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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夜晚已有凉意 《前一篇 回她的日記本 後一篇》 新聞自選輯 2008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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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我在雨中等你
作者: 況明潔 日期: 2009.01.08  天氣:  心情:
2008全球出版界最感人的鉅作。你,會在哪一段哽咽?
當一隻狗擁有了人類的靈魂,世界在他心中會是什麼樣子?
尤其這隻狗的主人,並不是普通人,而是一個雨中賽車的高手……

你的心,決定你所看見的……因為,眼睛往哪裡看,車子就往哪裡去。

恩佐是一隻擁有人類靈魂的狗。他仔細觀察主人丹尼的一舉一動,以幽默、犀利的眼光及口吻,引導讀者至一個苦盡甘來的結局。透過丹尼,恩佐發現「雨中賽車」是一種比喻,人們藉由運用賽車手在賽道上的技巧,成功駕馭人生道路上的考驗與難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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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序 天啊,這不就是我所經歷過的人生!/龔懷主

拿到這本書後才翻了幾頁,就深深被撼動,彷彿看到自己過去十五年的歲月,所以便一氣呵成、欲罷不能的讀完了這個故事。我必須說,這本書著實牢牢抓住並打動了四種人:愛書、愛狗、愛車以及愛家的讀者,而我正是其中一份子。

我曾收養過一隻狗Jacky,後來因為不忍看他痛苦而讓他安樂死。我永遠記得第一次跟他見面時,我們眼神交會的瞬間,就像書中丹尼對恩佐說的:「我第一次見到你時,就知道我們會在一起。」從一隻狗看你的眼神,就能感覺到他對你那種完完全全的忠心與臣服,只要他認定你是主人,你就永遠是他的主人。我第一眼見到 Jacky,他便出乎意料的對我擺出臣服的姿勢,我拍拍他跟他說說話,從此,Jacky成為我們家的一份子,與我們建立起密不可分的關係與深厚感情。

Jacky 因獵犬本性使然,只要看到貓從家四周跳過,便忍不住吠叫甚至追逐,一日,當時肚裡懷著小女兒的太太對Jacky說:「妹妹在肚子裡,你這樣叫會嚇到她喔!」他居然乖乖湊到太太旁邊嗅嗅聞聞她的肚子,從此以後再也不大聲吠叫。妹妹出生後,我們告訴他,「Jacky,這是妹妹喔!」Jacky便每天靜靜守在搖籃邊,從小女兒跌跌撞撞蹣跚學步到一路成長的同時,始終陪在她身邊,保持一個安全的距離守護她,因為他知道自己個兒很大,一個不留神,就會傷到幼小的妹妹。

我從Jacky身上看到了他的思想、情感及人性,他的的確確擁有人類的靈魂,他完全懂你,真的,千萬不要以為他不懂!正如恩佐所言,他只差不會講話也無法表達,但是當他想表達什麼時,他會看著你,而你只需要看著他的眼睛,用心了解他。本書作者不但愛狗也了解狗至深,相信所有曾養過狗的朋友看到恩佐,都會心有戚戚焉,「沒錯,我的狗也是恩佐!」。
 
二○○ 六年對我們全家而言,是令人難過的一年,Jacky沒有像我們預期中的「日漸衰老」,當我正慶幸他年歲已高卻仍老當益壯、英姿煥發的某日,他突然站不起來,我也曾想過讓他坐在狗輪椅上安養天年,但我的Jacky是一隻多麼驕傲優雅的阿富汗獵犬,他一身飄逸的棕色長毛、高挑英挺的身型,走在路上是何等威風凜凜,若讓他坐在狗輪椅上,別說是恩佐的奇恥大辱,對一向自傲的Jacky來說又情何以堪。

那陣子Jacky彷彿知道自己所剩時日不多,分分秒秒都與我們寸步不離,只要家裡有人還沒睡,他絕不會離開自己先睡。一日凌晨三點,我剛從美國大賽結束回到家,Jacky勉強起身出來迎接我(就像恩佐迎接丹尼一樣),我知道他已經很不舒服,便告訴他:「乖狗狗,等我睡一下下,天亮起來我們就去獸醫院!」他聽完便默默走回自己睡覺的地方,直到天亮,才又小心翼翼走到我床邊,不敢大聲,只是輕輕抖一抖身上的扣環,好把我喚醒帶他去看醫生。即使如此,我覺得他雙眼仍炯炯有神,充滿求生意志,彷彿仍在為生命奮力一搏,我應該再給他一個機會,所以,我和他都沒有放棄!

幾天後,他已無法自己起身上廁所(就像恩佐一樣),甚至因為大小便失控而弄得一身狼狽,想他曾經是一隻多麼有尊嚴而神氣的狗,眼前虛弱無助的他實在令人於心不忍,因此我們忍痛決定讓他有尊嚴且平靜的離開。我記得他躺在手術台上時,我告訴他:「Jacky,不要害怕,我會帶你會去一個更好的地方!」說完,我在手術房外眼淚早已潰堤。 

Jacky 離開我們後的第三天,我們在網路上看到一隻狗感覺特別投緣,便領養回家。第一眼看到他,彷彿似曾相識,他和Jacky雖然是完全不同的兩種狗,卻有著 Jacky的眼睛、Jacky的毛色、同樣的長鼻子、大耳朵,甚至連胸口那撮小白毛、行為舉止,以及頭上的毛會突然變成中分的滑稽模樣等都跟Jacky十分神似,我們一直不認為這純粹只是巧合或者只是心理補償作用,反而十分相信緣分,因為我們始終堅信,某天,Jacky一定會想辦法回到我們身邊,就像恩佐始終堅信,總有一天,他會再找到丹尼一樣。

書中描述到丹尼的事業起伏及與家人的相處、對家庭的努力與執著,在某些方面,都讓我覺得感同身受。對一個車手而言,他時常因為工作關係必須在「不合適的時候」不得不暫時離開家人,同樣的,我因為工作關係,與家人長居海外,但對太太而言,尤其是早些年前,我的工作其實是她內心一個潛在的不安全感來源,而作者將女人想全力支持丈夫的同時,卻又不得不面對自己的不安與恐懼,那種複雜、矛盾、掙扎的心思描寫得非常細膩又惹人憐惜。有很多時候,我的太太也像伊芙一樣獨自和女兒在家,對著Jacky傾訴自己的心裡話,此時Jacky便會擔負起代替我守護她們母女的男主人角色和責任。
 
記得太太要生小女兒時,正逢英國大賽剛結束,隔週又有MOTO GP緊接而來之際,我每天都在祈求女兒出生時我能陪在她們身旁,那種煎熬實在令人忐忑,所以我十分能體會丹尼在太太生產時,無法守在她們母女身邊的心情。好在女兒趕在我即將出差前一晚出生,我永遠無法忘懷她被護士抱出來,第一次對我眨眨那雙眼睛的可愛模樣。對一個父親而言,這無非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刻了。

本書以「雨中賽車」比喻人生,對於我這種從很早便開始玩車、並從事此行業的人而言,的確形容得入木三分且恰如其分。賽車這個領域,必須完全謹守分際、拿捏好分寸,車手沒有任何犯錯的空間,就如書中所說:「你的腳要踩得非常輕,好比煞車踏板上放了一顆雞蛋,而你不想把蛋弄破。在雨中開車就是這麼回事。」團體中每個人通力合作,你的任何一個舉動及決定,都會牽一髮動全身,影響到整個車隊的每個人和整場賽事。作者不但懂狗,也懂車,書中所描述的所有賽事及人物完全屬實、無一疏漏,包括賽車之於人生的許多道理,既專業且貼切,雖然之前也不乏以賽車或車手為題材的書,但卻沒有一本像這個故事,能讓普羅大眾的每個人都有這麼真實且深刻的體會,讓每個人都可以從字裡行間找到一觸及發的感動,著實令我欽佩。我尤其欣賞作者樸實而誠懇的筆調,沒有咬文嚼字、沒有華麗辭藻也沒有矯情渲染,卻真情流露感人肺腑。

如果你不懂車也沒有養狗,或許,你至少是一個家裡的丈夫、父親或兒子,無論如何都不要忘記,我們窮及一生所追求及努力的,不過就是家庭的圓滿幸福,若為了理想而犧牲家人,一切付出及成就也是枉然。身為人父人夫,我始終認為「家庭第一」,雖然感嘆時光飛逝、孩子一天天長大,卻也更欣慰、雀躍看到自己的生命因為他們有了延續,人生不就是如此?所以,家人,永遠是你這輩子最重要、最需要執著的人!

