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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優~祈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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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縱大小姐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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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篇名:
嬌縱大小姐 <2>
作者:
☆琳優~祈恩☆
日期: 2007.04.10 天氣:
心情:
【第四章】
唐浩群一連幾天晚睡,只因一門極重要的古典文學科考試;教授筆試完得口試,只
要口試拿不足八十分,即予重修。
系上每個人都很緊張,向來功課頂好的他,這回也同樣擔心,每天徹夜做筆記、查
資料,為的就是這一天。
每回阿瞳找他出去,他只有推拒,要她耐心等這考試過去。
這一天一大清早,唐浩群仍在睡夢中,即被腳步聲吵醒。他睜開眼,看見阿瞳推門
進來。
他還未來得及問什麼,阿瞳即佇立在門口,正經嚴肅地跳起一種滑稽、類似宗教儀
式的舞蹈。
唐浩群看著她踮起腳尖轉了幾個圈,然後像個非洲土著走路的方式,略外八字形再
加上仰頭低頭前進後退,看來實在有夠好笑。而更可笑的是,她跳的舞步似鴕鳥求偶般
,她卻能一臉嚴肅、不發一語地跳完。
唐浩群已經禁不住在床上大笑出聲。
跳完後,阿瞳做了個芭蕾舞謝幕的動作,然後笑嘻嘻地跳上他的床,一如小時候般
,自然地躺在他的床上。
「這是祈雨舞耶!」她跪做在床上,認真地仰著臉告訴已笑得合不攏嘴的唐浩群。
「可以帶來好運哦!」
「老天——你從哪學來的?」
「探索頻道。」
「你快變電視兒童了。」他捏捏她的鼻子。哪有人穿睡衣、睡褲跳祈雨舞的。
阿瞳極具信心地說:「你今天考試一定滿分!」
「嘎?這麼有信心?」
「當然!」她信心十足地昂起頭。
「就因為你跳了一支祈雨舞?」他挑眉微笑。
「當然。」阿瞳甩甩長髮。
「拜託——」他取笑她。「還好你不是半在跑進來跳,要不然準被你嚇死。」
阿瞳「哇」地大叫一聲,鬧著要揍他。
「可惡,可惡,人家學了很久哪!」她當然不是真的生氣,不過是半撒嬌地追他。
唐浩群故意任她追打,也不頂認真去阻止她的花拳繡腿。
阿瞳得了便宜又賣乖,惡狠狠地逼近,不一會兒即把他制住在身下。兩條粉嫩的腿
掛在他的腰側,一頭又柔又香的秀髮搔著他的臉側。
這本不稀奇。他倆自小便這樣玩在一起。
而這回,在阿瞳又打又撒野過後,紅著臉俯視著他時——唐浩群突然深刻地感受到
身上的軀體會他心思恍惚。
在阿瞳一雙晶亮眸子的凝視下,有一股異樣的感受,今他沉默下來。
阿瞳香汗淋漓,仍是笑著。她看不出他的困惑和尷尬。
她只覺得他那頭亂髮矗立著,十分好玩,他剛睡醒的惺忪模樣和平日正經斯文的臉
相比,特別逗趣,特別不設防。
「不抵抗啦?」她笑他。「認輸了吧?嗯?」
突然,她低下身用力一把抱住他。「我們和解好了。」
她猛地在他頰上印了個札實的香吻,還故意弄得「嘖嘖」聲。
她覺得好玩,他卻突然有一股悸動,猛地將她一推,誰知用力過度——「哇啊——
」
她慘叫一聲,滾到地上。
「你發神經啊!」她狼狽地撫著摔痛的屁股。
見她痛得嚎叫,唐浩群忙下床扶住她道:「有沒有怎樣?」
阿瞳噘起嘴。「好心一大早跳析雨舞給你帶來好運,結果被推到地上。」
「好啦、好啦!我是開玩笑的嘛!」他安慰地拍拍她的頭。
「那好——」她乘機要協。「今天考完試陪我去吃雙聖冰淇淋。」
「好、好、好——」他拉她起來。「現在我得換衣服上學,你出去吧。」他推她出
門。
「你可別忘了哦!」她興奮地叮嚀。
唐浩群考完試,並沒立即回家赴阿瞳的約,他先和葛雪貞上街挑禮物。
阿瞳生日快到了,他還拿不走王意選什麼好,於是央求葛雪貞陪地挑選。
「這個好嗎?」葛雪貞指著櫥窗內的一個洋娃娃。
「唔——不行。」他搖頭。「她已經不是小女生了!」唐浩群有所感慨。
早上他頭一次驚覺;芯瞳真的不再是那個可以和他在床上打鬧的小孩了。他有點莫
名的失落感,彷彿失去了什麼,卻矛盾地有一絲絲難言的悸動湧上心頭。
葛雪貞注意到他臉上複雜的表情,彷彿有著困惑。
莫非,他和阿瞳有了什麼進展?她不安地想著,突然開口說了一句。「浩群,最近
班上有個男同學對我表白,想要我當他的女朋友!」
這問題立刻引來他全部的注意力。「是誰?」
「我答應他不說出來。」她說。其實根本沒這個人物,一直只有。章書桐和她要好
。
「你打算怎麼回答?」他好奇著。
「那人不錯,我在考慮;有點掙扎——我想我有點喜歡他。」她含蓄地揚起唇角,
低下頭——好似從未和男孩接觸過。
唐浩群望著雪貞清秀蒼白的臉龐。
他在學校一向和她走得最近,交情也最好,怎麼突然間她會喜歡上除他之外的男生
?他開始有些緊張。
「別答應。」他說。
「為什麼?」她揚起眉問。
他答不出來;只知道他不喜歡。
匆忙中他找了個「不是理由的理由」。
「學生時代,談什麼戀愛!」
她笑了出來。「幾時你變得那麼老土?」
他支吾半天,又說了一句。「那人比我好嗎?」
雪貞瞟他一眼嬌慎道:「誰比得過你?」
這話真受用,聽得唐浩群怦然心動。
「那你還考慮他作啥?」
她搖搖頭,但笑不語,充滿暖味的態度。
到底葛雪貞比阿瞳聰明,她懂得適可而止地撩撥男人的心思。
她懂得迂迴的暗示勝過直接坦自;更懂得男人競爭好勝的心理。
她暗自竊笑,得意地看見他臉上有了矛盾紛亂的表情。
