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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遙遠的呼喚
作者: 喬語情	日期: 2004.04.28　　天氣: 　心情:

這一場雨，已經連續下了好幾天，未曾歇息

僅有的差別，只在於大、小的不同

有時是滂沱疾灑；有時是筆直而落

而有時是綿密輕飄
　　

是啊，第十天了，雨，結結實實地下了十天

漢禹倚窗而立，在這隆冬的晚上十點

他望著終於不再滴水的墨黑天空發呆
　　

在他的生命旅程中，漢禹如何能忘得掉這場雨？

他清清楚楚地記得，十天前，在一個冬日暖暖的晴空下

丹荷笑燦如花地向他道別，漢禹亦回應以句句叮嚀

兩人愉悅相約遠行三天後的相聚計畫
　　

在朋友圈裡，漢禹和丹荷，是被艷羨的神仙眷侶

熱戀兩年、結褵三年，兩人相知相伴，情隨日增

近兩年夫妻攜手創業，經營玩具代理進口和產銷

朝夕相處、公私交集，非但沒有因為工作的忙碌和摩擦

消蝕兩人的情感，反而進一步像命運共同體的緊密配合，彼此勉勵

向共同目標邁步前進
　　

婚姻生活一直維持在兩人世界的狀態

面對朋友「何時添寶寶」的好奇詢問

丹荷總是這樣回答：
　　「漢禹就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日常生活的細節

大部分都需要我的照顧，我哪有精力再生個小孩來折騰？」
　　

事實上，丹荷非常樂意承受此種「甜蜜的負擔」

她更常戲言，漢禹像是她的「玩具」，也是令她開心的泉源
　　

工作上的需要，夫妻定期相偕出國處理代理權的問題

唯一的例外，就是十天前的那一次
　　

開車把丹荷送到了機場，漢禹仍是依依不捨
　　

他說：

「若不是工廠臨時出了點狀況，需要我留下來處理

那麼，我就可以和妳一起出國了。」
　　

「我知道，其實我也不習慣一個人的遠行，不過，公事第一，三天很快就過去了。」
　　

「出門在外，一切要格外小心。」
　　

丹荷笑得好美

「你喲，才是教我放不下心，沒有我在家，看你連衣服在哪，都找不到

這都不打緊，最重要的，每天早上我會打電話叫醒你

免得你的賴床習慣讓你遲到，給員工樹立壞榜樣。」
　　

漢禹牽起她的手

「等妳回國，我們去吃大餐，慰勞妳的辛苦。」

　　

丹荷上了飛機，漢禹迎著難得的冬陽，開車回到辦公室

一整個下午，他都埋首於工作中

一股突如其來的隱約不安感覺，令他從辦公椅上站了起來

他想休息一下也好，於是倒了一杯咖啡，坐到沙發上

順手打開個人辦公室裡的電視機
　　

奇怪，才四點多

除了新聞頻道，還有那麼多家電視台同時在報導新聞

莫非發生什麼重大事件？

看著隨著遙控器轉換的電視畫面，漢禹喃喃自語著
　　

螢幕上那位女主播的表情冷凝嚴肅

「各位觀眾，再重複播報最新收到的這則不幸空難事故

這架波音七四七客機是由……」
　　

女主播口齒清晰地繼續說出飛機的所屬公司、編號

以及起飛的地點和時間，漢禹的心口也一步步糾結，終至絞痛難忍。
　　

「噢，不……」
　　隨著漢禹的淒叫嘶喊，他手上的咖啡杯也應聲落地

暗褐色的咖啡液在地毯上滲透蔓延，彷彿血染一般
　　

盡職的女主播兀自絕情報導

「這起因為降落失敗，飛機在機場爆炸起火的空難事件

失事原因還在調查當中

這架客機搭載乘客二百五十六名和十五位機員，目前已知傷亡慘重

至於乘客名單，以及有無生還者

都還需要更進一步查證了解。有更新的消息……」

　　

不待說完，漢禹奪門而出，不顧員工不解的詢問眼神

他一口氣衝到汽車旁。他不要等待，他得立刻趕到航空公司
　　

方向盤上的雙手顫抖不止，一片空白的腦袋

只有「生還者」三個字不斷浮現

對，希望，不能失去希望，丹荷會沒事的，她答應回來一起吃大餐

她不會爽約，會沒事的，漢禹不停地提醒自己

　　

細細雨絲打在疾駛的車頂上 , 太陽回家了，好天氣不見了

漢禹不願失去希望，改變的天氣卻是一種預兆

預先為他一掬同情之淚

　　

從那一刻起，雨，沒再停過

雨，陪著漢禹度過接下來亂哄哄的十天

這十天，沒主意的漢禹像是行屍走肉

被圍繞身旁的諸多親友擺佈安排

因為不願丹荷在外無依飄蕩，於是在短短十天內，辦妥了她的身後事
　　

安頓好丹荷，雨，也跟著停了

墨黑的天空不再放水；而淚，卻仍在漢禹的心海傾盆而下
　　

漢禹回頭凝望冷清空蕩的屋子，往日溫暖馨香的畫面仍是歷歷在目漢

禹禁不住想問：「丹荷，妳回家了嗎？」

　

