫忙就說一聲,還請什麼飯。」
也許,是心裡那部分高中時期還沒有被凍結的趁底。
所以,才能在這時候冒出一點點芽來看看世界的盎綠,卻也在來不及說些什麼再一次被冰雪覆蓋,凍結。
我只知道說這句??的時候,眼框熱熱濕濕的。
但是,卻始終沒有哭。
參加社團,尤其是像小奕他們這種精英地帶,我一直以為都要從大一開始培養。本來,一直以為進去會被排擠。後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奕特意打點好了,社團裡倒是挺少人把我當作外來者。一樣跟我有說有笑。漸漸地,我也感受到精英社團的光圈。
現在走在學校對我必恭必敬叫我:「林學姊。」的人物越來越多。
隨便說個兩三句話,都會被學弟妹們當金玉良言一樣框起來。還常常誇我說話很有建設性。
建設性?
那要去找孫奕吧。
我,不過是混在一堆蘋果裡面的芭樂。染上了一點蘋果香,並不代表我就變成了蘋果。
他們的那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絕招,我混了一年,始終沒有學成。
也許潛意識裡,是我不願意學吧。
而社團裡,雖然大家熟悉彼此。卻有時候也會暗潮洶湧,我常常為了一點小事情沒有弄好,被學長們削到筋疲力盡。
大家並沒有看在我是女孩子的份上就放我一馬。而往往被削到想抱頭痛哭的時候,總是會有一個人在我身邊聽我嘮叨。
那個人是小奕。
也就如我所說的,我失敗的時候,??累很累的時候,被學長削到想跳樓的時候,摔的鼻青臉腫的時候,他總是在我左右等我站起來。
只是等我爬起來,卻沒有伸手扶我。
我老早就習慣了他這種放羊吃草的態度。我懂,他是要我學著堅強,學著負責。學著知道,每一個人要為自己的生活負起責任。沒有人可以永遠在背後推你。
而多虧小奕的訓練,這些警訓我牢牢的記我心裡。只是不管怎樣,我始終渴望,我能有個地方讓我灑嬌,讓我覺得輕鬆,讓我只是個女生。
當然,這樣的渴望,只是偶爾在我想退出社團的時候浮起。很淡很淡,畢竟我的心,早就被小奕訓練的失去了那些風花雪月的原力。
「林曉如,這次籌備募款的名單都寄出去了?」大學長在會議還沒有開始之前把我叫了過去,語氣雖然緩和,卻。
「嗯,上個禮拜都寄出去了。」我眼珠子轉轉,滿有信心的說。
「可是財經跟法律那邊沒有收到。」大學長依舊口氣緩和,我心裡卻開始毛。
「可是我寄…」
「但是今天那邊的教授過來反應沒有收到,懷疑我們是不是故意忽略他們。」
我下意識的開始找小奕的影子,而果然在會議廳得門口我看到他。當然不渴望他過來??我,只是看到他我會覺得安心一點。
「妳想想看,妳有沒有漏掉這兩個名單。」
「我……」老實說,我已經不記得了。我只知道把全部的名單抄好,麻煩了小奕幫我用他那讓人叫好的毛筆幫我騰一遍,然後就分派給各系的學弟們去發分。
「林曉如,這次財經跟法律是很重n的募款來源,妳這樣漏了他們會有什麼結果?妳當擔的起嗎?」大學長依舊口氣很好的跟我說。話中的威嚴卻讓我開始想哭。
就在我想著,我要辭職了,我完蛋了,我大概要被公毆了,沒天沒日的時候。突然有個人站了出來。「凱威,好了。曉如只是負責名單,搞不好是下面的學弟妹分丟了。別把全部責任丟在她身上。她一個女生網羅全部名單已經很累了。」
來者的聲音很溫和,邊說邊拍拍我的背。「曉如,妳跟張學長道歉一下。再怎麼說,下面人有過失,妳這學姊也要負責任。」
我連忙彎腰陪罪,拼命的說對不起。
大學長大概看我快哭了,又加上有別人出面,也不好意思再削我下去。
而解救我的人,又開口替我找了台階下。「財經跟法律那邊的教授我很熟。交給我好了,沒問題的。」
大學長又念了我幾句,才滿意的離開。
?@?u好啦。沒事了。瞧妳快哭了。」
「李學長,謝…謝你。」我感激涕零的看著李文宇。他也是社團精英之一。
「別謝。妳做的很好,我看妳很久了。」學長摸摸我的頭。「好了,會議要開始了。妳趕快作準備,妳不是負責紀錄嗎?」
說完,李學長笑了笑,走掉。我呆愣著他的背影,這是第一次,我在這大學三年。跌倒的第一次,有人伸手扶了我。也有人誇獎我做的好。
而隨著文宇學長走開,小奕也走過來。
我看了他一眼,自言自語。「學長人真好。」然後我捧著紀錄本,乖乖的到位子坐下。
小奕沒有說話,會議開始的時候也跟著坐到我身邊。
然後一整節會議,他都沒有開口。
※
這事情,經過了很久很久以後,我才發現,慢慢地,在我心深處被我冷凍的那部分,已經開始探頭發芽。
只是解開那層霜雪的,並不是小奕。
而是文宇學長。
沒法子。他對我真的很好。他總是溫柔到讓我融化。一開始,我也是猶猶豫豫像是做了虧心事的小孩。文宇學長開始追求我的時候,我見到小奕都會下意識的結巴。反倒是他老兄,一臉老神在在,好像一點什麼影響也沒有。< ; BR>
「曉如。我不想逼妳。但是,可不可以告訴我。是不是因為妳在等什麼人呢?」那天趁散會,文宇學長陪我走出學校,邊走他邊很溫和的問我。
「我……」等什麼人嗎?我不知道,我不覺得我在等他,又或許說,潛意識裡,我是在等某一個人吧。但是…我真的無法清楚的問我自己,我到以是否在等人。
「曉如,妳給我一種,妳好像在等什麼人一樣的感覺。有時候讓我很沒自信。」文宇學長苦笑的兩聲。
我林曉如何其幸啊。讓學校的好男人文宇學長覺得沒自信?