這本書雖然是透過恩佐的眼光敘述,卻充滿人性,儼然就是一場真實人生,所以你很難置身事外的看這本書!如果你經歷過婚姻,絕對會對書中的婚姻關係有所體悟;如果你已為人父母,也會因為書中主角對家人永不放棄的堅持與不離不棄陪他一同哭泣;如果連恩佐都知道自己必須守護主人的責任及分際,你也可以從書中領悟出那種對於生命、愛和家庭的責任;當然,如果你是個車迷,這本書肯定也不會讓你失望,書中重現了許多賽車史上的經典賽事與風雲人物,有些到如今仍讓人印象深刻,有些卻令人不勝唏噓,一九九四年,我親眼目睹當年洗拿出賽喪生的那場聖馬利諾大賽,當時我在現場的播報台上,我說:「現在……他的頭低下來了,可是我沒看到他有沒有在動……希望他沒事……」那一霎那我到現在都還記憶猶新,所以這本書在某方面對我而言,不論是事業還是生活上,感覺有一大半是我經歷過的人生,讀來感觸特別深。這是一本值得在人生不同階段一遍又一遍、用心去看的書,相信每個人都可以從書裡找到自己為生活、為理想、為家人或者為責任努力的動人身影和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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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序 深夜小狗的生命課題/譚光磊

去年七月的某天深夜,我收到 Folio Literary Management 的海外版權負責人安娜.史坦(Anna Stein)來信,說公司正在推一本新的小說,現下非常熱門,問我要不要先看看稿子。Folio 是 2006 年初新成立的超級文學經紀公司,由傑夫.克萊曼(Jeff Kleinman)、史考特.霍夫曼(Scott Hoffman)與珮姬.惠勒(Paige Wheeler)三人合資創辦。他們各有所長,具有法律、政治、行銷等背景,更不用提豐富的出版經驗。Folio 提供一個理想的經紀人工作平台,有共用的辦公空間、專屬的海外版權經理、行政支援,甚至聘用專屬公關,負責打理作家宣傳事宜。

Folio 成長迅速,成立一年多便已發展到七位經紀人的規模,成交新書近百本,更時有超級大作。其中克萊曼扮演最重要的角色,他代理書籍以非文學居多,但並非不碰小說,而是因為他極度挑剔。出道至今,他代理的小說少之又少,但每次出手都不同凡響,例如《奔跑的回憶》(The Memory of Running)讓 Viking 用兩百萬美金搶下全球版權,《南方寡婦》(The Widow of the South)橫掃全美暢銷排行榜,今年初的《惡童悲歌》(Finn)則罕見地讓純文學小說躋身暢銷書之林。如今他再度出手,確實讓人引頸期盼。

所以我馬上回覆:「當然要,請趕快寄來。」並且問安娜這是什麼樣的書。

她的回應也很妙:「描寫一個破碎的家庭,敘事者是他們的狗。通俗小說,每個人看了都哭。」

信裡沒說作者也沒說書名,我理所當然以為是個新人作家。想不到等到下一封信寄來,夾帶著《我在雨中等你》的書稿檔案,我才驚喜地發現是個熟悉的名字:賈斯.史坦(Garth Stein)。幾年前我曾和紐約的獨立出版社 Soho Press 合作,代理他的第二本小說《單身伊凡》(How Evan Broke His Head and Other Secrets),雖然沒能賣出版權,但一直很喜歡史坦流暢的敘事,以及字裡行間幽默而慧黠的洞見。轉眼兩年過去,如今史坦交出第三部小說,又找到重量級經紀人,顯然準備捲土重來。

克萊曼在介紹信裡寫著:「這本書很特別。第一次看的時候我哭得淅瀝嘩啦。不蓋你。那天我腳步踉蹌走出車站,一邊揉眼睛,差點撞上路人。現在我剛讀完第二遍,仍舊熱淚盈眶。所以請有心理準備。」
老實說,對於用催淚的程度來衡量小說賣相,我是覺得有那麼點疲乏。收到稿子隔天我去剪頭髮,翻開《時報週刊》正好看到專題報導舉星光幫、《佐賀阿媽》和王建民為例,大談「感動就是力量」的行銷概念。我當然知道讓人落淚是最直接而「有效」的好書反應,但另一方面,老是說這書如何催淚如何感人,未免流於濫情。

所以我是抱著半信半疑的心情打開書稿,一方面有點「我偏不哭」的抗拒心態,一方面卻又很期待真的能讓我哭得淅瀝嘩啦。書不長,原文僅七萬字,我幾個晚上就看完了。閱讀的過程中只覺得好看、很好看,但是沒哭,一直沒哭。

直到那個週末夜,室友出門看電影,公寓裡只剩我一個人。我打開冷氣躲進臥室,坐在床邊把後半本一口氣看完。看到最後老狗將死,想著主人將來一定會成為 F1 賽車好手,並開始細數歷來的各界賽車名將,從洗拿一路講到舒馬克,然後加上最後一個:「我的丹尼(就是主人的名字)!」

我突然毫無預警地大哭起來。不是眼眶濕潤、不是掉兩滴眼淚,而是痛哭失聲,哭到呼吸困難那種。我一度必須中斷閱讀,喝水、拿面紙、調整心緒再回來看,結果就這麼一路哭到看完。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哭這麼厲害。真的。也許是故事將盡,我突然發現這一切就要結束,而在那短短的幾天裡,我陪著丹尼一家人和老狗恩佐走過十年歲月,目睹恩佐從新生到垂死,丹尼從單身到結婚,妻子伊芙罹病到逝世,小女兒柔伊顫巍巍的一路成長,丹尼的岳父岳母為了奪取監護權不惜使出陰狠招數,讓丹尼瀕臨破產和崩潰邊緣,但最後終於曙光綻放,他得到了應有的報償。

恩佐這條自命不凡,講話總帶幾分哲理,自認是「具有人類靈魂」並且準備下一世投胎為人,走過丹尼面前眨眼對他說「恩佐要我向你問候」的狗,讓這個可以說有幾分標準甚至老套的故事有了煥然的全新生命。

就像克萊曼在介紹信中所言:「當我初讀再重讀《我在雨中等你》,我不禁在想,這本書,不,這份手稿,就是我在出版界工作的意義。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喜歡閱讀,為的是讓我們跳脫自己,用嶄新的方式去看待和瞭解事物。所以當我們讀完最後一頁,回到現實,世界有些許不同,或者我們自身已經有所改變。讀過這份手稿,讓我覺得自己長了智慧,更多了幾分同情心。我希望你也有同樣的感受。」

那麼編輯的反應呢?克萊曼送出稿子十二小時內就有三家出版社出價,隔天又有兩家,但通通被他回絕。在海外部分,義大利、德國、西班牙、葡萄牙、澳洲、巴西也都是在短短幾天內就有報價湧進,每一家都試圖pre-empt直接搶下,但也都被回絕。

一週以後,美國的競價正式展開,隔天便由 HarperCollins 集團用一百二十萬美金的天價奪得全球英語版權。不僅如此,這只是集團對外贏得競價,內部的兩個品牌 Harper 和 William Morrow都想要這本書,最後史坦挑中前者,由珍妮佛.巴斯(Jennifer Barth)親自擔任編輯。巴斯原本是 Henry Holt 出版社總編,今年初被延攬到 HarperCollins 擔任副總裁兼執行總輯,地位僅次於發行人強納森.伯恩罕(Jonathan Burnham)。

在英語系國家之外,義大利率先結束競價,由《追風箏的孩子》出版社 Piemme以近台幣七百萬元,接著德國著名的通俗小說出版社Droemer用一千五百萬台幣搶下德文版權,出價足足是對手最後價碼的兩倍。西班牙、荷蘭、以色列、俄國、荷蘭、葡萄牙等國也都展開激烈競價,不出幾個月的時間,《我在雨中等你》便售出二十國版權。

