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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靈魂瑪奇朵
作者:
Prinz
日期: 2010.12.27 天氣:
心情:
Macchiato是義大利文,意思是烙印。
Espresso Macchiato,是在espresso上敷上一層熱奶泡,所以你看不見咖啡,只看見白色的奶泡。
焦糖瑪琪朵,是在白白的奶泡上再淋上深色的焦糖,奶泡咖啡就一齊被焦糖給烙印了。
有人說這是「甜蜜的印記」。
咖啡的苦澀,帶著焦糖的甜,隨著奶泡滑順入喉。雖然流進胃裡甚麼亂七八的東西都混在一起,但留在口舌間的美味才是重點。
很多事都這樣────結果不重要,重要的是過程。
就像年輕時的愛戀,衝動的,單純的,只想和她在一起。無論當時多麼苦澀,也毫無結果,留下的回憶畢竟是甜美的。
被烙印了的咖啡,被烙印了的人生。最後,咖啡與人生都不再重要,只剩下一個印記,這印記說明了你是誰,是你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留下的痕跡。
喝吧!喝完這杯咖啡,交出你的靈魂………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太遲了。不過………」
醫生似乎想到甚麼,眼神一亮,卻又隨即黯然。他搖頭嘆道:
「唉……真的太遲了,癌細胞已經擴散到四周,這裡……這裡……你整個腹腔都是,不是割掉一斷腸子就能解決的。說起來癌細胞自己倒是活力旺盛哪!他到處攻擊你的正常細胞,這裡……那裡……隨著血液、淋巴,到處走,把你當作食物把自己養大,除非你的血液不循環。不過,要是血液不循環你也就完了,是吧?建議你還是接受化學治療。嗯,很痛苦,你要有心理準備。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那麼,我還能活多久?」
「很難說,做化學治療的話………大概能撐一年吧,我想。」
走在醫院的長廊,病人絡譯不絕,像他這樣拖著沉重步伐的,也大有人在。可是有誰像他這樣清楚地聽見死神的召喚呢?
只剩一年,人生就到了盡頭,還有太多太多想做的事,想去的地方。趁這一年好好玩一玩吧!在盡情享樂中與世界告別。
這是妄想。最後一年其實甚麼也做不了,必須在痛苦不堪的化學治療中度過,身體的入口與出口全都插滿管子,頭髮掉光,瘦成皮包骨縮在病床上喘息,孤零零等死…………
如果不治療呢?
醫生說了,活不過兩個月。也就是再繳兩次電話費,寫兩篇新書推荐,看完全部新上檔的電影,喝完兩公升左右的咖啡…………不,已經不需要寫甚麼新書推荐了。
一週前他的工作沒了。
他今年五十二歲,研究所畢業後就進入出版社工作,死心塌地奮鬥了三十年,終於得到了總編輯的寶座。
很早以前他就明白自己沒有成為作家的才能。當一個上班族,努力出版別人的作品,賺取還算豐厚的收入────他對這穩穩當當、平平凡凡的人生感到滿意。
然而社會是現實的,人心是殘酷的,直言不諱的代價就是得罪當道而慘遭翦除,歷史上每個忠臣的下場都是這樣。
一週前,理事長當面告訴他,要將他降職並且調去偏遠地區的分社,等於養老。
他憤而辭職。
這一週來,他無時無刻不罵自己笨蛋,無時無刻不後悔────後悔堅持立場堅持專業道德,後悔對媒體亂放話,後悔一時衝動就辭職。如果時光倒流,他要向老闆道歉,向那些不該得罪的人獻上最誠摯的阿諛諂媚。
可惜一切都太遲了────就像他罹患的末期腸癌。
他沒有勇氣告訴妻子。
不忍心看見心愛的妻子傷心難過,不忍心讓她知道優渥的生活已經結束,薪水沒了,紅利沒了,退休金也沒了,銀行貸款恐怕要賣車賣房子才能償還。他們沒有孩子,往後的日子她只能省喫儉用靠過去的積蓄過活。怎能讓她面對這樣殘酷的事實呢?他是如此愛她………
於是,他繼續「上班」。
他每天維持正常生活的表象,時間一到就出門上班,然後像個遊民似的,在公園、捷運站、戲院、麥當勞等地方坐上一整天,等到天黑才回家。據說近年來經濟衰退的關係,很多地方都出現這種「西裝遊民」,都是這樣中年失業的。不過他倒是從沒遇過任何「同伴」。
昨晚妻子還關心地探問那個事件,擔心老闆會責怪。他必須大吹大擂一番,說老闆是如何信任他,出版社如何需要他。
他自信滿滿的表情,讓妻子吃了定心丸。
正直了一輩子,卻晚節不保。他想起孟子描寫的齊人,「施施從外來,驕其妻妾」,那羞恥感讓他心裡一點一滴淌血。
…………現在該怎麼辦呢?
