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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賴上好姊姊~~
作者: Gao ze 日期: 2008.07.11  天氣:  心情:

賴上好姊姊-



楔子



 「小明,你最喜歡誰?」



 「我最喜歡媽媽。」



 「最愛的人呢?」



 「我最愛小姊姊。」



 第一次聽到時,媽媽很訝異。



 這一年,鐘睿明五歲,美麗得像是降臨凡塵的天使。他們鐘家三代經商,一直都是殷實的生意人,父母、親戚相貌都普通,生下睿明的候時,全家驚歎不已。



  若不是出生時勇敢的爸爸去陪產,真的會懷疑這孩子抱錯了。



  才剛出生的睿明,雪白粉嫩,長長的睫毛輕輕顫抖著,還不等醫生動手,就微微的笑了。



  而這一笑,慘白的產房瞬間充滿光亮柔和的氣氛。



  篤信天主教的醫生連忙跪了下來,口罩後面悶著聲音嚷:「這是神跡啊!天使降臨凡塵了。」



  這樣美麗的孩子漸漸長大,乖巧又聽話,是家人寵愛的驕傲。



  鐘媽媽生下睿明的時候已經三十五歲了,是家族企業正蓬勃的時恨,這個能幹的大媳婦,幾乎是做完月子就馬上投身到忙碌的辦公室。



  對於照顧睿明,除了保母以外,隔壁的好友也幫了不少忙。而睿明口中的小姊姊,就是好友的獨生女,還比睿明大四歲。



  鐘媽媽心想,五歲的孩子懂得什麼叫「愛」呢?不過是日日相處,覺得特別親密罷了。她很快的拋諸腦後。



  過了幾年,睿明出落得更清秀飄逸,漸漸有了少年的模樣,雖然是讓人幾乎要停止呼吸的清麗。爸爸常擔心他會被變態騷擾,早早就送他去學空手道。



  雖然懂事聽話依舊,可母親的心裡總是懷念那個大老遠喊著「媽媽媽媽」的小小睿明。



  「小明長大了,都不說最喜歡媽媽了。」工作了一天癱在沙發上,即使兒子貼心的到客廳溫書陪她,鐘媽媽還是忍不住任性了一下。



  剛上國中的他,笑起來有少年的早熟,「媽媽,我最喜歡你。」



  「最愛誰呢?」



  他低下頭微笑著,輕輕撫著書頁,「我最愛小姊姊。」雖然羞澀,還是大方的承認了。



  鐘媽媽這才覺得問題有點嚴重。



  小明才剛進入青春期……傾慕異性是正常的。小姊姊就住在隔壁,當然近水樓台……



  看看才十四歲就要跟自己一樣高的兒子,她不安的去好友商量。



  瞭解之後,好友卻笑得前俯後仰,「小明終於對你說啦?他早跟我家玉寒說過了,要玉寒等他長大,千萬不要交其他男朋友。」



  「玉寒怎麼說?」發現自己早熟懂事的兒子也有孩子氣的一面,她也忍不住笑了。



  「玉寒說……」好友笑得擦了半天眼淚,「『小鬼,誰理你?』不過佩真,你家小明是有志氣的,他說:『現在的確是小鬼,但我會長大到不是小鬼的年紀。」



  少年少女真是可愛,這世界因為有他們,才顯得有希望。



  睿明高中的時候,鐘爸爸為了拓展事業,決定舉家搬到紐約去,愛家的他不允許發生家族分散的可能性,堅持不讓睿明獨自留在台灣等著考大學。



  「孩子,」鐘爸爸雖然嚴厲忙碌,對睿明的關懷沒有少過一點點,「你的資質不該在台灣浪費。在美國的話,你早該上大學了,台灣讓你連跳兩級,就有人質疑你是特權分子,這是什麼道理?



  「爸爸媽媽從來不限制你將來想做什麼,就算當藝術家、學者,鐘家難道養不起一個天才?我們真的不忍心看你的才能在台灣浪費了……拓展事業是真,但是有部分的理由也是為了你呀……」



  酷好閱讀藝術的睿明沒有走上當初興趣所在的道路,卻為了父母的明智感佩終生。



  但是還年少的他,愁眉多日,鐘媽媽什麼也不能做,只能摟摟他的肩膀。



  「媽媽,」長大的他已經比母親高出一個頭,「我知道你和爸爸的苦心……只是我放不下……我放不下玉寒。她的功課不好,都靠小聰明死背,沒有我盯著她唸書……我怕她大一上就死當了。」



  第一次,媽媽聽到睿明叫小姊姊……「玉寒」。



  這孩子……從五歲到十五歲,心思居然純一至此?!



  「那你現在還是最喜歡媽媽……最愛小姊姊嗎?」



  他的臉淡淡的紅了起來,微微笑著,羞澀卻坦白的承認:「嗯,我最愛玉寒。」



  真是不可思議……



  時光並沒有淡化他對玉寒的想念,在美國,個性開朗的他很快有了一大群不同國籍的朋友,美國的少女美得驚人,像是盛開的玫瑰般芳香馥郁,熱情如火。



  若是有個金髮的媳婦……鐘媽媽和鐘爸爸都有心理準備了。



  但是睿明卻淡淡的,無視於性別的存在,相同的友善,也相同的保持禮貌的距離。



  「就算你的對象是外國人……你知道爸媽的,我們不是那種頑固的老頭子、老太婆,只要你喜歡……」



  「我只愛玉寒……」睿明露出燦爛的笑容,「弱水三千,我認定那一瓢了。」又低頭去看他的莎士比亞全集。



  這下子,鐘媽媽真的有點頭昏了。



  她和丈夫都是實際的生意人,最大程度的情話就是:「好想你唷」、「親一個」,這兩句用了將近三十年,還是一樣好用又簡單。與其浪費時間談戀愛,不如拿來賺大錢。他們看報紙不看書,完完全全實踐生意人的根性。



  三代從商,從祖父那代就沒人有過小老婆,風花雪月全無,可以說遺傳細胞裡頭沒有半點浪漫多情的細胞,人人長相普通,致力於家族和台灣經濟。



  可這孩子……多情多才若此……



  難道真是「歹竹出好筍」?



 「真的不是醫院抱錯孩子給我們?」她問丈夫。



 「你怎麼問這個?」丈夫皺起眉,「上哪兒找這麼好看的小孩替換?你發燒啦?生完你還抱了半天才昏睡過去,養了這麼多年,懷疑啥?」



  她無力的垂下雙肩,「這樣我懂了……不是醫院抱錯,只是上帝送錯了……送了一個天才型的情聖給我們……」



  她真不知道該哭好,還是該笑好啊……



第1章



  失戀不是世界末日,對吧?!



  只是世界末日是一了百了,失戀還得花上好幾個禮拜或好幾個月,甚至好幾年慢慢療傷而已。



  玉寒擤了一下鼻子,想到跟著學姊叛逃的男朋友,不禁悲從中來,抱著抽取式衛生紙哭了起來。



  司空見慣的室友帶耳機的帶耳機、睡覺的睡覺、超作業的趕作業。玉寒的面前有三瓶一千C.C.礦泉水,都是室友們的愛心。



  「讓她早哭完早了事。」她們喟歎著,「哭完又是一尾活龍了。」



  玉寒的戀愛運真的不普通的「賽」,不知道她是下意識的篩選過,還是紅鸞帶煞,總是有辦法遇到爛男人。室友們悄悄的做了一張表,將那些爛男人列入名單內,詳細的寫下劣跡。這份黑名單在T大女生之間流傳,跟善書一樣,不知道造福了多少少女免入虎口。



  說起來,孟玉寒倒是犧牲小我的先烈了。不過,先烈就算哭聲震天,這點小小的噪音和她的英勇事比起來,也顯得微不足道。



  只是這次她也「賽」得有剩。好不容易得到白馬王子的青睞,沒想到學姊一哭、二鬧、三上吊,外帶脫衣陪睡,就把她的白馬王子拐跑了。



  越想越傷心,她拿起礦泉水咕嚕咕嚕的補充一下水分,稍事體息,準備繼續轟炸室友的耳朵。



  「玉寒!」這尖利的嗓音讓室友們險些掩耳而逃,而玉寒這失戀女王鍛煉得宜的耳朵,也不見得承受得了廣播電台的高分貝。



  只見那廣播電台連門也不敲就衝進她們小小的寢室,將哭得發昏的玉寒搖得更暈,「玉寒玉寒玉寒……你太不夠意思了,這麼帥的男人藏起來不給人看的啊?你上哪兒把來的?天啊天啊,居然藏到今天……是不是朋友啊你?居然連我都不知道!」



  誰跟你是朋友啊。全寢室的人心裡共同罵了一句。



  骨頭快被搖散的玉寒頭昏眼花的問:「什麼?」



  「訪客!你有訪客!是一個……喔上帝……他是奇跡,是女人夢想的救星,阿!我早就看厭了校園那群丑猴子……這麼帥的男人,是生來洗滌女性心靈的……」她雙手緊握,虔誠的像在祈禱。



  「有瀧澤秀明那麼帥嗎?」室友有人用廣播電台最喜歡的男明星諷刺。



  「在他面前……瀧澤秀明算什麼。」廣播電台倒豎起眉毛。



  能讓見多識廣的廣播電台這般陶醉……連自己最喜歡的美少年都唾棄……



  室友們對看了一眼,將蓬頭垢面的玉寒從床上拖下來,拿梳子的拿梳子,拿毛巾的拿毛巾,另一個已開始開衣櫥找衣服。



  「……人家在等了,不用打扮了啦。」廣播電台卻拿出口紅開始塗。



  「司馬昭。」室友咕噥了一聲,「玉寒,快啦!有人虎視眈眈了,你還賴著幹嘛?」



  如果玉寒的春天真的大駕光臨了……最少她們這群倒楣的室友,耳根子可以清靜一點。再說,大家也好奇是怎樣的帥哥可以讓廣播電台塗口紅。



  簇擁著玉寒到交誼廳,才發現今天人特別多,似乎宿舍的女生全員到齊,而且異常的安靜……



  一看到訪客,她們也突然沒了聲音。



  真的,瀧澤秀明算什麼!



  眼前這位美男子穿著合宜的西裝,眼睛看著窗外的綠意,臉孔線條優美不用說,漂亮的男人還會少嗎?但是漂亮又氣質獨特的男人,幾乎找也找不出來。



  他是這樣的溫和、這樣的燦爛,靜靜的微笑,連空氣都為之清澄。什麼話也不用說,就讓人滿心仰慕和信賴。



  無懈可擊的身材和臉蛋都只是基本要件,重要的是這樣的沉穩無侵略性,卻讓人覺得可靠信賴的氣質,沒幾個男人有啊!



  這樣寬闊的肩膀,讓人想要靠在上面受保護……



  玉寒的春天也太極品了吧?室友們心裡湧出相同的疑問,跟她同學這麼久,這號人物是打哪兒冒出來的?



  在女同學們交織著愛慕和欽羨的眼光中,玉寒走上前,望了訪客幾秒鐘,重重的在他肩膀上一捶——



  「噫!」所有女生都叫了起來,聲音意外的整齊。這個女人……居然忍心捶打優到不能再優的帥哥!