正如《蘇西的世界》、《巴別塔之犬》或《深夜小狗神秘習題》用別出心裁的敘事觀點透視家庭聚散或者天人永隔,《我在雨中等你》透過老狗恩佐的眼睛,幽默又銳利的洞察力,我們才看清人性,明白無條件的犧牲和真愛、還有家庭的意義。這是一張描繪同情心、決心和靈性的藍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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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序 九十公分的高度/劉俊傑

二○○三的一個夏夜,我與幾個夥伴在中部深山中仰望著滿天星斗,那是個適合作夢的夜晚。我忘了是誰說:「我們來拍個有速度的戲吧。」於是,二○○四,我們完成了台灣第一部以賽車為主題的偶像連續劇——「極速傳說」。

二○○六年的一個冬夜,我在山上屋中享受了一個悠閒的夜晚,我泡了個舒服的熱水澡,然後就在我披上浴袍出浴室不久,忽然全身僵硬,踉蹌撞擊了幾個階梯。有兩三分鐘之久,我意識清楚,但是動彈不得,我的四肢不聽使喚。

當下我感覺一個急促的呼吸不停的反覆圍著我繞圈圈,我的臉、手和腳被溫暖有濕度得舔舐著,是的,她是在這屋裡一直陪伴著我的狗伴侶:CASH。

關於車的夢想,是許多男人心中那個會不斷在不經意的時候,敲擊男人澎湃熱血的小男孩,再怎麼沒天份,我們也總用各種方式去追逐這個夢想,或許賞車、買車,或許觀賽,或許,如我幸運般,把它拍成一部戲!

而關於狗,人類永遠的伴侶,他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早已經忘記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身邊永遠有這位伴侶,雖然他們不像書中恩佐一樣陪伴丹尼那麼久,因為他們都是我從路邊撿到的流浪狗,但是,在我陪伴他們從脆弱,到健康,到衰老的同時,他們也同時參與過我那段時間的一切。

當編輯介紹我看這本書時,我可以理解她希望我一定要看的原因,而我也理所當然的看見了許多熟悉的偉大車手名字:熱情的洗拿、理性的舒馬克,和那些早期我不想說自己很熟悉的車手,以免透露我的年紀。

然而除了這些,在看完這本書之後,我卻有著不同的領略與感動。

如果用鏡頭的角度來看,這本書從人的角度,降低到一輛賽車的駕駛角度,藉由對賽道和車子的判斷,延伸到對人生每個轉彎處的抉擇,是我可以預期想看到的內容。

但若再降低到約莫九十公分的高度——一隻狗的眼睛來看世界,這肯定是很不一樣的視野!人們總喜歡說明看事情的態度與高度的關係,雖然我身邊永遠有一隻寶貝狗陪著我,但那還是讓我疏忽了以狗狗的高度看世界,可以如此令人動容、令人熱淚盈眶!

從恩佐的敘述中,我重新體會了許多生命中本以為理所當然的存在,例如椅腳的優酪乳漬、雨中的負離子、賽道上的機油和輪胎焦味、丹尼顫抖的雙手……就這樣一點一滴,記錄下丹尼,一個極富傳奇故事的賽車手,在十年當中所發生的悲歡離合,沒有人類言語的偉大歌頌,卻盡是溫暖與深刻,我很訝異,可以這樣看一個賽車手!

雖然作者將恩佐的靈魂賦予哲學思考,甚至有西方宗教不存在的輪迴觀念,讓我覺得有趣,且在許多時候回頭看著我的CASH問:「你是不是也是這樣想?」

但若再仔細想想,還有什麼「人」比恩佐更適合這樣全心全意、安靜,卻又充滿互動的陪伴著丹尼一家人,如此細膩的娓娓陳述丹尼面對夢想與家庭、無情與至親之間拉扯的所有抉擇?

是的,除了恩佐,這隻狗,這本書,再也沒有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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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序 一本好書、一齣好戲與一場人生/李威

這是一個充滿愛的故事。

恩佐與主人丹尼之間不離不棄的愛,丹尼對妻子及女兒堅定不移的愛、丹尼父母對兒子深沉而含蓄的愛,甚至是丹尼岳父母對女兒及孫女執迷不悔的愛……終究離不開愛的悲歡糾結與甜蜜負荷。不論人們用任何理由說服自己不再相信、不再沉迷、不再感性,終究還是逃脫不了面對愛、接受愛與付出愛。
這是一場突破困境的人生。

我曾為了飾演一位賽車手的角色,試著向我的賽車朋友們實際揣摩、了解並討教車手的心境與處境,當你真正站在賽車場上時,就會了解一位車手不是只有在賽道上疾速競逐而已,賽車手需要舞台、需要資源、需要背後的強大夥伴陣容齊心協力、通力合作,即便賽車手本身是孤獨的,賽事對他而言,也絕對不是一場獨角戲!丹尼為了理想,努力爭取自己的舞台並克服車手與身為父親的兩難,卻從不放棄一家人永遠在一起的決心,相信,沒有人不被他的執著與勇氣所感動。

這是一隻有意思的狗。

即使恩佐曾因女主人的病逝感嘆命運捉弄人,也因為丹尼一度失去女兒而極度悲憤、質疑人生,甚至苦於無法表達發洩,但他仍樂觀相信,來生他將轉世成人,再次與丹尼重逢。他甚至懂得捨身成全,相信丹尼會因為他的離開,再也不受牽絆而登上人生的最巔峰。人與動物之間那種心領神會、細膩且微妙的情感交流,在這本書裡可說是描寫得淋漓盡致!當然,相信也有不少人,會隨著恩佐的「再給我一圈」而鼻酸哽咽。

這是一本關於勇氣與信念的書。

人生的許多道理其實都是殊途同歸,「你的心,決定你所看見的」,尤其在人們面對困境時,柳暗花明的轉折與突破困境的背後,無非就是勇氣與信心在掌握自己的人生方向盤了,所以我始終相信「境隨心轉」,像個人生的賽車手,活在當下。

這是一本耐人尋味的勵志小說。

即使這本書仍多少屬於一個英雄式的故事,但無論任何年齡、身分的人,都可以從書裡的情節片段找到自我激勵的腳本與對白,並隨著主角丹尼在困境中的遭遇與掙扎,一起體驗一場你我不一定會經歷、但卻感覺再真實不過的人生。

我是李威,我堅持演好的劇本,也樂於讀我喜歡的好書,更享受掌握自己人生方向盤的每個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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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版作者序

親愛的讀者:

二○○六年夏天,我正在為我的前一本小說《單身伊凡》做巡迴宣傳,同時著手進行新作,但是事情進行得不順利。我陷入掙扎。

每位作家都有陷入掙扎的時刻。透過掙扎,我們才能找到我們筆下的人物、我們的聲音,以及我們的自我。但是我的掙扎別有原因--有一個奇怪的聲音一直溜進我的故事裡。

那個聲音非常堅持,揮之不去。那個聲音很愛開玩笑,口氣諷刺,既聰明伶俐又洞悉世情。不過它並非我正在書寫的角色,所以我不知如何是好。

所以,到了七月底,當我準備出發參加一個為期五天的宣傳活動--到書店與讀者見面、到圖書館主持寫作工坊--我向我太太解釋我的困境。「我想是我的新書在搞怪,」我說,「它想要破繭而出。」

「你是說那一本狗書嗎?」她問。我們都是這樣稱呼那本我打算從狗的角度來寫的新書。當時我還停留在構思階段,還沒有雛形,所以只是一本「狗書」。

「是啊。」我說。「我得讓它出來。它一直在吵,害我不能專心。我正在寫的書反而寫不下去了。我得想辦法解決。」

「好吧。」她勉為其難地說,因為她知道,雖然有時候掙扎是一種重要過程,有時候結果也只是勉強寫出來。「不過等你回來,我要看你寫的東西喔!」

當天下午我抵達旅館,住進房內後打開我的筆記型電腦,我說:「好了,小狗狗,你有話要說是嗎?那我們就來聽聽看。」我於是開始打字:「我只能擺出各種姿勢,而且有時動作還必須非常誇張……」

