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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鹽城周氏女
作者: 伍士山	日期: 2010.08.25　　天氣: 　心情:

筆記小說100－鹽城周氏女

一個女子挑著兩桶水，巍巍顫顫地跨過門檻，腳步是輕快的，桶裡的水雖搖晃卻沒灑出來。她將水倒入水缸中，多餘的則注入盆子裡，預備待會兒劈完柴後，能洗把臉。
正午時分已過，天上的日頭還是炎熱，彷彿要將人烤熟，女子就那樣一邊劈著柴，一邊擦拭臉上不停冒出的汗。這一切都看在朱老爺的眼裡。他已經觀察這個女孩兒很久了。這女孩兒幹得總是比別人勤快些。這麼熱的大熱天，別人都已經躲到那個角落去歇息，只有她一個人還賣力幹活。
這說來是有些兒可憐，永春自幼母親就過世了，跟著父親幹活，以織草席為生。十七歲那年，嫁給以神堰漁人劉五的大兒子，以為有個依靠的對象了。誰知，入門不過半年，就讓人給趕出來了！婆家嫌她不會女工，捕魚幫活又不稱手。
“養頭豬都比她快活～”
周三將女兒領回去時，父女倆在河邊坐了好久。
「別哭，有爹給妳靠，家裡不缺這一口飯。」
誰知，不到半年，周三生了場風寒，人就過世了。孤苦無依的永春只能沿街乞討過活。臘月天，永春單薄衣裳靠在賣饅頭爐灶邊取暖，被人踹了出來，讓好心的朱夫人救了回去，留在家裡幫傭。這一待就是一年多。

夜裡，朱夫人向老爺提起，要替永春找個夫家的念頭。
「這孩子身世怪可憐的，替她找個夫家也是好的。」朱老爺喝了口清茶，胸口忍不住咳了起來，一碗茶灑了半碗，夫人連忙上前替老爺撫拍背膀。「只是配給誰才好呢？蒲城家韓老師前陣子來家裡做客，看見這丫頭，對我說：”這孩子骨子裡貴，它日定當大富大貴。“」
夫人說：「大富大貴，這我可不敢想，也不巴望這孩子有什麼出息，就是希望她能嫁個好婆家，也少了我一點兒掛念。」

朱老爺要替永春找夫家的事，經過他幾個門生傳到了縣學。走道上幾個學生，正圍著吳公佐議論紛紛。吳公佐原本是江南世家子弟，六年前赴京趕考，因迷戀京都的風華雪月，染上了睹博的惡習，將整副家業都給敗光了。他爹氣得將他逐出家門，從此過著漂蕩流浪的生活。要不是幾個同窗救濟他，托關係幫他在縣學裡要了個打雜的工作，可能他還在某個破廟裡棲息。
只是這吳公佐生性也傲，十六歲就中舉人，並不將同儕看在眼裡，縣學裡的人緣並不是很好。這會兒一群人圍住他，還真讓他受竉若驚。就聽同學你一句我一句的勸他，要他答應這一門婚事。
「雖然只是個下人，但朱老爺也算是書香世家，並不會辱沒了你的門面。再說，有了朱老爺的幫助，你還不能飛黃騰達嗎？」
「是啊～吳兄，您也老大不小了。再這麼折騰下去，要什麼時候才能立業成家啊？」
「話是這麼說，沒錯！只是我兩袖清風，拿什麼養活人家？再者，要託媒下聘，那樣不用錢哪～諸位好意，吳某心領了！這事兒就擱下吧。」吳公佐說。
但，那些同學沒能饒過他。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硬是幫他張羅好住處及婚嫁的各種禮品，張燈結綵的好不熱鬧，讓他無法再推託，只得從命。
原來，這一切都是同學們搞的鬼，平常看他那麼自命不凡，早就想找個機會殺殺他的威風，存心讓他娶個叫花婆子，好好好地羞辱羞辱他。
喜宴上，大夥兒大刺刺地談起新娘的過去，更有人瘋瘋巔巔地跑去恭賀敬酒，為的就是想看一場好戲兒。誰知，吳公佐人倒是挺淡定地，一點兒都不介意。
他對著新婚妻子說：「想不到妳的際遇和我一樣坎坷，我們兩個也算真的有緣。那次在牌樓底下躲雨，我就知道有一天，我們會再見面。」
這話兒聽在永春耳裡，倒有些刺耳。她並不喜歡眼前的人，甚至覺得這人過於輕浮。她說：「既然是老爺夫人的安排，我也不再多說了。」
當夜無話。