我側臉看了看文宇學長。
然後一個很小的影子在我心中掠過,接下來小奕不在乎的臉龐浮現,消失。而在我能恢復思考以前,我開口說話。
「文宇學長,我沒有在等人。」
文宇學長轉頭,露出一個驚訝的表情。
我笑著點了點頭。
然後,我和文宇學長就這樣自然而然的在一起。
至於那小小的影子,可以說自然的,或許是刻意的,讓我遺忘在轉身那瞬間。
不願意,也不想再去思考。
這樣,過了大三。
雖然和小奕在同一間社團,常常碰面。我們之間的平行線,卻越畫越直。直得彷彿有把?埵b?q,讓我們想稍微偏離軌道也不行。
我身邊有了文宇。
小奕依舊是孤家寡人一個。
但是我已經沒有那麼多心思去關心他了。因為,我們已經在不同的世界,有著不同的事情讓我們擔心。
文宇考上了研究所,正沒天沒地的趕論文,寫報告。
而我呢?上了大四,涼涼的像在吃冰。每天一兩堂課,閒到讓我打哈欠。有時候我常常會坐在捷運上,看著早上的人潮來來往往,然後像電影片段的一樣跳到黃昏,學生們下課嘻笑。然後看著看著,就會突然覺得好像心空了什麼一樣。
大學四年快結束了。身邊的人來來往往。然後,思緒就只能到這裡。至於我到底丟了什麼,得了什麼,變成了空白。
而已後要做什麼,夢想什麼。
我也不想再想。只想這樣,安安靜靜的。
安安靜靜的,就好。
※
也不知道哪來的心血。我跑回去了母校。是指小學的那所哦。
學校加蓋了,旋關多了鏡子,旁邊的花圃花變多了。連校門口的紅磚都很有計劃性的寫上「低年級家長接送區」、「中年級家長接送區」以及「高年級家長接送區」
看到這些字,我傻傻的笑了。
?@ ?Q起以前一放學,大家跟逃難一樣衝出去,誰管他誰的接送區H
而那時候的我,都是抓著小奕跑最後一個。因為他喜歡留到最後才離開教室。
這樣的轉變,到底應該說世界變好了,還是變得更加嚴肅了?
我沒有答案。
不過我知道,我依然懷念那鈴鐺一響,在校門外看見父母機車的感覺。
依然懷念,母親騎著機車替我送便當的感覺。
在學校繞了一大圈,我看見那些桌椅,若不是門鎖上了,真想一屁股坐上去看看。瞧我以前啊,屁股都小啊。那樣小的空間都塞的下去。
現在呢?唉,別提了。可能塞下去就得到醫院去做切離手術了。看那個小小的桌面,居然要兩個人一起用?我現在的書桌至少有四個那種小桌子那麼大吧?
感嘆了一會,我從學校後門出去,走著以前我和小奕回家的路線。
也就在這時候,我才發現,那條小路,並不小。已經舖上黑亮的柏油。一旁的水稻田沒了。那片春天綠漾漾,秋天黃澄澄的水稻田沒了。
我看著那變成柏油路和新住家區的地面,心中像被雷劈到一樣,麻了好久。
然後我抬頭看了兩旁的電線桿,訝異的發現還有兩隻麻雀停上面。
?@ ?滶旭琚I
只剩下兩隻!
恍惚間,總覺得那雲垂頭喪氣的,連天空藍都是憂鬱的那種藍。
世界,真的變了。
我想人一輩子都會經過幾次這種衝擊吧?