有時候掙扎是好的--我們可以藉此知道自己哪裡該去、哪裡不該去。我的掙扎是我正在寫一本寫不下去的小說,恩佐趁機會像一隻小兔子一樣,充滿精力又活碰亂跳的跳出來。到了十月底,我寫完初稿。完成才不到一年,我的經紀公司已經把我的新書賣到全世界。

我之所以告訴你這本書的寫作過程,是因為恩佐這個角色有魔力。他這個角色會強行進入我們的世界,因為他有話要說,而且他不想等。

我教寫作課時,會提到寫作的技術面,包括情節、人物、對話。我也會提到藝術面,像是難以捉摸的層面、神奇的魔力、靈感,以及在作品中一旦失去自我,就表示作品已經脫離我們所能掌控。

書寫《我在雨中等你》這本小說對我而言是種神奇的過程,充滿喜悅與靈感。我只希望全世界即將讀到恩佐這個角色的讀者,也會像我寫恩佐時一樣,感受同等的喜悅。

祝大家福由心生

賈斯‧史坦 Garth Stein
April 23,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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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能擺出各種姿勢,而且有時動作還必須非常誇張。當我的動作大到一個誇張的程度,是因為我必須清楚而有效的溝通,讓人們明白我到底想表達什麼。我不能講話,更令人沮喪的是,我的舌頭天生既長且平又鬆弛,光是咀嚼時用舌頭把食物推入口就已經很困難了,更別提發音講話這種更為靈巧、複雜的動作。所以此刻,我正在等候丹尼回家,他就快回來了,我趴在廚房冰冷瓷磚地板上自己撒的一泡尿裡。

我老了,而且肯定會繼續老下去,但我可不想就這樣度過餘生──打一堆止痛針和減輕關節腫痛的類固醇;視力因白內障而模糊;餐具室堆滿好幾大袋的狗尿布──我確信丹尼會幫我添購我曾在街上看過的小推車,那是一種當狗兒半身不遂、用來拖著牠下半身的車子。如此一來鐵定會讓我覺得被羞辱且「狗」顏盡失。

我不知道那是否比萬聖節被主人精心打扮還糟,但應該也好不到哪裡。當然,丹尼這麼做是出自於愛。我深信,就算我的身體狀況開始惡化、逐漸崩解,只剩下腦子浸泡在裝有透明液體的玻璃瓶裡,眼球浮在表面,依靠各式各樣的插管線路勉強維生,他仍會傾全力保住我的小命。但是我不想茍延殘喘,因為我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我曾在電視上看過一部關於蒙古的紀錄片,那是我所看過,除了一九九三年歐洲方程式賽車轉播之外最棒的節目了——史上最棒的賽車手洗拿,在那場比賽中證明自己是雨中賽車的第一把交椅。這部讓我獲益良多的紀錄片,也讓我洞悉了一切,明白唯一真理:當一隻狗走完牠的一生之後,下一世會投胎轉世成人。

我老以為自己是人,也一直覺得自己跟其他狗不一樣。是啊,我是困在狗身體裡的一縷靈魂。撇開外在軀殼不說,內在靈魂才是最重要的。更何況,我的靈魂非常人類。

現在我已經做好投胎轉世成人的準備,卻也清楚自己將失去原有的──我所有的回憶與經驗──我倒想把跟史威夫特家共同生活的種種經歷帶到下一世,只可惜我沒資格發表意見。除了牢牢記住這些,我還能做什麼?我把自己所知的烙印在靈魂深處,那是一種無邊無際、捉摸不到,無法用任何形式呈現在紙頁上的東西──回憶深深刻印在我的生命裡,直到我睜開雙眼,低頭望著自己嶄新的雙手,十指都可以並攏的雙手,我就已經知道一切,已然看見所有。

門被打開,我聽見丹尼熟悉的呼喊:「阿佐!」以往,我都會把疼痛擺一邊,勉強撐起身子搖尾吐舌,將我這張老臉埋向他的褲襠。然而現在這種特別的場合,想要克制往前撲的衝動,是需要人類般的意志力。可是我做到了──我沒起身,反而故意演戲。
「恩佐?」

我聽著他腳步聲中的關切,直到他找到我並低頭探看。我抬起頭,虛弱地搖著尾巴,輕點幾下地板,繼續演戲。

他搖搖頭,用手指撫撥頭髮,放下手上提著裝有他晚餐的塑膠購物袋。我聞到袋子裡的烤雞味──今晚他要吃烤雞和生菜沙拉。
「喔,恩佐。」
他邊說邊蹲下來,一如往常地撫摸我的頭,沿著耳後的摺縫摸,我抬頭舔他的前額。
「你怎麼了?」他又問。
我無法用肢體動作來表達。
「你能起來嗎?」
我努力著,但是非常勉強。我的心臟突然跳空,因為──我,真的,站不起來。我好驚慌,原以為自己在假裝,但此刻我真的起不來。媽呀!還真是「人生如戲」啊!
「放輕鬆,寶貝。」他邊說邊按著我的胸口安慰我。「我抱著你。」

他輕柔地抬起我的身軀,環抱著我。我可以聞到他在外面跑了一天身上所殘留的味道,嗅出他做過的每一件事情。丹尼的工作,是在汽車行站櫃台,整天客氣地對待咆哮的客人。客人咆哮是因為他們的BMW開起來不順,要修車得花很多錢,這點讓他們感到相當氣憤,非得咆哮才能出氣。

他輕輕把我放在浴缸裡,轉開蓮蓬頭的水龍頭說:「放輕鬆,恩佐。抱歉我回來晚了,我應該直接回家才對,但是公司的同事們堅持……我告訴奎格我要辭職,所以……」

話沒說完,我已經知道他以為我出意外是因為他晚歸的緣故。喔,不,我並沒有怪他的意思。有時溝通還真難,其中變數太多,在表達和理解之間,還得看每個人的解讀方式如何,所以事情往往變得更加複雜。我不希望他為此感到內疚,而是要他正視眼前的狀況,那就是──他大可以讓我走。丹尼經歷過好多事,一切終於都過去了,他不需要把我留在身邊繼續擔憂。他需要我來解放他,好繼續走自己的路。

丹尼是那麼的耀眼出色。他掌握事物的那雙手是如此美麗,說話的嘴角弧度、直挺站立的英姿,還有細嚼慢嚥,把食物嚼成糊狀才吞下去的模樣……我會想念他和小柔伊的一切。我知道他們也會想念我,但我不能讓情感誤了我的大計畫。在這件事過後,丹尼將可以自由度日,我也將以嶄新形態重返塵世,轉世成人。我會再找到他,跟他握手,讚美他多有天份,然後偷眨眼睛跟他說:「恩佐跟你打招呼。」再快速轉身離去,留他一人在背後問著:「我認識你嗎?」也許還會說:「我們以前碰過面嗎?」
「看錄影帶好嗎?」他說。
「好,錄影帶。」我回答,不過他當然沒聽到我說的。

丹尼放了一捲他的賽車實錄,打開電視機和我一起觀賞。那是我喜歡的比賽之一。賽車道上本來是乾的,但就在綠色旗幟揮動後,比賽剛開始,天空跟著就下起大雨,來勢洶洶的雨水淹沒賽車道,所有的車子紛紛失控打滑,只有他衝出車陣,雨勢絲毫影響不了他,彷彿擁有魔力般地將車道上的雨水驅散開來。就像一九九三年歐洲大賽一樣,洗拿(注1)第一圈就超越四輛車,四位駕著冠軍車的冠軍車手组组舒馬克(注2)、溫靈格(注3)、希爾(注4)、保魯斯(注5)组组他身上彷彿帶著魔力般地超越每一位賽車手。