  「小明,你嚇人啊?」玉寒眼睛腫得跟核桃一樣,幾乎睜不開,「什麼時候回國的?電話不會打一下,手指骨折啦?」



  帥哥笑了,笑容燦爛得讓人眼前出現眩光,「……我急著想見你。去年夏天到現在,我又足足一年沒看到你了,玉寒。」看她面有淚痕,很自然的拿出雪白的手帕,玉寒也很自然的接過。



  「叫姊姊啦,沒禮貌。」她老實不客氣的用他手帕擤鼻子。



  「……我已經不是小鬼的年紀了。」



  旁觀的女生不由自主的點頭。他若是小鬼,這世界沒有男人了。



  「等你七十歲,我也七十四歲了。你永遠是小鬼啦。」玉寒沒好氣的說,「梳這什麼難看的頭,好像老男人。」她老實不客氣的將他往後梳得一絲不苟的頭髮弄亂。



  髮絲凌亂的帥哥……性感到不能再性感……眾女生們一起停住了呼吸……人人心裡湧出謀殺玉寒敢而代之的念頭。



  我也想摸帥哥的頭啊!心裡的吶喊若是聽得到,交誼廳一定震耳欲聾,繞樑三日,不絕於耳。



  「你不是在華盛頓當國會助理?跑回來幹嘛?我聽鐘媽媽說,你忙得連睡覺的時間也沒有,怎麼有空回國?」



  「你知道梁明書嗎?那個立法委員?他帶遊說團到華盛頓,跟我相談甚歡。我答應了他的邀約,回國當他的助理。」



  玉寒張著嘴,更粗暴的扁了他一下,「你瘋啦?放棄讓人眼珠子掉出來的高薪和福利,跑來當破爛立法院的小助理?這裡沒有千萬年薪和辦公室等你啦!笨蛋!」



  「玉寒姊姊……」他的微笑總是可以化解玉寒的怒氣,「這裡是我的家……因為你在這裡。」誠摯的專注令人無法抗拒,「能夠讓你生活得更快樂一點,年薪和辦公室都不算什麼。我是為了你回來的。」



  「我?」



  「是呀。」他的語氣再自然不過了,「玉寒,除了回國當立委助理之外,我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嗯?」



  「玉寒姊姊,請你嫁給我。」



  「喔——」這次眾女生們真的都出聲音來了,大到簡直上達天聽。



  所有人都緊張的等玉寒回答,只見她瞪著睿明好一會兒,才道——



  「你剛下飛機就染登革熱啊?燒得不輕嘛。我不嫁小鬼的。再說,你是我弟弟唉,本人沒有亂倫的興趣。」



  去他的什麼亂倫!這麼帥的「弟弟」就算亂倫又怎樣啊?人人心裡一陣臭罵和腹誹。



  「我們沒有血緣關係。」睿明心平氣和的解析。



  「在我心理上有。」玉寒老實不客氣頂回去,「你不記得啦?小時候你想出差的媽媽,是我抱著你睡覺的。」



  「現在也可以啊。歡迎。」他美麗的笑容滲入一絲邪惡,顯得分外魅惑。



  「你在國外好的不學,倒學了那些臭男生的爛招數。」玉寒還想數落,肚子卻不爭氣的叫了起來,這才發現從昨晚開始什麼都沒吃,現在都下午三點了,「我餓了。」



  「帶你去吃飯?」他將玉寒的手牽過來,搭在自己臂彎,「餓了心情會更不好,又失戀了?」



  「不要說『又』!這樣好像在詛咒……嗚嗚嗚……小明,學姊搶找男朋友……嗚嗚嗚……前天我寄給你的e—mail你有沒有收到?嗚嗚嗚……」



  「有,我上飛機前收到了。時間很緊,來不及回信。乖,玉寒姊姊別哭了……」他耐心的哄著,又掏出乾淨的手帕給她替換,「吃日本料理好不好?我記得你很愛吃生魚片,現在又是鮪魚季了……」



  看著他們相依偎的背影,擠滿人的交誼廳安靜了好一會兒。



  「她哭三小?」終於有人沒好氣的叫了起來,「跟那個拋棄她的笨蛋男人比起來……就像是天上美麗雲和地上的爛泥巴。她為了爛泥巴哭,拒絕雲的求婚?白癡啊!」



  「她是白癡沒錯啊……」她的室友無力的回答。



  大學同學四年,研究所又住到快畢業,她們深深覺得這個不停戀愛又不停失戀的室友……



  是個勇敢的白癡。



  回到寢室,聽音樂的帶耳機,趕作業的打開電腦,睡覺的爬回被窩。



  睡覺的阿敏卻覺得自己怎麼都睡不著,「阿如,你耳朵快爛了,耳機拿下來好不好?」睡上鋪的她拍拍阿如的頭,「你覺得這個帥哥能不能終止笨寒的失戀之路?」



  「我還女王之路勒,失戀之路?」阿如沒好氣的回答,「太帥的人難照顧,你等著好了,她又會哭著回來騷擾我們的耳朵。」



  「不是這樣講的啦,」趕作業的安樂得從那堆亂七八糟的程式裡脫身,「被帥哥拋棄總比被豬頭拋棄好吧?起碼啃到帥哥了,最少也賞心悅目過啊!不要奢求豬頭就會比較專情啦,沒那回事……」



  「啃……邪惡安!」阿敏罵著,丟了一本書過去。



  安看也不看,敏捷的偏偏頭就閃過,「聽聲音是紅樓夢。阿敏,你想謀殺找啊?」



  「下次我丟辭海!」阿敏長歎,「唉,可憐的玉寒……『步水成涉,秋心共計一字愁。」』念中文研究所的她總是多愁善感的。



  阿如邊戴耳機邊順口接上,「『少火難炒,食我難解一時餓』。」



  「要吃誰呀?」安嘿嘿的笑。



  「我不吃,笨寒倒是有得好吃了。」阿如吃吃的笑了起來。



  「吼——你們這兩個邪惡到不能再邪惡的傢伙!」



  「好了,別哭了。」睿明耐心的哄玉寒,「再哭下去,就看不到路走了。剩下的明天哭好不好?」



  「哭還有配額的啊?」她沒好氣的說,「你不知道失戀很痛苦嗎?」



  「的確不知道。」他很大力的承認,「我追求的人,還不肯跟我談戀愛,還沒開始,所以不知道失戀的滋味。」



  「誰啊?」哪個笨女人能抗她光芒萬丈的睿明弟弟?



  「你呀。」他笑得讓人毫無防備,從小一起長大的玉寒卻早就免疫了。



  「少來,戀姊情結啊?」白了他一眼,「我知道小明是想逗我開心,但是也不用這樣自我犧牲好唄?男人不要隨便把愛掛在嘴上,女人會認真的。男人就是這樣,隨便說說,一點責任也不想負……」說著說著,她的眼眶又紅了。



  追求她的時候,誰不是滿口甜言蜜語。



  實在是她失戀到怕了……大學四年加研究所一年,幾乎每年失戀個兩、三次,有丟下她出國留學的,有奉兒女之命成婚去的,還有個性不合的……



  這些表面堂皇的理由之下,說穿了,不過是她不肯脫衣陪睡而已。



  開玩笑,能讓她脫衣陪睡的,只有真正的真命天子,還沒經過時間考驗,就棄她而去的人,她怎麼能夠隨便托付自己寶貴的身體?



  剛讓她嘗到失戀痛苦的才子學長,交往前她還謹慎的說了一大堆原則,對方慨然答應,這才放心跟他交往的。



  沒想到……不到兩個月,這王八蛋就讓博士班的學姊拐走了!只因為人家脫衣服乾脆又快速,連旅館錢都出了。



  睿明靜靜的聽玉寒亂七八糟的敘述,冷靜的臉沒有一絲變化,只有耳朵微微的發紅了。



  「不要生氣啦。」她擦擦眼淚,「我哭完就沒事了。這種爛男人,越早看清楚他的真相越好……」



  「我沒有生氣呀。」他表面還是一派安詳。



  「你騙別人可以,想騙我?」玉寒吃力的摸摸睿明的頭,「沒事長這麼高幹嘛?要摸頭還得墊腳尖……你從小就不會把氣放在臉上,只是耳朵紅。是玉寒姊姊笨……」



  「是純真,不是笨。」他笑笑的幫她掠掠被風亂的髮絲,「我本來就不認為求婚一次就會過關。玉寒,我會一直等你的。」



  「叫姊姊,越大越沒禮貌。」她皺了皺眉,「你老開這種不好笑的笑話……就跟你說了……」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瞪著迎面而來的兩個人。



  負心的前男友和學姊停下腳步,前男友用不悅甚至有些鄙夷的眼光看著他們。



  玉寒愣了好一會兒,風度,風度。心裡小聲的提醒自己,歷次的失戀什麼也沒教會她,就教會她「君子絕交不出惡言」。



  「午安。」她先打了招呼,硬擠出笑容來。



  看了看玉寒不自然的表情,又看了看眼前這兩個人,睿明明白了。他的耳朵微微的發紅,卻只優雅的點點頭。



  那位學姊的眼像是要把他剝光一樣……  



  不過,更貪婪的眼神早已看遍了,他可以泰然自若的面對別人充滿情慾的眼神。



  再骯髒、再污穢的心思,也跟他沒關係,那些都是「別人」。



  他唯一關心的,是用澄澈無垢的眼神,看著自己的玉寒。



  「原來你早就有人了。」新任女朋友的心神不屑讓那男人憤怒了,把氣出在玉寒身上,「還裝出一副被害人的樣子,你這歹毒的女人!我起碼堂堂正正的跟你分手,你倒是腳踏兩條船!到處去哭訴,讓我被同學和教授罵得要死,你這長舌頭的潑婦……」



  玉寒被罵得目瞪口呆,還來不及反應,只覺得睿明閃身出去,還沒弄清楚發生什麼事情,學長已經哼哼唧唧的躺在地上,一隻眼睛有了天然的賤狗妝。



  「您還有什麼話想說嗎?」睿明相當和藹可親的問,「怎麼這麼不小心,罵得太高興,撞到電線桿嗎?」他伸出手。



  「明明是你打我的!」學長憤怒的揮開他的手,「我要告你!你居然出手打人……



  「是我嗎?」睿明回頭問玉寒,「玉寒姊姊,你看到我打他嗎?」



  她呆了一下,腦子轉了轉,忍笑回答,「我什麼也沒看到。」



  「這裡就我們四個人,我說沒有,玉寒姊姊說她沒看到……」睿明目光一轉,慇勤溫柔的對著學姊笑,「這位小姐,你看到我打人了嗎?」



  被他這麼一笑,連自己姓什麼都快忘了,怎麼會記得他打人?「我……我什麼也沒看到……可以給我你的名片嗎?」學姊花癡笑了起來。



  「鄧秀環!」學長吼了起來,「你看到小白臉就花癡啦?我被打成這樣,你還幫那個女人似的小白臉?!」



  「郝柏慕,你自己不濟事還怪別人?我怎麼會看上你這草包?我眼睛瞎了是吧?」



  「你這個花癡,你不是說沒有我活不下去嗎?」



  「哼,我哪有說過?你有妄想症。」



  「你……」



  留下那對爭吵不已的情侶,罪魁禍首的睿明掛著溫和的笑容,輕輕推了推玉寒,「我們走吧。」



  等看不到他們兩個了,玉寒突然爆笑起來,越笑越大聲,笑到最後,卻又哭了起來。



  睿明瞭解的拿出另一條手帕,讓她擦眼淚。從小一起長大,他知道玉寒的淚腺有多發達。



  「幸好……幸好只浪費了兩個月的青春……」她嗚咽著,「問題是,我大學念了五年,研究所念了三年,今年都二十七了……我的青春啊……哇……」



  「有我在啊。」睿明輕輕抱抱她,「玉寒姊姊,我會一直在你身旁的,請你嫁給我。」



  「……你是弟弟……我要幸福美滿的家庭,我要小嬰兒啦……嗚嗚嗚……」



  睿明不禁莞爾。現在的女孩子都爭強好勝,不讓鬚眉,他這個迷糊的玉寒姊姊,從小到大的心願都是當個了不起的家庭主婦。



  對她的愛意,時間和空間都不能阻隔。他一直耐心的在等待,等待自己快快長大。別人欽羨他是天才,卻沒人看到他的夜半苦讀。別人嫉妒他如此得異性青睞,卻沒人知道他心裡早認定了一個人,而那個人把他看成自己的親弟弟,不斷的戀愛和失戀。