那今天,還真的是我頭一遭。因此,我被衝的特別麻痺。麻到自己下意識的來到了小奕的家。
我只猶豫了三秒鐘,就按了門鈴。因為我知道,我現在需要一個跟我有共同回憶的人來告訴我,以前那美麗的光景不是作夢。
而有這樣條件的人,只有小奕。
※
「以前從來沒有想過要稱讚你。不過孫小奕,你的書法還寫的真漂亮。」我坐在小奕的旁邊,玩弄著他的毛筆,偶爾抬頭看他揮灑黑墨。
「多謝誇獎。」小奕沒抬頭,專心的寫。
「不用客氣。」我試圖想把那白白的毛筆毛給拔起來,但是想到小奕可能會把我轟出去又作罷。
「我跟你說哦…」我瞪著毛筆,開始把今天的母校一遊說給他聽。邊說還邊不忘記加上我的感想。
小奕一直聽著(吧?)畢竟他連頭也沒抬,誰知道他到底有沒有在聽。不過沒關係,我只是需要有人來分享這份熟悉的記憶。
「小奕,世界是不是變的好快。我總覺得,好?C?v我做出結論。
小奕依舊沒有理我。
而幾分鐘後,他把宣紙拿給我。
然後我看見了那傳說中的「再見」。
我愣了一會,才問:「什麼意思。」
小奕放下毛筆。「跟以前的世界說再見吧。早就變了,感嘆也追不回來。」
我眼框一紅,鼻子一酸。「小奕,你非得這麼冷血嗎?」
「我不是冷血,我只是陳訴事實。」他開始動手磨墨。
我把那張再見丟還給他。「那你知道嗎?我最恨的,就是你的冷血,你的毫不在乎,你的陳訴事實。」吼完,我跑出他家。一路上眼淚被我緊壓住。
而奇怪的是,那時候的我,居然沒有跑去找文宇的衝動。
我只是很堅持的回到自己的公寓,關起房門,狠狠的痛哭。
而在哭泣中,大學的生活走進了尾聲。
大學呀。真是人生的轉戾點,可不是嗎?
而這個轉戾點,將把我的人生轉到哪一層面,我還不太知道。只覺得隱約知覺,能感覺我的確成長了。
氣了小奕沒多久,我們兩個也都畢業了。
我放棄了研究所,因為我實在看不到什麼希望在裡面。加上我也在一間出版社找到翻譯的工作。這樣也好,出去社會當個?s鮮?H。
小奕呢。他八成也走上文宇的後路,風風光光的考進了研究所。或者說,以前的那社團,大概只有我最不爭氣,志氣也最小吧。
畢業典禮,穿著笨重的學士服,跟著朋友在艷陽下照了幾張相,我就嫌熱的躲到松樹底下乘涼。
「你哦,別陪我了。不是還有報告要寫?」我看著也蹲在我旁邊的文宇。
「沒關係,妳畢業嘛。當然要好好陪妳慶祝。」他笑,煽著小雜誌,替我製造了一點風。
「沒關係啦。你去忙啦。我聽凱哥他們說你們的報告是這禮拜交吧?反正我也要回去了,沒有關係。」
「那…我送妳回去好了。」他猶豫著。
「不用啦。」我揮揮手。「我自己回去就好。等你報告寫完,再出來吧。」
文宇依舊笑的溫柔。「好吧。那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小心,別中暑了。」他把手上的水瓶遞給我,起身走掉。還不忘回頭一直跟我說再見。
我握著那灌早就不冰的水,愣愣的看著他消失在花圃的那端。是這樣的,交往了一年多,他就是那麼照顧我。也沒有多想什麼,就這樣走下去,看我們能走多遠。說到熱情?其實並沒有,總是淡淡地。什麼時候我對於憧憬的愛情變的如此冷漠,我自己也不清楚。
「水?」冰冰的寶特瓶遞我面前,是小奕。
我蹲著轉了個身,代表我還在生氣。
小奕沒說什麼,跟著我蹲下來,依舊把那罐水塞到我手裡,拿咩畯鴠誚b手上有點溫度的寶特瓶。
「要不要走走?」小奕的聲音從我背後揚起。
我悶悶的開口:「再領教一次你的陳訴事實?不要。我心臟不好。」
小奕低聲笑了起來。「都大四畢業了。別再像一個小女生一樣。」
我悶了他一陣子,才開口。「去哪裡走走?太陽這麼大,我不要亂走。」
「那找家咖啡店。」說完小奕站起來。
我跟著起身,大概是站太久了,腳一麻,站不穩踩到稍嫌長的學士袍,然後就白痴的又很大力摔到地上去。
小奕愣了一下,丟了手上的寶特瓶,飛快的彎下身,扶住我。「沒事吧?」
我被他抓住手臂,抬頭看他,跟他對看了幾秒,然後揚起一個我想一定很難看的笑容。「沒事…沒事。孫小奕,你知不知道,這是我們認識這麼久,你第一次伸手扶我?」
小奕彎身替我拍拍灰掉的學士袍。「我知道。」
「怎麼?孫小奕,你那套跌倒要自己站起來的理論,不用了嗎?」我半開玩笑的諷刺。
