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蛇蠍之毒§
是什麼時候開始封閉起自己的心的,她也不記得了。也不需要記得。
她將自己深深的埋藏了起來,照著別人的期待,焚膏繼晷的用功,努力拼命、舉止得體。在得了獎項時,做出激動的表情,聲音哽咽的說出感謝父母的話語;在學校,她的嘴角揚起完美的弧度,靠著微笑和出眾的成績博得了許多的友誼。她的外表甜美、表情豐富、成績優秀、談吐幽默,內心卻如死灰般冷漠。
她在白天的一切,全靠偽裝和虛假堆積起來。無懈可擊的笑容底下,其實不含一絲感情。
她就像個精密的智慧型機器人:在適當的時候擺出恰當的表情,糖蜜般的外表、石頭做的一顆心。只有偶爾在夜深人靜時,那個真實而不完美的自己才會尋回最初的靈魂,帶著一本書和一杯卡布奇諾坐到陽台上,在夜色涼如水中,邊看書邊佐著孤獨。或者乾脆什麼也不做,只遨遊在想像中,靜靜的,又哭又笑。
有個男孩向她告白。他生的清秀,笑起來有個淺淺的酒窩。她看著他靦腆的微笑,心下有了個決定:她牽起他的手,並拒絕了之前另一個帥氣學長的追求。她和他約會出遊,但從不給他她的吻。
看他被這個完美的自己迷得神魂顛倒,她的心裡便湧起一股惡意的輕蔑。被她虛假外表蒙蔽的人,不值得讓他擁有她的愛情,她想。三個月後,她甩了他。
她冷眼看著他飽受打擊的神情,在他眼眶泛紅之際離開了他。心中曾泛起一絲絲的不忍,在眨眼後又消失無蹤。
她陸陸續續又和幾個不同的異性交往,一次又一次的玩弄他們的感情。誰叫你們總要被我的虛假給蒙騙呢?她殘忍的笑著,口中吐出毫不留情的話語,無一點戀棧的轉身離去。徒留銀鈴般的笑聲迴盪在空氣中。
***
有些事,一旦開始,便回不了頭了。欺騙成了一種生存依賴,而摘下面具時,那短短幾分鐘純粹的惡意,就像罌粟花般引人繼續沉淪。
那種近乎變態的快感,卻也是扭曲著脆弱與殘忍的她對這個世界無聲的痛哭、不平的悲鳴。是這個世界賦與她面具,那麼,便接受她的反噬吧!既然愛上了她的面具,成為她玩弄的對象自然也是理所當然。
她的確愛他們,愛他們的好欺騙、愛他們明明心痛如絞又故做鎮定的眼神。就像一場荒謬的肥皂劇,多麼可笑!
對著鏡子,她的臉上浮起一朵溫婉的笑靨,看起來是那麼的單純無害。然後,她放聲大笑,笑的瘋狂,笑得連眼淚都掉了下來。天知道她骨子裡連一丁點溫柔的殘渣沒有!只不過是一層糖衣,便掩蓋了那深刻的恨意。沒有人看得出來!沒有人沒有人沒有人看得出來……
她低聲嗚咽著。
──是恨嗎?是悲傷。是膽怯,是躲藏。是軟弱築起堅強,風乾成籬笆。天使的外表惡魔的心腸,都是灰燼中結成的極端保護網。受到傷害,而後傷害他人──一切,卻其實只因為這個可笑而悲哀的……
定律啊。
§第二章‧惡意之擊§
門鈴、快遞、包裹。
她面無表情的看著寄信人的欄位,雙唇彎出一弧蔑笑,腦海中浮起的,是對淺淺的酒窩,和模糊的靦腆微笑。
她抬起笨重的箱子,費力的將它搬至社區回收箱前放下,手指在紙箱上打著圈,雖笑著,她的眼神卻是漠然,讓人看不出她內心的想法。倏的,她收起表情,雙眼為了不經意憶起的曾經而微微瞇起,厭惡的壓抑住突然氾濫的、被她輕視的感性,眼中又復武裝起深深的虛偽。她站起俯視著它,洩漏了一絲敵意和自身都沒察覺的心亂。隨後,她便決絕的轉身,背影借代著十二分的狠心。
回到公寓中,她整個人縮在沙發裡,像隻蜷曲著身體的小貓,手中的遙控器一再的切換頻道,漫不經心而又無意義至極。她嘆了一口氣,總算將它關掉,發呆一會兒,最終還是決定披上外套出門。
傍晚的夜市早已湧進不少人,她被動的隨著人潮前進,買了幾樣零食後,便擠出人群,邊吃邊走著回家。
走進巷子裡,她微微加快了腳步。她其實很討厭到家的這一段路,長長的巷子裡,只有寥寥數盞蒼白的街燈,每當像這樣向晚的時刻,都會讓她重溫曾經伴隨左右的恐懼……