他拖著沈重的腳步進入臥房

睡吧，明天要開始工作了

他了解，對他倆白手創業的公司，丹荷是滿懷雄心的

如今他的責任，就是振作起來，達成丹荷的心頭願望

　　

他拿起床頭的鬧鐘，雙眼一陣熱辣，這真是個陌生的鬧鐘

以往，他們夫妻的相處模式

總是丹荷在她自己設定的鬧鐘響聲中先起床

梳洗完畢，再喚醒漢禹

丹荷在時，他何曾需要碰過這個鬧鐘？

丹荷就是漢禹的專屬鬧鐘

那天在機場，丹荷不也承諾，出國的三天，她會定時打電話叫他起床的嗎？
　　

「丹荷，妳明明答應照顧我一輩子的，怎麼可以說走就走？

丹荷，我寧可跟妳一起去啊……丹荷……」
　　

漢禹再也無法承受，他踡縮在被子裡悲號哀嘆

捱過失眠的漫漫長夜

　　

一個多月過去了，這則空難事件的新聞性已由熱轉冷

從連續幾天報紙的二、三個版面，到現在，只剩下偶爾的零星報導。

其中討論的焦點，是集中於在當天好天氣的情況下

究竟是機械故障或是人為操縱不當才造成空難
　　

對罹難者的家屬而言，原因為何已經不具意義

畢竟，殘酷的現實已經擺在眼前，僅能在餘生之中

默默地啃噬這枚的苦果
漢禹也是備嘗艱辛地走過這一個月
　　

全能的太太，造就低能的丈夫

更何況，在生活、工作、心理等各方面

漢禹倚賴丹荷是如此之深之重

沒有丹荷的日子，豈是手忙腳亂可以形容

生活上的不適應，卻抵不過心頭的愁雲慘霧
　　每每想起這樣年輕亮麗的生命

卻以如此非自然的殘酷方式瞬間結束

一擊擊的重拳，打得漢禹無力招架

尤其想像出事的前一刻

丹荷驚恐無助的模樣，更令漢禹心疼得喘不過氣

並且深深自責為何讓丹荷赴這趟單人遠行？

就算逃不開噩運的降臨

兩人同行，至少在魂歸西天的路上，也好有個相互慰藉的伴
　　如今漢禹僅能對著照片中的丹荷憑弔追憶

他常會從成堆的公文中驚醒，望著辦公桌上的丹荷照片自語著
　　

「丹荷，我是如此思念著妳，為何妳從不入夢來？」
　　

大方嬌艷的丹荷只是靜靜地微笑，輕揚的唇角，蘊含煦煦春意

黑白分明的雙眸，載滿了無限期待

怎麼看，都不像福薄之人
而如今，卻已是天人永隔了
　　

漢禹頹然靠在高背皮椅上，氣若游絲地說：

「丹荷，妳究竟去了哪裡？現在好不好？

從妳走了之後，我多麼想能在夢中和妳相遇

妳知道嗎？

雖然我夜夜失眠，每天早晨七點鬧鐘一響

我還是準時起床上班，從未遲到

就如同妳還在我身旁一樣，這些，妳都看到了嗎？」
　　

回答漢禹的，僅是瀰漫整個辦公室，令他窒息難耐的靜默

刺耳的內線電話鈴聲突然響起，把漢禹叫回現實

他拿起聽筒，聽了對方的報告之後，漢禹說：

「林秘書，妳請她進來。」
　　

林秘書帶進的客人在沙發坐定後，漢禹就坐到她的對面

他仔細打量眼前微胖的婦人，約五十多歲，給人親切樸實的感覺
　　

林秘書倒茶後離去，那位婦人先開口

「我是方太太，今天來這裡，是考慮了幾天才決定的

因為這件事，老實說，很不可思議。」
　　

漢禹溫和接道

「沒關係，請儘管說，林秘書在電話中告訴我，是有關丹荷的事。」
　　

方太太拿出一張名片，遞給漢禹
　　

她說：「丹荷小姐是在飛機上把她的名片給我

我們剛好坐在一起，聊天聊得很愉快，她也提到了你

雖然我們才認識，她告訴我

等我探望住在國外的兒子之後回國 , 一定要來找她

沒想到，我照著名片的公司地址找來了，卻再也看不到她……」
　　方太太哽咽得無法言語
　　

漢禹低下頭，緊握丹荷的名片，心中悲喜分明

喜的是，眼前的方太太死裡逃生，成為這則空難事件九位幸運生還者之一

悲的是，僅僅一位之隔，好運竟是跨越不了
　　

看到漢禹的失魂落魄，方太太趕忙止住傷悲

抱歉地說：「對不起，讓你難過了。」
　　

漢禹回過神，輕聲道，「沒關係，請妳繼續說。」
　　

「雖然，我的命撿了回來，卻受了不輕的傷，大約一星期前才出院

回到家，才能好好入眠，結果……」