?u不?峇F。」他笑了笑,撿起地上的寶特瓶。「也許我當初的堅持,是錯的。」他領先而走。
我追上他的腳步。「喂喂,你那是什麼意思?」
小奕只是笑,腳步加快,不回答我的問題。
「孫、小、奕!你走慢一點啦。腳長了不起哦!等一下我再摔倒,我找你算帳。」我邊跑邊大吼。
小奕停下腳步,轉頭,看著我,用一種很奇怪的口氣說:「沒關係,妳摔了,我會扶妳起來。」
「什麼?」我以為自己聽錯了,連忙再問。
「我說,p盡量摔吧。我會在妳左右,扶妳起來。」
也許是幾年來,眼淚早就被我哭光了。聽到這句話時,我只是心中一酸,然後就再也沒有任何感覺。
「為什麼?」我追上他的步伐,和他並肩,抬頭問他。
「因為妳長大了。」小奕抬頭看天上,然後又低頭看我。「外面的世界更大,好好闖吧。即使摔倒,我也會一直在妳左右,扶妳起來。」
我傻愣了一會,才揚起微笑。「神經。」
陽光很大,而已後的路,的確還很長。
但是我似乎在這瞬間,恐懼減少了。
是否,是因為小奕的保證呢?
※
下??伬唌A我和小奕靠在漁人碼頭的橋墩上,眺望著夕陽。
「小奕,以後你有什麼打算?」我喝著他買的飲料,呼嚕呼嚕的問。
「念完碩士然後念個雙博士,再來找份工作吧。」
「哇賽,你的青春全部要奉獻給學校啊?」
「男人的青春長的很。」小奕笑了笑。
「那工作之後呢?」我繼續問。
小奕沉默了一會。「就一直工作下去。人生不就是為了那刻而拼死拼活?」
我仔細想著小奕的未來人生流程,然後發現了一個很大的疑問。「小奕,女朋友呢?你的計劃裡面好像沒有『我要找個女朋友』這一類的。」除非這位先生夠高手,不然在我印象中,小奕並沒有談過戀愛。
小奕沒有回我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淡水。
我看他不吭氣,也乖乖閉了嘴,猛喝我的飲料。
「這樣看很漂亮對不對?」小奕指指水面。
我隨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點了點頭。
「可是,就只是這樣而已。」小奕淡淡的說。「再走下去一點,它就可以淹死妳。」
我沉默。
「妳還記得我爸嗎?」
小奕的爸爸在國中的時候肝癌去世。「我記得。」
「知道為什麼我?q來?ㄚ諤琲芋H」小奕轉過頭來問我,「因為他本來不是那樣子的。在我媽死掉以前,他不是那樣子的。」
我靜靜的小奕說話,沒有應聲。
「其實,我記不清楚,我媽什麼時候去世了。只記得,我那天笑著跟她說再見。她卻再也沒有回家,我再也沒有見到她。然後還來不及弄清媽媽為什麼沒回家,下一秒,我爸就變了。不再工作,只是喝酒,拼命的喝酒。妳知道我小時後最怕什麼嗎?不是我爸喝醉,而是他的哭聲。每次聽到他的哭聲,我都很會怕的發抖。
「我一直弄不懂爸爸為什麼會變那樣。後來才慢慢的知道,是因為他太愛我媽了。愛,殺了一個人。」小奕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一點思緒,我卻反而眼框紅了。
「妳不是很愛問我為什麼不說『再見』?因為,我曾經說過的再見,只是讓我失去我媽。」
「對…對不起。」我哽咽,溫吞的道歉。
小奕摸摸我的頭。「又不是妳的錯。所以,別再叫我說再見了,我不想再失去另一個重要的人。」
「嗚…小、小奕,對不起。」
「李文宇對妳好不好?」小奕轉了個話題,我卻只能猛點頭,哽咽的說不出一句話。
「對妳好就好。」他伸手拿走已經被我捏扁的鋁?銗]?C「那我就沒什麼好煩惱的。」他走到另一邊的橋墩,站定在垃圾桶前,垃圾拋下之前,說了這樣的話。
「好好追求妳的人生吧。記得我說過妳的人生是明亮的嗎?」小奕轉身,肯定的對我說。「如果摔倒了,有李文宇。即使他拉妳不起來,還有我。懂嗎?我會一直在這裡。v
我看不清楚小奕了。
淚水爬滿的臉,我只能拼命點頭,然後哽咽的一直說好。
而,就這樣了。
我展翅高飛了。身後,帶著兩個扶持我的兩個男人。
一個,是李文宇。
一個,則是小奕。
但是,也許只有我心裡黑暗的某個角落清楚的知道,李文宇,並不是在我原本期望當中該出現的人。
我的期望,從小到大,都只有一個。
一個已經被扼殺掉的。
出版社工作多的時候,讓我很繁重。
