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你從政多年,為什麼突然想離開政壇,轉往監獄當志工?
A:從我年輕時,出來當律師、選立委,到擔任二任院長,我見證了台灣政治的一切。回想當年環境,到現在可以民選總統、政黨交替,我認為台灣的民主已是最佳典範。每件事都有它的時間點,政治也是,我的時代已過,該離開就離開,我不會眷戀。
卸任後,我跟太太生活簡樸,婉拒任何政治組織,把隨扈、車子都拋棄。我不想再過問律師公會、政治事務,選擇到監獄做志工,用最接近人民的方式,我想實現自我。這是我所剩時間,應該做的事,也是我對生命最高、最深層的追求。而看似微小的事,卻帶給我最多感動。
促成死刑犯父子會
Q:怎麼說?
A:我認為監獄的教化,假如沒做好,反而會成了犯罪深造所。我到全省及離島監獄演講,用宗教感化這些被社會唾棄的邊緣人。99年法務部長變更,我逐漸針對40幾位死刑犯進行懇談,跟他們接觸,希望他們能夠反省悔改。
我曾見過一名出生在暴力家庭的少年,他從小逃家,到處偷東西吃,沒有犯罪,他就活不下去,成長過程沒人照顧,30年後變成死刑犯,這對社會造成的迫害有多少?被害的,又有多少?還有一名死刑犯,他因寫了一封悔改信投稿得獎,主辦單位邀我擔任頒獎人,我到現場,握拳打了他一下,看到他才20幾歲,就在監獄關了9年多,我心好痛。我問他有什麼願望,他說他離開人間的最後希望,是見爸爸一面。從他死刑定讞後,他爸已經5年沒來看他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他父親,他在電話中一直跟我道謝,我問他願不願意去看他兒子,他就是不答應。隔段時間,我又跟他接觸,他仍然不願意。直到去年端午節,黃牧師打電話給我,他說那位父親終於去看他兒子,父子在獄所放聲大哭。
前陣子,紐約監獄有名中國受刑人寫信給更生團契的黃牧師,黃牧師剛好有機會到美國去看他,他說:「我是中國一胎化的被害人。」每個人都溺愛、寵他,一不如願,就可能用暴力解決。每個年代的自我,都是靠家庭教育,所以,正確的教育很重要。
Q:如何感化這些死刑犯?
A:參與、了解並分擔他們的苦,就夠了。在他們情感最脆弱、最痛苦的時候,我去探望,他們心就願意開放。我叫他們把恐懼交託給上帝,讓心情寧靜,安然面對判決,悔改,就沒有焦慮。像98年彰化和美那位把10個月大的女嬰丟到熱水鍋的黃姓男子,他被判無期徒刑後,我第一次到監獄看他,他在我面前下跪,要檢察官立刻槍斃他,他告訴我,他很疼這名女嬰,只因酗酒,犯下大錯,他好後悔。我勸他接受信仰,讓主赦免他。
監獄教化的重要,是希望這些犯錯的人能真心悔改,革除壞習慣。我引用《聖經》裡的一句話,這工作,我是「流淚撒種,歡呼收割。」回顧一生,我心存感謝。
記者許家峻採訪整理
張俊雄行政院前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