  遠在異國的他,只能透過e—mail和ICQ與她保持薄弱的聯絡,每每聽到她的新戀情,他心裡總是苦澀。



  他,並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天使。



  這樣愛著的玉寒姊姊……當她因為失戀痛苦時,除了跟她一起難過外,睿明總是為了心裡那點放心與竊喜不安。



  所以,他回來了。不管華府的工作再有挑戰性,他寧可回這個小小的島國,親手守護自己心愛的玉寒。



  計程車上,哭累的玉寒倚在他肩上睡著了。輕輕的環過她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的胸膛。



  真可憐,哭成這樣。輕輕擁著她,滿心憐惜的。



  台北市的天空一樣污濁,但是因為有她在,所以他在華府美麗晴空下,最想念的,卻是這個嘈雜陰鬱的城市。 


 


  他會選擇政治這條路,主要原因也是為了玉寒。



  離開國門,早熟的他才發現,脫離台北看天下的狹隘視角,原來台灣處於颱風眼中,所有的安逸都是暫時而不可靠的。他為這樣的事實不安起來,也更密切的注意國際情勢。



  在詭譎萬變的世界裡,我能做什麼呢?他自問著。那塊鄉土是他出生的地方,而且有個連出國旅遊都不肯的玉寒姊姊,住在那個飄搖的所在。



  聽了一場演講後,他選擇了政治作為終身的職志。沒錯,政治的確黑暗……但是要保住鄉土,這是最有影響力的道路。他並沒有很大的野心,不想當政客。漸漸的,他對於政客背後的智囊團發生了興趣,而他冷靜迅速的判斷力與豐富的知識,很快的得到了教授的賞識,推薦他到華府。



  他不是不感恩,也不是不知道這位專注台海情勢的參議員可以教他更多。



  但是……他怎麼止得住歸鄉的心?他研究所畢業一年了,在華府的這段時間是最大的耐受程度。就算梁立委不找他,他也會自行辭職回國的。



  猶記臨走前,參議員皺著眉看他……



  「丹尼,我從來不因為你年輕所以不重用你……天知道我待你比其他年長的人還看重多了。為什麼突然要回台灣呢?如果是薪水的問題……」



  「不是的。」他不太好意思的笑笑,「……我有心愛的人在台灣,已經太久沒守在她身邊了……沒人照顧她,不行的。」



  「……那個女人真幸福。」參議員的女兒突然插話,「能讓丹尼這樣惦記著……」她翡翠似的綠眼睛直直的注視睿明,「是因為她,所以丹尼不交女朋友?」



  「今生愛的、要娶的,唯有她而已。」他漾出幸福的笑,點點頭退出辦公室。



  「安妮...」



  參議員想安慰女兒,卻被她打斷,「爸爸,別說了。我沒事的……我不是唯一被拒絕的……一定有人像丹尼一樣,只認定我一個……」



  她還是哭了。



  睿明不是不知道這些眼淚。



  只是……對於別人的多情,他無能為力。



  他的心很小,只能裝下一個人。



  而那個人,叫做玉寒。



  這是出生就命定的摯愛。



第2章



  她梳著整齊的髻,一身保守的套裝,安靜的在電腦前面工作著。有人不斷的拿雞毛蒜皮的小事煩她,總是從容不迫的將問題解決了,然後繼續她眼前的工作。



  她叫做鄭真琴,三十八歲,忠心耿耿的跟著梁立委十六年,從年少被誣賴恥笑是議員的情婦,直到年華老去,梁議員成了梁立委,流言自動消失,她仍穩穩的坐在秘書的位置,一直都是梁明書最得意的助手。



  多年的習慣改不了,她仍然稱呼梁明書為「梁議員」。畢竟從縣議員起家,她就站在他身後了。



  人來人往,許多人來了又去,很多人短暫的成了梁明書面前的紅人,然後跳槽或惹麻煩而消失,只有她,誠誠懇懇的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冷眼看著競相爭媚的助理們。



  年輕女孩背後叫她老處女,她不在意。在她眼中,這些女孩不過是純觀賞的花瓶而已。



  當梁明書帶鐘睿明進來的時候,她雖然因為這男孩異樣的美貌和氣質驚詫了一下,卻不甚贊同的皺了皺眉。



  梁先生嫌辦公室的女花瓶不夠多嗎?再找個漂亮的男生來充數?她做著大部分的工作沒什麼,只是可惜有限的經費被虛擲了。



  可沒多久,她發現向來判斷力正確的自己,難得的錯了。



  那位年輕的男孩,成了自己和梁明書的得力助手。不知不覺間,瑣事不再煩她,讓她能在繁複的院會和應酬行程裡,真正的和決策核心小組討論政策。



  這男孩不簡單。她默默的下了評語,卻也不禁可惜著,這樣的人才適合更有野心的政客,而不是梁立委這樣溫吞似的人。



  梁立委啊……她不禁苦笑。在黑暗的政壇,他算是少數有理想、有抱負的立法委員吧?!但是好人不見得有政治上的才能。



  他主攻國際情勢,觀點卻往往狹隘,反應又慢,每每她不知道跟他講解多少次的問政內容,梁立委還是似懂非懂,常常鬧出笑話來。



  少年時佩服他的理想和人品,志願到他麾下,十幾年來沒有怨言,出身軍人世家的她,倒是埋怨了自己的父親兄長,他們不切實際的愛國情操,也誤了自己一生,雖然甘之如飴。



  只是……這個有才能的孩子,也得在這裡誤了十幾年的青春? 還是說……這外表明朗的孩子將梁立委當踏腳石? 政壇忘恩負義的事情太多了。



  她向來冷靜的臉出現了一絲不安。



  在茶水間巧遇,剛好那些圍著他吱吱喳喳的小女生都不在。睿明點頭微笑,她忖度了會兒,開口了:「在梁立委手下工作……委屈你了。」



  睿明望了她一會兒,微微笑,「我喜歡在值得敬佩的人手下做事。」



  「……在他手下做事,將來很難在政壇上有什麼資源可供使用。」



  「要咖啡嗎?」他遞上剛煮好的咖啡,「我個人喜歡孔明,不喜歡曹操。」



  「司馬家呢?」真琴接過咖啡。



  「短命王朝卻換來千古罵名,更不值得,智者不取。」



  兩個人瞭然的笑了笑,真琴這才放下心來。



  後來,他們成了工作上並肩作戰的戰友,辦公室追不到睿明的小女生們,甚至妒恨的中傷,說睿明成了老處女的小白臉。



  「真琴姊,給你帶來麻煩了。」睿明滿懷歉意的說。



  「我都這把年紀了,有什麼麻煩?」真琴揮揮手,「倒是你,怎麼跟女朋友交代? 說清楚的好。治療流言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接敘說導致流言的真相。」



  「……她還不是我的女朋友。說什麼都不肯點頭呢,實在傷腦筋……」他苦笑。



  真琴驚訝的看著他。這個魅力十足的男孩子,也有棘手的時候?



  「我帶來給真琴姊看吧,明天中午一起吃飯好嗎?」他微笑。



  第二天,吃過了這頓飯,真琴沉默不語。



  「這就是你愛的人?」她實在難以相信。



  沒錯,那個女孩長相甜美,言談有禮風趣,一點也看不出來比睿明大四歲……



  但是這樣的女孩子,台北街頭一抓一大把……想想眾多追求睿明的富家千金、政壇美女、明星名模,這個小女孩相形之下,像是樸素的小萆兒。



  「……真琴姊覺得她不夠出色?」睿明笑了,「我從小和她一起長大,她是很平凡、很普通……」垂下濃密的眼睫,「但是,追求我的人是為了什麼呢? 我的皮相? 我的未來性? 這些在玉寒眼中都不算什麼。只有她,不管我變成什麼樣子……待我始終如一。」



  他燦爛得令人昏眩的笑笑,「我希望有個人,能夠跳脫我的皮相,愛上真正的『我』。我知道玉寒的心是純金般的珍貴,我也相信她是愛我的。只是她囿於年幼的印象,還沒把我當男人,只把我當弟弟看待。會有那麼一天,她會發現我長大了,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她。」



  這樣早熟的孩子,畢竟也有孩子氣的一面。她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



  若是他再長大一點……會是怎麼樣的?她突然湧出這樣有趣的想法。



  當梁立委的秘書這麼多年,其實她已經有些疲憊了。當初的理想只是空談,梁立委並不是個有能力實踐理想的人。



  我能期待這孩子嗎?她自問。



  還能工作到六十歲吧?還有二十幾年可以奉獻……這孩子,全是我下一個效忠的目標嗎?



  她突然拔到了生命的目標,微微的笑了起來。



  回國以後,睿明搬離了梁明書幫他準備的小套房,直接搬到玉寒家隔壁。



  「東區的小套房歙,離你工作的地方又近。」關於這點,玉寒很不解,「住這裡幹嘛?這是老公寓了,搭捷運還得走十幾分鐘的路。」  



  「我喜歡走路。」睿明英笑,「再說,伯父伯母都移民了,你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



  「說到那兩個唷……」玉寒滿腹牢騷,「年紀一大把了,跟人家趕什麼時髦移民?現在好像在坐牢,真的是移民監呢,還一直誇加拿大多好又多好……」



  「玉寒姊姊不是去過了?加拿大很美呀。」他正在客廳等吃飯,玉寒不讓他動手,忙碌的不斷端菜出來。



  「美?很美啦!當明信片看當然美……我不會看照片就好唷?你相信嗎」7—11下午六點就關門!7—1l歙!而且遙遠得沒有人性啊!太陽一下山,整個城像鬼鎮,沒有一家商店開門的。除了在家看電視,還能去哪裡啊?那種沒有夜生活的鳥奪方怎麼住人?讓我死死算了……」



  「你還是最喜歡台灣?」



  「這個亂七八糟的小島是我的家。」她擺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大餐,「我哪裡也不去,只有這裡適合我。」



  接過添得滿滿的飯,睿明笑了笑,「我為你守護這個小島。」



  「政治家的心願就這麼小啊?」玉寒又忙著幫他盛湯,「我真沒想到你會跑去念政治……我以為你不是當畫家就是當作家。上帝真是不公平,給你好看的外表,給你那麼好的才華,所謂『上帝的寵兒』就是這樣吧?」



  「……我不想當什麼政治家。」他垂下眼瞼,在臉上落下誘人的陰影,「我只是想為你守護家園而已。」



  被他注視的時候,她的心跳居然有點不規律。



  神經啊!那可是她抱過、牽過、呵護過的小弟弟,她在轉什麼邪惡念頭啊?!