少的時候,我們幾個八婆可以聊一整天八卦。
成天過著這種不平衡的生活,我覺得我的心理天秤快要翹了。
朝九晚五的生活,沒什麼好,也沒什麼不好。偶而跟同事去聯誼,偶而偷閒看部電影,偶而稿件弄丟被老編削了一頓。
生活沒有什麼重量,也沒有很多失敗。
也?ㄙ?D是不是習慣自己一個人站起來,還是我臉皮已經被刷的夠厚。我覺得已經沒有什麼挫折會讓我想大哭一場。
有時候被老編削,還能邊削邊跟旁邊的同事打pass。
而小奕,已經完全和我走了不一樣的生活。以前還可以說上是兩條平行線,即使沒有交集,還能轉頭看見他。
現在,我們可以說是背道而行。一個往北,一個往南,越走越遠。
偶而我的腦袋會稍微像被按了暫停一樣,就突然在某一個紅綠燈口停止轉動。然後看著擠死人的街頭,開始有流光一幕幕的衝擊我。
不過很短暫,因為在我來得極被感動,或者悲哀的時候,燈號又會變,而我又會再度走入擁擠的人群中,開始奮鬥我的工作。
而人生是否就這樣?其實我也不知道。不過我也沒太多感慨,畢竟說真的,到底有多少人真的依照小時後的夢想那樣長大?到底有多少人當上了總統?多少人飛到外太空?
如果要我誠實說,我想我只能說,我小時後的夢想,應該不是過著這樣的生活吧?
而小奕呢?
我不清楚他的夢想是什麼,我只知道最近的一通電話,他很有前途的拿了碩士。
我想,再過幾年,大概就又會接到他很有前途的拿了這個?掑h?A開始進攻下一個的消息。
說不定幾年以後,就可以在電視上或各大報紙上看到他的臉。
那時候,我大概也可以驕傲的跟大家炫耀:
「我跟這人青梅竹馬哦。」
就這樣吧。
偶而來點小插曲也好。
孫小奕,我的人生樂趣就在你身上了。
你要有出息點,不然,我真的快無聊死了。
「曉如,這是妳小孩畫的嗎?」同事乙伶走過我身邊,好奇的看著我壓在桌墊的畫。
「乙伶,我有跟妳說我結婚了隉H」我沒力的抬頭。
乙伶不好意思的笑笑。「對哦!不過這是誰畫的?好可愛。」
我看著那張小甜甜,嘴稍微上揚。「我小學同學。」
「哇賽。青梅竹馬哦?」乙伶興奮的大叫。「好浪漫啊。現在是妳男朋友對不對?」
我搖搖頭。「沒有啦。只是好朋友。」
乙伶失望的走開,大概少了一個八卦可以挖,她看起來彷彿世界末日。
我低頭看著那張小甜甜。也不知道為什麼,小時後的東西全丟光了,只剩下那幾本畫冊。到公司上了幾天班,看著同事都在桌墊下壓了日記表,行程表之類的。我也不甘示弱的把這張小甜甜給移到這裡來。
每?蜈g稿寫到很累,就會看著小甜甜。
就像以前寫完功課一樣。
小奕拿完碩士以後跑去報效國家。
算算,今年該退伍了吧?
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孤家寡人一個?
想到這,我笑了一笑。
即使是又如何?
即使我也是單身,又如何?
這個年歲的我,即使不鐵齒,也早已失去夢想。
※
我和文宇,在大四畢業後兩年分手。
我想,跟一個優秀的人談戀愛就有這個好處吧。我們沒有吵,沒有撕破臉,非常平和,理智的分了手。沒有什麼好可惜的,也沒有什麼好留戀的。
文宇是一個好男人,也許,是我沒那福分。
而至於什麼原因分手,老實說,我自己都想不太起來。不過也沒什麼所謂吧?沒有人保證,愛情在各種條件完美之下,就能長長久久。
我也得感謝文宇,他至少讓我不會排斥愛情。不會像有些同事,被上一個男友咬的體無完膚,咬牙切齒的開始鄙夷男人。
至少,我沒有變成上面的女人。
只是,縱使不排斥,我卻也鼓舞不起來。
好幾次的聯誼都不了了之。
而看著身邊的人情侶對對,沒?酗偵繶S殊感覺。
只是在偶而,很偶而,會有一瞬間,很寂寞。
但是我卻知道,那寂寞,不是隨便的人就可以安慰的。
而時間走著走著,我也似乎快忘了,到底是誰,有這權力去撫平我的寂寞。
再度接到小奕的電話,我正忙的不可開支。
電話響了好幾十遍我都不想接,因為以為是編輯。
後來是在被那轟隆隆的電話聲吵到快崩潰,才只好勉為其難的接聽。
「喂,求求妳再給我多一點時間,再多一點耐心。」我先下手為強的哀求。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才冷靜的開口。「我給了妳很多時間,我對妳也很有耐心。」
欸?