「哎,我們快挑禮物吧!」她催他繼續往前走,把她的問題丟給他去煩惱。
瞎逛了一陣,唐浩群終於挑中了一只音樂盒,玻璃制成的,鑲了不少銀片,閃閃發
亮,很是精緻。盒蓋一掀,即響起生日歌的音樂。盒裡有個小丑會隨音樂轉著圈,跳起
笨拙好笑的舞蹈。
這讓他想起阿瞳一早跳的祈雨舞。
「就這個吧!」他看也不看昂貴的價錢,即囑咐店員小姐包裝起來。
天色已暗,雪貞吁口氣道:「啊!逛得腿發酸,不如我們去吃飯吧。」
他看看表。「糟糕!答應阿瞳帶她去雙聖吃冰淇淋的。」
「這樣子啊,難得我今天不必打工呢——」
唐浩群不好意思極了。雪貞可是陪他逛了一個下午,就為了買阿瞳的禮物。
「不如,我打電話取消好了。」他說。
「不不不,阿瞳最愛同你出去,她會難過的。」她體貼道。
其實阿瞳要笑要哭,她才懶得理。
唐浩群折中地說:「不如,我們回去接阿瞳大家一起去吃,然後順便吃晚餐、看個
電影。」
「好呀!」她大方地表示。這下可氣死那丫頭了!她得意地盤算著。
果然,阿瞳在苦等唐浩群回來,卻發現他拖了個葛雪負,立刻變了臉色。
當他又說要大家一起出去時,她立刻發起飆來。
「為什麼她也要跟,我只要和你去的呀!」
唐浩群不懂女孩的心理,只當阿瞳是在鬧大小姐脾氣。當下即斥責她。「別這麼沒
禮貌!」
雪貞一副識相地退讓。「噯!你們兩人去就好了。」
「本來就是我們兩個人去的!」阿瞳理直氣壯地說。她方才就在想,唐浩群怎麼這
麼晚還不回來?早已等得一肚子火,又見到葛雪貞,她的脾氣又來了,對著葛雪貞大吼
大叫。「你幹麼老黏著浩群哥?」
「阿瞳——」浩群兇她。「你如果要去雙聖就快換衣服,要不然我和雪貞去好了。
」
「你怎麼這樣?」阿瞳氣得跺腳。「讓我等那麼久就算了,還硬要把她也帶去,我
才不要她跟呢……」
「那你就一個人待在家好了。」他板起面孔,懶得應付她的任性,拉著雪貞即往外
走。
阿瞳氣得跳腳,在他們身後嚷。「走去去!誰希罕你,王八蛋!踐什麼踐,我自己
也可以去吃,不用你陪,笨蛋!」
阿瞳氣紅了眼,沮喪地往沙發一倒,眼淚不聽話地流出來。
貓咪識相地跳到她身上磨蹭著,好似在安慰她。
「樂樂——」
阿瞳將貓咪抱進懷裡,嗚咽著。「還是你最好、那個死唐浩群——我不要理他了!
等他回來我再也不跟他說話,悶死那個死王八蛋。」
是嗎?
誰都知道阿瞳這句話多沒說服力。
這夜,阿瞳一如往常的和唐家的人圍坐在飯廳吃飯,氣氛好不熱鬧。
方才離席夫接電話的唐母重回飯廳。
「阿瞳——」她臉色極為蒼白。「阿瞳,你爸爸趕去機場時出了車禍——」
諠譁鬧聲登時全靜下。
阿瞳睜著一雙眼,訥訥地瞪著唐母,彷彿仍未真正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唐母紅了眼眶,再說了一次。
「阿瞳,你爸爸——剛剛去世了。」
阿瞳手一揮,微笑道:「別胡說了,他後天就要到台灣來,開什麼玩笑呀!老爸準
是跟我鬧的。他——」
「阿瞳。」唐浩群突然站起,手一伸將阿瞳攬進懷裡,怕她承受不住而歇斯底裡。
芙蓉過去拉她母親坐下。唐母受了極大的打擊,身子微微顫抖著。
阿瞳的視線越過唐浩群的肩,見唐母落下豆大的淚珠。她睜大眼,明白了這不是一
個玩笑,她害怕地抓住唐浩群的身子,仰起臉望著他。
「這不是真的,對不對?」
唐浩群不回答,只是心疼地望向她。
「你為什麼不說話?」她用力搖晃他。「你說話呀?我一定是在作夢,這是不可能
的,這不是真的!這不是,不可能、不可能——」她尖叫起來。
「噓——阿瞳。」他安撫她,輕拍著她的背要她穩定下來。
但她卻在他懷裡掙扎、捶打,一會兒忽然猛地抱住他。
「我爸死了、我爸死了、他答應要幫我過生日的!」她終於放聲痛哭,明白了這是
個殘酷的事實。
唐浩群一直陪著她。他緊緊地摟住她,任她發洩。
直到阿瞳哭盡所有的淚,用盡所有的力氣。
忽地眼前一黑,身子一攤,暈了過去。躍進無止無盡的黑暗裡——不久,唐父趕返
家中,和唐母談論了一番,也和美國那頭的康太太通過電話。
然後他告訴芙蓉和浩群;康家後天將派人來接阿瞳返美參加喪禮,一星期後再送她
回來。
「我陪阿瞳過去。」浩群說道。
但芙蓉反對。「不行,你還沒當兵,不能出國;我和阿瞳去好了。」
「你們都不必去。」唐父打斷兩人說道。「康家有他們的規矩,人家已經專程派人
來接了,我們只要在台灣等阿瞳回來,去了反而給人添麻煩。」
唐母在一旁歎氣道:「怎麼突然發生這種事?阿瞳就只剩這個親生父親。」說著,
她眼淚又掉了下來。「阿瞳還興沖沖等她父親給她慶生呢!」
「這孩子什麼都有,偏偏缺了爸媽——」唐父搖頭歎息。
唐家的人都在為阿瞳的不幸遭遇而難過。
樓上,讓醫生打了鎮調劑的阿瞳卻不知道這些,因為她睡得昏昏沈沈。
直到有人搖醒她。
她掙扎了一會兒才睜開眼。
月光下,她看見一身黑色西裝的父親仁立在床前,對她微笑。
「爸……」她輕聲喊。
他慈祥地伸手揉揉她汗濕的額頭。
阿瞳滿足地笑了。「我就知道,爸!我就知道你沒死——」
她父親含笑俯視她。
阿瞳想擁住父親,卻驚覺身子如千斤重,又沈又麻。
她焦急無助地對著爸爸嚷:「爸,快拉我起來,我爬不起來哪!」
他卻一動也沒動,臉上依然掛著那抹微笑。
阿瞳掙扎著,急得滿身是汗。
「爸,快幫我呀!爸——」
父親終於開口了:「阿瞳,你要自己爬起來。」
「爸,你再不拉我,我要生氣嘍!」她嘟起嘴。
她知道她父親一向怕她生氣。
但這回,他對她的威脅卻無動於衷,又輕輕說了句:「阿瞳,生日快樂——」
然後丟下她,轉身往門外走去。
「爸——」阿瞳嚷。「爸,不要丟下我!」
「阿瞳,阿瞳!」
實然間,有人按住了她。
猛地,她眼一睜開,這才真正醒過來。眼前是一臉擔憂的唐浩群。
他焦急地拭去她額上顆顆滲出的汗水。
她急速坐起,茫然地瞪著昏暗的房間,也不說話,雙眼無神地望著前方。
這樣安靜、憔悴、失魂落魄的袁芯瞳令唐浩群覺得好陌生。