  「小明……咳,你長大了……睿明。」她決心好好跟他談談,「其實你要怎樣的女生沒有?何必在我這個老姊姊身上浪費時間呢?你只是被小時候的既定印象限制住了,這是青春期的症侯群,而你應該早早離開青春期了,好歹都二十三歲了……」



  「我要什麼,自己很清楚。」他望著玉寒,美麗的眼睛充滿熾熱的專注,「我不會勉強你的,玉寒姊姊。我會等你準備好,我們的一生都剛開始而已,我不急。」



  我很急。玉寒沒好氣的想。  



  這個才華洋溢的弟弟為了自己浪費這些光陰,會錯過真正的幸福。



  「小明……咳,睿明,你只是沒分清楚親情和愛情而已。」



  「玉寒姊姊,你要說我『戀母情結』嗎?不,我並不缺乏母愛。事實上,我什麼也不缺。就算你不接受我……我也會耐心等候,並不認為是遺憾。因為……能夠專注的愛一個人就是幸福了。我只祈禱你幸福。」



  她該拿這個小弟弟怎麼辦?「……怎樣才能讓你停止這種傻念頭?」決心正面面對問題,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在他美麗的眼睛之下,她覺得越來越危險了……



  「你接受我,或者有別人給你我不能給的幸福。」



  「我會努力的。」她無力的端起湯喝了一口。



  「接受我?」



  老天,他的笑容讓女人失去抵抗力。



  「不是。」玉寒白了他一眼,「我想辦法找到那個真命天子。」



  睿明沒有感到挫折,只是充滿自信的一笑,低頭喝湯。



  不會有那個人的。既然他回國守在玉寒身邊,那個人說什麼都不會出現。



  他很清楚自己的優勢,在他面前,所有男人都會自慚平凡。



  「你……笑得好可怕。」但是很誘惑。玉寒覺得很不安。



  「有嗎?」睿明摸摸自己的臉,「玉寒姊姊,我不會傷害你,我是來照顧你、保護你的。」



  「我都這麼大了……還需要你保護?死小鬼。」玉寒瞇了瞇眼睛,「不要裝出那副人小鬼大的樣子,受不了……」她起身去端燉排骨。



  可一進入廚房,她立即發出驚天動地的尖叫聲——



  睿明迅速的衝進廚房,玉寒一跳跳到他身上,「蟑螂……好可怕……還會飛……啊——」



  他抱著尖叫的玉寒,哭笑不得。「不需要人家保護?嗯?」



  「快……快打死它啦!」玉寒帶著哭聲叫。



  那只無辜的蟑螂被她的尖叫聲嚇得動彈不得,僵在流理台上。



  「玉寒姊姊,你好不好先下來?」抱著她是很樂意,但是抱著她打蟑螂似乎有點高難度,「這樣我不能打蟑螂。」



  玉寒這才意識到被睿明抱著,她一張臉漲得通紅,飛也似的跳下來,衝出門,顫巍巍的從門後探出眼睛,「快……快把它打死啦!」



  正要處決那只蟑螂,瑟縮的蟑螂抬頭看著睿明,似乎在問:「憑什麼用人類的觀點否定我們存在的價值?我們並沒有侵害你們。」



  這隻小蟲並沒有傷害任何人。他突然動了側隱之心,拿起餐巾紙將蟑螂拎了起來,打開廚房的窗戶,讓它飛了出去。



  「你……放它走?它還會再回來,它……」玉寒不可思議的嚷著。



  「玉寒姊姊,它沒傷害你。」洗了手以後,端起那鍋燉排骨,「來,我們繼續吃飯吧。它也是地球生態的一環,我們沒權利否定它存在的價值……」



  這個弟弟,心慈若此,從小到大都沒有改變過。



  「還氣我不打死蟑螂?」看她大半天沉默不語,該不會為了只小蟲和他發起脾氣吧?



  「你……你這樣子怎麼在政壇生存?」她憂心忡忡,「你的心太軟了,這樣一定會被人家欺負的……」



  原來是為我擔心啊。他的心裡湧起一股暖意。



  「……我對人類,就沒有這麼慈悲了。」他氣定仰閒的說,「玉寒姊姊,你的手藝真好。再一碗。」



  「那當然。為了當個了不起的家庭主婦,我可是下過苦功呢。你知道嗎,我有廚師執照,還有保母執照了!當家庭主婦也是要專業化的……」  



  成功的轉移了她的注意力,睿明微微的笑了起來。



  畢業兩年,玉寒的年紀越來越大,際遇卻越來越落魄。



  工作換來換去,現在在某大出版社當行銷編輯,上面層層峰峰,都拿他們這些小行銷當代罪羔羊。



  但是……能怎麼辦呢?景氣這麼差,有工作就很好了,她不敢奢求什麼。



  老同學步步高陞,連最不看好念中文的阿敏,都已經是呼風喚雨的主編了,就只有她……真是令人黯然神傷。



  睿明更不用說,儼然是梁立委的代言人,甚至得到大老的注意,年紀輕輕已經是媒體寵兒。



  阿敏約她出來喝茶,實在意興闌珊,拿什麼跟人家比呢? 但是阿敏的車都停在樓下了,她只好胡亂的拉件衣服來套上。



  「我是請你喝茶,不是拉你去斷頭台。」阿敏沒好氣的白她一眼,「畢業都不是姊啦? 同學會不到就算了,連我們同寢聚會都不到!你搞什麼飛機呀?」



  「……你們本來都是我的學妹,差點又變成我的學姊。現在,……大家都出人頭地了,要不就嫁了好丈夫……你看不婚的阿如連孩子都有了,就只有我……我不知道我在幹嘛!」她差點哭了出來。



  阿敏氣得發怔,抓起點單往她的頭上敲,「我敲死你這混帳東西!你還好意思說?大四那年是怎麼留級的? 為了被破爛男人甩了,連期末考都沒考,不被當才叫做有鬼了!幹嘛念到研二畢不了業?還不是你自己豬頭,跑去幫男朋友做論文,反而耽誤了自己的論文!你是哪點比不上我們? 你倒是說呀!」



  「我……我……」她委屈的扁扁嘴,「我只是想要穩健的愛情,可以平安進禮堂嘛!就算不提學業,畢業以後,大家都有成就了,就只有我……我都快三十了……嗚嗚嗚……」抓起餐巾她又哭了起來。



  「……那是因為,你最想做的工作都不是這些。」認識她這麼多年,眼淚怎麼哭也哭不幹,阿敏反而沒辦法了,「你最想做的還是生兒育女,當個一等一的家庭主婦,對不對?」



  玉寒只是飲泣,沒有回答。



  長歎一聲,阿敏不是不感慨的,「笨寒哪.你的願望何嘗不是我的願望? 只是我沒你天真,這世界上哪有長期飯票這回事?」



  「怎麼會沒有?」她不服氣的擦乾眼淚,「我爸媽結婚三十二年,到現在還是恩愛得很,我媽可當了一輩子了不起的家庭主婦。」



  「就是你爸媽做了錯誤的示範,你才會夢幻的以為每對夫妻都這樣。」



  阿敏老實不客氣的頂回去,「你睜開眼睛看看四周,哪對夫妻跟你爸媽一樣?那叫做異數、奇跡,前輩子燒了好幾台砂石車的好香才有的,懂不懂? 男人都是混帳東西,他們只想要享受免費的女傭、性伴侶、保母、生孩子煮飯燒萊洗衣服的自動化機器人,了不了呀?你這笨蛋單純加到爆的極品!」



  越想越氣,阿敏乾脆一股作氣的發作起來,「當家庭主婦?帶可愛的寶寶? 廢話,我也想啊!只是想到要受豬頭老公的氣,我還不如受豬頭老闆的氣! 豬頭老公給你家用給不給薪水啊? 不給薪水,給不給感謝啊?你慢慢想吧!豬頭老闆還不敢得罪我,該加新就得加薪,該讚美就得讚美,老娘不爽走人,我看他怎麼辦好?!你呀!認清楚事實好不好?極品男人已很少了……」



  「這個我很清楚。」玉寒沮喪得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看你才是不清楚!」阿敏索性扯開來講,「你以為娶了老婆的人就是績優股啊?笨寒,這只會讓你身敗名裂而已。」



  「我沒有!」她嚇了一大跳,「我沒有做這種事情!誰啊?是誰?!」



  阿敏瞅了她一會兒,面色緩和了些,「笨寒,我問你,甄瀾仁是不是你的頂頭上司?」



  「甄先生?」她呆了一會兒,「是呀,他很照顧我,出門應酬也照顧我的……」



  「怎樣個照顧法呀?」阿敏快氣歪了。



  「就是……跟廠商和書店經理應酬,都會帶我去呀。他還說,應該要跟這些人打好關係、拓展人脈……」



  「拓你的大頭啦!」阿敏想拿起點單,發現讓服務生收走了,要砸咖啡杯,她又還沒喝完,「哪個女性行銷要去應酬這種鳥玩意兒?你是不帶大腦出門是嘛?你知道甄瀾仁出去都怎麼講的?他都說這個小行銷是他的小情婦兒,把你形容得多麼不堪!出版界就這麼一點點大,你這種名聲怎麼嫁得出去……」



  玉寒像是挨了一記悶雷,莫怪公司的男同事閃她像是閃瘟疫一樣,女同事連跟她同桌吃飯也不願意……



  「阿敏!我沒有我沒有……」她幾乎號啕大哭,「我沒有啊……」她突然靈光一閃,「難怪……難怪每次他都要我喝酒,喝很多很多……」



  「……灌你這海量,他真是找錯人了。」阿敏這才鬆了口氣,知道這個流言以後,寢食難安了很久,老同學畢竟還是單純模樣,又不禁憐惜起來,「沒吃虧就好,流言久了自然就平息了......」



  「但是我什麼也沒做啊……」她壓低哭聲,怕給老同學太難堪,「你知道我的個性的,有人搶男人我都直接送了,我不會搶,我怕搶……我沒有對他有任何暗示的,我沒有……我也穿得很規矩,我沒做任何壞事……」



  「叫你做,你也做不來。」阿敏掏出手帕,出門已經預留半打在皮包裡,「我冤枉你了,對不起……乖乖,快別哭了。我是擔心你,怕你太寂寞了做出傻事來……」



  「我沒有那麼寂寞!」她嚷了出來,「最少……」



  最少有睿明陪著她。



  愣了一愣,自從睿明回國以後,她發現自己不再覺得愛情有那麼重要了。



  那家庭呢?睿明天天回來吃晚飯,在她家裡讀資料、寫演講稿、看公文到深夜。甚至他有她家裡的鑰匙,要回自己的住處都輕手輕腳的自己回去,不吵醒淺眠的她。



  她也有睿明的鑰匙,常常過去幫他打掃家裡、燙衣服,睿明總是滿懷感謝的幫她洗碗、拖地板。假日兩個人一起去買菜,睿明也堅持所有的菜錢和水電、瓦斯費都要出……



  「小姊姊你照顧我,絕對不只這些小錢。」他很堅決的搶去帳單,「是你不肯收我的養家費的,我浪費你的水電、瓦斯,這錢再不讓我出……你不當我是家人?」



  她實在很拙於爭執,只好由他。



  寂寞嗎?不,她一點也不覺得。但是……她對睿明是不是依賴得太深了?