丹尼跟洗拿一樣厲害,但是沒人注意到他,因為他有家庭責任要扛组组他有女兒柔伊、後來病死的太太伊芙,還有我;而且他住在西雅圖。其實他應該住在別的地方才對。儘管有工作在身,有時他也會去外地贏個獎盃回來,然後秀給我看,告訴我比賽過程,說他在賽道上有多神,他讓其他來自索諾馬、德州,或是俄亥俄州中部的車手,見識溼地駕車是怎麼一回事。
帶子播完時,他說:「我們出去吧。」於是我掙扎起身。
他抬起我的屁股,讓我身體的重量分散於四隻腳,我才得以站起來。為了秀給他看,我用鼻子在他大腿上磨蹭。
「這才是我的恩佐。」

我們離開公寓,當晚天氣涼爽,微風徐徐,夜色清明。我們只在街上走了一下便打道回府,因為我的屁股太痛了,丹尼看得出來,丹尼知道的。回到家,他給我睡前餅乾,我就爬進他床邊地板上屬於我的床。他拿起話筒撥電話。
「麥可……」他說。麥可是丹尼的朋友,他們都是汽車行裡的櫃台客服人員。麥可個頭小,有雙友善、紅潤又洗得乾乾淨淨的手。「你明天可以幫我代班嗎?我得再帶恩佐去看獸醫。」

我們這陣子常常去看獸醫,拿不同的藥吃,看看能否讓我舒服點。但實際上一點幫助都沒有。既然藥沒效,再加上昨天發生的事情,所以我啟動了大計畫。丹尼沉默了一下,等他再開口時,聲音卻變了……變得粗糙沙啞,好像感冒或過敏似的。
「我不知道,」他說。「我不知道能否再把他從醫院帶回來……」

我也許不能說話,但是我聽得懂。即使是我自己啟動了計畫,此刻我對丹尼所說的話仍感到驚訝。我很訝異計畫成功了,也知道這對所有相關的人都好。丹尼這樣做是正確的。他已經為我的一生付出了許多,我欠他的是一種解脫,並讓他有機會攀上高峰。我們曾有過美好時光,但是現在結束了,這沒什麼不對!

他們說得都對,但是我心裡就是覺得不對勁。那天傍晚丹尼帶我去醫院看伊芙,但是我不能進去。探過病後,柔伊和我在車上等,麥斯威爾、崔許和丹尼在人行道上開會。柔伊陷入一本迷宮書裡,她很愛玩迷宮遊戲,我則注意聽他們的對話。幾乎都是麥斯威爾和崔許在講話。

「當然,一定要有護士照顧,日夜都要有人在。」
「他們會輪班……」
「而你要工作。」
「所以這樣最好。」
丹尼不是很信服地點頭。他上了車,然後我們開車離去。
「媽咪什麼時候回家?」柔伊問。
「快了,」丹尼說。
我們通過I-90浮橋,柔伊小時候總是稱之為「九○大橋」(High 90)。
「媽咪要跟外公外婆一起住一陣子,」丹尼說,「直到她身體好一點。這樣妳可以接受嗎?」
「可以吧,」柔伊說。「為什麼呢?」
「這樣會方便一點,對……」他沒說完。「這樣會方便一點。」

幾天後,一個週六,柔伊、丹尼和我一起去麥斯威爾和崔許家。客廳裡架了一張床,一張可以升降、傾斜的大病床,按遙控器就可以做很多事情,還有很寬的放腳臺,上面掛著筆記板,還附贈一個護士,一位年紀大的女士,講話的聲音像是在唱歌,而且她不喜歡狗,儘管我對她可沒有偏見。這位護士立即對我感到不耐煩。不幸的是,麥斯威爾站在她那邊,而丹尼又在忙,所以我被趕到後院去,所幸柔伊來救我。
「媽咪要回來了!」柔伊告訴我。

她非常興奮,穿著一件很漂亮、她很喜歡的薄棉洋裝,而我也被她的興奮感染,我最喜歡慶祝了,尤其是歡迎返家之類的。柔伊跟我一起玩,她擲球給我,我表演特技給她看,我們一起在草地上滾。那真是美好的一天,全家人又聚在一起,感覺相當特別。

「她回來了!」丹尼在後門喊,柔伊和我衝進去看,這次我被允許進屋。伊芙的媽媽先進門,後面跟著一個身穿藍色休閒褲和黃色襯衫的男人,襯衫上有標誌。他用輪椅推著一個白色身影、眼神呆滯、穿著拖鞋的模特兒。麥斯威爾和丹尼扶起那個身影抱到床上,護士幫忙蓋好被子,柔伊說「嗨,媽咪」。這一切都發生在我意會到那陌生身影不是假人之前——那不是用來練習的假人,那是伊芙。

她的頭上戴著絨線帽,雙頰凹陷,膚色灰黃。她抬頭環顧四周。
「我好像一棵耶誕樹。」她說。「擺在客廳裡,大家圍著我好像在期待什麼。我沒有禮物給你們。」
旁觀者尷尬地笑。
然後她直接看著我。
「恩佐,」她說,「過來。」

我搖著尾巴小心地靠近。伊芙入院後我就沒見過她,我對眼前的景象沒有心理準備。我覺得醫院似乎讓她病得更重。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丹尼替我說。
「沒關係,恩佐,」她說。

她把手垂下床邊,我用鼻子碰她的手。我不喜歡這一切——這些新家具,伊芙看起來虛弱又悲傷,人們像圍著耶誕節一樣站著但又沒有禮物——這一切都不對勁。所以儘管大家都看著我,我卻閃到柔伊身後,透過窗戶望著後院,院子裡灑著陽光。
「我想他不認得生病的我,」伊芙說。

那不是我想表達的意思,我當時的感覺很複雜,就算我已經經歷過那一切而且可以回過頭來看,我至今還是無法清楚解釋。我所能做的就是走到她的床邊,像一塊地毯一樣躺在她面前。
「我也不想看到自己這樣,」她說。

那天下午冗長不堪,好不容易等到晚餐時刻,麥斯威爾、崔許和丹尼給自己倒了雞尾酒,大夥心情馬上變好。崔許在廚房做菜時,有人拿出珍藏的伊芙童年舊照,大家在廚房飄出大蒜和油煙味時邊看邊笑。伊芙拿下帽子,大家看到她剃髮的模樣和恐怖的疤痕都吃驚不已。護士幫她洗澡,等她從浴室穿著自己的衣服而不是醫院的病人袍出來時,她看起來幾乎很正常,儘管她的眼神籠罩著陰影,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她試著唸故事書給柔伊聽,但是她說她無法集中注意力,所以換柔伊盡力讀給伊芙聽,而她的盡力其實已經表現得相當好了。我走進廚房,丹尼再度與麥斯威爾和崔許開會。

「我們真的覺得柔伊應該跟我們住,」麥斯威爾說,「直到……」
「直到……」崔許附和,她站在爐子旁背對我們。
很多話都沒有直說,都是被眼神、手勢和非文字的聲音所取代。人們不知道自己的溝通方式有多麼複雜。崔許像機器人似的重複「直到」這一詞,完全吐露了她心裡在想什麼。
「直到什麼?」丹尼問。我聽得出來他有點不耐煩。「你們怎麼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你們怎麼可以預先判她刑?」

崔許的炒鍋突然掉到火爐上,發出很大的撞擊聲,然後她開始哭。麥斯威爾用雙臂繞著她,抱住她。他轉過來看丹尼。
「我拜託你,丹尼。我們必須面對現實。醫生說了六到八個月。他講得很明確。」
崔許從他的擁抱中抽身出來,穩定自己的情緒,一邊擤鼻子。
「我的孩子,」她低聲說。
「柔伊還小,」麥斯威爾繼續說,「現在時間很寶貴,她只剩這些時間可以跟伊芙相處。我無法相信,我一秒鐘也不敢相信,你竟然還會反對。」
「你是那麼體貼的人,」崔許加進來說。

我看得出來丹尼被困住了。他同意讓伊芙同麥斯威爾與崔許一塊住,現在他們連柔伊也要搶。如果他反對,他就是分離母女的罪人;如果他同意他們的提議,他會被推到邊緣,變成自己家庭的局外人。
「我懂你們所說的……」丹尼說。
「我們就知道你能懂,」崔許打岔。
「但是我得問柔伊看她要怎麼辦。」
崔許和麥斯威爾不安地對看。
「你不會認真地要去問一個小女孩的想法吧,」麥斯威爾輕蔑地說,「天啊,她才五歲!她不能……」

