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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千年輪迴~七世之戀
作者: 江邊鳥	日期: 2010.09.21　　天氣: 　心情:

初相見時，天地渾沌難解，呵成一氣.

他是二郎神手下一名猛將，神形威武肅穆，萬年來領令開天闢地.

她是菩薩眼角一滴淚流下後所成就的杏花，因著身分特別，幽禁空閨，誠心禮佛.

[二郎神有請文殊菩薩.]

如洪鍾般低鳴，響徹裡外天宮.響的宮中群花搖擺，響的芳心按耐不住.

她千年來第一次踏出園門，只為看這個聲音追尋這個人.

再水天一色的亭榭，就這樣相遇.

她包裹的心事重重，是一朵層層疊疊的杏花，一身無盡的白.白中帶著嬌俏的臉蛋，素淨.

相望無語，用眼睛傳達永生永世的熱切.

正待執子之手—

[昴，萬萬不可.]天地傳來一句.
[求大慈大悲菩薩成全.]
[杏，萬萬不可.]天地傳來一句.
[求聖妙吉祥菩薩成全.]

指間相觸—
不可，不可，不可.
狂風驟起，將他們吹離天地，只留眼尾的一絲繾捲，而後落入凡間.

墮進生死輪迴，將嘗盡七世奈何，七世離別.

待慾念絕望，眷戀無償，才可重列仙位.

***
第一世

這時天下剛歸於統一，中土周遭百里之內的叢薾小邦盡皆臣服，只剩一個鮮卑小國不肯歸順.
滅了它吧，天子說.
軍師謀略:夜襲.

紅馬將軍領兵暗藏草叢裡，待月黑風高，敵軍歇息之際，萬籟俱寂，然後躡腳悄入營帳，手起刀落，砍下數十個花花人頭，眼看就要奪下帥營—

忽然四面八方衝出來幾百個敵軍，二話不說馬上兵刃相見，漸漸把握局面.

可惜軍師一炷香前已收到密報，在紅馬將軍生死存亡之秋率兵前來搭救，鮮卑不敵，終於被俘投降.

紅馬將軍大笑，[聽說鮮卑將軍是個驍勇善戰的女子，我倒要看看是個怎麼虎背熊腰的惡婆娘，速速將她拿來受死.]

鮮卑將軍雙手反綁，被執在地.粗暴的被扯下掩面的頭盔.

嚇，灰頭土臉，唇角淌血，眼神怒極---

但還是清晰可辨，她竟然是一個俊眉俏眼的美人胚子.

所有人瞠目結舌，連紅馬將軍都不知道怎麼處置這個美麗的手下敗將.她有這麼好看的一張臉，連憤怒的眼也是這麼風情萬種，讓他不忍下令處決.

[你殺了我吧]鮮卑將軍吼著說，[殺了我吧，然後放了我的族人兄弟.]

悲憤的眼，勾引紅馬將軍無限柔情.
[殺了我吧!]

紅馬將軍啞然，不殺不足以定軍心，殺又讓人不捨不願…[軍師，你怎麼說.]

只好向一旁的軍師求救，大家都看向軍師等待他的回答.

鮮卑將軍也把悲憤的目光轉向軍師，結果一震.

軍師不語，就定定的跟她對望.

求大慈大悲菩薩成全.
求聖妙吉祥菩薩成全.

不可，不可，不可.

[驅除到遙遠的北方吧.]終於軍師開口.[以示我天子的仁義之心.]

到遙遠的北方吧，妳去遙遠的北方吧，戴著妳那雙好看的眼，讓我莫名想念的眼.
紅馬將軍無可奈何，下令.

[你們到遙遠的北方吧，告訴你王，此生不準踏入中土一步.]
於是此生他們再也沒見一面.
***
第二世

今日元宵節，京城花火燦爛，人聲喧鬧，一大一小兩個和尚直立再生意頂好的豆腐花攤子前化緣.
大和尚身形直板，扥缽垂眉斂目虔誠誦經，小沙彌也跟著念念有詞，甚是專心.

[當啷.]銅板落入缽，聲音清脆.