  「喂?喂喂喂!笨寒?你中邪啦?別嚇我效!」阿敏看她臉色慘白,握著手帕的手不斷發抖,怎麼著?沒聽過她這老同學有羊癲瘋啊?「要不要去醫院?喂!」



  「阿敏,去醫院治得好依賴症嗎?」她緊張的抓住阿敏。



  「啥?」阿敏糊里糊塗的聽她這單純的老同學顛三倒四的敘述,饒她組織能力好,也好半天才搞懂了她的意思。



  「你是說,那個帥到瀧澤秀明加金城武都比不上的大帥哥,這幾年都陪在你身邊?」阿敏吼得整個咖啡廳彷彿為之震動,「……你這兩年搞什麼鬼啊?這種極品居然讓他住在你家隔壁你不啃了他?讓他求婚N次你還拒絕他?」



  玉寒瑟縮了起來,「……他、他是弟弟呀……」



  「弟三小?『弟弟』會這樣無怨無悔的守候嗎?我那鬼弟弟怎麼只會跟我伸手要錢?更不要說你們連十六等親都搭不上邊...」



  「阿敏……形象……你、你,你是知名出版社的主編欽……」玉寒被她的怒氣薰得快枯萎了。



  「遇到你這不世出的笨蛋,我還他X的形象咧!」



  服務生想上前勸她放低音量,一看到她濃重殺氣的眼神,馬上改口,「小、小姐……還要點、點什麼嗎?」聲音發抖得像是得了瘧疾。



  「滾。」阿敏從牙縫裡擠出這個字,繼續抓著老同學痛罵不已。



  被罵得頭昏耳朵痛,阿敏才意猶未盡的放她回家。



  玉寒回到家後,呆坐到天黑都忘記點燈,待睿明回家一開燈,發現她坐在黑暗中,嚇了一大跳,「怎麼了?」



  這次她沒有哭,楚楚可憐的抬頭,卻比哭泣更讓人心疼。



  「發生什麼事情了?」



  玉寒張開口想說,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能跟睿明說嗎?過度依賴總不是辦法,總有一天,他會有自己的真命天女出現。



  那時候……她怎麼戒除這樣的依賴性?不能在他面前哭,不能對著他抱怨。



  「我還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午哭了一場,回家反而哭不出來。



  未盡的眼淚悶在心裡,總覺得自己似乎因為單純被暗算了。



  阿敏說,許多居心不戾的上司最喜歡挑辦公室清秀的乖乖牌搞這招,先放流言孤立小女生,然後關懷呵護備至,小女生往往就這樣入了狼口。



  好在她神經夠大條,酒量又好。



  可單純就該被欺負嗎?她覺得這個世界如此險惡,應付不來。



  振作了一下,她才道。「你餓了吧,我去做飯。」



  「小姊姊,我們可以到外面吃。」睿明知道她的個性,若是她整理好了,不會瞞他,只是她還沒整理好。



  「我想做飯。睿明,原來哭不出來是這種感覺。」她勉強笑笑,「一定是我以前哭太多了,把眼淚的配額用完了。」



  擔心的看著她的背影,他一直拿她沒辦法,太心疼、太在意,連一點點勉強都不願意……



  走進廚房,她看到一個會飛的黑影……停在流理台上。



  下一秒,她的尖叫聲幾乎觸動火災警鈴——



  睿明衝進廚房,玉寒馬上跳進他懷裡。



  驚懼啟動了她的淚閥,她邊哭邊叫:「哇嗚——連蟑螂都欺負我!豬頭上司算計我,連蟑螂也欺負我!我不要啦!討厭討厭討厭……通通欺負我,為什麼啦!嗚嗚嗚……哇——」



  聽她邊哭邊嚷,大略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睿明耳朵微微發紅,又馬上恢復鎮靜。「乖,不哭不哭,小姊姊不怕,我打死他......」



  說真話,他有點感激這只適時出現的嶂螂,不怎麼忍心打死它。



  「還不快走。」他心裡輕輕的念,「再不走,真的得打死你了。」



  蟑螂像是聽懂了,晃了晃觸鬚,「颼」的一聲,擠過窗戶狹窄的縫隙,不見了。



  他有些傻眼。



  是的,他對生物比較慈悲,對「人」就沒有這樣好的待遇。



  輕輕哄著哭個不停的小姊姊,他的眼睛,出現了難得的煞意。



第3章



  睿明默默的運用關係瞭解了玉寒傷心的緣故,臉上平靜如常,心裡卻翻湧著想殺人的暴力。



  算計他的玉寒?哼。



  知道她在出版社受的委屈,更讓他火上加火。



  只是大選將至,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情——



  梁立委被刺。



  這件事情驚動了政壇和整個台灣,因為梁立委的形象一向良好,同儕關係頗佳,加上他這票長袖善舞的幕僚……



  就算全台灣的立法委長都被槍殺光了,也還輪不到他。



  只有在場的睿明等人心知肚明,梁立委是被躲避槍擊的黑金議員連累,這才挨了致命的一槍。



  這一槍,讓所有的幕僚心都涼了。大選的準備都已部署完畢,就在這個時候,梁立委性命垂危。



  接受了黨內大老的緩頰後,決定不對媒體透露真相。



  他們愁眉不展的回去商量對策,然而梁立委的妻子過世已久,孩子還在念高中,「代夫出征」、「代父出征」都不可能,兄弟間也沒有從政的意願……



  這時,黨內大老卻來拜訪梁立委辦公處,授意要睿明代替梁立委參選。



  他嚇了一大跳,「這萬萬不可。我才剛滿二十五歲,歷練還嚴重不足……」



  「除了你,還有誰能善用梁立委的資源?」大老定定的看他,望著他無畏的眼神,很是滿意。



  注意這個能幹的立委助理很久了,只是沒想到他的出道是這樣感傷的開端……



  大老很快的拋開無謂的傷感說:「睿明,也是你該回報梁立委知遇的時候了。」



  這擔子,太沉重。



  「真琴姊,我選不上。」他試著說服梁立委的秘書,「我沒有顯赫的政治世家背景,只會讓梁立委的資源流失殆盡……你能不能說服黨內,再推派一個人來接收?我實在……」



  「你選得上。」真琴推了推眼鏡,「你有領袖魅力。相信真琴姊這些年的識人眼光,不要讓梁立委走得不安心。」



  之後,他考慮了一整天,才憂愁的到醫院探視。



  陷入彌留的梁立委身上插滿管子,像是要敘說什麼的看著他。



  「梁立委,你趕緊好起來。」他從來不想走到幕前,「大老居然要我代你參選。」



 梁立委的眼睛出現了笑意,軟弱的手顫抖的抓住他,他難過的緊緊握住。



 「都……拜託你了……」他微弱的發出氣音。



 幾個小時過後,他含笑闔目而逝,享年四十九歲。



 這個擔子,如此沉重。



 梁立委的幕僚幾乎都留了下來,在哀戚的氣氛中,反而更有堅強的戰鬥意志。



  順理成章的,真琴成了他的秘書,而他的任務,就是當選立法委員。



  爆炸而戲劇性的轉折經過了媒體的渲染,這個年輕而充滿魅力的繼承人,馬上成了媒體競相追逐的焦點,未當選已經先轟動。



  他比以前加倍忙碌,雖然心疼玉寒被可惡的上司欺負,只能托出版社的大老闆照顧玉寒,等待大選結束以後,再慢慢處置甄瀾仁這無恥的色狼。



  沒想到,在他忙碌的當口,大老闆又出國參加書展,按捺不住的甄瀾仁竟在辦公室就對玉寒毛手毛腳,把她嚇得奪門而出。



  還來不及控訴他的罪行,甄瀾仁已先下手為強,把她以「不適任」的理由,開除了。



  「是你……你對我……你想欺負我才開除我的!」她氣得哭嚷。



  「誰看到了?」甄瀾仁瞪大他的金魚眼,「被開除就想誣賴我?不知羞恥的女人!不檢討自己的工作能力,只會靠美色誘惑男人。我告訴你,年輕女孩子不要以為張開大腿就永保安康,男人是會膩的!」他提高聲量,整個辦公室懷疑輕蔑的眼神頓時全投過來,「工作不力就算跟大老闆上床,也保不住你的!」



  她突然希望有阿敏毒辣的舌頭,可以反駁回去。但是純真的她,卻含著眼淚氣得發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掙扎半天,她抽噎說道:「……你、你歪曲事情,你胡說八道!你……你……你會有報應的!」哭著跑了出去。



  想到家裡只有她一個人,睿明又都忙到很晚……



  她真的是孤獨的。



  一口氣買了五瓶伏特加,一面哭一面喝,這個時候就痛恨自己過人的酒量,怎麼喝都喝不醉。



  醉了就可以倒頭就睡,但是她吐了三回,還是滿腔怨毒,睡也睡不著。



  「睿明,你在哪裡?」喝醉了讓她渴望一點溫暖,她哭著打電話給他,到底只有這個親密的「弟弟」在身邊,誰也不可靠。



  連爸媽都丟下她移民了。



  「我在辦事處,還走不開,怎麼了?」聽她的語氣非比尋常,他也緊張起來。



  「我去我你,你不要走唷!不要拋下我唷!」



  跌跌撞撞的拎起錢包就出門,因為喝了酒感覺燥熱,她一件件的脫衣服,幸好載她的是個女程計車司機,可也看得為她捏了一把冷汗。



  「小姐,別脫了……」看她醉得不像話,到了競選總部還不敢放她下來,「你到底要找誰?」



  「讓我下車!」她杏眼圓睜,柳眉倒豎,「我要下車!」



  「告訴我你要我誰,我去叫他來接你……」女司機好聲好氣的勸著,「小姐,你醉得走不動了,還是讓人來接吧。」



  試著爬起來好幾次,又頹然的倒在座椅上,玉寒才不甘願的承認,自己是喝多了。「叫……叫睿明來接我……」



  在競選總部忙碌的睿明正掛心玉寒,此時神色慌張的女司機進來就問:「哪位是睿明?他女朋友醉了,在我車上,快來接她吧……」



  他霍然站起來,「……對不起,各位,我有點私事要處理……今天也晚了,會就開到這裡吧。」



  真琴瞭解的點點頭,「快去吧。」



  睿明抱歉的致意,然後匆匆忙忙的跑出去,一看到計程車裡脫得只剩胸罩和裙子的玉寒,險些昏倒。



  到底怎麼了?海量的玉寒竟喝得這麼醉?濃重的酒味簡直要嗆死人。



  「小姊姊!」他責難的喊了一聲,「是怎麼了?為什麼……」



  「睿明……」半裸的她哇地一聲哭了起來,「我被開除了……那個……壞人!他罵我……我沒有、我沒有跟大老闆上床!」



  他無奈的坐進計程車,「麻煩載我們回去……小姊姊,沒關係,秀秀喔,睿明幫你打壞人,像是打蟑螂一樣……」



  「要讓他黏在牆上!扁扁的黏在牆上!」她醉得開始胡說八道了。



  「好好好,一定讓他像拖鞋打過的蟑螂一樣,黏在牆上掉不下來……」



  「他……壞人!一直拉我衣服……摸我……我不讓他摸,他還用力扭我的手!」



  看她手腕上的瘀青,他又是心疼又是怒氣,一面幫她揉,一面輕聲哄她。



  甄瀾仁,你好死了。等著下十八層地獄再搭電梯下個十八層吧。



  「……把衣服穿上好不好?」她差點連胸罩都脫了,等等怎麼下車?