這是什麼?
我白了三秒鐘才認出電話那頭的人。「喂,孫小奕?」
「妳又捅了什麼僂子?」小奕低聲笑著問。
我翻白眼。「僂子是沒有啦,稿子倒是欠了一堆。你很無聊耶,明明知道我把你當成別人,還跟我玩相聲。」
「我沒跟妳玩相聲。我只是陳訴事實。」
我滿腦子塞著稿子的作業,根本沒心思消化他的語言。「孫小奕,你這大忙人有什麼大事要找我?」
「請妳吃飯算不算大事?」小奕又笑了出來。
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警界了起來,八成是大三那次的陰影還在。「幹嘛?又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我可幫不了你…我得趕…」
「是『對不起,好久沒見面請妳吃頓飯』的那種飯。」
「真的?」我小心翼翼的問。
「我什麼時候騙過妳?」
「好吧。那時麼時候。」我決心把那些稿子丟在一邊,反正拖都拖了,再…再拖過今晚也不會怎樣。
「七點吧?我去接妳。」
「好啊。你還記得怎麼走吧?」我邊看時鐘邊問。
「能忘嗎?」
「什麼?」電話差點掉下去。
「我說,七點接妳。就這樣。」然後他先生掛了電話,又留下我在這一端納悶。
每次都這樣,他很帥的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然後留我一個人疑雲滿天。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我怎麼揮,就是沒有辦法把大三那次的疑雲給揮去。那次我也是被他的一通電話搞的失去理智,心頭小鹿亂撞了一把。結果什麼結局都沒撞出來,反倒是撞出了一個很補了很久的窟窿。
雖然現在的我已經很能克制自己的情緒,但是小奕就是很有本事擾亂我本來自以為豪的克制力。所以換衣服,上妝,等小奕來的這段時間?A我很小心翼翼的克制自己的想法,心跳甚至是呼吸。我怕太大力,太魯莽,就會把那層很平靜的鏡子給打碎。
尤其現在的我,已經沒有體力再去把碎片一塊塊拼裝回去。
更何況,拼裝,也再也無法完整。
氣氛很好。
不過大概只有我這麼想。
「妳臉色怎麼那麼僵硬?」小奕合上菜單,突然問我。
「有…有嗎?」我摸摸臉,「大概是趕槁熬夜太多了。」我陪笑。
小奕沒說話,又打開菜單繼續看,過了十來秒,他眼睛沒離開菜單,突然開口。「妳放鬆好不好?別一副我想要坑妳的樣子。給我一份紐約,七分熟。」果然是精英,兩句話合在一起說。
「我…我也一樣。」我趕忙把菜單給了侍者。支開他,免得他一直盯的我看。
「妳知道妳的缺點嗎?」小奕喝冰水,高深莫測的看我。「妳的缺點就是,妳總是回顧以前。緬懷過往,不懂的說再見。」
他倒是自大的很啊!大概是出版社寫稿子寫久了,我一個下意識反應神經,反駁了回去。「哪你知道你的缺點是什麼嗎?孫小奕!你的缺點就是,你是一頭愛陳訴事實,不解風情的牛!」
「哦。」他放下水杯。「我能了解陳訴事實,解釋不解風情?C」
我一下子漲紅臉。「我我,我是說好朋友見面就見面。你、你沒事挑我缺點幹嘛?」
「妳什麼時候會結巴了?」他反問。
「孫、小、奕!」我吼回去。
他笑了笑。「我們幾年沒見面了?」他突然問。
幾年沒見面?我們沒有見面的時間,已經用到年來形容了嗎?時間過的好快啊。「好像…好像你入伍以前就沒見面了?」
然後我愣住。仔細的看著小奕的臉。
不會吧?兩年半沒見面了?怎麼感覺,沒有那麼久?