「阿瞳——」他輕輕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正冒著冷汗,又濕又冰。
「阿瞳,不要怕,我在你身邊。」
她神情恍惚地說:「爸爸來看我了,他來祝我生日快樂。」
「阿瞳——」唐浩群很擔心她。
阿瞳哽咽說了一句。「爸爸死了,再也沒有人保護我了。」
唐浩群伸手挽住她瘦弱的身子,緊緊按住她的雙手,向她保證。「阿瞳,你別怕,
我來保護你,你放心,誰都不能欺負你。」
「真的?」她怕他只是敷衍她。
「是真的。」唐浩群再一次抱緊阿瞳。
見她憔悴傷心的面容,他的心也跟著疼了。
「我會永遠保護你——」他在她耳畔承諾著。
康夫人派了兩名男子來接袁芯瞳。
一早,芙蓉接到電話通知,即仔仔細細地幫阿瞳打點好行李。
這本是傭人的工作,但芙蓉堅持親自打理才放心。
阿瞳這天已不再哭泣,只是相當沈默安靜。穿了一身黑衣黑褲的芯瞳臉色顯得更加
蒼白。她靜靜坐在沙發上等著人來接她去美國,像一只易碎的瓷娃娃。
唐浩群則默默坐在一旁陪伴著她。
阿瞳終於要上車了,唐母捨不得地抱了抱她。吳媽也心疼這個小小姐;特別做了一
袋點心給她。
然後康家的人領她上了車。
車子終於啟動,駛離了唐家。
「她看起來簡直還是個孩子呢!個頭那麼小——」唐母紅著眼,望著那遠去的車子
。
「是啊是啊,教人真不放心。」吳媽也捨不得芯瞳。
唐浩群仍一直靜靜地不說話。他的眼睛緊緊地追隨著那輛車。
車子在街角將消失前,他看見阿瞳轉過身來,透過窗玻璃,憂傷地望著他。
她抿著嘴,沒來得及說什麼。
阿瞳從未合過眼。長途的飛行令她神色更顯憔悴。
她未得休息,即被塞進一輛大禮車,送往市中心氣派豪華的康氏大樓。
她從沒見過她父親的企業,也不感興趣。
她被人帶到頂樓,然後送進一間套房。
「小姐,請先在這休息。」
阿瞳一個人訥訥地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環顧著陳設單調宛如辦公廳的房間。
這間房足足有她在唐家房間的兩倍。因此顯得更空曠、更清冷。
一個女僕進來,她問那女僕。「怎麼沒人帶我去參加喪禮?還沒開始嗎?」
「對不起,我不知道。」
「康夫人呢?」
「小姐,我不知道。」
「何時有人來接應我?」
「我不知——」
「不知道、不知道,你是傻了嗎?」阿瞳發起脾氣。
她千里迢迢來,卻似個白癡般被人擱在這。沒人理她、沒人告訴她要做什麼,也沒
人告訴她父親去世的經過。
她覺得她不似奔喪,倒像是來這當「廢人」。
先前,唐芙蓉曾愣愣地對著窗子發呆一下午。這毛病像是會傳染,現在芙蓉看見弟
弟也在沙發上斜倚著,對著落地窗外的草皮發傻。貓咪則在他腿上蜷伏著。
窗外的陽光大剌剌地斜射進來。
芙蓉知道浩群在發什麼呆。
家裡少了個野丫頭——阿瞳,忽然間變得好安靜。靜得清冷;靜得令人特別容易記
起她「嘩嘩」放肆的笑聲,及蹦蹦跳跳的身影。
總在少了什麼時,才知道它的重要。一直存在著,卻非常容易忽略。
芙蓉看得出浩群眉宇間的落寞。他本來就不是愛說話的人,但若阿瞳還在,肯定能
有辦法惹他一同吵鬧。
現在阿瞳去了美國,他這幾日更沈默寡言了,只是常常逗弄貓咪——替阿瞳照料它
。
唐浩群也算嘗到了思念是多麼苦的事。
芙蓉走過去對弟弟道:「她過幾天就回來了,你別老是愁眉苦臉的。」
「不知道那邊的人有沒有好好照顧她?」
「你別擔心,好歹阿瞳也算是康兆立的獨生女,他們不可能虧待她什麼。」
唐浩群仍是糾緊眉心,擔心道:「阿瞳第一次去那麼遠,那裡她又不認識半個人,
她那種被寵慣的性子受得了嗎?」
芙蓉睨他一眼,揶揄地道:「我看哪,我們家大大小小最寵她的就是你,平常還老
說我們寵壞她,瞧你這些天失魂落魄的樣子,就屬你想她想的最厲害。」
「我只是擔心。」他否認,驕傲地昂著臉。
但他心底明白,他是真的思念那老黏著他不放的野丫頭。她再不回來,他大概連飯
都不想吃了;一日不見她的人影,他的擔心即永無止盡。
是的,從姊姊的口中他忽然明白了,原來最寵阿瞳的是他自己。當阿瞳那幾日又作
噩夢又哭又憔悴又傷心的模樣,他看得心都要碎了。
當阿瞳天真的笑顏褪去,淚流滿腮時,他發現他也快樂不起來。
呵,這丫頭!他日夜的盼望——她回來那天,他一定要帶她好好去熱鬧一番,讓她
開心。
【第五章】
阿瞳受不住悶,趁女僕不注意時拎了包包溜上街去。
她其實並不真的想逛街,只是想透透氣。
一個人在熱鬧的街上溜躂了一陣,想著父親往在這裡,這裡的街道店面似乎都有他
佇足過的痕跡。
雖然仍想為她父親的死傷心,然這幾日已平靜不少。阿瞳也稍稍回復了以往的活力
。
她想多認識這個父親居住過的城市,於是一口氣走了好遠,走到天色都昏暗下來,
她仍流連不去。
當她正低頭隨手翻翻雜誌時,不知從哪冒出一個黑人擦身過來撞她,伸手便要搶她
的皮包。
阿瞳大呼「救命」,緊抓著皮包不放。
那黑人見她不放手,猛地推她一把。阿瞳腳一滑,立刻摔了出去,撞上報攤門口,
眼前一黑,即暈了過去。
自小被極力呵護的阿瞳,自然不知提防他人。這回她算是得到了教訓,但也受到極
大的驚嚇。
醒時,阿瞳已被人送回康氏大樓,皮包仍好好地在她身側。
有個女人溫柔地遞杯熱茶給她。
「警察送你回來的。」她說。
阿瞳望著坐在床邊微胖,但氣質高雅、衣著有品味的中年婦女,她有張慈眉善目的
臉龐。她始終溫和友善地微笑,眼睛明亮而有神,充滿關懷和疼惜。
那女人摸摸芯瞳的額頭道:「你有點發燒呢!」
接著,拍拍手招來佇立在門口的女僕,吩咐女僕去喚廚子熬些藥材補補阿瞳的身子
,口吻溫和但透著一股威嚴,看來她相當慣於使喚人。
阿瞳好奇地望著她。「你是誰?」
在這陌生的地方,第一次有人關心阿瞳,特別又是在她受了這番驚嚇後,她立刻對
那女人產生了好感。
「你是袁芯瞳吧?」那女人不答反倒先問芯瞳。
阿瞳點點頭。
「我是你父親的原配太太,你習以喚我媽——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原來是她父親的大太太?