「我要跟柔伊談談看她要怎麼樣,」丹尼堅決地重複。
晚餐後,他帶柔伊到後院,他們坐在陽台的階梯上。
「媽咪想要妳跟她一起住在外公外婆家,」他說,「妳覺得呢?」
她的小腦袋在考慮。
「那你覺得呢?」她問。
「恩,」丹尼說,「我想這樣可能最好。媽咪很想念妳,她想要多跟妳相處一些時間。只是先住一陣子,等到她覺得好一點,可以回家了。」
「喔,」柔伊說,「那我還是可以搭校車上學嗎?」

「這,」丹尼一邊想一邊說,「可能不行。暫時先不行。我想外公外婆會開車載妳上下學。等媽咪好了,妳們就會一起回家,到時妳就可以再搭校車。」
「喔。」
「我會每天來看妳,」丹尼說,「我們會一起過週末,有時候妳也會過來陪我。但是媽咪真的很需要妳。」
柔伊悶悶地點頭。
「外公和外婆也很想要我,」她說。
丹尼顯然很不開心,但是他隱藏自己的情緒,我想那是小孩子不會懂的。不過柔伊非常聰明,跟她爸爸一樣。即使才五歲,她還是懂。

「沒關係,爹地,」她說,「我知道你不會把我永遠丟在這裡。」
他對她笑,用他的手握住她的小手,親吻她的前額。
「我發誓我絕對不會那樣做的,」他說。
所以就這麼決定了,即使兩人都不情願,但柔伊還是得留下來住。

他們倆的表現讓我很驚訝——當人真的是好難啊,一直要忍受天不從人願這種事,擔心自己是否做正確的決定,而不能做對自己最有利、最方便的事情。說真的,在那一刻,我真的嚴重質疑自己是否有能力做那麼高層次的溝通。我懷疑自己是否真能如願變成人。

他親吻伊芙道晚安,送柔伊上床睡覺,然後把我留下來陪伊芙。我不確定為何她要我留下,但是我了解為何她要丹尼走。等他晚上睡著,她希望他夢到她以前的樣子,而不是現在的樣子。她不希望丹尼對她的印象被現在的模樣破壞。不過她不明白的是,丹尼的目光能夠超越眼前的現狀——他關注的是下一個轉彎。要是她也有同樣的能力,也許事情對她來說會有轉機。

屋子變得安靜而漆黑,柔伊上床睡覺,麥斯威爾和崔許在他們房內,門縫底下閃著電視的光。伊芙安躺在設於客廳的床上,護士坐在陰暗角落玩她的猜字謎。我躺在伊芙床邊。

後來伊芙入睡,護士用腳輕推我。我抬起頭,她用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要我乖乖跟著她,我照做。她帶我走過廚房,經過洗衣室來到房子後方,然後她打開通往車庫的門。
「你進去吧,」她說,「我們不希望你晚上吵到史威夫特太太。」
我看著她,不明白她的意思。吵到伊芙?我怎麼會去吵她?
她把我的遲疑當作反抗,所以她抓著我的頸圈猛拉一下。她把我推進陰暗的車庫,然後關上門。我聽見她的脫鞋走遠,回到屋內。

經過幾小時的惡夢後,車庫門開了,伊芙穿著睡衣站在門口,廚房的燈照出她的身影。
「恩佐?」她問道。
我沒出聲,但是我從黑暗中現身,再度看到她使我心安。
「跟我來。」
她帶我回到客廳,從沙發上拿出一個靠墊,放在她的床旁邊。她要我躺在上面,我照做。然後她爬回床上,把被子拉到脖子的位置。
「我要你陪我,」她說,「不要再跑走。」
但是我沒有跑走啊!我是被綁架!

我可以感覺到她很想睡。
「我需要你陪我,」她說,「我好害怕。我好害怕。」
沒關係,我說,我在這裡。
她翻到床邊,低頭看我,眼神呆滯。
「陪我度過今晚,」她說,「我只求你陪我,保護我。不要讓它發生在今晚。恩佐,求求你。你是唯一可以幫忙的。」
我會的,我說。
「你是唯一一個。別擔心那位護士,我叫她回家了。」

我看看角落,那蜷縮的老女人不見了。
「我不需要她,」她說,「只有你可以保護我。求求你。別讓它發生在今天晚上。」
那天晚上我完全沒睡。我站崗,等著惡魔現身。惡魔要來抓伊芙,但是他得先對付我才行,我已經準備好了。我注意每個聲音、每個聲響以及空氣密度的改變,我不斷改變身體重心,靜靜地展現我要跟惡魔拼鬥的決心,如果他執意要帶走伊芙的話。
當晚惡魔沒有靠近。第二天早上,其他人醒來照料伊芙,我得以卸下守衛的職責去睡覺。
「真是一隻懶狗啊,」我聽見麥斯威爾走過我身邊時嘀咕。
然後我感覺到伊芙的手在我的脖子上輕撫。
「謝謝你,」她說,「謝謝你。」

伊芙無可逆轉地繼續往死亡邁進,柔伊老是跟外公外婆一起,丹尼和我則設法減緩心跳,這樣我們比較不會感覺痛苦。

不過丹尼還是會偶爾放鬆一下,那年四月就是一個例子。一個他曾經任教過的賽車學校給他一個工作機會,他們要雇用賽車手拍電視廣告,所以請丹尼擔任其中一位駕駛。賽車場地位於加州,一個叫霹靂山賽車公園的地方。我知道這件事情會發生在四月是因為丹尼講了好一陣子,他非常興奮。但是我不知道,十小時的車程,他打算自己開車去,我更不知道他打算帶我同行。

我開心到不行!丹尼、我和我們的BMW,開一整天的車子,像亡命之徒一樣結夥逃命。像我們這樣的行為,非得用一種罪行定罪,這樣才有理由用賽車來逃避一切麻煩!

我們走到隊員卡車那邊,丹尼抓住其中一名隊員的手臂。
「我是丹尼,」他說,「我是其中一名駕駛。」
那人伸手出來握手,說他叫做派特。
「你還有時間,」他說,「那邊有咖啡。」
「我要開車子去兜幾圈,肯說沒關係。我在想你們是不是有安全繩帶可以借我。」
「你要安全繩帶做什麼?」派特問。
丹尼迅速瞄了我一下,派特笑了。
「嘿,吉姆,」他喊另外一個人。「這個人想借安全繩帶好帶他的狗去兜風。」
他們一起笑出來,我有點困惑。

「我有一樣更好的東西,」那位叫吉姆的說。他走到卡車駕駛座,一分鐘後拿了床單回來。
「拿去,」他說,「如果他拉屎的話我可以拿回旅館洗。」
丹尼要我坐進他的車子前座,我照做。他們用床單把我包起來,壓進座位裡,只剩頭伸出來,然後把床單緊緊綁在座位後面。
「太緊嗎?」丹尼說。
我興奮到無法回答。他要帶我去兜風!
「開慢點,注意看他撐不撐得住,」派特說,「沒有什麼事情比清理狗的嘔吐物更糟了。」
「你清過嗎?」
「是啊,」他說,「我的狗超愛兜風呢!」

丹尼繞到駕駛座那邊,從後座拿出頭盔戴在頭上。他坐進車內,綁上安全帶。
「叫一聲表示慢一點,兩聲表示快一點,懂嗎?」我叫了兩聲,結果嚇了他、派特和吉姆一跳,他們兩人同時往車後座的車窗邊靠。
「還沒開車他就已經想要快一點了,」吉姆說,「你的狗還真猛!」
霹靂山賽車公園的闈場位於兩條平行的長直道中間,其他的賽道像蝴蝶翅膀一樣呈扇形自闈場散開。我們從維修站慢慢來到賽道入口。
「我們會慢慢開,」丹尼說,然後我們就出發了。
「我在尋找我的視線標的,」他跟我解釋,「像是拐彎點、煞車點。有些人開車比較憑感覺,他們抓到一個節奏就相信它。但是我非常仰賴視覺,有視線標的物的話我會比較安心。雖然我沒開過這個賽道,但是我已經有許多標的物,我們剛剛走賽道的時候,我已經在每個彎道處記下七、八樣特別的東西。」

我們開始走彎道。開了三圈後他轉過來看我。
「煞車熱了,」他說,「輪胎熱了。」
我不知道他打什麼主意。
「想不想試試開快一點?」
開快點?我吠了兩聲,然後又再次吠了兩聲。丹尼笑了。
「如果不喜歡你就叫出來,」他說,「長吠一聲。」說完他把油門踩到底。
這真是沒得比——加速的感覺——這世上沒東西能比。
當我們加速衝向第一條直道時,把我綁在座位上的是瞬間的加速度,而非吉姆的床單。
「坐穩了,」丹尼說,「我們要加速了。」
我非常感激身上綁了床單——否則,我早就被甩到擋風玻璃上了。「你還好嗎?」他看著我問,當我們在直道加速到時速將近一百二十英里。我吠了兩聲
「你要我再跑下去我的輪胎就會耗盡,」他說,「再一圈。」

好,再一圈,再一圈,永遠都要再一圈!我活著就是為了要再一圈。我願意為了再一圈付出生命!求求你,上帝,請再給我一圈!