[謝謝施主.]
終究小沙彌年紀輕，偷偷開一隻眼看一下左邊喧嘩的賣藝場.一個胸口長毛的漢子揮舞著流星槌，追星趕月般的舞的飛快又炫目，小沙彌傻傻的瞧著.

那漢子倏忽把槌子往上一拋，好高好高阿，眾人驚呼，也有的抱頭想逃，深怕被砸個腦袋開花.結果槌子急速降下，穩穩當當的落入漢子的手中，末了還前三上後三下的交叉急舞，

然後弓起箭步擺架勢虎喝收場，果然贏的滿堂彩.

小沙彌也忘形的叫喊:[師兄，好精采阿!]

大和尚卻道:[一切佛世界，猶如虛空華。]

一聽，小沙彌知道師兄在勸導他，趕緊閉上眼睛，唸了幾句善哉善哉.
[當啷.]

臉上被輕紗撫過，杏花香悠悠入鼻.

大和尚不自覺緩緩睜眼，緩緩抬眼.那過身的人原本一逕的走，但在他睜眼之際卻已駐足，宛若心有靈犀.

花火衝上天，開成一朵朵像雨絲像流星的花下墜.那女子再燈火闌珊處輕輕轉身.

一一微塵中，見不思議剎。
四目相接.

求大慈大悲菩薩成全.
求聖妙吉祥菩薩成全.

不可，不可，不可.

〔謝謝施主。〕
竟然這樣，一句話就完結。
轉身。

超越悲哀滅悲哀　　微妙決定近出離

如幻網中成究竟　　願我真實獲菩提

於是他離去。

＊＊＊
第三世

一身勁裝，女子背負長弓身手矯健的穿梭林中。

〔自個兒小心點。〕夥伴低聲，然後分開行動。

眼尖，一團雪白毛茸茸的肥兔子不知死活的迸跳草叢之間。她藏身樹後，只露出半截身，

然後彎弓搭箭，這已是囊中之物。

沒料到一個龐大身影先行攻入，颯颯有聲，迅速至極。

是頭猛虎。
女子吃驚，手一顫將箭射出，卻是軟弱無力，又沒準頭，歪歪斜斜的射到老虎的跟前。

女子手忙腳亂的再搭箭彎弓，對準猛虎。

虎竟然不嘯不攻亦不逃，女子拉滿了旋，對準他眼。

看準他眼。
於是，緩緩放下弓。

結果一人一獸對望，定定對望。

求大慈大悲菩薩成全.
求聖妙吉祥菩薩成全.

不可，不可，不可.