兩口子生活過得相當清貧，憑吳公佐那點兒薪水，支撐生活實在困難，得靠永春出外打工貼補家用，夜裡還兼些女紅的活。永春並不是不會女紅，只因娘去世的早，沒有人教。生性聰穎的她，幾乎是一學就會，上手速度之快，連吳公佐都暗暗稱奇，更佩服起她的妻子。只是多了這點兒收入，兩個人頂多也只夠糊口。
一天夜裡，兩人隔著昏黃的燈火對話，商議著將朱夫人送的首飾變賣，湊一點兒錢，看看是不是能做點兒小買賣，小生意。
吳公佐一清早就出門了，在當鋪裡拗了許久，才多當了些錢兒，老實地揣在懷裡，一刻都不敢鬆手。他知道這是永春熬了多久才攢下來的錢，一分一毫都珍貴，也不由得他任性使用。這會兒，正在街上打轉，硺磨著有什麼生意可做，好回去跟永春商量商量。這一蹓躂就是半天的功夫，轉到鹿野寺街口，突然遇到一行人馬浩浩蕩蕩經過。他小心翼翼地擠到人群裡，突然聽到人馬之中，有人叫住了他。
「這不是吳兄嗎？怎麼在這遇到了你！」
喊住他的人是新來的總軡轄（相當於兵馬總指揮）葛玬的公子葛長青。早些年，吳公佐在京城揮霍時，兩人是莫逆之交。這會兒在這異鄉相遇，能不高興嗎？連忙請人將吳公佐給帶上。夜裡吃喝完，照例將人拉到了賭場。
一到賭場，吳公佐頭就發麻，早年的習慣害得他漂泊異鄉，父子反目，這會兒還不夠慘嗎？說什麼都想轉身告辭。葛長青那是那麼好打發的角色，加上武人出身，一把就將人拽進了賭場。
「難得我們兄弟在這相遇，怎麼可以不玩得盡興，就想走呢？」
「不是兄弟我不奉陪，只是這手藝，為兄的已經戒了很久了！」
「這麼說，就是讓我的面子往地下擱了囉？」
也不管吳公佐願不願意，葛長青這會兒就是要讓吳公佐賭。他當然知道吳公佐這個時候是個窮光蛋，可他老家還有上萬的家產，怎麼可以讓這頭肥羊這麼輕易地就逃脫。加上吳公佐老揣著懷裡的東西不放，更相信他其實是有貨的。叫人掰開他的手臂，果然在懷裡搜出了一些碎銀子。
「這不是有錢嗎？還跟本衙內說沒有，你是找死是吧！！！」葛長青一把捉起了吳公佐，吼著說：「今天你不把這些錢給賭掉，就別想活著離開這個地方。」
吳公佐真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啊！他想起家裡還有永春在等著這些錢，眼淚就止不住地往下墬。
「賭啊～下注啊～想死啊！！！」葛長青咆嘯著，幾乎快把桌子給掀了。

可說也奇怪，那天真的是出奇了！吳公佐手氣從來沒這麼好過，骰子想擲什麼就是什麼。不過一個時辰，他的錢已經整整翻了數十倍，再玩到天亮，所得已過十萬，換算成銀子足足有六百多兩。他得請人幫忙抬，才有辦法將錢帶回家。

白花花的銀子堆在桌子上，整間屋子不點燈也亮。吳公佐以為可以看到妻子欣喜的笑容，事實上他得到是一個臭臉，冷冷地瞧著他。永春一夜沒睡，手裡還忙著針線活，對那堆銀子根本瞧不上眼。吳公佐心情從興奮一口氣跌到了谷底，兩腳一軟，不知覺就跪在地上了。一聲不响。永春針線活做多久，他就跪多久。
「把錢退回去吧～我不需要這些不義之財過活。」
「娘子，我….」
「別再說了！這些錢怎麼來的，我能不清楚嗎？我要的是有骨氣的丈夫，而不是一個嗜賭成性的賭鬼。」說完，永春將針線活收好，就出門到別人家裡去做活了，留下吳公佐一個人，對著那些銀子發呆。現在，他才真正了解永春的為人。