提著公事包步出醫院,他百感交集。
時間是早晨十點半。麥當勞嗎?還是旁邊的二二八公園?
今天的他太脆弱了,五十二歲的男人似乎不該在街上流淚,可如今他連淚水都無權管制了。
他的眼淚無聲無息地劃過臉頰。
人生自古誰無死?只是來得太突然。至少,不應該這樣無預警的宣判死刑。
………該怎麼辦呢?現在。
難道要繼續這樣天天在外頭遊蕩嗎?等到那一天,突然昏倒跌在水溝裡死掉,或者躺在公園板凳上一睡不醒?
他不要死在公園板凳上,他需要妻子的溫暖懷抱。
回家吧!向妻子坦承一切,告訴她中年失業,告訴她腸癌末期,然後讓她擁抱安慰。
坐進賓士轎車的駕駛座,朝向生命中僅存的價值出發。
是的,他還有個溫暖的家,「就算失去一切,我還有家……」記得有個老歌手這樣唱過。
「我回來了!」
剛走進玄關,正在脫鞋子就聽見屋裡傳來震耳欲聾的舞曲。
為了保持苗條身材,妻子每天運動。不但經常去健身房,甚至在家裡弄了一間韻律舞蹈室。
他喜歡看她在那四面鑲滿鏡子的房間揮汗熱舞,有力的舞步咚咚咚地踏在木質地板上,充滿生命活力,每次都激起他的熱情。
他那張滿布皺紋與陰霾的垮臉,終於浮現了微笑。也許妻子能將旺盛的活力輸送一些到他傾頹乾涸的生命裡吧!
原本想先進廚房為妻子打一杯綜合蔬果汁,然而一種奇特的聲音驅使他直接走向韻律室。
那喘息,那呻吟,隱隱約約地夾雜在激烈動感的舞曲中。
站在韻律室門口,他傻眼了。
周圍的鏡子反射出無限多的景象,而這景象令人無法置信────一對男女赤裸裸地在紅木地板上扭動交纏,不像人倒像蛞蝓,平滑的地板沾滿他們的汗水體液。
妻子慌亂地拿衣物遮掩,好像這樣可以遮住不貞的羞恥。
那個男人是妻子的健身教練,體態壯美,年紀足以當他們的兒子。
男人一臉不在乎的模樣,大剌剌地點了根菸,兩腿開開坐在地板上,彷彿向這位可悲的丈夫炫耀他的雄壯。
也許他們在背地裡嘲笑他的性能力…………
他連眼淚都喪失了。
要把姦夫淫婦扭送警局嗎?還是拿把菜刀跟他們拼了?都沒有意義了吧!反正一切都已經結束。只是沒想到心比身體死得更快,更沒想到埋葬他的不是冗長而低沉的呼吸輔助器,而是震耳欲聾的舞曲。
他一聲不吭地掉頭離去,在玄關穿鞋的時候,還聽見男人肆無忌憚的笑聲。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不知道開了多久的車,也不知道目的地何在,一切都無所謂了,就算直接衝到橋底下葬身在一團火球中也無所謂。直到汽油耗盡,停在畫有紅線的路邊,他發現竟然不知不覺中又回到了二二八公園。
命運的牽引真是不可思議,好像告訴他根本不該回家。如果早上出了醫院繼續待在公園裡,他也不會像現在這樣一無所有了。
那水池邊的涼亭看起來多麼諷刺,當年就是在這裡求婚的。
一切都沒甚麼改變,除了公園的名稱從台北新公園改成二二八,多了兩個捷運出口和幾座紀念碑,還少了當年那個純情羞澀的女孩。
他信步穿過公園,手裡居然還老老實實提著公事包。看來最不可改變的只有習慣。一個看起來很慈祥的老婦伸手攔住他。
「願上帝祝福你!」
她遞給他一張小傳單,上面寫著:
《我也要賜給你們一個新心,將新靈放在你們裡面,又從你們的肉體中除掉石心,賜給你們肉心。──以西結書三十六章二十六節》
他腳步不停,順手接下。驀地心有所感回頭問道:「哪兒來的新心和新靈呢!你的上帝能給我新的生命嗎?」
