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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inz 的日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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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守屋
作者: Prinz	日期: 2010.12.06　　天氣: 　心情:

明誠躺在床上睜大眼睛，呆望著天花板。鬧鐘在一個小時前響過了，但他一點兒也不想起床，不是因為沒睡飽，也不是身體不舒服，他就是不想起床。

今天請假吧！他想。這個月已經請過幾天假了？不記得，好像請假的日子比上班的日子多。他知道這樣不像話，但就是不想上班。

「今天還是不上班嗎？」躺在身旁的太太慧君說話了。

「嗯。」

「那我去做早點。」慧君跳下床。明誠看著她的背影，心想自己的運氣真不錯，娶到這樣漂亮又溫柔的女人。慧君已經生了三個孩子，身材還像二十出頭女孩似的，保持得玲瓏有緻。三個孩子也都聰明乖巧，活潑可愛。對這個美滿家庭，他並沒有甚麼可挑剔的。

明誠在一家大企業上班，三十五歲的他，擁有留美碩士頭銜，在公司擔任業務部經理，而且是晉升協理的熱門人選。

前途一片大好，又有幸福的家庭，還有甚麼可不滿的呢？一點也沒有不滿，明誠很滿意目前的狀況，但不知道為甚麼，他就是不想上班。

這種現象大約是從三個月前搬來這個房子以後開始的。起初是賴床，上班遲到，早退，後來就乾脆請假。請假的理由五花八門，感冒、頭疼、腹痛、受傷、車禍、婚禮、喪禮，凡是想得到的都拿來用。他知道再這樣下去，一定會自毀前途的。

「早餐好了，快來吃吧！」慧君喊他。

他起床盥洗一番，就來到餐廳吃早點。這是三房兩廳的電梯大樓，新成屋，地段好，交通便利，雖然不到三十坪，卻要價一千萬元。比起從前在郊區住的老公寓，這裡實在是好太多了。

「怎麼總是這種微波爐食品阿！妳為甚麼不煎個培根蛋，或者鮪魚三明治，還有鮮奶。我已經好久沒喝到鮮奶了！」明誠看著桌上的微波爐加熱的焗飯，抱怨幾句。

「家裡沒有那些東西啦！有甚麼你就吃甚麼。」慧君說。

「妳不會出去買阿？」明誠說。

「不想出門。」慧君說。

「妳可以打電話叫人送來阿。」明誠說。

「也對，我等一下就打電話。要買哪一家的好呢……你知道哪一家超級市場有外送嗎？」

「不知道。」明誠開始吃早點。

「老公阿，我看你這樣也不是辦法，老是請假，公司會不高興的。不如……」慧君托著腮幫子說：「不如辭職吧！」

「妳神經啊，辭職我們吃甚麼？」明誠說。

「不是也有在家就可以從事的工作嗎？比如程式設計師啦，專欄作家啦。老公你小時候不是常拿甚麼作文獎嗎？乾脆當作家吧………就這麼決定！」慧君高興得說。

「誰跟妳一起神經。當作家？我中打一分鐘才三十字哩！」明誠不吃了，走到客廳拿起電話。電話撥通後，明誠說：「幫我接人事部。」

「人事部您好。」電話那頭是女人冷冰冰的聲音。

「周大姐，我劉經理啦。今天要請病假，假單後補。」明誠說。

「劉經理，你這個月已經請了十天假了。這回又怎麼啦？」人事部周經理問。

「我……我得了日本腦炎。」明誠隨口亂扯。

「這麼嚴重阿，那我可要去探病了。」周經理半開玩笑地說。

「謝謝不必啦！」

「怎麼可以不必，日本腦炎耶。你打算病幾天阿？」

「這個嘛………」

明誠忽然想起太太剛才的建議，不由得猶豫了。

「先請一個禮拜，好不好？」明誠說。

「好阿！為甚麼不好？反正挨總經理罵的又不會是我。」周經理幸災樂禍的說。

「總經理有罵我嗎？甚麼時候？」明誠開始有點兒緊張。

「還甚麼時候咧！就是現在。你自己聽。」說著周經理就把話筒拿高，朝著總經理辦公室的方向。明誠聽見總經理正在大聲咆嘯：

………都幾點了還沒來！不想上班就給我滾蛋………那個誰，打電話叫他不用來了………等一下，叫他馬上給我滾過來！………

「你都聽到了吧？來不來自己決定。」周經理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怎麼辦？去還是不去？他看到慧君站在廚房瞧著他，一時也拿不定主意。這時候，房間裡忽然傳來一聲慘叫！夫妻倆立刻衝女兒的房間。