  「好熱……惡……我想吐……」



  饒是司機技術好,在路邊緊急煞車,她最後是吐在外面。



  可開不到十公尺,她又要吐了。



  停停開開,女司機百般無奈,「先生,她捱不到家了。你我個地方讓她體息一下,吐在車子裡是沒什麼,但是小姐這樣醉,需要洗把臉躺平。照現在看來,起碼還有半個小時車,她捱不住的。」



  睿明點頭,苦笑的看著閃著俗麗霓虹燈的賓館,想想也別無他法。



  費了好大的勁兒還是沒辦法讓她穿上衣服,他只好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披在玉寒的身上,女司機看他攙扶爛醉的玉寒吃力,便下車幫忙。



  玉寒手臂纏抱住睿明,披著的外套滑了下來,女司機無奈的撿起來,跟著他們進去。



  他們沒有聽到細細的一聲「喀擦」。



  那是相機快門的聲音。



  一進了房間,玉寒又是一陣狂吐,坐在浴室裡頭軟綿綿的,睿明想扶她都扶不起來。



  垂肩的秀髮沾了些嘔吐物,小臉蒼白著,可憐兮兮的大眼睛朦朦攏朧,蒙著一層淚光。睿明忙著用熱毛巾幫她擦臉,她望著睿明一會兒,酒稍稍清醒了一些。



  「我要洗澡。」她搖搖晃晃的站起來,「小明,出去。我要脫衣


服了……」說著就開始解裙子的後扣。



  睿明倒是為難了起來。醉成這樣不洗個澡不行,可放她一個人在浴室又不放心,但是……



  他總不能幫小姊姊洗澡吧?



  等玉寒的裙子一脫下來,他火速的離開了浴室,心臟不聽話的怦怦直跳。



  小姊姊的身材……真是不可思議的完美。穿上衣服看不見,脫下來才知道她有一雙線條優美的大腿,纖細柔軟的腰肢,還有呼之欲出、嬌小卻豐滿的嬌雪胸脯……



  下一秒,他立刻罵著自己興起的邪惡念頭,努力克制自己。出來得匆忙,不然還可以看看公文、背背演講稿,冷靜一下。



  看個電視吧,才一打開電視——



  哇勒,是A片?!



  活像提著汽油救火似的,他迅速轉台,還連轉了三台才跳到正常頻道,他的腦血管都快炸了。



  心不在焉的看著了無新意的新聞,向來冷靜自持的他,不斷的瞄著浴室的門心猿意馬。



  他不是柳下惠,只是有所堅持而已。但是隔著門,裡頭是他愛了二十幾年的女人哪……



  掙扎了很久,發現浴室靜悄悄的。



  該不會溺水了吧?



  「小姊姊?」他輕輕敲了門,沒有回音。這種沉默令人感到恐懼。更用力一點敲門,回答他的仍是只有寂靜。



  「小姊姊?!」他扭開門把進浴室,竟發現玉寒睡在浴缸裡,水波蕩漾下,若隱若現的嬌白胴體、朦朧的粉紅……分外誘人。



  一步步的走向她,他的理智也一點一滴的崩潰……



  直到看到她脖子到前胸的三道深紅印子,像是一盆冰水般澆醒了他——



  這是……那混蛋想對玉寒用強留下來的無恥爪痕吧?!



  如果,這時他趁玉寒醉的時候,做出遺憾終生的事情……



  那他跟甄瀾仁那禽獸有什麼兩樣? 不但損壞玉寒對他的信賴,他們長久以來親密而穩定的關係,也會因此崩壞了。



  他會因為一時的衝動,永遠的失去玉寒。



  一想到如此嚴重的後果,滿腔的火熱突然熄滅,只剩下濃重的悲傷。



  「小姊姊?小姊姊!」輕輕搖著她,「你不能睡在浴缸裡……會感冒的。」



  玉寒含糊咕噥幾聲,又沉睡過去。



  最後,睿明只好把她從浴缸裡「撈」出來,用兩條大浴巾裹好,雖然過程讓他臉紅心跳,但還是提醒自己,不要做出衝動而有破壞性的舉動。



  她安寧的睡顏幫了不少忙,望著這樣溫柔的臉龐,他不忍心破壞這樣的靜謐。



  隨後,他讓她趴在自己膝上,輕輕幫她吹乾頭髮,心裡充滿柔情蜜意。



  愛上這樣迷糊又遲鈍的小姊姊,是自己的錯吧?!



  但是這樣的錯誤,多麼甜蜜……



  幫她蓋好被子,正想到沙發上睡一下,玉寒突然抬起頭來,迷迷糊糊的望著他,「睿明?」



  「我在這。」



  「這裡。」她拍拍旁邊的頭,「這邊睡,我怕黑。」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睿明心裡湧出疑問。



  「來!」她嬌憨的命令,「你不聽姊姊的話了?」



  明天等她醒來,一定會被她打死。睿明長歎一口氣,乖乖的躺到她旁邊。「好,趕緊睡。」



  她像是小動物一樣,鑽進了他的懷裡,找到最舒服的姿勢,滿足的呼出一口氣,睡熟了。



  輕輕吻吻她的頭髮,這是無奈的他,唯一可以表達愛意的方法。



  隔天,睿明是讓尖叫聲嚇得跳起來的——



  「哪裡有蟑螂?!」



  還沒睡醒的他,火速拿起拖鞋;而縮在床角抱著被單的玉寒,則用看蟑螂的眼神看他。



  「你!你你你……」她口吃了半天,「我怎麼……你怎麼……哇-你太過分了……我還沒嫁人,你居然……嗚嗚嗚……這是亂倫啊……」



  亂個鬼倫!



  他沒好氣的白了玉寒一眼,倒頭繼續睡。「我衣著整齊怎麼強暴你? 強暴一個爛醉如泥的女人有什麼思? 笨蛋小姊姊!」



  「我喝醉了? 怎麼會?」玉寒努力回憶了半天,「才兩瓶伏特加....我有那麼醉嗎?」



  兩瓶伏特加?!她沒酒精急性中毒,叫做天賦異稟。



  「小姊姊,你醉到在計程車上脫衣服。」看她慌張的樣子,他覺得很好笑。



  「什麼?」



  「而且還脫光了。」



  「什麼?!」



  「不但脫光了,還忠孝東路走七遍的裸奔。」



  「什麼?!」



  她跳了起來,險些被單被絆得跌死,「真的嗎?我做了這種事情?天啊!我不知道我的酒品有這麼差——」



  「假的。」睿明笑倒在床上,她真是單純到令人不敢相信,「你是在計程車上脫得只剩下內在美,沒有裸奔,因為你醉到走不動了。」



  她努力回想破破碎碎的記憶……她覺得熱,的確脫了上衣。



  「鐘睿明!」她吼了起來,「你居然耍我!好啊!你不知道死』字怎麼寫嗎?」



  玉寒壓在睿明身上一陣亂打,他沒有反抗,只是瞄了一眼,「小姊姊,你的被單滑下來了。」



  她尖叫一聲,抱著被單匆匆逃逸,躲在門後露出眼睛,「我的衣服呢?!」



  「我丟下幕僚跑出來接酒醉的你,你不感謝我就算了,居然不記得。」



  「小明,我的衣服!」玉寒氣急敗壞的嚷著。



  「我把你從浴缸裡撈出來,讓你免於溺死,你居然誣賴我對你這個那個。」他在床上翻個身,拉過毯子蒙住頭。



  「小明……我要衣服……」她幾乎是哀求了。



  「我還幫你把頭髮吹乾!是你說怕黑,硬拗我跟你睡的,醒來還尖叫到我耳朵痛。」



  阿現在是怎樣?玉寒扁了扁眼睛,這死小鬼這麼愛記恨?沒有衣服她寸步難移啊……「小明,我不是織女,你也不是董永,不要扣留我的衣服啦!」



  「我好像沒聽到道歉。」他掏了掏耳朵。



  「你!你你你……你長大了,越來越皮癢了!」她想衝去又被被單絆了一下,不可衝動啊……



  「嗯?我突然覺得好睏,可能要連睡二十幾個小時……」他又拉毯子翻身睡去。



  「喂喂喂!好啦……」她咬牙切齒,決定等她拿衣服再給他好看,「昨天我喝醉了,給你帶來許多麻煩,還誤會你,真對不起...」



  睿明噗嗤一聲笑出來,從衣櫥裡拿出掛得整整齊齊的衣服,「很好。這是獎勵。」



  一把搶過衝進浴室裡,玉寒一面罵自己,一面罵睿明。



  一穿好衣服,她怒氣沖沖的走出來,「死小明,連姊姊都敢耍…」正想找他算帳,卻被地上的拖鞋一絆——



  她撲到睿明的身上,兩個人四唇交接的倒在床上。



  不會吧?這麼巧?



  玉寒狼狽的想爬起來,不料睿明大手一壓,加深了這個意外的吻。



  她的理智剎時迅速斷線。這吻是這樣的輕柔甜蜜,被誘哄的張開嬌嫩的嘴,無盡纏綿中,她才驚覺一直當弟弟看的睿明,早就是個成熟的男人了!



  這樣寬闊的胸膛,熾熱的擁抱,讓她頭昏腦脹搞不清楚自己是誰的吻……



  被他吻著的時候,她無法思考,覺得大腦好像軟化得跟布丁一樣,世界的一切都消失了,只有那令人銷魂的感覺……



  像是探索一樣,睿明吻了她的睫毛、臉頰,又在唇上流連了一會兒,經過小巧精緻的下巴……



  突地,脖子上一陣痛辣讓她跳了起來,一把推開他。



  「啊啊啊——你幹嘛?你在我脖子上幹什麼?」梳妝台上的鏡子映出自己衣衫不整、髮絲凌亂的狼狽性感模樣,脖子上清清楚楚的烙了一個吻痕。



  「老天啊!你幹嘛?這樣怎麼出去見人?」她忘記自己失業了,不用去辦公室。



  「宣告主權啊。」他壞壞的笑,「小姊姊,你強吻了我,要負責。」



  「什麼?」



  「你撲倒我,還把我的嘴唇撞腫了。」



  「什麼?!」



  「而且你接吻的技術好爛,咬到我的舌頭好幾次,我可以開驗傷單的。」



  「什麼?!



  「所以,」他好整以暇的看著她的慌張,「所以,我要宣告主權,你得為我的終身負責。」



  「你說什麼?!」拙於爭辯的玉寒,目瞪口呆的看著這個奸詐的「弟弟」。



  為什麼被強吻的她得負責加害人的終生?這是什麼世界啊?



  都是那只該死的拖鞋!



  一切都是拖鞋的錯……吧?



  「你叫拖鞋負責可不可以?」她可憐兮兮的問。



 「拖鞋又不會幫我生小鞋把。」睿明忍住笑,很堅快的搖頭,



 「是你的錯。誰叫你要撲倒我。」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啊?



  誰來告訴她呀?!