老婦微笑回答:「先生,您願意敞開自己,接受耶穌基督做你的救主嗎?只要你願意,主耶穌一定會賜給你不死的生命。」
看到老婦一臉平靜祥和的喜樂模樣,他莫名地激憤起來,含淚道:
「我得了末期癌症,只剩兩個月可活了;奉獻了一生的公司把我一腳踢出去;我太太偷人被我捉姦在床………你的上帝能救我嗎?能嗎!他能治好我的癌症,讓我重回工作崗位,再讓我的妻子變得純潔嗎!能嘛!如果不能,妳還廢話個屁!」
老婦憐憫地望著他,嘴裡喃喃念著「主阿………主阿…………」。
他悲憤難當,猛然調頭離去。
他強忍淚水,不願承受他人的憐憫,因為憐憫無濟於事,只能讓他顯得更可悲罷了。他更不想尋求宗教的慰藉,與其在眾人面前暴露自己的慘狀倒不如找個沒人的地方悄悄死去。
他邊走邊想,到深山裡拿塊石頭把腦袋敲碎好呢?還是把石頭綁在身上沉到海底比較合適?
望著他遠離的腳步,老婦站在原地,俯首合掌為他祈禱。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穿過公園,進入一家咖啡店,點了杯焦糖瑪奇朵咖啡。
到了這地步,還有心情喝咖啡嗎?他不禁苦笑。現在的他似乎比較適合在淡水海邊啜飲烈酒,喝醉後跳海,而不是坐在Starbucks裡聽爵士樂,喝焦糖瑪奇朵。
焦糖瑪奇朵適合戀愛中的少男少女,苦澀中帶著甜蜜────聽人這麼說過。
「先生,一個人嗎?」一個穿著時髦的少女站在面前。
他只用眼角一瞄,並不說話。
「心情不好?」
少女自動坐在他的對面,放一杯咖啡在桌上。
「我也喝焦糖瑪奇朵耶!真巧!」
少女睜亮水汪汪的大眼睛,嘻皮笑臉地。
他心想,這不是沒話找話嗎?且看她想怎樣。
少女拿起自己杯中的小木棒,竟然伸進他的咖啡杯,緩緩攪拌。
這種動作不能說不是挑逗。
「不要低著頭嘛!看看我,你有甚麼感覺?」
「沒感覺。」
「可是我對你有感覺唷,我覺得你長得很帥。你的眼神很憂鬱,有種高貴的頹廢的氣質,好像有很多傷心事似的。不過呢,看你的穿著又很高級,這種西裝很貴吧?一套要好幾萬吧?你不像失業的,可也不像正在工作。嗯………不像,工作的男人不會那麼消沉。可是你的臉又刮得很乾淨,沒鬍渣………總之呢,我對你很有興趣!想不想交個朋友?」
現在的女孩居然這麼大膽,令他感到詫異。這小女孩看上去恐怕高中都還沒畢業,竟然對一個比她爸爸還老的男人下手,真搞不懂現在的年輕女孩想甚麼。
他不發一語,也不喝被她攪拌過的咖啡。
少女自顧自地說了一會兒,忽然住口,原來是桌上的東西吸引她的目光。
他知道是甚麼東西吸引了少女,是他的鑰匙。
「問你噢…………」
「不用問了,是賓士轎車。怎麼樣?想要嗎?」
「噯,你怎麼知道我要問甚麼?你搞錯啦!我想問你是不是基督徒?」
少女推開桌上的鑰匙────壓在底下是張傳單,是他忘記在公園扔掉的那張。
「不,我不是基督徒。那個是在街上拿到的。」
他感到有點可恥,居然懷疑對方的動機。
「那就好。我最討厭基督徒!如果你是基督徒,我們就很難做朋友了。」
少女皺著眉頭說,像看見髒東西似的。
「為甚麼討厭基督徒?」