我們所在的彎道對丹尼來說不過是一種存在狀態——那是我們行經之處,他很高興駛過那裡,我可以感受到他的喜悅及對生命的熱愛。但是他的注意力——他的「意圖」——已經跑得老遠,跑到下一個彎道,甚至在下一個彎道。每一次的呼吸,他都做調整,重新定位,再次校正,不過這一切都是在潛意識裡面完成——這時我才明白他如何在一場比賽中計畫於三、四圈之後,超越另一名駕駛。他的思考、他的戰略、他的心思,那一天丹尼全部秀給我看。

再跑一趟降溫後,我們停入闈場,所有工作人員都在那裡等著。他們圍上前,把我從乘客座位解下來,我跳回柏油碎石路面上。
「你喜歡嗎?」他們其中一人問我,我吠叫——喜歡!——我又叫又跳。
「你剛剛真不是蓋的,」派特對丹尼說,「看來我們場上有個真正的賽車手。」
「恩佐剛剛叫了兩聲,」丹尼笑著解釋說,「兩聲表示快一點!」

他們笑了,我又再次吠了兩聲。那一趟沒什麼好說的了,因為再也沒有什麼都比得上丹尼載我繞的那幾圈。在那之前我還「以為」我喜歡賽車,我自以為喜歡待在賽車裡面。其實在那之前我根本不懂。沒坐進賽車裡狂飆、轉彎、煞車,體驗接近極限的感覺,怎麼會懂?

接下來的行程我整個飄飄欲仙。我夢想能夠再次出去飆車,但是我懷疑我再次踏上賽道的可能性——結果我的懷疑也是正確的。不過沒關係,我保有我的回憶,可以讓我在心中反覆重播的經驗。叫兩聲表示快一點。直到現在,我偶爾還會在睡夢中叫兩聲,因為我夢到丹尼帶我去霹靂山駕車,我倆正在繞圈,我叫兩聲示意要快一點。再一圈,丹尼!快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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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進入墓園,並沒有去找李小龍跟李國豪這兩位優秀演員的墳墓,我們找的是別的東西。我們順著鋪石路往北走,沿著中央山丘環繞而上,到了一個臨時搭建的帳篷,裡面聚集許多人。

他們都穿著得體,沒有帳篷擋雨的人則手持雨傘。我馬上就看到了柔伊。啊,我懂了——我的領悟力真是時快時慢——原來丹尼是為了這件事才穿得隆重。

我們走向人群,現場有點亂,大家都在打轉,注意力很分散。儀式還沒有開始。
我們快靠近他們時,突然有人從人群中殺了出來,先是一個男的,然後又是另一個男人,接下來又一個。三個人朝我們走來。
其中一個人是麥斯威爾,其他兩個是伊芙的兄弟,我根本不記得他們的名字,因為他們幾乎很少出現。

「這裡不歡迎你。」麥斯威爾開口就兇巴巴。
「她是我太太,」丹尼說得很平靜,「是我小孩的媽。」
柔伊看到爸爸,向他揮揮手,而他也向她揮手。
「這裡不歡迎你,」麥斯威爾又重複一次,「快走,不然我要叫警察。」
那兩兄弟上前擺出準備幹架的姿勢。
「你已經叫過警察了不是嗎?」丹尼問。
麥斯威爾對著丹尼冷笑。
「我警告過你。」他說。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麥斯威爾已經入侵丹尼的個人空間範圍裡。

「你從來沒有善待過伊芙,」麥斯威爾說,「再加上你對安妮卡幹的好事,我不會把柔伊交給你。」
「那天晚上什麼事都沒發生……」
不過麥斯威爾已經轉過身去。「送史威夫特先生出去,」他對自己兩個兒子說,隨即離開。
我看到遠方的柔伊,她再也忍不住,從座位上跳下來,跑向我們。
「滾啊。」其中一名男子開口。
「這是我太太的葬禮,」丹尼說,「我要留下來。」
「你他媽的給我滾。」另一個男人說,還猛戳丹尼的肋骨。
「想打我就請便吧,」丹尼說,「我不會還手的。」

「戀童癖!」剛剛第一個開口的男人開罵,用手推丹尼的胸口。丹尼動都沒動一下。一個以時速一百七十英里駕馭兩千磅重車子的男人,面對鴨叫聲當然臨危不亂。
柔伊跑到我們這裡,跳到丹尼身上。他先是把她舉到空中,然後讓她雙腿環扣、掛在自己腰上,親吻她的臉頰。
「我的寶貝好不好呀?」他說。
「我的爹地好不好呀?」柔伊回問。
「我還過得去,」他說。他轉向那個剛才推他一把的妻舅。「對不起,我剛沒聽見你說什麼,也許你想在我女兒面前再說一次。」
那男的退後一步,然後崔許衝到我們這邊。她擠到丹尼與兩兄弟中間,叫他們先離開,然後又轉向丹尼。
「我拜託你,」她說,「我了解你為什麼會到這裡來,可是事情不能這樣做。我覺得你真的不應該留在這裡。」她遲疑了一會兒,然後又開口:「我很抱歉,你一定覺得很孤單。」

丹尼沒有回答。我抬頭看他,他的眼裡充滿淚水。柔伊也發現了,開始跟著他一起哭。
「哭是好事,」柔伊說,「外婆說哭出來很有用,因為可以沖走痛苦。」
他注視著柔伊許久,柔伊也看著他。然後他悲傷地嘆氣。
「妳要幫外公和外婆堅強起來,好不好?」他說,「我有些重要的事情要處理。是媽咪的事,還有些事情要做。」
「我知道。」她說。
「妳跟外公外婆在一起的時間,還會再久一點,等我把一切都搞定,好不好?」
「他們跟我說,我可能要跟他們好長一段時間。」
「嗯,」他語中充滿遺憾,「外公外婆看得遠,這種事情他們很在行。」
「我們都可以商量的,」崔許說,「我知道你不是壞人……」
「沒有商量的餘地。」丹尼說。
「過一陣子你就知道了,這樣對柔伊才是最好。」

「恩佐!」柔伊突然大叫,她發現我就在她的下方。她扭啊扭地掙脫丹尼的懷抱,緊緊抱住我的脖子。「恩佐!」
她熱情的招呼讓我又驚又喜,所以我舔她的臉。
崔許向丹尼靠了過去。
「你一定很想念伊芙,」她對著他低聲說,「可是去占一個十五歲小女生的便宜……」
丹尼馬上挺直身子,與她保持距離。
「柔伊,」他說,「恩佐和我要去一個特別的地方觀禮。來吧,恩佐。」
他彎下身親她的前額,然後我們就走了。