女兒坐在床上，淚汪汪地說：「媽媽，我怕！」

「怎麼了莉莉？」慧君溫柔地問。

「我做了一個好可怕的惡夢。我夢見自己在學校上課。」莉莉心有餘悸地說。

「上學？怎麼可怕了？」慧君問。

「我不要上學！我不要上學！」莉莉一翻身就整個人縮進被窩裡躲起來。

「好好好，不上學就不上學。」慧君溫柔地撫摸被子。

明誠見她們這樣，搖搖頭嘆氣。莉莉在一個月前已經休學了，每天都窩在家不出門。不只是莉莉，國中三年級的長子健達也不上學。原本他很有希望考上第一流高中的。

另一個孩子寶寶剛滿月，沒有上學的問題。

這一家五口人，就這樣幾乎天天守在屋子裡，哪裡也不想去。

明誠走進房裡，換上西裝，提著公事包正要出門，慧君跟到門口。

「老公，你真的要去公司？」慧君說，眼神充滿不捨。

「還是去一趟吧，總經理都發飆了。」明誠邊穿鞋邊說。

「既然這樣，出門要小心喔！外面交通亂，小心開車，下班就直接回來，不要應酬………」慧君說著說著，竟然掉下眼淚。

「幹甚麼妳？又不是去打仗，用得著這樣嗎？」明誠說。

「人家是心疼你嘛！」慧君說。

走到電梯口，明誠回頭看見慧君站在門內，眼淚汪汪，臉上的表情只能用「驚恐」來形容。

明誠躺在床上睜大眼睛，呆望著牆上的時鐘。六點半，應該是晚上六點半吧？怎麼窗外暗得像三更半夜？

吃完中飯，陪兒子玩電腦遊戲到下午兩點，感覺有點兒累就上床睡午覺。最近老是這樣，很容易累。

房裡為甚麼這麼暗？看樣子要換電燈了。

明誠走到客廳，慧君正在看電視購物頻道，最近她迷上這個，常常買些沒用的東西。

………只剩十套，欲購從速！現在打電話進來的觀眾朋友，還可以免費獲得香精油一組十瓶，你心動了嗎？趕快來電喲！………

「老公，我要買這個。」慧君指著螢幕上的按摩床墊，一套要價八千元。

「要買就打電話阿，現在打電話進來的，還送…………」明誠模仿著電視主持人的口吻。慧君高興的拿起電話，可是還沒撥號又掛了回去。

「怎麼不打了？」明誠問。

「我忘了。剛才你睡覺的時候我就打過一通，發現已經被停話了。」慧君無奈的說。

「停話？」明誠驚訝的說。

「已經兩個月沒繳電話費了。」

「喔。」明誠又坐回沙發。

「我之前在拍賣網站上登的廣告，已經有很多人出價了耶！再等兩天，就可以把這套沙發賣出去了。到時候就有錢繳電話費了。」慧君說。

自從一年前明誠把工作辭掉，全家的收入就中斷了，靠著原先的積蓄過活，一家五口每天都窩在屋子裡。食物、水電、日常用品等基本開銷，房貸，再加上慧君和兩個孩子在網路、電視購物上的花費，錢很快就花光了。明誠把保險解了約拿回錢，再把車賣了，又過了一陣子。現在已經山窮水盡，每一張信用卡也都已經刷爆了。他們只好開始賣傢俱。

為甚麼會落得如此境地？其實一家人相聚是件美好的事，就因為他們太幸福了，所以誰都不想離開，天天守在家裡，不上班也不上學，連垃圾都是請管理員幫忙拿出去丟。當然，這也必須額外付錢的。

「等傢俱賣完了，又該怎麼辦才好？」明誠問。

「到時候再說。你看這套按摩墊，真棒，光用看的就覺得很舒服，等送來我幫你好好按摩。按摩的時候要在身上塗抹香精油………」慧君喜孜孜的說。

「慧君，該醒醒了，這樣下去遲早要完蛋的，你沒有發現嗎？最近光線愈來愈暗，屋裡屋外都這樣，現在是八月耶！還不到七點外面竟然一片漆黑！你看看客廳這盞燈，本來應該有一百燭光吧？現在呢！點蠟燭還比較亮！」

「你想說甚麼？」慧君的聲音忽然變得十分冷漠。

「我們一定是被詛咒了！被這間房子詛咒，我們都被困在這房子裡。不能再住下去了，搬家吧！」明誠說。

「不！我不走，這是我們的家，我們過得很幸福不是嗎？這房子有甚麼不好？都怪你，當初叫你學電腦，你不學，很多人在家裡設計軟體一年賺幾千萬………」慧君開始尖叫。

明誠長長的嘆口氣。

屋子裡愈來愈暗，漸漸的，甚麼都看不見了。

「有人在家嗎？」

「劉先生在嗎？」

一個西裝筆挺的青年摁電鈴，電鈴不響，他又敲門，也沒人應門。這時隔壁的門開了，出來一個老婦人。青年彬彬有禮的上前打招呼。

「您好！我是幸福房屋的業務代表，敝姓李………」

「房屋仲介啊？」老婦人一臉提防的打量著青年。

「是的，很高興認識您！想請教………」

「甭請教啦！你要找這家人，敲門就是了，一定在家。他們從來不出門的。」

「從來不出門？」青年覺得奇怪。

「說從來不出門也不太對。我們都是這棟大樓剛蓋好就搬進來的住戶，到現在已經兩年多了。這家人剛搬來的時候還很正常，男的在大公司當經理，太太是個美人，還養了三個孩子。後來不知道為甚麼，先生丟了工作，整天在家遊手好閒，連小孩都不上學，一家人就像坐牢似的關在裡面。

