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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佛國人間八廓街
作者: Esabelle 日期: 2009.06.28  天氣:  心情:
環形拱住大昭寺的八廓街,是一條深受藏民及觀光客喜愛的街道,它的獨特在於它的多元內涵,既有宗教的神聖氣息,又有買賣交易的商機;商品琳瑯滿目,古今相融,中外並存。走入其中,常令人分不清哪兒是神的世界、哪兒是人的世界,佛國與人間交融。

一千三百多年前,大昭寺完工,來自各地的僧俗信眾紛至沓來,於是出現了提供各種服務的店鋪。十七世紀,五世達賴喇嘛修復大昭寺,眾多客棧、飯館和商鋪,圍繞著大昭寺應運而生,各國商販、遊客和朝聖者匯集於此,構成八廓街獨特的風貌。到了十三世達賴喇嘛時期,八廓街的名聲已遠近馳名。

一般旅遊書都稱「八廓街」為「八角街」,這名稱使得沒來過拉薩的人以為這條街是八角形。這個誤稱,聽說源於當年進藏的解放軍大多是四川人,把「八廓」念成「八角」的緣故。
白日的八廓街,熙攘喧鬧,混合著各種聲響與氣味,一走入,整個人就會湮沒在商販叫賣聲、討價還價聲及音樂歌聲裡,空氣中飄散著藏香味、煨桑煙味、酥油味、甜茶味、胭脂香水味,百味雜陳。
這裡的商人大都是善於經商的康巴人,也有漢人,他們都懂一點英語和日語,口齒伶俐地招呼客人,開價時天馬行空,遊客砍價成為必須的過程。
逛過無數次八廓街,我對那琳瑯滿目的商品早已免疫,只是喜歡那種擠在藏民中間,隨著人潮往前走的感覺,「隨波逐流」這詞兒好像有點負面,但用來形容在八廓街和人潮一起往前移動的畫面與感覺,最是恰當不過。

清晨和黃昏的八廓街,回歸諸佛菩薩和轉經者,少了攤販及觀光客,人間的喧囂隱去,佛國意境浮現,一片祥和。我最喜歡在這時刻夾在轉經藏民中,持著佛珠誦咒隨行,臂膀和他們碰觸,衣襟和他們摩擦,耳中傳來藏民手搖瑪尼輪轉動的聲響,這聲響就像是一個提醒我去「記得」的訊號,將我從塵世時空喚醒,記起自己心中蒙塵的佛性。
在八廓街流動的風景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乞丐和千里磕長頭而來的朝聖者。
看到乞丐,總會想起朋友以前告訴我的一個笑話。有一個人死後,上帝問他希望來世擁有什麼?這人暗自高興,很快回答:「我希望不用工作就有人給我錢!」結果,他的下一世成為乞丐。
這笑話有點警惕作用,但在急速變遷的西藏社會,這則笑話卻是真實。面對遊客等比增加的趨勢,不只是許多大人選擇乞討維生,更有不少父母也要孩子投入這種「不用工作就有人給錢」的生活,不讓孩子上學。我時常對著來要錢的學齡兒童問:「你為什麼不上學呢?」看著他們一溜煙跑掉的背影,我總是一陣心酸!
只要在拉薩待得夠久,仔細觀察還會發現,乞討小孩的身後有時會出現一些神祕的大人身影,不知有否親屬關係?小孩乞討來的錢一律交給他們,每當我停住腳步想要進一步觀察,他們通常機警地快速解散。但願不是有人在後面操控小孩。
竟日乞討的小孩,不論年齡大小,大多已練就一身功力,能分辨遊客類型,口中說著一些博取同情的話語,然後伸出髒黑的手,直到拿到錢後快速離開,繼續尋找下一個施主。若遊客不給錢,他們有時會跪在地上叩頭或緊抱住遊客大腿不放,糾纏著直到遊客掏錢,若遊客還是堅持不給,有些小孩甚至會咒罵著轉身離去。
同樣是乞討,有的就顯得很有尊嚴。有回在街頭看到一群人圍觀,從內傳出弦音及稚嫩的歌唱聲,擠進人群中一看,是個穿著破舊、髒兮兮的小男孩,邊彈藏式弦琴邊唱歌,圍觀群眾聽得臉露笑容,用腳打拍子唱和,曲畢,每個人都自動投錢進男孩面前的空紙盒中。
相對布施給乞丐,遇到磕長頭的朝聖者,布施的心情就充滿尊敬與歡喜。雖然一眼望去,朝聖者的外形比乞丐還「髒」,但他們的心往往是最純淨的。

磕長頭傳說起源於藏東康區,有位僧侶為了修行,未能照顧好母親,母親重病後他感到內疚,決定揹負母親一起前往拉薩朝聖。途中,他先把母親揹到前面放下,然後走回原處對著母親磕長頭前進,以此報恩。人們認為這種方式需要虔誠的信念及堅強的毅力,可以積累更多功德。從此,出現了自家鄉千里磕長頭至拉薩朝聖的方式。
每回在八廓街看到千里磕長頭而來的藏民,我都會眼眶濕熱!最初我很好奇,忍不住跟在後面,等他們休息時問:「為什麼這麼辛苦千里磕長頭到拉薩來?」他們大都只是憨厚地咧嘴笑著,不會回答;有的會感到莫名其妙地望著我,好像我的問題很奇怪似地;有的則會說:「求一生平安啊!」「就是來朝聖嘛!」
後來我想通了,只有我們這種讀書人才會問「為什麼」。對他們而言,千里磕長頭朝聖就像呼吸一樣自然,沒有為什麼。一生至少要磕十萬次等身長頭和一生至少要來拉薩朝聖一次,這兩件事並列為大多數藏民生命中最重要的心願,他們就是單純地相信並努力實踐。
當他們一路跋涉到拉薩,最後匍匐在佛的腳下,用額頭輕觸佛的手足,輕聲訴說自己的願望時,那就是身為一個佛教徒最幸福和最滿足的時刻了。
後來不管在哪裡遇到千里跋涉磕長頭的朝聖者,我不再去問「為什麼」,答案不重要。我只要去領受、去學習他們磕長頭時,那種虔誠、專注、定靜的幸福神態,就足夠了。

有一首藏族歌謠將磕長頭描寫得十分詩意:

黑色的大地是我用身體量過來的
白色的雲彩是我用手指數過來的
陡峭的山崖我像梯子一樣攀上
平坦的草原我像讀經書一樣掀過 
……

但是,幾個月甚至幾年的磕長頭時光,在海拔平均4000公尺的高原上,雨雪風霜日曬,酷寒缺氧,不可能會這麼浪漫吧?箇中艱辛肯定不是坐在屋內搖筆桿的人所能體會。不過我也相信,自有一股堅強的力量支撐著千里跋涉的朝聖者──佛就在心中,佛國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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