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個月,心情起伏頗大,讓朋友失望,真不應該;也說明了自己的
修為還是太淺。不禁讓我想起一九九七年,我生命中變化最大的一年。那
年的生活,就好像走入泥濘之地,或者陷進流沙,愈走愈荒涼、愈來愈深
陷,我感到非常的痛苦和恐怖。
相知的朋友時常對我說:「你難道要這樣過一生嗎?難道只有默默承受
痛苦才叫做修行嗎?」
一般人很難了解,在我的背後,支助我的最大力量,是我的母親。她知
道我的一切苦難,總是在我快要無法承受的時候,她拉著我,彷彿是在泥
濘中給我ㄧ支拐杖,在流沙裡給我ㄧ條繩索。在母親的打氣加油下,我一
次又一次的流淚,度過難關。
記得有一年過年,我沒有回家,我向媽媽說:「單位工作很忙碌,過年
也要輪值。」實際的情況是,我必須留在台北四處找人,並且等候電話。
但是我沒有告訴媽媽,怕帶給她煩惱。一直找到除夕夜,未有消息。
我開車從郊外回家,除夕黃昏的台北就像一座荒涼之城,連最熱鬧的台
北東區也一片寂然,只有冷得像冰一樣的雨,在荒城的上空飄著。這時,
我想到媽媽、弟妹、一大群的親戚,正歡欣的過著一年一度最熱鬧的年。
煙火炮竹、圍爐夜話,因為珍愛相聚的時光,終夜不睡。
想著想著,我的淚水像陽明山的溫泉突然噴湧,流過冰涼的臉頰,還聽
得到冷熱交煎的「戚戚」的聲音。我全身顫抖,無法開車,只好把車子停
在國父紀念館的側門邊,痛快的哭起來。
因為唸書與工作,很早就離開家,懷著對事業與愛情的美好夢想,獨自
一人奮鬥,不管多麼辛苦,每年都會回家過年,卻因為突如其來的變故,
使我連這珍貴的與家人相處的時光都失去了。我邊想邊哭,愈哭愈傷心,
正傷心時,突然看到國父紀念館上空爆開煙火。短暫而炫爛的煙火,在黑
夜的微雨中,顯得更明晰,有震人之美。
有一個觀點馬上使我止住了哭泣;為什麼我可以一邊傷心,一邊還欣賞
美呢?人如果為了傷心而忘記美的存在,豈不是太可憐了。於是,我擦乾
淚水,開車回家。回到家一開門,嚇了一大跳,媽媽坐在客廳,還有簡單
豐盛的年夜飯,她說一聽說我因工作忙碌不回去過年,就知道我有事瞞著
她,非常的憂心,所以跑來陪我,那年的過年,給我無比的歡笑和安慰。
也是那幾天,我才有機會向媽媽吐露我內心的痛苦;令我訝異的是,媽
媽並不在乎我受苦的細節,而重視我在這些過程中的學習。媽媽說了兩個
觀點,至今還深深影響我。她說:「對一個有思想的人,任何人生的變化
都是好的。」「樹頭若站得在,不怕樹尾做風颱。」
從那一年,我決心把樹頭站穩,不再讓母親憂心。十多年來,我透過不
斷的學習和體驗,獨飲生命的苦汁,與人分享智慧的甘露,並反覆辯證如
何在最艱難的困境裡尋找自由的曙光。當我建立起這些深沉的思惟:「痛
苦是偉大的開始」、「無聊是解脫的起步」、「悲哀是慈悲的開端」、「
煩惱是智慧的源頭」……,並且誠摯的與有緣人分享時,常常縈繞我腦海
的,是多年前的除夕,在淚眼婆娑中,看見暗夜突然爆開的煙火。
我總是相信:生活的傷心與美好的嚮往可以同時存在;我也總是深信:
傷心會過去,美會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