「哼!這些傢伙虛偽到了極點,還裝出一付神聖的模樣,背後不曉得幹了多少骯髒事。比方剛才發傳單給你的人,你以為他好心向你傳福音嗎?他想要救你脫離苦海嗎?得了吧,他們都是做業績的,發出愈多傳單,獎金愈高,如果能拉人入教獎金就更高了!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我以前有個神父朋友,負責管理一間好大好大的教堂。你猜怎麼著?他居然在教堂後面養了幾十個小孩………」
「孤兒院嗎?」
「錯!」
少女用可愛的姿勢在胸前比了一個大交叉。
「那些小孩才不是孤兒,都是他的私生子!他玩弄女信徒,弄大了肚子就藏在教堂後面的『後宮』裡,到後來,鎮上幾乎都沒處女了。更噁心的是他還玩弄那些小孩!玩膩了,就賣掉或者殺掉………」
「有這種事?」
「是阿!鬧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可是他的權力大的不得了,養私生子又怎樣?玩弄兒童又怎樣?最後還不沒事。這人死後還被教廷封為聖人呢!」
「我怎麼沒聽說過這種事?」
「你不會知道的啦!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那個小鎮後來遇到瘟疫大流行,全死光啦!」
「那妳是怎麼知道的?」
「這個嘛……說來話長,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少女大口地喝咖啡,接著用懷疑的眼神看他,又說:
「你真的不是基督徒?沒有被神父『洗』過?」
「神父洗………那倒沒有。」
少女湊上前,在他的西裝旁嗅了嗅,開心地說:
「呵呵!果然沒有基督徒的臭味!我喜歡。跟我交朋友好不好?看在………看在我們都喝焦糖瑪奇朵的份上?」
「算了吧,我是個很糟糕的人,糟糕透頂。我不想和任何人做朋友,懂嗎?還是謝謝妳的好意………」
他的微笑裡帶著無盡的淒苦。
「真的不想交朋友?你不覺得我很可愛嗎?這麼年輕、漂亮,身材又好,帶出去很有面子喲!」
少女的眼睛半開半閤,嘴角似笑非笑,極盡誘惑之能事。
「妳的確很漂亮,又年輕。我老了,我的時間已經不夠談戀愛了。」
「你在趕時間?」
少女有些失望,但立刻又恢復笑容。
「不如這樣,我有個速成的辦法,可以節省時間,彼此都不會造成麻煩………」
少女壓低了聲音:「我知道附近有一家汽車旅館………」
甚麼!?他怔了一下,隨即明白。
這就是所謂「援助交際」。她果然還是看見賓士車的鑰匙。
他的臉一下子就沉下去,轉過頭不理她。
少女不以為忤,一個人香香地喝著咖啡。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他偷眼瞧她,發現她也瞧著自己,眼神滿是笑意。
這女孩其實長得非常可愛。小小的臉蛋,尖尖的下巴,白皙滑嫩的肌膚,抹上亮彩脣膏的雙唇撒嬌似地微微翹著,整個人都散發著性的誘惑。
他明白自己也有卑劣的一面。只是身為人類,一向有些不能拋棄的價值。可如今還有甚麼值得堅持呢?要毀滅就毀滅的徹底一點吧!
他不願意再想那麼多,思考已經帶給他太多痛苦了。
「走吧!」
他站了起來,拿起公事包和車鑰匙,少女急忙跟上。
豁出去了。
援交又怎樣?這種爛人生還要故作高尚嗎?還管甚麼倫理道德,什麼禮義廉恥,已經沒幾天可活了,乾脆好好放蕩一下吧!把那些平常不能做不敢做的事一口氣做盡,反正一切在死亡的面前都算不了甚麼,一切事物的價值,都以活著作為前提,這個前提一旦消失就甚麼都無需在意了。
來世呢?死後審判呢?