林中呼有怪鳥悲啼，聲音又細又長，宛如喊著離───別──
──離別。
虎咬緊獵物，迴身飛奔離去，飛奔離去。

六道輪迴，如此殘忍分隔你我，如此天差地別。

＊＊＊

第四世

〔哎，輕一點。〕

醫生不悅的抱怨，〔這可是一級古物阿。〕

一具由埃及運送過來，裝戴著這次要鑑定身分的木乃伊的棺材平平穩穩的放到解剖室的地板上。

打開，小心翼翼的再將全身纏滿發黃繃帶的木乃伊抬放到手術台上。

他將一層一層的繃帶解開，一步一步的釋放他千年來被束縛的身體。

皮肉血脈乾枯，硬生生逼緊成一具人形，好窘迫的身體。

先從臉部研究起，哎，眼框空洞洞的兩個無底洞，眼珠子早已融化。

雙手交叉陰部前，初步得到的資料這木乃伊是女性。

隔天另有一批人員前來，是為重建木乃伊生前容貌。

〔一個月後就可以知道她的長相了。〕

他跟她每天相依為命，漸漸揭開她身世之謎。

口腔內恆齒完整，骨盆形狀發育完全，推斷１７歲。

骨架細小，身高約１米五三。

左臂曾經嚴重骨折。

還有‵還有….
打著研究報告，建檔，〔逼‵逼〕信箱通知有新的ｍａｉｌ。

是那一批重建木乃伊容貌的人員寄的，詞句間催他快打開檔案欣賞，那個木乃伊生前實在很漂亮阿。

那又如何，現在終究是一堆枯骨。

但心中還是很好奇，緊張又興奮的打開檔案，想看看這個跟他相處１個月的千年古屍的芳容。

他們將她繪製了一頭厚重烏黑如埃及豔后的頭髮，而在那平整的瀏海下──
竟然是那雙眼是那雙眼。

那雙眼。
醫生茫然的走到木乃伊身邊，深深的望進兩個漆黑的窟窿。

窟窿也像在望著他，吸引著，像是呈滿了淚。

求大慈大悲菩薩成全.
求聖妙吉祥菩薩成全.

不可，不可，不可.

窟窿內其實沒淚，只有風吹進，它嗚嗚嗚的像說著想念。

我好想念。

錯生時間，錯生空間，足足錯過３千年。

＊＊＊
第五世

庭園裡草地修剪的光鮮亮麗，陽光灑落，照耀的草上露珠閃閃亮亮的。

老人把黑車對準老周的紅元帥，〔將軍。〕

〔又輸了，再來一盤。〕

老人擺擺手，意思不玩了。起身，他拄著柺杖咚咚咚的走，〔我出去逛逛。〕

〔能去哪逛?能逛的出這座鳥籠?〕老周滴估著，雙手磨弄著棋子洗棋，〔再一盤。〕

〔我出去逛逛。〕重複著說。的確是走不出這無趣的安養院，但今天天氣實在不錯呵，不去走走熱絡一下筋骨實在對不起自己。

〔都７０多歲了，小心阿。〕老周關切的提醒一下。

轉動佈滿皺折的脖子回頭笑一笑，便走向園中。

才繞了個小半圈子就已經氣喘吁吁，老人無奈的駐足在半路休息。

〔原來你在這裡阿。〕一個胖護士笑咪咪的走了過來，〔接替我的新護士已經來了，很年輕很可愛呢，我帶你去看她。〕

老人朗笑了笑，〔年輕的小姐阿，很久沒見嚕。〕

〔瞧你開心的。〕

〔不過我真捨不得你。〕

〔我知道。〕胖護士攙扶著他慢慢走回安養中心。

還沒踏上階梯，老周倒是先出來迎接他了。
〔艷福不淺阿你。〕

真有那麼漂亮?但其實那又如何，他已風燭殘年，心澄靜無波。
〔瞧，就是她。〕

那新護士正傾身跟秀婆對話，果然光看側面就覺得是個清秀的女孩子家。

〔嘿。〕胖護士喊一聲，那女孩聽到，笑著往這邊看來。

她是雙十年華的佳人，連脖子的線條都優美。

然而‵然而
他已是年過古稀的老人。

只有眼神超越時空，沉默相對。

求大慈大悲菩薩成全.
求聖妙吉祥菩薩成全.

不可，不可，不可.

冷汗直流，老人悲苦的五官都皺在一起了。

新護士想過來，老人卻退了一步，於是她停下了。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我出去逛逛。〕撥開胖護士的手，他走了。
走了就再也沒回來了。

他太早投胎，她太晚輪迴，縱使心有眷戀，也無法再續前緣。

＊＊＊

第六世

她被風帶來。

春初，和風吹來她才冒出新芽。小小綠綠嫩嫩的，頂上的大樹搖晃，抖落昨晚吸收的雨水滋潤她。

她抬頭看。

天阿，

是你是你。

輪迴這麼多世，相遇這麼多次，記憶越來越鮮明。

但這不是上天的恩惠，他讓他們輕易的辨別彼此，只是想讓他們在分別的時候更加苦痛而已。
像現在，她只是一根新芽，無法說話，也無法擁抱他﹔他也無法回應，他只是一棵樹。

但他們覺得這一切都沒關係，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好好對望了，即使只能沉默，依舊沉默，也沒辦法執子之手，不過這樣就好，這樣很好。

一年過去了，她拔高身子了，他們依舊無語對望。

十年過去了，她的根抓緊土地了，他們依舊無語對望。

五十年過去了，她的身體挺拔健壯了，他們依舊無語對望。

一百年過去了，她枝葉茂密了，他們依舊無語對望。

兩百年過去了，今夜就可以跟他盤根錯節，死守永世了。

他們無語對望，耐心等待今晚滋潤他們成長的大雨。

求大慈大悲菩薩成全.
求聖妙吉祥菩薩成全.