阿瞳有些震驚。連續劇裡的大媽都很刻薄、兇悍的。然而她不會,待芯瞳很和善,
看來不難相處,阿瞳放下心來。
康夫人慈藹地望著她。「我頭一次見你呢!長得頗似你父親,特別是那雙眼睛。」
說著她感傷地低下頭。「你爸走得實在太突然了。」
「我什麼時候參加喪禮?」
「兩天後。我這些天忙著他的後事,還有跟公司的股東們開會,所以較晚來看你,
沒想到害你遇上這種事,可嚇壞我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外頭治安這麼差——」
「這是紐約嘛!」她誠摯地同阿瞳道。「芯瞳,我一直沒有女兒,現在你父親死了
,你算起來也沒了倚靠,就當我女兒好嗎?留在美國吧!」
她大概很寂寞吧!阿瞳同情地望著她。然而這裡再怎麼好,也抵不過她長住近二十
年、早已生根的唐家。不!她捨不得離開唐家,她捨不得唐浩群。
她帶著歉意拒絕了康夫人的好意。「對不起,我捨不得唐家。他們對我很好,我答
應要回去的。」
康夫人難掩心中的失望只情。「好吧!我不勉強你,畢竟你也已經成年了,可以自
己作主。我只是希望你知道,這裡也有個家隨時歡迎你;你也算是我們康氏的一份子,
好嗎?」
阿瞳用力地點點頭。
早知大媽是這樣親切的人,她就不會這麼抗拒來美國了。阿瞳露出笑容,真誠地向
她保證。「你放心,我以後每年都來看你一趟,你也可以來台灣玩呀!」
康夫人感到寬慰,摸摸她的頭,高興地笑了。
然後,她起身同她道:「那我不吵你了,你好好睡上一覺休息休息,別再多想了。
」
阿瞳安分地點點頭。
康夫人拿起桌上一份文件給她。「還有,這是方才送你回來的警察作的筆錄,你簽
個名,好讓他回去交差,他已經等很久了呢。」
「哎!又是英文——」阿瞳瞪著滿紙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懊惱著。
康夫人瞧她的模樣,格格地笑了。「看來你沒學好英文。」
「我每次考英文都吃鴨蛋!」
康夫人又笑了。「好、好、好,不要緊!你這文件我都看過了,大致上沒問題。你
簽上中文名字就可以結案了。」
芯瞳聽話地簽上名字,即將那份筆錄交給康夫人。
康夫人接下來看看有無問題,隨即喚了女僕進來,同女仆低聲吩咐一些事。
之後,康夫人斂容拉拉衣服,在阿瞳的面前坐下來。
「怎麼了?」阿瞳坐起,注意到康夫人神色的轉變。
康夫人沒回答她,只是靜靜地拿起阿瞳放在桌上的皮包,翻出她的皮夾,掏出她的
證件來,一張張翻看。
「怎麼了?」康夫人反常的舉動,令阿瞳摸不著頭緒。
這時,先前帶她來美國的兩名男子拎著她的行李箱進來,往地上一擱。
這會兒康夫人和先前的慈藹判若兩人,她拿把剪刀,板著臉剪掉阿瞳的三張信用卡
,動作例落且毫不猶豫。問「你干什麼?」阿瞳急忙跳下床,沖至她面前。「這是信用
卡呀!你知道你在干什麼?」難道她瘋了不成?
但她對阿瞳的大吼大叫全沒感覺,一派鎮定。
她將剪壞的信用卡往地上一扔,拍拍手、順順發,這才說,「袁芯瞳,你剛才簽的
是遺產棄權證明文件。」
阿瞳以為她聽錯了。「你開玩笑?那不是筆錄嗎?一股不好的預感湧上她的心頭。
康夫人放聲大笑。得意極了。
「我看你爸一定後悔沒逼你讀好英文;根本沒什麼警察筆錄。」她神情陰冷,怨恨
地道。「我根本不認定你是康家的人。二十年前如此,現在更是如此,我一看見你就覺
得噁心、骯髒,你不過是康兆立在外偷生的雜種,你不配分得任何一毛康家的產業!」
光看她眼底迸出的忿恨,即知她等報這個仇等了太多年了。
康兆立這些年對她的忽略、對她的冷落,她全惦著,全記在袁氏母女頭上。
女人的嫉妒可以淹沒所有的理智,可以歷久不衰,越久越激烈。那勾引她丈夫的賤
人死了,這筆帳自然要算到她女兒身上。
「你發神經啊!沒錢沒卡你要我怎麼生活?」
「那就是你的問題嘍!」
阿瞳又急又氣。「你不能這樣!我爸——」
「你爸已經死了——」她殘酷地指著地上的行李。「這裡不留你,拿了行李滾吧!
」
阿瞳恐懼而無助。「我不懂英文,也沒認識的人,你要我去哪?」她的忿怒已被恐
懼取代,她知道外頭寒冷而危險,一旦走出這裡,沒錢沒交通工具根本無地方可去。
阿瞳不知道她的慌張害怕,看在康夫人眼底更是得意。
「你至少送我到機場吧!讓我回台灣。」
「哈!還好你提醒,我差點忘了。」她又重新翻出阿瞳的皮包搜出那張機票,狠心
地剪掉。「這可是我出錢買的。」她不客氣地道。
阿瞳眼睜睜地見她剪斷了她最後一道希望。憤怒和怨恨澆上她的眼,她氣得狠狠瞪
向她,卻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康夫人無懼她充滿敵意的目光,嫌惡地說道:「怎麼?你想賴著不走?」
阿瞳搶過她手中的大衣,拎起笨重的行李,帶著殘存的自尊,在康夫人嘲弄的目光
下,走出康氏大樓,走進飄雪結冰的街道,走進一個她未知而危險的世界。
她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意會有這麼一天!
她,袁芯瞳,分明是被人捧、被人疼的千金小姐呀!怎會流落街頭?