第4章



  忙碌的生活讓睿明不能乘勝追擊,不免有些遺憾。不過,那意外的一吻倒是打破他們固守已久的「姊弟」關係,現在他偶爾可以偷到一吻,雖然等玉寒清醒過來,免不了一陣拳打腳踢。



  不過看她氣急敗壞的使盡全力,小小的粉拳恐怕連蒼蠅都打不死,覺得可愛又好笑。  



  喜歡她,很喜歡她。照顧她又被她照顧時的那種溫馨,常常讓他眷戀得不想離開家門。



  不過,他的擔子這樣沉重——



  每天剛清醒,所有的紛亂一湧而上,他總是闔了闔眼睛,在短短幾秒鐘內整理好頭緒,然後起床盥洗,一面背著演講稿,一面思索著錯綜複雜的人事關係。



 玉寒失業以後,他曾建議她休息一陣子——



 「就當作是長假好了。」



 「我又不演日劇。」當時她失笑了起來。



  時間多了,她就每天早起幫睿明做早飯,將真琴交代她的行程表一一提醒,他則一面吃著太陽蛋,一面享受她甜美的聲音認真的朗誦每日行程。



  這樣,他才覺得這些無聊並且虛偽的應酬,還有點參與的價值。



  「等一下你要去競選總部嗎?」他問著正在幫他調整領帶的玉寒。



  「我買完菜再過去。」雖然是那樣狼狽而不名譽的離職,但是脫離辦公室的枷鎖後,她發現自己快樂許多……



  睿明的大選她幫不了什麼忙,但是煮煮飯、幫忙打理內務、接接電話,看著每張滿足吃飯的笑顏,她有無比的成就感。



  「你自己要小心唷,今天你的飯局很多,有沒有帶解酒益?不要喝太多酒……」



  「小姊姊,你好像我的小妻子。」覷她不注意,飛快在她唇上一吻。



  「你……」她臉上立刻掠過兩道嬌艷的紅霞,「快點出門啦!」



  「我們什麼時候結婚?」他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克制自己,現在還早,晚上再來好好的吻她……畢竟他還有責任在。



  「我沒有答應!」她氣急敗壞的嚷著。



  「要不然,你要怎麼對我負責?」含笑看著她嬌憨的模樣,他問。



  「你你你……我我我……你要遲到了啦!趕緊滾出門!」用力的把他推出門外,「什麼都帶了嗎?有沒有帶手帕?你的演講稿呢?公事包?嗯...早晚天氣涼,喏,外套...」



  回頭看她遠遠的站在門口,他的心裡覺得很踏實。



  這個憨憨的小姊姊啊……說什麼都不願意交給別人。



  和她在一起,是多麼靜謐的幸福。



  他眷戀山谷靜靜開放的百合,從來不愛俗艷多刺的玫瑰。



  眼前的這位,就是玫瑰的代表。



  傲慢、充滿盛氣凌人的香氣,穿著最昂貴的套裝,犀利的言談和才華,美麗的外貌與顯赫的政治世家背景,讓她像是驕傲的女王一樣。



  這位美麗年輕的女議員,跟他同黨,幾乎是鐵定當選的。



  他不是不懂女王的暗示,只是……他對這樣的女性,敬而遠之。



  或者說,除了玉寒以外的任何女性,他都保持著有禮而疏遠的距離。並不怕緋聞的風暴,若是和玉寒有關的話,他是無所謂的。但是,他不想和玉寒以外的女性有什麼牽扯。



  這樣是對玉寒一種背叛,他的愛情觀不容許。



  「早,丹尼。」她描繪精緻的眼睛,在他身上意味深長的勾了一下。



  別的男人大概會因此心跳加速,不過他不是別的男人。



  「早,楊小姐。」他目不斜視的望著眼前的演講稿。



  「叫我楊小姐?我們都是黨內的新生代,這樣不覺得太疏遠了嗎?」她盛氣凌人的眼光,逼得好不容易搶到睿明旁邊座位的女議員恨恨的離座,讓位給她。



  「……都是一黨的,沒有什麼新生代、中生代。」他的微笑客氣而疏遠,「都是為黨為國奉獻心力,不該有什麼派系。」



  「好有抱負的想法。」楊雨卿坐在他旁邊,指尖輕輕的撫著睿明的金筆,「是理想,還是天真呢?」



  「是無知的天真吧。」他抽出另一隻筆,「畢竟我的歷練還不夠,只好堅持這種天真。」



  這男人,防備得好嚴謹。楊雨卿注視著他讀稿的神情,享受著看他精緻的五官和優雅的氣質。



  企業家第二代,曾在華府受到參議員的重用,現在又是大老們所器重的新人……前途不可限量。



  雨卿大學剛畢業就當選立法委員,成了國內最年輕貌美的政治家。只是政壇充滿了老頭和貌不驚人的世家子弟,總是找不到跟自己匹配的對象。



  她畢竟是個女人,總是渴望有個臂彎可以休息,但是太尋常的臂彎,玩玩可以,要托付終身……



  滾旁邊去吧。



  鐘睿明就像是為她量身打造的夢中情人,她一定要得到。從小到大,她想要的從來沒有失手過。



  「丹尼……」她刻意叫他的英文名字,這樣顯得親密些,「叫我維多莉亞。」



  「楊小姐,」他客氣的壓低聲音,「早餐會報開始很久了。」



  她精緻的眉倒豎了起來,睿明卻只是專注的看著講台上的大老廢話。 



  竟敢忽視我?



  鐘睿明,忽視我的罪是很大的,你要終生跪在我腳邊乞憐



  雨卿的眼中出現了冷冷的煞氣。



  大半的時間都耗在像現在這種沒有效率的應酬上,睿明臉上還是掛著笑,心裡卻不耐了起來。



  他的外表成了強大的助力,卻也帶來很多麻煩。



  各家前輩都爭著請他吃飯,將自己的姊妹、女兒、親戚介紹給他,連提拔他的大老,也都暗示有個在美國唸書的孫女——



  「你們應該合得來。」



  「我有心上人了。」他的回絕很乾脆俐落。



  但是這些千金小姐、名嬡,似乎沒有放棄的跡象,有時露骨得讓他困窘不已。



  尤其是楊雨卿。



  她公然以他的代言人自居,甚至造成媒體誤解,開口閉口就是:「我和丹尼認為……」、「我們的意見……」、「我想丹尼的意思是……」、「這個我和丹尼私下討論一下……」



  其餘追求他的女人跟她比起來,真是矜持極了。



  「楊小姐,我和你的意見沒有關係。」他終於板起臉孔,「你的意見不代表我的意見。」



  爆滿的記者會,因為睿明難得嚴厲的話,肅穆了幾秒鐘。



  「情人吵架嗎?」八卦雜誌記者發問。



  「我和楊小姐只是同僚,沒有任何私人情感關係。」他嚴正的聲明。



  雨卿僵在講台上,這個好風度、好脾氣的男人,居然敢當眾給她沒臉?!



  「丹尼,你胡說什麼……」她不太自然的笑笑,「我們是好夥伴不是嗎?」



  「我跟黨的每一位都是好夥伴。」他看都不看雨卿一眼,「我跟楊小姐沒有任何私人情感問題,也請楊小姐不要再代我發言。再者,我是鐘睿明,在台灣這片國土上,不叫丹尼。謝謝各位。」



  當天的新聞題很勁爆,幾乎都環繞在這件烏龍緋聞上面。



  媒體記者本來就很受楊雨卿的氣,剛好趁機報仇,大大的嘲弄了女王一番,甚至有攝影記者將雨卿氣得面孔扭曲的樣子照了下來,附上嘲笑的說明。



  雨卿把報紙撕爛,像是困獸一樣走來走去,氣得必乎冒出火苗。



  這個可惡的男人!居然這樣當眾拒絕她?!



  本來看準他個性溫和,待女性慇勤有禮,利用媒體製造既定印象,就可以一步步的慢慢收服他……



  哪知道他外表斯文,內在卻頑固得像頭不解風情的驢!



  她咬牙拉開抽屜,裡頭是她跟新聞販子買下來的照片。



  這個笨男人……難道不知道他的政治生命掌握在她的手心嗎?



  稍後,雨卿的怒氣才緩了些。



  毀了他,對自己也沒有好處。再說,男人就是笨,暗示是看不懂的。畢竟自己總是這麼神聖不可侵犯,宛如高嶺之花,他就算有意思,礙於男人的自尊心,也不想冒險碰釘子吧?



  忖度了一會兒,她又把抽屜關起來。



  暫時委屈一下沒有關係,她決心讓睿明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永遠都屬於她,至今還沒有男人逃得出她的魅力。



  她自信的艷笑起來。



  今天睿明不能回家。



  高雄的夜景盡收眼底,他卻沒有心情觀賞這片翻倒珠寶箱般閃的美麗夜色。



  離玉寒太遠了。



  想帶她來,她偏偏說競選總部的工作人員要吃飯,於是忙碌得像個小主婦,認真的打理起瑣事。



  工作人員都叫她小寒,個個愛上她的廚藝和細心,也不捨得放她走。



  真是啼笑皆非……



  「小姊姊,你在放『長假』。」不是來做苦工的。



  「但是我很喜歡啊。」她正忙著折文宣,「我喜歡大家。」



  「那,喜不喜歡我?」睿明湊在她耳朵邊,輕聲的問著。



  她臉孔染上嬌艷的霞光,越來越無法把他當「弟弟」看待。這樣的引誘,令人心醉又危險。



  「喜……喜歡啊。」她結巴的,「你、你是我……」



  「未婚夫。我知道了,不用說了。你要負責我終生的。」



  「鐘睿明!」她吼了起來,「你你你,我才沒有答應……」



  他的笑聲明朗愉悅,競選總部的人全都裝得很忙,私底下卻愉愉地笑,連嚴肅的真琴都露出罕見的笑意。



  玉寒剛來的時候,人人都納罕讓睿明傾心若此的女子,竟然這樣平凡?!



  等相處久了,她的熱心腸和單純的好意,才溫暖紓解了繁張忙碌的競選總部。



  每當煩熱疲憊的回到總部,她的笑臉和冰毛巾就一起奉上,嬌嬌的聲音誠懇的道。「辛苦了,喝杯茶吧。」



  清涼的麥茶總是等著他們。



  睿明淡淡一笑,也憶起了邀她前來時的情景……



  「真的不跟我去高雄?」他有點失望,「明天是你的生日呢。」



  她呆了一下,「真的嗎?我自己都忘了。」



  「我不會忘記跟你有關的事情。」他掏出一個小小的盒子,「小姊姊,生日快樂。」



  是一枚精緻又簡單的珍珠戒指。



  「你怎麼知道……」她喜歡這只珍珠戒已經很久了,每天搭捷運,都會刻意在珠寶店前面站一下,看看這只珍珠戒賣了沒有從來沒有說過,睿明卻注意到了。



  「我……」她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收。並不是口袋沒有錢買下這只戒指,而是這只戒指的價格必須耗去她大部分的積蓄。



  「收下吧。這還不是求婚戒。」睿明趁她不注意,在她臉頰一吻,「求婚戒用鑽石好不好?」



  「鑽石恆久遠,一顆就破產。」她白了睿明一眼,珍惜的把戒指戴起來,「……真好看。」連戒指的尺寸都知道,睿明放了太多心思在她身上。



  這一夜,睿明沒有回家。



  向來一碰枕頭就睡的她,意外的失眠了。



  看著自己手指上閃爍的溫柔光芒,像是睿明理智雋永卻深沉的關注與愛。



  她突然猶豫,並且亂了。除了「弟弟」這個理由……



  其實她害怕。



  自己這樣平凡不起眼,也沒有任何優點,不管是學業上或是事業上都是失敗者,配不上耀眼的睿明。



  而睿明……她不知道還能抵抗多久…… 



  或者,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



  愛上了他?



  這個事實不禁讓她拉起被單蒙住了臉。她沒有信心,太多的傷害讓她沒有信心。



  剛到她身邊的男人,每個都這樣誠懇溫柔,等得到了自己的心,就粗暴的傷害忽視……甚至背叛。



  其他的男人如此,睿明會……例外嗎?