「哇賽,兩年了哦?唉,我又空白了兩年我的青春。」我感慨道。
小奕稍微沉默了一下,才調整音調的問我。「妳和李文宇?」
我翻了一個白眼。「先生,我們分了好久好久了。久到連我自己都忘了什麼時候分的。」
小奕苦笑了一下。「看來我們真的太久沒聯絡了。」說著說著,他輕輕晃著水杯,彷彿在想什麼。
「我有變嗎?」我摸摸自己的臉,徵求小奕的意見。
小奕笑笑地搖搖頭。
「不過你有變哦。」我一掃剛剛的緊張,伸手湊到小奕臉前。「你這裡有魚尾紋。」摸了摸他的眼角,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然後兩人就這樣僵持了?T秒鐘,手那樣抓緊著三秒鐘。
「別碰到我眼睛,我戴隱形眼鏡。」他似乎有點尷尬的放開我的手,正聲的說。
我也有點尷尬的把手收好,乖乖的放在膝蓋上,像做錯事的小孩。「對…對不起。」
小奕看了我一眼,沒什麼表情的說。「沒關係。」
然後氣氛詭異的延伸下去,害我一路吃牛排都緊張的切的整張桌子搖搖晃晃。後來還是小奕看不下去,把他的跟我的調換,讓我能安安靜靜的吃。
老實說,我害怕這種氣氛。詭譎得要人命,連喝水都不能太大聲,不然小奕又會給我一種奇怪的眼神。我盡量告訴自己什麼都不要想,偏偏什麼都想了。
而這種狀況更加在飯後,小奕提議走走的時候,更加的氾濫。
我只知道一路我都像僵屍一樣的非常安分守己的走在小奕斜後方一步,怕不小心去碰到他就會遭天譴還是什麼的。
小奕倒是輕鬆的不得了。雙手叉在口袋,一路跟我有一搭沒一搭的聊,還買了珍珠奶茶。有事沒事還回頭叫我小心走,別摔倒。而我,除了一路哼哼嗯嗯的亂搭腔,一邊傻笑以外,完全失去了語言能力。
後來我們逛到小公園,隨便挑了鐵椅坐下,看著來來往往運動的人群。
「有件事想跟妳?﹛C」小奕手稱在膝蓋上,轉頭著我。
「什麼事?」我心不在焉地看著經歷充沛的阿嬤在慢跑,感慨以後的我,是不是會這樣有活力。
「我要去美國唸書。」
我倏地轉頭。「不會吧?你還沒念夠啊?」
小奕笑了笑。「我的博士還沒拿到。」
「真的還假的。你真的很有前途…」我讚嘆。
「要不要一起來?」小奕似笑非笑的看著我,讓我一陣頭皮發麻。
「別開玩笑了。」我一點都不覺得好笑。「什麼時候出發?」
「七月下旬,九月開課。」小奕還是盯著我。「還有,我不是開玩笑。」
我面無表情的瞪著他。「孫小奕,你的理智神經斷光了嗎?美國耶!你叫我跟你去美國?我去哪裡幹嘛啊?我在這裡有工作,有家人,有朋友,有…有有一堆事情耶。哪能像你這麼有前途的揮揮衣袖無憂無慮飄洋過海?」
小奕笑了出來:「有沒有人告訴妳,妳的語言能力退化了?」
「誰誰誰退化了啊?」我站起來指著他鼻子吼。「我可是在出版社當翻譯的耶!搞不好你英文還要跑來跟我指教。」
「好好,以後就跟妳請教。」他笑著抬頭看我。「妳終於恢復正常了。」
「?畯裡不正常?」我一屁股又坐下。
「僵硬的跟殭屍一樣。」
「我哪有……」我繼續嘴硬,然後才沒用的嘆氣。「好吧,我承認我有。那又怎樣?太久沒見面了,總會生疏的。唉,你說你七月下旬走吧?那…在台灣的日子剩下不到半年了。該辦的事情要好好辦一辦,知不知道。」我開始嘮叨起來,忘記小奕比我精明幹練幾百倍。
「嗯。」小奕點點頭。「我會的。」
老實說,那句『我會的』他指的是什麼事情,我並不太知道。只是在後來的半年裡,才隱隱約約感覺出來。
「真的不和我去美國?」送我回到家的時候,他又笑著問我。
我只是淡淡地笑他神經,小奕聳聳肩就離開了。
時間久了,我覺得,我也學會把話,就只是當話。
而時間過的很快。
那半年,也許是準備著要離別。他常常有空之餘來找我。不是我要說,他真的很忙,常常看他穿西裝打領帶的出現在我面前,才知道他是從什麼叉叉圈圈會議下來。我都取笑他說台灣又要外流一位精英了。
他來找我的時間變多,吵鬧的日子變多。有時候常常會有回到高中的感覺,但是只是一順而已。因為我已經慢慢去學習小奕的話,把過去的留在過去。
這段時間辦公室的八卦吵的很凶,說什麼我交到了一位精英男朋友。也有人說是什麼愛情長跑十幾年。
對於那些傳聞,我只能苦笑帶過。
因為只有我知道,以上皆非。
我和小奕,大概就這樣子,「這樣子」下去了。
吵鬧的日子過的很快很快。
感覺眨眨眼,六月過去,七月也到了底。