不可，不可，不可.

〔就這兩棵樹，鋸下來吧。〕

錯愕，他跟她用力晃動身軀，掉下一片片葉，做無聲的抗議。

連這樣都不肯放過我們。

竟然連這樣都不肯放過我們!
〔怎麼搞的，沒風阿，怎麼這兩棵樹一直掉樹葉。〕
〔那快鋸掉他們吧，邪氣。〕

落滿一地相思‵仇恨，還是被迫分開。

他成了北部某個大老闆家中宴客的餐桌椅。

她成了南部教育英才無數的課桌椅。

真是好笑。

太好笑，連盤根錯節都被拆散了。

無語對望五百年，竟落的如此淒涼。

＊＊＊

第七世

夏天到了，好熱阿。

他懶洋洋的趴在桌上，好想去游泳阿，為什麼要上暑假輔導課，真是浪費青春。
〔ㄟ，別睡了，新的地理老師來了。〕

重嘆一聲，〔管他的。〕繼續保持怠惰的姿勢不動。

〔我叫昴〕
他驚訝的抬頭，看向台上在自我介紹的老師。
是他!
是他!
是他!
毫無防備的就遇上他。

六世回憶湧入.

下課鐘響，〔老師!〕他喊道。

老師沒看他一眼，低頭整理教科書，〔什麼事?〕

〔我是杏阿!〕

〔我知道。〕說完便邁步離去。

杏不甘心的追了出去，〔老師!老師!〕他跟在後面，嘴巴上叫嚷著。

走到體育館的後門，[昴!]

終於叫停了他.
他凝重的轉身，眼睛依舊盯在地上，就是不看他一眼.

[你為什麼不看我?]
都幾世輪迴了?為何今世不敢看我?每一世每一世我們都在用眼睛回憶彼此，縱使是你逃，

你逼我逃，亦或是我逼你逃，我們都不會吝惜看對方一眼.

現在你卻連看我不看就逃，為什麼為什麼?

[我怕.]

他痛苦的閉上眼.[每一次我們相遇，相望，都是沉默，今生能對話我已經很高興了，但我不

敢再奢求可以看你的眼。

一看彼此的眼我們就會崩潰.

第一世我看你的眼後我只能逼你逃了

第二世我看你的眼我逼我逃了

第三世我看你的眼我又逃了

第四世我看的是你風化的眼

第五世我看的是你太年輕的眼

第六世我們對看5百年

卻還是

不可，不可，不可.

一次次都離別

我們被詛咒，要七世奈何，七世離別.

杏不平的大吼，[今世你沒看我的眼就說會離別，又為什麼!]

昴悠悠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你，
錯投男兒身.]

一語驚醒夢中人

完完全全忘記自己的性別，固執最當初的誓言.

杏眉緊蹙，這世的玩笑開的更大了，他們竟然同一性別.

咬牙，他說，[不管，我一定要看你一眼.]

無奈
───抬眼

無語對望，四目相接

求大慈大悲菩薩成全.
求聖妙吉祥菩薩成全.

不可，不可，不可。

杏走近昴，伸出手

求菩薩成全成全成全───

〔我是男人，你是男人…〕昴艱難的說道.

[然後呢?]杏張開手，問.

昴抿緊唇，用力的看著他，認真的，深切的。

想把每一世的遺憾都彌補在這無盡的一眼.

大慈大悲大慈大悲
菩薩您聖妙吉祥，大慈大悲
大慈大悲

昴輕嘆一口氣，嘆盡這七世的不平。

終於指間相觸—

慾望未絕,眷戀依舊
他輕輕微笑。

[再一起吧，
我們在一起吧.]

雙手緊握,他們緊緊相擁。

不盼重列仙位。

只願永生永世永遠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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