對面走來幾個人,她身子一側,便要繞過他們,那一群其中的某個人,卻突兀的抓住了她的肩膀。她一愣,心中浮起不好的預感。生硬的轉過身,她看見一張似曾相識的臉,然後,便是往她後腦勺招呼的重重一擊。
手刀……她猝然倒下,在意識迅速流失的最後那幾秒,這兩個令人熟悉又害怕的字佔滿了她的思緒……
***
一陣尖銳的疼痛。她的意識勉強凝聚起來,有人在拉她的頭髮……她被半扯起來,痛得她迸出眼淚,也迅速的清醒。身旁,是或站或蹲的數人,圍著她,和唯一一名坐在椅上的男人。她的臉色陡的蒼白,所有的臟器都倏然緊縮──他們全都有共同的氣息……她熟悉得很……那是流氓的氣息。
椅上的男人使了個眼色,讓她的頭皮不用再受罪。男人看起來大概是26、7歲,擁有久混道上的經驗和滄桑。他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居高臨下,鄙夷的睨著她。男人打量許久,隨後,他啐了一口口水在她臉上,輕蔑道:「我當是什麼貨色,這樣的賤婊子也值得洛昕那臭小子心心念念?妳又是啥小,敢這樣拋棄他?」
她沒有回答,眼神已然變得驚懼,越過男人,直直盯著後面的一個混混,眼中有什麼東西崩落,劇烈的動搖著。混混正以鄙夷的眼神看她,見此,浮現了一絲不解。
她既驚慌又激動,甚至注意不到自己的處境,失聲尖叫著:「你怎在這裡?你不應該在這裡!我應該早就殺了你!怎麼會……你走開!!!」
她使勁推開男人,身體不停往後退著想遠離一切,就算她已經跌坐在地。但是她的一雙手卻匪夷所思的護著脖頸。那名小混混先是為她的失控嚇了一跳,錯愕後卻漸漸呈現不敢置信和憤怒,大吼:「猴子死了?是你殺了他?!」
邊上的其他人都混亂無比,終於,有一人似是想起來什麼,驚訝的叫道:「這麼說,那婊子不就是猴子兩年前勒索的那個女的?後來猴子、阿月都連絡不到人,就是她幹的?靠,她竟然敢這樣做?我都還沒殺過人勒!」
女孩對周遭的一切都沒有反應,顯然已經陷入歇斯底里的世界。混混怒不可遏,衝過來便想掐她,一邊喊著: 「妳怎麼可以……他是我的弟弟啊!妳這賤人──幹!你把他給我還來啊!!幹、幹……」
旁人中有明白過來的,也全都上前圍毆女孩。在重重的擊打下,她終於回到現實,清晰的接收著痛楚和周遭各式各樣的情緒。她以手護頭,但也僅僅有那麼一點作用而已──自我安慰的作用。
沉浸在曾經如影隨形的絕望當中,她的眼神悄悄沾滿了無心的恨意,彷彿正呼吸在過去的空氣中:但她一點也不想再重新回到那種卑微而傷痕累累的日子!被勒索的那個女的……講的倒是輕描淡寫!那個曾經單純的自己,軟弱得連現在的她都不屑,卻遇上了無情的、只不過是在利用她的筱月和猴子……
***
男人冷眼旁觀舊事一一被翻出來,和眼前一幕幕上演的劇情。看著那個女孩悽慘的狀況,他沒有做出任何表示。
他是洛昕的堂哥,從以前就十分喜歡這個和他相差十幾歲的堂弟,天真的酒窩小鬼頭。即使他們從未幹過什麼好事,他和他的弟兄,卻都真心喜愛著這個白色的男孩。
這次下來這一帶巡視,他也順便去姑姑家拜訪,卻意外發現堂弟有了喜歡的女孩。這本來也沒什麼不好,但是他卻發現,洛昕的喜歡全被那個女孩踐踏在腳底下,她根本只是在玩弄他!洛昕卻執迷不悟,即使知道她根本對他沒半點情意,還是把他以前寫的、沒有給人看過的日記裝進紙箱寄給她,想讓她知道他的心意。
看著堂弟這種傻傻的、自以為像偶像劇般的舉動,他十分的火大,又為堂弟感到不值。何必把自己弄到那麼不堪?男人想。他找到女孩的住處,眼睜睜看著女孩又再一次的漠視了洛昕的心意。對堂弟的心疼轉而變為針對女孩的怒火,於是他打了一通電話,帶著惡意的語調:「把人給我帶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