以前呢，還邀我到他們家幾次，後來完全不讓人進去，自己也不出來。倒是經常有人來送東西，像披薩啦，包裹啦，還有電視購物的。反正這家人都是怪物！」老婦人說到這哩，朝隔壁那家大門探了探頭，接著說：

「後來坐吃山空啦！女的就來敲我們家門，說要借點米阿麵阿、油鹽甚麼的。我們家是好心人，有求必應呢！你是沒看過那女人，站在門前尿急似的扭來扭去，一張臉死白死白，眼圈黑得像熊貓………反正是張鬼臉，忽然冒出來能把人嚇死！」

青年聽她說得愈來愈玄了。

一個禮拜前，他在公司值班時接到一通電話，自稱劉明誠，有房子要出售，他當天就過來拜訪，沒人應門，他就打屋主留下的電話號碼，結果是空號。回公司以後，他檢查電話機上的來電顯示紀錄，和屋主留下的電話相同。他心想，或許劉先生忘了與他有約，而電話又剛好故障。

隔天他又跑一趟，還是一樣沒人應門，電話還是空號。他剛回到公司，辦公桌上的電話就響了。

「你昨天為甚麼沒來？不想賣我的房子？沒關係，不是只有你一家仲介公司。」對方的聲音陰沉沉的，破破的，還有許多雜音，聽起來好像從錄音機播放出來似的。

「對不起，我昨天真的有到府上，今天也去了，可惜碰巧您不在家。」青年奉行著客戶至上的真理。

「我在家，沒聽見你敲門。要不要賣隨便你………我的房子好得很……一堆仲介等著呢！」說完就掛了電話。

青年心裡實在有點懷疑，那種陰陽怪氣的語調和破爛的音質，實在令人有些發毛。難不成是惡作劇？於是他用電腦地政系統調查了這房子的所有權人姓名，果然是劉明誠，再向查號臺查劉明誠登記的電話，也確實是那個號碼！他再一次撥打，卻還是空號。

雖然電話的事很怪，但既然真的是屋主，來電顯示也真的是屋主的電話，沒有理由不爭取這個客戶。

以當地的房價行情，那房子少說可以賣到一千萬，按規定收取百分之四的佣金，再分一半給公司，自己就賺到二十萬！怎能不積極爭取。

所以他幾乎天天上門。今天是第幾次了？不重要，只要能增進業績，跑斷腿也是值得。

「喂！年輕人，我在跟說話你瞧哪兒去了？真沒禮貌！」

「對不起！您接著說吧。」

「我剛說到哪兒啦？對了，那女人來借東西，從來沒還過，我是很大方的啦！不會和那些怪胎計較。可是她的態度也太差了，借東西的時後扭來扭去，一拿到到手就一陣煙似的竄回家，砰一聲把門砸上！你說有人這樣嗎？

我這人哪，就是太好心了，心腸好，就被人佔便宜。那女人這樣對我，可下回一來，又是扭阿扭的哀求，不給她東西，就拿腦袋碰我的門，還一直哭。我能硬著心不給嗎？有一次……………」

老婦人說到這兒，又朝那家門口探了探頭，然後壓低聲音，一付神秘兮兮的樣子：

「你可別說是我說的。有一次阿，那女人又來借東西，我不借，她就拿頭撞門。我火大了出來跟她理論，她竟然拔腿就跑，我就追。她竄進屋子裡正要關門，給我伸手欄住。我說呀，甚麼鬼地方不讓人看，我倒要看看，妳是不是在裡頭養小鬼！我話還沒說完，就看到屋裡頭的情況，真是嚇得我……嚇得我老婆子屎尿流一地阿！」

青年想，應該不是真的嚇到拉屎，只是誇張的形容吧？老婦人似乎聽到他的心聲，說：「真的！不誇張，拉了一地！」

老婦人看看手錶，忽然大聲地說：「時候不早了，我得去市場買菜，不跟你小夥子聊了。」隨即壓低聲音：「你何不自己去瞧瞧？看你拉屎不拉屎。只要站在門前十分鐘，不要走動，他們就會開門。」說完老婦人就匆匆走了。

青年一向不信邪，甚麼房子沒看過，幾年前還賣過有女人穿紅衣上吊的兇宅呢！他相信沒有賣不掉的房子，只有不會賣的人。

他再回到門口，摁電鈴，敲門，打電話，大聲喊，重複做這些事，期待好運降臨。十分鐘過去了，門還是沒開。

就在他轉過身準備離開時，終於聽見開門的聲音。

「您好！劉先生……………」

他看見了！還沒說完的話被冰凍在喉嚨，一會兒，他感覺褲子熱呼呼的溼了………

黑黑的屋子裡，幾張蒼白、浮腫的大臉擠在一起，每張臉都比門還要大，整個客廳都被臉給塞滿了。其中有一張嬰兒的臉張開大嘴，嘴裡有五具沒頭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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