回到賭場，門還沒開哩！他到錢莊將所有的銀子換成了銀票，就那樣隨便地擱在懷裡。下午再去時，葛衙內正好要派人去請他，見他站在門外，簡直笑不攏嘴了。又是那個稱兄道弟的傢伙。吳公佐二話不說，直接走到賭桌前，一把就把銀票全部給擱上了。他要錢怎麼來，就怎麼回去。
「豹子！全殺～」
很不幸，他那把押的是莊家，金額又翻了一倍上去。笑跟哭，同時擠在他的臉上，成了一張扭曲的臉。之後，見鬼了，連開十次莊家。不到二個時辰，賭場裡的錢已經不夠付他的彩金。葛衙內也急了，連忙將吳公佐拉到旁邊喝茶，再這麼折騰下去，他這賭場就要關門大吉了。
「兄弟，你這是何苦呢？」
「我想把所有的錢全部輸光，可是沒有辦法！」
那邊掌櫃的將賭金全部算完，得要上萬兩。葛長青一聽，臉都綠了！
「兄弟，打個商量，這麼多銀子，咱家一下子拿不出來。既然你不要銀子，不如我將東大寺街那家當鋪轉手給你。那可是絕佳的地點，許多商號都在那邊，不是兄弟，還不輕易給你哩。」
吳公佐點了個頭，表示同意。其實，他壓根子就沒想那麼多，換個店鋪也好，總比拿銀子回去惹永春生氣來得好。我想，就算是換一把蔥給他，他也是樂意的。
那店鋪真的有葛衙內說得那麼好嗎？其實不然，邊防吃緊，軍費年年增高，軍隊裡的錢已經不夠用，得向民間借。說是借，其實還有部份是要愶。那家當鋪銀子早就被掏空了，除了一堆借據，其他什麼都沒有。葛衙內等於是用了一家空殼子當鋪，換了一萬多兩銀子。這生意做的可真是一本萬萬利啊！

吳公佐回到家裡，永春正在燒水煮飯，一樣幾塊蘿蔔、豆腐及野菜，就是一餐了。兩個人默默地吃著，眼神沒有交流，他卻覺得踏實多了。飯後，他將當鋪的事告訴了永春，永春沒有反對，依然做著她的針線活。吳公佐得觀察她縫線的手勢，才能判斷她，還有沒有在生氣。過了幾天，葛衙內派人陪他們去接收當鋪，空蕩蕩的店面，剩的傢俱已經不多了，裡頭的掌櫃也只剩一位沒走。
「真是一間破房子！」吳公佐說。
「是啊～」
這對夫妻竟然笑了，連來陪他們接收店鋪的士兵也覺得莫名其妙。「這倆兒是不是傻了？都被人坑到這種地步了，還笑得出來？」

約莫半年後，岳家軍打了一場大勝仗。皇上龍心大悅，除了派大臣前去慰勞外，還將拖延了很久的軍費給一併送過去。吳公佐那家當鋪，在老掌櫃精明的手腕下要回大部份的欠款。原本搖搖欲墜的當鋪，頓時重獲新生，並且在永春及老掌櫃的經營下，事業版圖日益茁莊，很快成了當地的富豪。永春因為飲食調養，從虺瘦的体態恢復了肌理，頓然美好。之後，她勸吳公佐繼續課業，老家亦因聽聞他洗新革面，經營事業有成，派人將這對夫妻接了回去。
二年苦讀，吳公佐取得功名，做完一任縣令就辭官去了。他之後未曾納妾，和永春的子嗣卻繁榮昌盛，地方人都說這是他們夫妻功德做得多。那一年是永春七十大壽，子孫輩接連在朝庭裡當官，皇上特地賜了她三品夫人的名銜，正好印證了當初韓老師的鐵口直斷：”這孩子骨子裡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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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宕了將近半年，趁著今天公休，終於將筆記小說第一百則給完成。
很感謝那些拜訪過我部落格的人，都已經半年沒上去更新了，還是有很多人給我支持及鼓勵。

本故事出自（宋　洪邁＜夷堅志＞第一卷），經由本文作者重新改寫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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