然後,小奕離開的時間,就在下禮拜。
※
其實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很多事情。
但是到底重點在哪裡,我自己也理不清。只隱約感覺的似乎有什麼東西,類似決心一樣的東西,慢慢地在養成。
而至於養成的會是什麼,我自己也不明白。
在我能井然有序的分析出自己的情緒的之前,分離的日子已經到了。
我想我這輩子大概第一次站在機場。看著來往的人群,還有那刊板上的各國飛機啟程時間,突然覺得很神奇。就這樣一個地方,能將人與人帶開,或者團聚。
小奕掛完行李,簡單的拿著登機證,背著輕鬆的背包走到我前面。
「孫小奕。你人緣不會,不會真的這麼爛吧?」我左顧右盼,確定了真的只有我一個人。「怎麼沒半個你的朋友來送?獢H」
小奕用登機證拍了我的頭。「是我警告他們都不要來的。」
我推開他的登記證,開玩笑的說。「幹嘛?怕他們當我們的電燈泡?」
「妳說呢。」他模擬兩可,而我只能傻笑,不敢回答。
小奕領著在販賣機前買了兩罐伯朗咖啡,我們就這樣站在人來人往的機場聊天,把握著最後的相聚時刻。
而隨著登機的時間越來越近,我發現我們的談話越來越語無倫次。我居然還哼起小甜甜來。「有一個女孩叫甜甜,從小住在孤兒院。小奕,你還記得這首歌吧?」
小奕愣了一下,才哈哈一笑。「當然記得。我畫給妳的小甜甜呢?拿去換衛生紙了?」
我踢了他一腳。「才沒有,我放的好好的咧。」
小奕的眼神緩了很多,不再像以前那麼犀利,「好好留著。我以後回來檢查。」
「會回來嗎?」我斜眼睨他,嘲笑。「搞不好在那邊老婆孩子都有了,就不回來了。」
小奕搖搖頭。「妳說,會嗎?」他又再度模擬兩可,我還是選擇傻笑。
「有沒有什麼忘記帶的?」我看著離登機時間只剩下沒多少,問了沒什麼用的話。
「能帶的都帶了。」
「那不能帶的呢?」我反問?C
「只能暫時放在台灣了。」他笑,又摸摸我的頭。
我低頭,故意不去想他的話。「孫小奕,我告訴你哦。國外說再見是很基本的禮貌,你不說goodbye至少也要說seeyou。懂不懂?」我拿出本科系的嘴臉。
他笑開。「我知道。」
我抬頭,吸了一下鼻子。「那,你今天跟不跟我說再見?」
他搖搖頭,「對什麼人都可以,對妳不行。」
「為什麼?」此刻,我必須澄清,我不是哭哦。只是機場冷氣很強,我冷到流鼻水。
「原因妳自己去想。」小奕摸摸我的頭,看了一眼手錶。「我該登機了。想通了再打電話給我。」他邊說邊很帥的往那扇隔組旅客跟送行親屬的怪門。
「孫小奕!」我追上他。「你說話不負責任!如果我想不通呢?」
小奕站定腳步,然後回頭,一臉正經的告訴我。「妳如果敢想不通,我四年以後一定回來逼妳想通。」
我哈哈傻笑,看著他走近那扇門,然後我舉手大叫:「孫小奕,再見!」
「再見!」
「再見!孫小奕!」我一直喊著,直到他莫入大排長龍的海關。
小奕一直沒有回頭,也沒有跟我說再見,就如同以往一樣。
?@那個不回頭的小奕。
然後,我跑進了停機坪,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相中最大的那一架飛機。把他當作小奕搭乘的飛機,追隨著他起飛。
然後在他起飛那一瞬間,我笑了。
眼框酸酸的,卻沒有哭的感覺。
我當然知道小奕不說再見的原因。
因為他沒有說再見,所以我也不走遠。我會在這裡等他,等他回來。
沒錯,他什麼承諾,什麼誓言都沒有給我。但是,現在的我們,已經不需要所謂的誓言。
經過年歲的洗刷,我們已經都懂了我們要的是什麼,追的是什麼。繞了好大幾圈,我們終於繞在一起。我們一起走過,已經比任何誓言都能證明事實。
我們用了十幾年的時間去證明,去探討,去躲藏,去流淚。這些經驗,比誓言更可靠。
十幾年都等過了,還會在乎剩下的這幾年嗎?
因為懂,所以更能心平氣和的等待。
等待在這時候對我們來說,已經不是煎熬,而是苦盡甘來的果實。
所以,孫小奕,我在這裡等你。
兩年也好,三年也好,五年也好。
我在這裡等你,因為,你沒有說再見,所以我等你。
我會在這裡等你。
等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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