以前的他偶爾也會這麼想,甚至期盼死後有場公平的審判,好報償他今生的努力。但此刻,他念念不忘的只有今生,他願意拿來生所有的幸福換取一天生命。
然而這是不可能的,所有宗教提供的許諾都只是一場美夢,整本聖經也比不上妻子的一個輕撫、一個吻來得更實在,更寶貴。
過去,他選擇了生活方式,選擇了人生態度;今天,他也可以選擇另一種。只要他喜歡,無論這樣或那樣又有甚麼分別呢?反正雙眼一閉兩腿一伸,就甚麼都沒了,只有「當下」才最實際。
也許很多人會為了來世的報償決定今生該怎麼過。但在他眼中,那些人只是因為還有多得數不清的日子,就好像有錢人偶爾捐點錢,做點投資,就算是毫無意義的浪費也無所謂。
假如口袋只剩兩百元,就不會這樣了,每分錢都得換取最大最實際的利益。
是的,每分鐘都要享樂,一直到死掉。他心裡想著,等一下和這個少女做愛結束,他要去出版社把老闆殺掉,然後再回家殺死賤女人和那個狗男人,再把車子房子股票全都賣了,花光所有的錢。
然後呢?
放把火把101大樓燒了吧!他一直覺得今年元旦的煙火不夠好看。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旅館裡低俗的裝潢,令他很不自在。他坐在表面有破洞的沙發上,拿起紅色的熱水瓶倒杯水。裡頭居然連水都沒有,他有些後悔。
少女開始脫衣服。
他想阻止,可是在他還沒來得及開口時,她已經脫個精光了。
那未成熟的身體,美麗的令他幾乎無法直視。
少女笑嘻嘻地看著他說:「你不是趕時間嗎?還等甚麼?」
「妳………常做嗎?」
「別問那種廢話了,來吧!」
她用力將他推倒在床上。
「你不脫衣服,是要我幫你脫嗎?也好。」
少女扯下他的領帶,除去他的皮鞋,又解開他的褲子抽出皮帶。看著她稚嫩的皮膚,他心中猶豫不決。
「我們來玩個遊戲。我把你綁起來,你就是我的性奴隸,然後我從上面………」
不等他回答,少女就騎在他身上,拿領帶綁他的手。
「這樣不好吧?我看還是算了,我不習慣嫖妓………」
他輕輕推開她想要起身。
「哼!」
少女冷笑一聲,一臉不屑地說:「你活了一大把年紀連做個愛都不敢?是不是怕老婆阿?怕我在你身上留下甚麼痕跡回去難以交代?」
這句話沉重地打在他的心頭。
他是怕妻子發現。但絕不是「怕老婆」,而是真心愛她。結褵二十年,對她的愛沒有片刻稍減,更不用說和別的女人亂來。
他忠於愛情,卻換來背叛。
崩潰似的倒回床上,他自棄地說:「隨便妳吧!」
「這樣才乖嘛!」
女孩重新跨上他的腰,迅速地將他的手腳綁住。他不知道這樣的少女會玩出甚麼把戲,也許她想模仿色情片裡的性虐待遊戲吧。
綁好之後,全裸的少女坐在他的肚子上,隨意撫摸他,同時扭動蛇腰。彷彿陷入迷幻恍惚地左右擺盪,和她白淨純潔的膚色有著不自然的對比,卻也有種神秘的調和。
她的眼神逐漸變得妖魅詭異,流露著無窮慾望。
然而這慾望,一點也不像是色慾。
突然間,少女猛力撕開他的襯衫露出胸膛,接著將兩隻手掌按在上面,口裡喃喃不知道說些甚麼,好像是咒語…………
他忍不住打岔,問道:「妳在做甚麼?」
「噓………乖乖別吵,我正要和你玩遊戲呢!」
少女笑得詭異。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房間的燈光似乎暗了許多。
「甚……甚麼遊戲?」他開始有點慌張了。
「你聽過『奪舍』嗎?就是………這很難解釋耶!反正你安靜別亂動,待會兒就好玩了………」
「不,妳先解釋給我聽,我很好奇………」
他聽得冷汗直流。
他當然知道「奪舍」是甚麼,只是在此之前,他從來就不相信那些怪力亂神的事。
「奪舍嘛!好比說,你的身體就是靈魂的宿舍,而我呢,是另一個靈魂,要來奪你的宿舍了,呵呵呵呵…………」