這一定是場噩夢。阿瞳不敢相信——多年的驕寵,淪落竟只在一天之間——唐母受
不住兒子的頻頻央求,於是撥了通越洋電話至康家,想問問阿瞳可好?畢竟阿瞳抵美已
經四天,卻未給唐家一通報平安的電話,唐家的人難免有點擔心。
唐母一聽是康夫人,即客客氣氣地說:「康夫人您好,我們很想念阿瞳,可以請她
聽電話嗎?」唐母輕聲問著,而浩群則守在電話一旁。
康夫人冷淡而生疏地說:「阿瞳去逛街了,她好喜歡紐約。」
「這樣啊……」看來阿瞳是樂得在那當「萬金」大小姐了,唐母酸酸地想;畢竟唐
家不及康家富裕。
康夫人接著又道:「唐家這些年替我們照顧阿瞳,實在辛苦了。」
「哪裡、哪裡。受誇獎。」唐母樂得咧嘴。「阿瞳是個好孩子呢!」
「現在阿瞳成年了,我打算讓她長住美國,不必再麻煩你了。」
唐母愣住。「她不回台灣了嗎?」
「是呀,美國新鮮好玩嘛!她又是康氏大小姐,天天給人伺候得不想回台灣了,我
也就繼續留下她了。」
唐母既不捨又不想著巴著康氏,只有感謂地歎口氣道:「那麼,她什麼時候才回來
?」
「再說吧!等她想回去時自然會給你電話。」
「呃,好吧!打擾了。麻煩阿瞳回來轉告她一聲,我們打電話來,大家都好想她。
」
「好。」康夫人略微不耐地掛上電話。
唐浩群一見母親收線,急忙問道:「怎麼?阿瞳不回來嗎?」
「八成是玩瘋了!」唐母搖搖頭。「這丫頭就是貪玩,前些天才哭個半死,今天就
出門逛到捨不得回家。」唐母有點失望。「必竟不是親生的,感情淡的快。」
「不可能!」浩群不信。「阿瞳再怎樣貪玩,也不可能玩到不回台灣的地步,她在
這住了十幾年,怎麼可能割捨得掉?」
「怎麼不可能?」唐母吃味地說。「康氏有得是金屋銀屋,她現在身價可不凡了,
哪還記得我們?」
唐母這人啥都好,就是虛榮點、愛比較,而且頭腦單純得可以,完全不知康夫人只
是誆她的。唐浩群卻比她了解阿瞳。「我不信!明天我再打給她。」
「我可警告你,別拿熱臉去貼人家冷屁股。阿瞳若想回來就會回來,她不回來,難
道還要我們去求她嗎?反正,她覺得快樂就好,我們也不能幹涉什麼。」唐浩群還是覺
得奇怪。並且,非常非常的失望,明明說好星期天就回來的,他已經在期待了,等阿瞳
回家再恢復吵吵鬧鬧的日子,怎麼突然就變卦?
十二月,紐約開始飄雪,處處張燈結彩迎接即來臨的聖誕節。
從前阿瞳每年耶誕都有收不完的卡片,那時父親也回台灣陪她。從前十二月是她最
快樂的季節。
父親似她頭頂上的一片天;人人衝著康兆立來訪;一邊談生意,一邊忙著討好康兆
立,當然也不忘拚命送禮物給阿瞳、討她開心,因為誰都知道,只要阿瞳一笑,康兆立
即刻樂彎眉;他一樂彎眉,啥都好談了。
芯瞳每到十二月,要什麼有什麼,想什麼就得什麼。除了愛和地拌嘴的唐浩群外,
誰都讓她、疼著她。
此刻,被放逐街頭的她才驚覺,那叫做「幸福」。
阿瞳已經足足一天未進食了。
她拚命地走、拚命地想該何去何從?
她知道最要緊的是先聯絡上唐家。否則,她可能撐不住多久即會跟街邊潦倒的游民
同樣的下場。
可是她手握著好不容易買到的電話卡,卻不知道如何撥回台灣。
氣溫更低了。她凍得雙頰緋紅、鼻水直流,一度以為她的耳鼻就要掉下來了,身子
抖得似片落葉。她的額頭燒燙,嘴唇發黑,頭沈重地想睡。可是憑著一股意志力,仁立
在唐人街一家餐廳門外的電話亭旁,拿著電話卡,用蹩腳的英文,拜託前來打電話的陌
生人替她撥電話回台灣。
連著幾個洋人看她一身髒兮兮,以為她是游民,揮手要她走開。直到遇到一名東方
婦人——那婦人很好心,替她撥完號碼然後將話筒遞給她。
阿瞳虛弱地拿著話筒、倚著牆。
她的眼睛又累又酸,頭痛得似要爆了,全身彷彿要被狂風支解散開。可是她還是吃
力地握住話筒。想到將聽到唐浩群的聲音,她滿心激動狂跳——她有太多委屈要告訴他
。
阿瞳冷得後猛顫,意識逐漸模糊。
她想起唐浩群承諾過要一輩子保護她。
過了一會兒,唐浩群接起客廳猛響的電話。
「喂?」線路很吵。
阿瞳根本未聽見他的聲音。聽筒裡,他的聲音太微小。
突然一輛載著一大群諠譁的年輕人的車輛駛過,淹沒了他的聲音。他又再大聲地「
喂」了幾聲。
意識恍惚的阿瞳這才聽見,是唐浩群,是他的聲音。
她好高興,好似又回到唐家,睡在那張玫瑰色——又軟又大的床上,蓋著厚厚的棉
被。她張開嘴,卻虛弱得說不清一個字。
唐浩群對著無聲的電話覺得奇怪。
「喂?找誰呀?喂?」
昏沉中,阿瞳看見他來了,他來保護她了,告訴她,什麼都不要怕。阿瞳合上眼,
眼角淚痕即結成霜。
她緊緊握著話筒,所有的景色再也看不清。在唐浩群的聲音裡,她用盡最後一絲體
力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笑,軟軟的身子緩緩跌進雪地上,手裡還握著話筒。
台灣的唐浩群納悶地掛上了電話。
唐人街上人群漸漸圍攏過來,看著躺在雪地上緊握話筒、微笑著的東方女孩議論紛
紛。有人探了探她的鼻息,有人好心地去打電話。
救護車很快來了。將阿瞳凍僵的身子送進車裡,載往醫院急救。
半個小時後——急診室裡醫師與護士們緊緊圍住手術台上的袁芯瞳。
醫師頻頻搖頭。
他用了電擊,但這東方女子休克太久,已不再有任何反應。
她死了嗎?
醫生歎息著,還無法確定。
因為這東方女子蒼白的面頰上掛著那抹微笑,不該是死去的人會有的。
她的微笑好似仍活著,但心跳卻已停止。護士們用英文詢問著醫師為何還不宣佈死
亡?
醫師望著心跳圖,堅持再搶救幾分鐘。於是護士們再將儀器充電,開始電擊。
每一次刺耳的充電聲響起,她纖弱的身子都會因此而強烈地震起。
電流一次比一次強!她彈動的力度也越激烈。
然而,在眾多醫護人員焦急的注視下……她只是靜靜地帶著那抹詭譎的微笑,而心
跳仍毫無反應。
夜裡,唐浩群熟睡中。
窗外黑夜靜謐。
唐家的人都睡了。阿瞳撿回的貓咪「樂樂」也睡在浩群的肘彎處。
他們睡得好沉、好沉——猛地一聲清脆的響聲驚醒浩群。
唐浩群迅速睜眼坐起,連貓咪也被嚇得逃走。
然而,在瞬間一切又恢復了寧靜。
彷彿那聲響從未發生過。
但他的的確確聽見了那聲音,像是從落地窗戶的陽台傳來。
他下床走去,推開落地窗,一道冷空氣迎面撲來,他不禁打了個冷顫。
然後——他驚愕地發現,瓷白地板上一串摔碎的風鈴。
「假如我死了,來你身邊保護你,就讓陽台掛的風鈴摔落,告訴你我來了。這是我
們之間的暗號。」
他曾同她這樣約定。
「假如我先死,我也來當你的守護靈。」她說。
唐浩群身子一陣顫抖,扶住了門框。不祥的預感淹沒他的心房。
阿瞳出事了嗎?