柔伊跟崔許看著我們離開。我們繼續順著環狀小路,走上山丘隆起處,到達最頂端——我們站在那邊的樹下,剛好可以避開小雨,好好觀看整個喪禮過程。大家開始集中注意力,有個男的在唸一本書,然後大家在棺材上放玫瑰花,最後每個人各自坐車離開。
我們倆留下來,看到工人過去拆帳篷。他們用一種很奇怪的絞車設備把棺材垂放到地底。
我們倆還不走,看著工人用自己的小型挖土機,鏟起土把她覆蓋住。我們繼續等。
等到他們全部都走了,我們走下山丘,站在土堆前,開始哭泣。我們跪下痛哭,手裡握著幾把泥土——這個土堆的土,握在手裡感覺就好像是握著她的最後一部分,我們僅能感受到的、最後那麼一點點的她——我們繼續哭。
等我們哭完了,再站起身,踏上長長的歸途。

過了幾天,一個星期,還是兩個星期,我不知道。丹尼開始洩氣後,時間對我而言沒有意義。他看起來病厭厭,沒有活力,沒有生命力,我也是一樣。有一天,我的髖部還是讓我很難受——我尚未痊癒,但是已經沒那麼痛了——我們去拜訪麥可和東尼。

他們住的地方離我們並不遠。他們的房子很小,不過卻反映出不同的收入水準。丹尼曾經告訴過我,東尼在對的時間點待在對的地方,所以日後再也無需擔心錢的問題。這就是人生,這就是——你的眼睛往哪裡看,車子就往哪裡去——的證明。

我們坐在他們的廚房裡,丹尼拿了一杯茶,面前還放了一個檔案夾。東尼人不在。麥可緊張地來回踱步。
「這個決定是對的,小丹,」麥可說,「我完全支持你。」
丹尼沒有動,也不講話,只是呆滯地瞪著檔案夾。
「這是你的青春,」麥可說,「這是你的時光。原則是很重要,但是你的人生一樣重要。你的名譽也很重要。」
丹尼點頭。
「勞倫斯幫你爭取到你要爭取的東西,對吧?」
丹尼點點頭。
「探視女兒的時間還是一樣,不過現在多了暑假兩週,耶誕節假期一週,另外還有二月的學校春假?」麥可問。
丹尼點頭。
「而且你不必再付撫養費了。他們會讓她上麥瑟島的私立學校,還會幫她付上大學的費用。」

丹尼點點頭。
「而且他們願意以騷擾輕罪與緩刑來達成和解,你也不會留下性侵前科。」
丹尼點頭。
「丹尼,」麥可口氣很嚴肅,「你是個聰明人,是我遇過最聰明的人之一。我告訴你,這是個聰明的決定。這點你明白對吧?」
有好一會兒丹尼看起來相當困惑,他的眼光掃過桌面,然後看自己的手。
「我需要筆。」他說。
麥可走到丹尼身後的電話桌上拿筆,遞給丹尼。
丹尼很遲疑,他的手放在檔案夾的文件上動也不動。他抬頭看麥可。

「我覺得他們好像割開了我的肚子,麥可。感覺他們好像把我開腸剖肚,取走內臟,我的下半輩子都要隨身拎著一個塑膠屎尿袋。我的下半輩子都要把這個屎尿袋綁在我的腰上,接一根管子,每當我把屎尿袋倒進馬桶,我就會想到他們是怎麼剖開我的肚子,取出我的內臟,而我只能躺在那裡,苦笑著說:『嗯,至少我還沒有破產。』」
麥可似乎聽不懂。「的確不好受。」他說。
「是啊,」丹尼也同意。「的確是不好受。這枝筆不錯。」
丹尼拿起筆——那是一枝紀念筆,筆的塑膠頂端內有液體,裡面裝有會滑動的小玩意兒。
「伍德蘭公園動物園。」麥可說。
我湊近點看——那枝筆的頂端是一個小小的塑膠草原,而那個會滑動的東西,則是一隻斑馬。當丹尼斜拿著筆時,斑馬就會滑過塑膠草原。斑馬還真是無所不在啊。

這下我突然懂了,這斑馬——原來它不是我們的身外之物,它就在我們的「心裡面」——正是我們自身的恐懼,正是我們自我毀滅的傾向。當我們面對著自己最低迷的時刻,斑馬正是我們自己最糟糕的部分。惡魔就是我們自己!

丹尼把筆尖移到紙上,我看到斑馬往前滑動,緩緩移向簽名欄——我知道準備簽名的不是丹尼,而是那隻斑馬!丹尼絕對不會只為了幾週暑假、只為了不用付小孩撫養費而放棄自己的女兒!

我是一隻老狗,最近還被車撞。但是我盡可能振作起來,丹尼先前給我吃的止痛藥也幫上一點忙。我撐起身子把自己的爪子放到他腿上,然後開始用牙齒去搆東西。接下來,我只知道我站在廚房門口,嘴裡叼著那份文件,而麥可與丹尼瞪著我,兩個人都完全愣住。
「恩佐!」丹尼下命令,「放下!」
我不要。
「恩佐!放下!」他大叫。
我搖頭。
「過來呀!」麥可說。
我轉過去看,麥可手上拿著一根香蕉——他扮白臉而丹尼當黑臉。這真是不公平,他明知道我有多愛吃香蕉,不過,我還是拒絕。
「恩佐,你他媽的給我過來!」丹尼大喊,還撲向我。
我溜走了。

這是一場慢速的追逐賽,由於我的行動力因傷受限。不過那還是一場追逐賽。我聲東擊西、東躲西閃,又得避開那想要抓住我項圈的手。我讓他們抓不到。雖然他們在客廳裡堵我,文件還在我這裡。即使他們眼看就要抓住我,從我的下巴扯出文件,我還是有機會。我知道自己陷入困境。不過丹尼教過我——除非方格旗開始飛舞,否則比賽還不算結束。我環顧四周,發現有一扇窗戶開著。窗開得不是很大,而且還有一層紗窗,不過窗子是開著的,那就已經足夠。

雖然我痛得要命,我還是拚了。我用盡全力飛撲出去,殺出通路,用力撞進紗窗,穿破而過。轉眼間我已經在走廊上,趕快跑進後院。
丹尼和麥可衝出後門,氣喘吁吁,但是卻沒有繼續追。他們似乎反而對我的身手印象深刻。
「他跳出去,」麥可上氣不接下氣說。
「從窗戶跳出去。」丹尼補充他的話。
是呀,沒錯,我跳出去。
「如果我們把剛剛那段拍成錄影帶,很可能會拿下《歡笑一籮筐》節目的一萬美金獎金。」麥可說。
「把文件給我,恩佐。」丹尼說。
我嘴裡含著文件拚命搖頭。麥可看我不從,哈哈大笑。
「不好笑。」丹尼語帶責備。
「是還滿好笑的啊。」麥可為自己辯解。
「把文件給我。」丹尼又重複一次。

我把文件擱在我面前,用爪子壓著。然後我開始對著紙亂抓亂耙,想把紙埋起來。
麥可又大笑起來。
不過丹尼非常生氣;他怒眼瞪我。
「恩佐,」他說,「我警告你。」
我還能怎麼辦?我的表態難道還不夠清楚嗎?我還沒有傳達出自己的訊息嗎?我還可以做什麼呢?
只剩下一個辦法——我舉起自己的後腿,在文件上尿尿。
我只能仰賴動作來表達了。

丹尼和麥可看到我幹的好事,再也忍不住了,兩人哈哈大笑,他們快笑死了。我這幾年來從沒有看過丹尼笑得這麼開心。他們的臉漲成紅色,幾乎快不能呼吸。他們笑到跪在地上,直到不能再笑為止。
「好,恩佐,」丹尼說:「沒關係。」
我跑過去找他,把那份被尿溼的文件留在草地上。
「打電話給勞倫斯,」麥可對丹尼說:「他會再印出一份,讓你簽名。」
丹尼站著不動。
「不了,」他說,「我跟恩佐是一國的。我也會在他們的和解書上撒尿。我才不管簽下名字是多麼聰明的決定。我沒有做錯任何事情,我也不會放棄。我永遠不會放棄!」
「他們會很生氣。」麥可嘆口氣說。
「叫他們去死吧!」丹尼說:「我要嘛不就是贏,要嘛就是戰到最後一圈沒油為止。但是我不會退出。我答應過柔伊。我不會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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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夜晚已有凉意 《前一篇 回她的日記本 後一篇》 新聞自選輯 2008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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