她的眼睛漸漸發出綠光,黑色的瞳孔愈來愈小。最後瞳孔沒了,眼眶裡只剩下兩團陰森森的綠光。那綠光像湖水一樣緩緩漾了出來,在他面前漂浮、擴散。
「阿!救命哪!妳……妳是誰?!妳是妖怪!」他驚惶不已。
「呵呵,我才不是甚麼妖怪呢!我這種等級不應該被稱作妖怪。算了,幹嘛跟你解釋那麼多,反正等一下你就要消失了。」
「消失?!」
雖然他可以說是一腳踏進棺材裡的人,然而被妖怪弄死卻教他難以接受。他恐懼莫名,牙關不停發顫。
「當然囉!我奪了你的舍你還能活嗎?好了,別廢話了,遇到我算你倒楣,認了吧!Leviathan, Mammon, Azazel, Beelzebul, Ymir, BELIAL!I command thee. I summon the elements. I envoke them …………」
少女口裡念咒,一手按住他的胸膛,另一手朝他額頭點去,接著快速地變換了許多手勢。同時她的身體漸漸拉長,像波浪一般扭動、折彎,根本不是人類能做出的動作。
「不要!不要阿!……快來人救命哪!!」
他激烈地掙扎,然而這少女不知道哪來的神力,被她雙腿緊緊夾住絲毫無法動彈。
他漸漸感到暈眩。
胸口壓力持續增加,內臟隱隱作痛,四肢好像被無數鬼怪拉扯撕咬。
房間裡的燈光愈來愈暗,最後一片漆黑。
少女的咒語聲變得好恐怖。那音色不男不女,說話時彷彿眾人一齊發出的聲音:
「……I conjure them to do my bidding!哈哈哈哈!再過一會兒,我又可以獲得新生命啦!你知道嗎?我這樣已經活了五千多年,不知道換過幾付軀體。
其實現在這個身體還算不錯,美麗、健康,只可惜年紀太輕了,沒甚麼作為,也沒甚麼力量,每天得乖乖去上學被人管束,手頭又常缺錢。你知道的,這時代,政治也好,宗教也罷,都不如金錢來得有力量,有了錢才能呼風喚雨………
你看我現在這樣,一個高中女生,打工每小時才賺一百塊錢,想多弄點錢還要出賣肉體,煩都煩死了!還是你這種成功人士來得好。你一定是公司的董事長吧?有錢、有地位,愛幹嘛就幹嘛………
借你的身體用用,OK?等我找到下一個更有錢更有地位的,就把身體還給你。
……你搖頭是甚麼意思?不信?呵呵,算你聰明,等一下你就魂飛魄散了,就算想把身體還給你我還不知道該怎麼還哩!阿哈哈哈哈!」
他眼前一片漆黑,只聽見少女恐怖的笑聲逐漸靠近,幾乎貼在他的額頭上,他的熱淚與冷汗已經把枕頭給溼透了。
突然一陣劇痛,少女的笑聲鑽進了腦中!同時少女的身體一軟跌落床下。
「哈哈哈……成功了!咦?……等一下!這是怎麼回事!?你……你不是………阿~~~~~~~~~!」
床上出現詭異萬分的景象。
男人不停地抽蓄,全身震動不已。他的臉上身上到處青筋暴起,血管彷彿從體內全浮出皮膚表面!他的手腳不聽使喚的狂舞,掙脫了領帶和皮帶的綑綁。
他的表情痛苦到扭曲變形,眼球外突,一張嘴撐開到了極點。從大大張開的口中,同時傳出男人的痛苦嘶吼和少女的驚聲尖叫,還有其他無數人的哀鳴慘呼。
「你………你騙我!!你說過你不是基督徒!」
少女的聲音顯得極度驚恐,也極度狂亂。而男人的聲音則強忍著劇烈痛苦,勉強擠出話:
「妖怪………妳這下……栽了吧………我………說我不是………基督徒……因為……我不信上帝………可是我……曾經……受洗……」
「你敢騙我……你說你沒有……受洗……」
「我沒……騙妳……沒有……被神父洗過……是……牧師……唔唔唔……呃阿…………阿阿阿阿啊!!!~~~~~~~~~~」
「阿!!!~~~~~~~~~~~」
兩人的對話從同一張口中發出,持續的慘呼,加上其他眾人的聲音全都重疊在一起,漸漸分不清是男是女,甚至不像人聲,變成一種難以形容,難以理解,極為妖異,極為變態的音調,彷彿幾千人一齊陷入泥淖中,一齊掙扎爬行,卻愈陷愈深!