他強迫自個不要這麼猜測。
那只風鈴、那只碎了的風鈴,準是個意外。
是的,是風開的玩笑。
和他們的約定無關——是巧合,純粹是巧合。
【第六章】
葛雪貞深夜同章書桐外出吃完消夜,一齊返家。
雪貞開了信箱,看到學校寄來了畢業考的成績。
她迅速拆了信封,滿意地笑了。
「又拿第一?」章書桐牽著她的手上樓。
她意氣風發,雙眸亮著。「一畢了業,我即到唐家企業上班,唐浩群幫我安排了一
個組長的缺。等著瞧!我要一路做到總經理——」她野心勃勃。
回到房裡,章書桐逕自倒了水喝。
「看來一切都按你的理想進行嘛!」
雪貞踢掉鞋,倒在床上。
「當然。唐浩群就要去當兵了,而袁芯瞳待在美國不回來了,一切再好也沒有。我
只要在浩群當兵寂寞時多加把勁,很快地,他就會當我是他的女朋友。他那人很正直,
一定不會負我。」葛雪貞盤算著。「我預計再四年,他會娶我,整個唐家的企業到時都
歸我掌握了。」
她說得正得意,卻發現書桐沉默了。
雪貞關心地問:「你呢?畢業後有什麼打算?」
他冷靜地喝口水,「我會考律師執照!」
「很難?不是嗎?」
「對!但我非考上不可。」他很執著,非爭口氣不可。
雪貞喜歡他這麼認真的表情。
她下床去攬住他。「等你考上那天,我們一定要好好慶祝!」
阿瞳閉著眼,兩行清淚不爭氣地沖出眼眶。
這裡為什麼這麼冷?為什麼蓋多少被子都暖不了她的身。她知道,其實是她的心冷
、是她的骨子冷。
她虛弱地、孤獨地躺在病床上。
現在的阿瞳不再朗聲大笑了。
大多的時刻,她一個人蜷臥在病床上哀哀哭泣。
她沒有了食慾,瘦可見骨。
原本她以為,她真的以為,只要睜開雙眼,就可以看見她朝思暮想的人,在她自己
的房間,睡在那張柔軟的床上。
一切回復原狀。她還是那個備受寵愛的千金大小姐——袁芯瞳。
大伙圍繞在她身旁,逗她發笑。
她真這麼以為。
然而前日當她醒來——仍是在這討厭的地方;仍是在離台灣很遠的美國。而且沒有
一個她認識的人出現在病床旁。只有熱心送她至醫院的唐人街一家粵菜館的老闆娘,偶
爾同情地來醫院看看她。
多麼冷清而孤寂。
而更令她沮喪的是,當她昨夜瞞著護士溜下床,跑去撥電話回台灣時,唐母那冷淡
的態度。
當時,她滿心歡喜地驚呼一聲。「媽媽——」
誰料唐母不耐地回她。「別叫我媽了,你現在的媽媽是廉夫人呀——」唐母酸酸地
回答。只因看不過去阿瞳對他們的忽略冷落。
人在失意時,是禁不起任何試探的。
阿瞳只覺得她不再受唐母歡迎,感覺到唐母的冷淡、疏遠。
難道這一切只因為她袁芯瞳不再是個千金大小姐嗎?只因她今天一文不值?
老天爺給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握緊電話,她只是倔強地掉淚。
唐母不知她的處境,只是為她自己和浩群的被冷落,而打抱不平。
「喂!幹麼不說話呀?才說兩句就不高興了嗎?現在連說說你都不成了?」
「不是——」阿瞳按捺不住哽咽的突音。「浩群哥哥在嗎?」她只想同他說話,她
相信他絕對不會棄她不顧。
「浩群呀——他今天畢業,同雪貞去慶祝了。」
回到病房後,她傷心地躲進被子裡,一個人獨吞滿腹委屈。
沒人想念她、惦掛她嗎?
原來,這世界不是為她一個人而打造的。在最哀傷的時刻突遭一連串打擊,更覺受
傷,眼前於是只有黑的天、黑的路,看不到光明和希望。
她只看到失望。
曾有人向她保證。「我會一輩子保護你。」
阿瞳不忍去記起,偏又癡癡惦著。
原來,沒人真能保護誰;不過是騙人的誓言。
連康夫人亦欺騙了她,讓她蠢到簽下文件。這世界怎會這樣可怕?人心怎麼這般陰
險?聚散怎會這般無常?
是她運氣差?或是,這世界本就一直這樣。只不過,是她過去太天真了!
她好怕。
她在這無助的時刻,在生死關頭走上一遭,勉強活了下來。卻也自這刻起,合上她
向來開朗的心房,失去信任人的能力。
她依然愛戀唐浩群,卻也埋怨他的辜負。
難道——再也看不見唐浩群嗎?
就這麼連再見也沒來得及說,硬生生地分開嗎?
阿瞳用被子緊緊包住她自己,怕失去更多的溫暖,眼淚一直不停,似黑夜裡的一條
河流。
猶記得最後一次看著唐浩群,是那日在車裡,她回頭匆匆一瞥。隔著車窗玻璃,她
看見他眼底的不捨。
那日,阿瞳的精神不佳,神志有些恍惚。
早知那是最後一面,她會將他看得更清楚些。
西洋合唱團「小紅莓」的女主唱用著特殊的嗓音,唱著節奏輕快,但透著淡淡悲傷
的「WILLYOUREMEMBER」。
阿瞳在好心的粵菜館老闆娘收留下,開始了自食其力的生活。
油膩的環境,顧客的吆喝聲、煙味、油味、人的汗臭污染了空氣。阿瞳穿梭其中,
拉下驕縱的面孔,學會什麼叫「為五斗米折腰」;掃地、洗盤、拖地,樣樣她都得學會
。
她每天忙得團團轉,端起討好的笑臉伺候的正是「千金」、「萬金」的大少爺、大
小姐。
這是「淪落」。為了生活,為了溫飽,阿瞳發現,淪落竟是一件這麼快的事!