方太太欲言又止

「哎，我不知道我說了，你是否會相信？」
　　

「結果怎樣？妳快說。」
　　

「是……是……是我天天夢見了丹荷小姐……」
　　

漢禹激動地跳了起來，「真的，是丹荷，真的是丹荷？

她是不是要告訴我什麼事？」
　　

「夢中的丹荷小姐一直重複一些話，我記得很清楚。」

方太太像是背書般地說出

她說：

漢禹，我不敢到你夢中

我怕我會控制不了而依依不捨，讓你更加傷心

這一段時間，我仍陪伴在你身邊

現在，我得走了，去一個我該去的美麗地方

記得，沒有我的照顧，你每天早上，還是要準時起床迎接新的一天

這樣，你終會明瞭，這些日子，我仍然一直在你的身邊

這一天是怎麼過的？

漢禹一無所悉

包括方太太幾時告別？

他自己何時離開辦公室？

又如何回到家？

又為什麼在深夜的此刻，他已換好睡衣，呆坐在床沿？

這些過程，漢禹的腦中一片空白

他能想起的僅有方太太背誦似的那段話，一遍、一遍，又一遍
　　

方太太真是丹荷選定的傳達者嗎？

那一番話語，果真是丹荷從天國捎來的訊息嗎？

是否有什麼方法可加以驗證？

是該選擇相信或是……
　　

漢禹困惑極了，他甚至不能決定該把感覺擺在哪裡？

　　

一方面，他有些淡淡的欣悅

畢竟這是丹荷不告而別後，唯一的交代

繼之，又想起他倆竟必須以如此的方式溝通

真教人落寞傷感

而再想到這是丹荷告別的留言，反倒令他不捨中滿懷惶恐
　　

望著丹荷的照片，漢禹深情呢喃

丹荷，妳說這些天，妳依然在我身旁，我怎麼感覺不到？

能否給我一個指示，讓我相信方太太所講的話？
　　

照片中的丹荷，漾著甜蜜淺笑，令漢禹備感淒清

泫然欲泣的他，緊緊地把照片貼在胸前

就在這一剎，混亂的千頭萬緒中乍現一道閃光
　　

「你每天早上，還是要準時起床迎接新的一天

這樣，你終會明瞭，這些日子，我仍然一直在你的身邊。」
　　

從方太太轉述的一字一句中

漢禹找到了重點，他把目光轉向「鬧鐘」

　　

七點整

深夜的此刻，鬧鐘卻一動也不動地停擺在七點整的位置
　　

丹荷是漢禹的專屬鬧鐘，以往的漢禹，總是在丹荷的呼喚聲中醒來

丹荷離去之後，鬧鐘取代了她的角色，盡責地在早晨七點鳴叫

一個多月來，漢禹也已習慣在鬧鐘聲中開始新的一天

不過，對於一向屬於丹荷管轄權的鬧鐘，漢禹並未多加留意和轉動

現在看來，靜止的鬧鐘顯示電池應已耗費殆盡

才會在深夜時分，兀自停留在七點鐘的位置
　　

漢禹抓起鬧鐘，打開後面裝置電池的蓋子，時空嘎然凝止

他怔怔地瞪著空無一物的凹槽

也就是說，原本藉著兩顆三號電池運作的鬧鐘

這一個多月來，在完全沒有能量供給的情況下

仍然出乎意料的轉動與鳴叫
　　

為什麼鬧鐘裡面沒有裝電池？

為什麼沒有裝電池的鬧鐘竟能行走如儀？
　　

第一個問題，漢禹推論

極有可能是丹荷臨出國前發現電池用罄，卻來不及購買補充之故

再者，藉由鬧鐘定時起床的僅有丹荷一人

且她亦允諾出國期間，仍會充當漢禹的鬧鐘

會以電話喚醒他，所以沒提及此事
　　

至於第二個問題，漢禹耳畔再度響起方太太轉述丹荷的話：

「你每天早上，還是要準時起床迎接新的一天

這樣，你終會明瞭，這些日子，我仍然一直在你的身邊。」
　　

是的，這般「遙遠的呼喚」

即是丹荷愛的傑作，原來她是以此種方式守候著他
　　

漢禹激動地重拾丹荷的照片

淚眼朦朧中，他彷彿看見同樣閃著淚光的丹荷，對他頷首微微笑著
　　

漢禹抬頭環顧四週，真切感覺到丹荷的存在

他深情地將照片攬入懷中，暖流陣陣襲來

漢禹閉眼靜心

沉浸在這屬於他和丹荷的最後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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