詭異的聲音一直持續到旅館服務生打開房門時,突然停止。
服務生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
一個男人衣衫不整、張嘴瞪眼地躺在床上,床下則是一個全裸的少女。
兩人都斷氣了。
因為是命案現場,直到警察趕來之前,兩個人都被保持著原來姿勢。
「組長,兩個都掛了。沒外傷,可能是中毒。」
「嗯。等一下法醫會過來,先不要動。你們過去那邊採指紋…………」
突然間,男人動了!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
「唔………唔………」男人掙扎著起身。
「快!快上單架!」
「組長!………這女的也醒了!!」
「甚麼?!」
只見少女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揉揉眼睛,似乎過了一會兒才看清楚眼前的狀況。
少女忽然指著正被抬上單架的男人,哭喊著────
「他強姦我!」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噹!噹!噹!」
下課鐘響,一群身著制服的高中女生朝校門口走去。校園裡充滿陽光與歡笑。
「嗨!小梅。」
一個女生追上來,對小梅投以仰慕的眼神。
「妳好棒喔!這次全國作文比賽妳居然拿到第一名耶!真不簡單!」
「哪裡哪裡,只是運氣好罷了。」
兩人邊走邊聊,就像兩個普普通通的高中女生。
「我覺得妳最近好像不太一樣。」
「有嗎?」
「嗯,好像變得成熟多了,講話都正經巴拉的,也比以前用功唸書。比方妳以前才不會說『哪裡哪裡』這種話咧!妳都說『屁啦』。」
「屁啦妳!」
「呵呵,這樣才像妳嘛!幹麻沒事裝成熟?」
「我一點也不成熟,比起以前那個我,現在的我可是年輕了好幾千歲哩!我的人生現在才剛開始。」
「妳在說甚麼呀?」
「沒甚麼。」
小梅微笑著。她抬頭迎向和煦的陽光,心裡想著全然不同的事────
(不知道那個妖怪現在怎麼樣了,正在為強姦案焦頭爛額?還是癌症發作死了?嘿嘿……他不喜歡這付青春肉體,我倒覺得不錯阿!還以為人生即將毀滅,沒想到重新開始,命運阿…………)
正當她竊笑著,想著不為人知的祕辛,忽然聽見有人喊她:
「劉小梅,過來!」
教官一臉嚴肅的表情。
她心想,不知道是不是服裝儀容被挑出毛病了,畢竟還不習慣當高中生。
教官瞪著她,直勾勾地盯著她的雙眼,小梅也毫不畏懼地回視。忽然,她覺得教官的眼神裡有種似曾相識,有股氣氛。
這氣氛與校園很不協調,與他一身軍服也不協調,更與今天的和煦陽光不協調。這氣氛就像…………
「啊!你………」
小梅驚訝地叫出聲,教官的嘴角漸漸出現一抹微笑,似有若無的。他低聲道:
「放學了。能不能賞臉一起喝杯咖啡?我請妳喝焦糖瑪奇朵好嗎?總編輯。」
說完,教官就走出校門。
小梅當場獃住,不知道該不該跟上………
也許,這不只是另一個生命的開始。
也許,這是個機會。
她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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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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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到飽
住戶回應
時間:2012-04-16 22:03
她, 51歲,台北市,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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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11-07-18 09:47
她, 45歲,台北市,法律相關行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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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11-07-18 08:52
她, 45歲,台北市,法律相關行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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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11-07-14 20:57
她, 45歲,台北市,法律相關行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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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10-12-27 19:20
他, 48歲,台北市,金融保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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