從前的幸福,簡直成了遙遠而奢侈的事。
那日下班,她拿把椅子坐在街上。隔壁的音樂城又在放那首「
WILLYOUREMEMBER」。漸漸地,她也懂得了詞意。
在那歌聲裡,在晚風徐徐昏黃的街,她把一頭長髮剪去。
生活最要緊,長至腰際的頭髮已不再適合如今的袁芯瞳。
歌曲在風中吹送,流瀉到街上。
阿瞳看見剪去的髮絲隨風飄散,她搖晃著身體,輕輕跟唱、為著詞意而有些微惆悵
——你還記得我穿洋裝的樣子嗎?
你會記得我的臉嗎?
你仍記得我擦的那種口紅嗎?
這世界曾是多麼的美好。
你是否記得巴士回程的時間?
你還記得香檳嗎?
你會記得我手中捧看的花束嗎?
會不會記得我的長髮?
還記得住我們對未來的計劃嗎?
這世界不會為我們而等待。
我不要記得我曾穿的洋裝,我不要記得曾喝著的香檳,我也不想去記得那些誓言,
我只要愚笨而虛無地愛著你。
你還記得嗎?
你會回應我的呼喚嗎?
唐浩群入伍當兵的兩年裡,葛雪貞時常去探望地。
很自然地他們被認定成一對。
然而唐浩群始終未親口證實他們的關係。不過孤獨的軍旅生活中,雪貞的溫柔對待
,的確令他感動。然而,這即是愛嗎?
唐浩群不是輕浮的人,他知道愛是不能隨便允諾的。
因為,他仍有顧慮。他知道對雪貞少了那麼一點說不出來的感覺。
雪貞是個很好的朋友,是很溫柔的傾訴對象,是可以令他心平氣和、信賴的女子。
可是他很困惑,困惑他究竟對她是愛或只是喜歡?於是,他困惑了兩年。
兩年後,在退伍那日的慶祝夜上,同批弟兄的起哄下,雪貞含蓄、期待地鼓勵暗示
,他和雪貞正式被湊成一對。他也決定接納溫柔的雪貞。
他們在「理所當然」的情勢下,成了男女朋友,開始交往。
而第一個激烈反對的即是——唐芙蓉。
「你瘋了嗎?」她大叫。瞥。隔著車窗玻璃,她看見他眼底的不捨。
那日,阿瞳的精神不佳,神志有些恍惚。
早知那是最後一面,她會將他看得更清楚些。
西洋合唱團「小紅莓」的女主唱用著特殊的嗓音,唱著節奏輕快,但透著淡淡悲傷
的「WILLYOUREMEMBER」。
阿瞳在好心的粵菜館老闆娘收留下,開始了自食其力的生活。
油膩的環境,顧客的吆喝聲、煙味、油味、人的汗臭污染了空氣。阿瞳穿梭其中,
拉下驕縱的面孔,學會什麼叫「為五斗米折腰」;掃地、洗盤、拖地,樣樣她都得學會
。
她每天忙得團團轉,端起討好的笑臉伺候的正是「千金」、「萬金」的大少爺、大
小姐。
這是「淪落」。為了生活,為了溫飽,阿瞳發現,淪落竟是一件這麼快的事!
從前的幸福,簡直成了遙遠而奢侈的事。
唐浩群入伍當兵的兩年裡,葛雪貞時常去探望地。
很自然地他們被認定成一對。
然而唐浩群始終未親口證實他們的關係。不過孤獨的軍旅生活中,雪貞的溫柔對待
,的確令他感動。然而,這即是愛嗎?
唐浩群不是輕浮的人,他知道愛是不能隨便允諾的。
因為,他仍有顧慮。他知道對雪貞少了那麼一點說不出來的感覺。
雪貞是個很好的朋友,是很溫柔的傾訴對象,是可以令他心平氣和、信賴的女子。
可是他很困惑,困惑他究竟對她是愛或只是喜歡?於是,他困惑了兩年。
兩年後,在退伍那日的慶祝夜上,同批弟兄的起哄下,雪貞含蓄、期待地鼓勵暗示
,他和雪貞正式被湊成一對。他也決定接納溫柔的雪貞。
他們在「理所當然」的情勢下,成了男女朋友,開始交往。
而第一個激烈反對的即是——唐芙蓉。
「你瘋了嗎?」她大叫。
當芙蓉同浩群兩人一同趕去老爸的公司時,他告訴她上禮拜發生的事。
芙蓉從不把雪貞當成她未來的弟媳。
「你根本就不愛她!」
「你又知道了?」
他倒覺得雪貞挺適合他。
「我就是知道!」她氣得跺腳。「葛雪貞才不愛你,她不過是想進入咱們家企業罷
了。」
又是這種歧視人的論調。
他一向討厭媽和姊這樣。
「你不要因她家境不好就瞧不起人家,雪貞不是那種虛榮的女人。」
「哈!你又了解她多少?那女人心眼可多呢!」芙蓉大剌剌地說。
唐浩群眉頭蹙起。「你不知道雪貞人真的很好,你這樣討厭她,她在我面前卻老稱
讚你人好……」
「這就是她高明的地方!」女人三流的把戲,她唐芙蓉還會不知道嗎?
她看得出來,她弟弟卻看不出來。只覺芙蓉不講理。
「總之我覺得我和雪貞——阿瞳?!」突然他雙眸一亮,往前追去。
追著那快淹沒在人群裡蓄著長髮的背影。
他興奮地追上拉住她。那女孩回頭。
不是,不是袁芯瞳。
唐浩群尷尬地直抱歉。
唐芙蓉在一旁好不得意地斜睨著他,挑眉含笑問道:「你確定你愛的是葛雪貞嗎?
」
他沒回答。仍為那女孩不是阿瞳而深深失望著。
芙蓉加把勁又道:「我看阿瞳才真的愛你。」
「胡說!她只是個小孩——」
芙蓉掐指一算。
「嘖嘖,有二十三歲的小孩嗎?她早是個女人了。」
唐浩群厭煩地繼續往前走,拋下一句。「說這幹麼?她人都不在了。」
芙蓉噤聲,同他默默前行。
對呀!提這幹麼?又有何用?
阿瞳人在美國,早已同他們斷了音訊。
弟弟也曾為此失魂落魄過;再提起她,浩群只最難過而已。
想來,他這兩年對阿瞳的不告而別,心情是很複雜的吧?
晚上,唐浩群在房間陽台上喂「樂樂」,他逗弄它頸上的粉紅包項圈。在他細心的
照顧下,「樂樂」變得又肥又胖。
它的性子又霸又兇,活似貓界的「阿瞳」。附近的野貓若侵入它的地盤,常被它的
利爪給抓得落荒而逃。但它獨獨對浩群溫馴聽話,連睡覺都非要在他的床上不可。
它真的被寵壞了。
「你是只『千金貓』對不對?」他笑罵它,摸著它的頸背。
貓嗚嗚地回答。
這個夜,除了風聲;只是一種沈沈的安靜。
風好似傳來某人嘻笑的聲音——「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等哪天本小姐不纏你了,
我看你到哪去哭?!」
「哈——那我耳根總算清靜了。」他笑道。
如今,他的耳根卻太過清靜了;清靜到不知所措,悵然若失。
「阿瞳——」他歎息。
「阿瞳——」誰喚她?誰?
深夜裡,已入夢的阿瞳乍然驚醒。她感覺到夢中彷彿有人在喚她。
隔壁住家通宵開著慶生舞會,音樂開得震天價響。
原來,不過是舞會諠譁的鬧聲。
她失望地坐起,拿來床邊那只音樂盒。
她掀起盒蓋,「小丑先生」依舊盡職地為她跳舞。
那是唐浩群送她的生日禮物。
她玩著那只音樂盒,想起他。心糾緊著,不知如何是好。
何時才能再見到他?
紐約的雪,依舊固執地下了一整夜。
秋日某個下午,阿瞳終於回到了台灣。
她先去拜訪唐家。
吳媽開門瞪著一頭俏麗短髮斜斜瞅著她猛瞧的阿瞳。
吳媽驚呼一聲,撲上前擁住那丫頭。
「阿瞳——阿瞳——」
老人家的興奮是真實的。畢竟這個當年任性的小姐,可也是她拉拔長大的。
阿瞳用力地回擁吳媽。
「呀!吳媽你怎麼更胖了?瞧你這圈肉……」芯瞳玩笑地拍拍吳媽的肚子。
吳媽哈哈地大笑。「該死!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她笑斥阿瞳。
好久沒人這樣逗吳媽了。她肥胖的手用力一帶,把阿瞳帶進屋內。
「怎麼瘦得像這樣?吳媽煮你最愛吃的香菇雞給你吃——」
吳媽要她乖乖地坐在沙發上,自己則一邊扯著大嗓門,一邊往廚房踱去。
阿瞳在久違了的長沙發上吁了一口氣。
回到熟悉的地方,她既興奮又緊張,她仍扮演著過去的阿瞳。
可是,她心底明白她不再是那過去的女孩,多少有了點滄桑。
不容易呀!存夠了錢回來。
她揉揉短髮。
來這裡,最最想見的人,就是唐浩群。
阿瞳有些生分地坐在沙發上,心情是凌亂、複雜的。
方纔的笑容已褪。她瞪大著眼,忐忑不安。
唐浩群見到她會高興嗎?
她摸摸頭髮。這兩年,她是美麗了?或是醜了?他是不是很期待著這一天?會不會
同她一般激動?他會像吳媽那樣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嗎?
呀——阿瞳蒙住臉,坐立不安。
突然門開了。
唐浩群抱著「樂樂」進來。扔下鑰匙,他抬頭,看見了沙發上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女
孩。
他愣了一下,不相信自己的眼。定神再看,又再細細打量—一真的是阿瞳嗎?
那個短髮的女孩。
好瘦的身子,幾乎要被龐大的沙發所淹沒。
「阿瞳?」他輕聲喊她,試探性地,好似怕驚擾了什麼。
她張大眼,點點頭,微笑地凝視著他。
多好——他仍是記憶中的模樣。
多好——他眼底閃著興奮的光彩。
他們沒有激動地相擁,只是默默相望,彷彿在確認彼此的身分。
唐浩群再也壓抑不住滿心的喜悅,他走向她。阿瞳仍似孩時朗聲大笑地撲上他。他
措手不及,即被她迎面撲個滿懷。
阿瞳在他的肩頭上格格地笑。
她實在太高興、太高興了!
突然間,阿瞳的臉垮下來,眉頭揚起,不悅地瞪著剛進屋來的女人。
「浩群——呀,阿瞳?」葛雪貞止步,僵立在那裡。
唐浩樣一聽到雪貞的聲音,略微尷尬地退開身子。
他發現當阿瞳撲向他時,他的心竟跳得如此急——好像那顆激動的心不屬於他自己
的。
他刻意隱藏起過度興奮的心情,鎮定地轉身向雪貞道:「這丫頭,終於肯回來了。
」
「好久不見哪——」葛雪貞擺起笑臉,不動聲色地走到唐浩群身旁,牽住他的手,
示威地望著阿瞳。
她牽住地的手?阿瞳揚頭望著唐浩群。
他並無甩開手的意思。只是表情有點不自然。再看看葛雪貞那炫耀的笑容。
阿瞳明白了。
她再也無法扮起笑臉。一股強烈、想哭的衝動湧上,她忍著、忍著,喉嚨苦澀,無
法言語。因為她害怕一旦開後眼淚即會落下。
而葛雪貞仍在乘勝追擊、落井下石,唯恐阿瞳不夠明白。
「呀!阿瞳,你的浩群哥——已經退伍快一年了呢!算算,我們也交往了一年了—
—」她眨眨眼,熱絡地道。「再不久,我們可要叫你小姑了呢!」跟著,她又一派女主
人的口吻對後頭喊:「吳媽、吳媽,做個點心先給阿瞳吃吧!晚上多燒些菜啊!」
正切著雞的吳媽不悅地向外頭應了一聲。這姓葛的,一和少爺交往後,立刻忘了她
不過是唐家司機的女兒,倒常指使起她來。
阿瞳這兩年也不是白過的。她很快鎮定住情緒,她不能像個失敗者。她藏住落寞,
掀開行李,拿出了一件T恤給唐浩群。
「這上頭印著的就是布魯克林大橋,你提過的。嗯,給你——」
她一直記著。只要是他說過的話,她都記得。
他收下,發現阿瞳的手粗糙很多,而且又那麼瘦。
「美國的食物吃不慣嗎?瘦成這樣——」他是心疼的。
阿瞳敷衍地笑笑,他哪裡知道她這兩年來吃的苦。
她彎身逗弄他腳下那只大胖貓。
「——這是『樂樂』嗎?」她笑著摸摸它,卻突然被抓了一記。
葛雪貞大聲喝斥。「樂樂!不行,壞貓咪。」她迅速抱起「樂樂」。
浩群抓過阿瞳的手背看。「有沒有怎樣?」
阿瞳抽回手。
她再也裝不出來,這不再是她的地方,她騙不了自己,她一刻也待不下去。
「我——我約了人談事情,我得走了——」她匆忙地拎起皮箱往門外去。
「阿瞳——」他追著她。「不留下來嗎?你不住這嗎?」
阿瞳搖頭,疾步穿越草坪。
「我有車,我送你——」
阿瞳仍是僵著身子,一步也不停。
他拉住她。「阿瞳——」聲音無奈而虛弱。
「為什麼?」她轉過身來,忿忿地瞪著他。「為什麼要和葛雪貞在一起?」她突然
問。
他無語。這要他如何回答?明明先斷了音訊的人是她呀?!為什麼她反而這樣生氣
?
阿瞳狠狠地看他一眼,攔了計程車,負氣地走了。
這久別的重逢,竟是這樣狼狽、心酸。
車上的阿瞳蒙頭痛哭。這次她不再回頭望他……他說過要永遠保護我的!
但「她」沒牽住他的手——阿瞳的夢碎了。
童年的期待,少女時代的盼望,全毀了、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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