  她已經放棄擁有真愛的可能性,若是繼續抵抗下去,或許……她和睿明還能用「姊弟」這樣的關係維繫下去。



  這個從小愛護親密的弟弟,她承受不起失去他的風險。

  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真的不知道……



  正對著高雄夜景沉思的睿明,此時突然聽到門鈴聲。



  十點了,會是誰在這個時候來找他?真琴姊的生理時鐘比真正的時鐘還規律,這個時間應該上床睡覺了。



  他打開門,濃郁的香氣讓他微微皺了眉。



  雨卿撩人的倚著門,手裡拿著一瓶香檳,貼身的黑絲綢小禮服襯得她皮膚更白,呼之欲出的驕傲更是性感。



  「漫漫長夜,不覺得無聊嗎?」她強項的卡住門,笑語嫣然。



  「一點都不。」他心平氣和的看著她,「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楊小姐,你明天的演講內容準備好了嗎?」



  「還需要什麼準備?」她硬擠了進去,「我和你,都是肯定當選的。我們是未來的權力核心……天之驕子,何須準備?」



  睿明索性讓門大開,「有什麼事情嗎?楊小姐?」



  她倒了香檳,「為我們的成功慶賀。」



  「還有四天才大選。」睿明笑笑,「我不像楊小姐這麼有把握。」



  「男人太謙虛,反而顯得懦弱。『她嬌媚的放下香檳,嫩白的手臂環著睿明的脖子,「……我對你有信心……我想……我們也該談談彼此的未來。」



  在她芳香的紅唇即將貼上的瞬間,睿明手上的資料適時的一擋——



  她在嚴肅的「國家建設」上面,留下荒謬的唇印。



  「楊小姐,你有話直說吧。」他溫柔卻堅快的將她的手拿下來,踱到門口,「門沒關。」



  這死男人,真悶騷。「你不敢?」她挑逗的將手放在胸上,聲音是低沉的媚,「把門關上,來吧。我們都是成年人了……」



  「我的意思是,門沒關,楊小姐隨時可以離開了。」他仍然溫和有禮,「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我想我該睡了。」



  「……你這是拒絕我?」雨卿簡直不敢相信,居然有人可以抗拒她的美色和誘惑?



  「對,我拒絕你。」睿明失去了耐性,「楊小姐,請你自重。我已經有心上人了,請你尊重自己,也尊重我。」



  「鐘睿明!」她惱羞成怒,「你不要以為你有什麼了不起,不過是暴發戶人家的小白臉!我是可憐你才想給你機會的,給臉你不要臉?!」



  「請你尊重你父親的名譽。」睿明也揚高聲線,「楊老先生向來是我敬重的政治家,身為他的女兒,你該更嚴格的管理自己的行為舉止!」



  楊雨卿美麗嬌艷的臉都扭曲了,猙獰得像是夜叉般。



  她粗魯的推開他,恨恨的回頭,「你自己的行為舉止呢?假聖人!」啐了一口,「你等著身敗名裂吧!我保證你選不上!呸!」



  睿明皺緊了眉,將門關上,心下坦蕩蕩。



  第二天,睿明在報紙上看到自己的照片和不堪的標題,整個人都驚呆了。



  上頭寫著——



  如此立法委員候選人?!3P淫亂之夜?!



  是那晚玉寒喝醉,他和女計程車司機一起她去賓館休息的照片。



  什麼時候……他被暗算了?



  這也就罷了,連玉寒在辦公室被性騷擾導致開除的事情,竟也被寫得非常不堪?!



  站在面前憂心忡忡跟他報告的真琴,一抬頭,嚇了一大跳。



  表面平靜的睿明,全身卻彷彿籠罩著洶湧的殺氣。他的敵手,是不是驚醒了睡夢中的火龍?  



  「我知道了。」他平靜如常,「先徹查新聞來源,還有,聯絡玉寒之前出版社的大老闆,我要跟他談談。」



  「要怎樣解釋這張照片呢?」真琴小心翼翼的問。



  「照實說。等等,先說玉寒是我青梅竹馬的好朋友,還有,通知她先別到競選總部去。聯絡徵信社,把這個女計程車司機找出來……」他在紙上沙沙的寫著,「如果記憶沒出錯,應該是這個車號。真琴姊,先拜託你。」



  他迅速的穿上外套,「我去找黨內討論如何消毒。要快,離大選只剩下三天了!」



  在一片慌張匆忙中,另一頭的玉寒還了無所覺的去買菜。



  由於在競選總部待了一段時間了,跑政治新聞的記者對她都有印象,神通廣大的記者,早就把她的地址弄到手,現下已經有人在她家門口守候了。



  「是她嗎?」



  「就是她!」



  幾個人一見她回來,立即匆促的跑上前,拍照的拍照,錄音的錄音。



  「噯?各位記者先生這麼早呀?」她拖著小菜籃車,手裡還抱著一袋,「不去競選總部坐坐嗎?還是要來家裡喝杯茶?我滿手是菜……麻煩幫我拿一下,我沒手開門。」



  以為她會抗拒閃躲的記者們都傻眼了,全乖乖的接過她的菜。



  第一次遇到這樣大方的緋聞採訪對像!



  「嗯?不進來坐嗎?」她謹記真琴姊的交代,要跟媒體記者打好關係,但是神經大條的她,卻沒想到這些記者跑來找她做什麼,還以為是要做睿明的側寫,「進來坐,我冰箱有冰好的麥茶!有甜的,也有不甜的……」



  「可以嗎?」誰也不想錯過這個機會,通通擠進她小小的客廳裡。



  張望窗明几淨的客廳,溫馨女孩子溫柔的擺飾,緋聞女主角穿著兔寶寶圍裙,幫來寫她八卦的記者們慇勤的倒麥茶、張羅小點心,怎麼看都詭異。



  「夠用嗎?」她溫柔單純的微笑,「找我有什麼事情?」



  記者突然覺得喉頭的小點心有點難以下嚥。眼前這個清秀得像是高中女生的小女人……他們怎麼掰得出那些淫穢的內容?



  「這個……」寂靜中,終於有人掏出照片,「孟小姐,我們是想問你這張照片的事情……」



  「哎呀!被拍下來了。」她拿起照片笑了起來,「我還不知道我的酒品這麼差……因為我很少醉,哪知道兩罐伏特加就倒......」



  「你喝醉?」



  「對啊。那天剛好我的上司對我毛手毛腳,結果他居然開除我……」她眼眶紅了,「我心情很不好,在家裡喝悶酒,沒想到我醉了,跑去鐘睿明……這個就是載我去找睿明的計程車司機,很好心唷……」



  記者面面相覷,沒想到這張照片就這麼簡單。



  「孟小姐,你能不能說說上司騷擾你的真相?」饒是女記者腦筋動得快,馬上提出命中紅心的問題。



  「他好過分唷。」她眼淚真的滴下來了,一面說著過程,「……


你看這裡還有瘀青,就是他扭我的手,好痛呢……好可怕……」



  不對,他們怎麼一直問自己的事情?



  「你們問這些做什麼呀?」大眼睛寫滿了疑惑。



  「……你還沒看今天的報紙嗎?」有人小心翼翼的問。



  「我都是買完菜才看報紙的呀,報紙有什麼……」她翻了一下,發現自己的照片上報了,一面讀著,臉孔漸漸的蒼白了起來。



  「不是這樣嘛……怎麼沒問過我就亂寫……哇——」她哭了起來,一群記者慌得找面紙的找面紙,遞手帕的遞手帕。



  「怎麼辦呢?」她求助的望著這群記者,「睿明很正直的……他才不是這樣……」



  「大選要到了,緋聞是很有傷害性的。」記者面有難色的回答。



  「哇——」她乾脆號啕大哭起來,弄得人人手忙腳亂。「都是我不好啦!我怎麼那麼笨,睿明會不會生氣?我不要啦!嗚嗚嗚……」



  靈光一閃,女記者問她,「你跟鐘先生是什麼關係?」



  「青、青梅竹馬呀……我們從小就認識了……」她抽噎著。



  「很親密吧?親密到要結婚了?」女記者努力的誘導她。



  「沒有啦。」她忘了要哭,漲紅了臉,「雖然他一直求婚,但是......」



  「他求婚了啊。」記者們鬆了口氣,一起疾筆振書,「所以根本沒有什麼淫亂,只是很單純的性騷擾之後,你找未婚夫哭訴的事件而。」



  啥?



  「唉,他不是我未婚夫啊!」她叫了起來。



  「也對。求婚後是要結婚的,應該是准新郎……」記者們齊齊開始修改句子。



  「不是的,你們……」



  眼尖的記者瞥見她指上的珍珠戒指,「這是他送你的定情物嗎?」



  「是他送的,但這是生日禮物……」



  記者沒等她說完,拍了拍她,「謝謝你接受採訪……謝謝謝謝……」然後和其他記者爭先恐後的跑出去,準備再去採訪甄瀾仁和睿明。



  「你們等等……」她的手徒然的停在半空中,「睿明不是我的未婚夫呀……」



  居然沒人聽她的說明。



  喂,這是怎麼回事呀?



第5章



  真琴終於打電話找到玉寒的時候,知道她跟記者接觸過了,聽完內容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真的要看記者大人有沒有慈悲心了。



  「不要擔憂,」她安慰著,「鐘先生要你乖乖待在家裡,他會把事情處理好的,不用擔心。」



  「他、他很生氣嗎?」玉寒哽咽著。要不然,為什麼連電話都不打?



  「不,鐘先生沒有生氣。孟小姐,你安心待在家裡,一切都會沒事的。」



  後來,她還是坐在家裡哭了一天。



  她不斷的自責,覺得無助又傷心。沒有傷害過任何人,但是別人的心壞,她又沒辦法。



  哭了很久,伏在沙發上睡著了。等被搖醒,她發現天黑很久了。



  睿明默默的看著她,眼光還是那麼溫柔。她想到自己無心的錯,忍不住又掉下眼淚。



  他把報紙放在茶几上,「怎麼又哭了?眼睛腫得跟桃子一樣……不是你的錯……」



  「我再也不喝酒了。」她拉著睿明的袖子,「對不起……對不起……不能挽回了嗎?你會落選嗎?」她沒有勇氣看晚報的內容。



  他沒有正面回答玉寒的問題,「還沒選之前,誰也沒有把握自己一定會當選。」



  「你……你怎麼辦?競選總部的人怎麼辦?大家努力了這麼久……都是我!都是我不好……嗚……」



  睿明把她拉到懷裡,「噓……這沒什麼,勝敗乃兵家常事呀!我們的人這麼優秀,一定各有出路的。不用擔心。」



  「你的理想呢?」她蜷在睿明的懷裡輕嚷,「你努力了這麼久,你的抱負、你的未來……都是我……我是失敗者,做什麼都不行,還害了你……嗚……」



  「我的理想就是你,我的抱負也是為了你。」睿明輕輕摩挲她的秀髮,「我們要結婚了,不是嗎?我會給你幸福的。」



  「啊?可是我……」她驚訝的抬頭,望著睿明懇求專注的眼神,突然陷溺了。



  她害怕?是,她害怕極了。  



  這樣完美的人根本不可能愛她一輩子,他現在的迷戀,只是童年親密的延伸。



  不談戀愛的睿明,真的懂得「愛」是什麼?



  她沒有把握。



  再說……她這樣什麼都搞砸的人,沒有信心將他留在身邊一輩子。雖然……雖然她已經偷偷喜歡上他了,不知不覺的喜歡他了,但是她的害怕是這樣深沉。



  誰得到她的心,都會摧毀後遠離。睿明不可能例外。



  「你需要我嗎?」好不容易停住的淚,又滿眼朦朧。



  「我一直都需要你、愛著你。」將她抱在懷裡,睿明輕輕吻去她的淚。



  他需要我!他現在需要我!被我搞砸一切以後,他還是需要我!



  「為什麼?我沒有值得你愛的地方。」淚水怎麼都停不下來。



  「當然有。」睿明抱著她,輕輕搖著,「記得嗎?我小的時候,想念出差的媽媽而哭泣,你只大我幾歲,會這樣輕輕抱著我、搖著我。別的男生欺負我像女孩子,你雖然怕得發抖,還是勇敢的站在我前面,就算被打哭了,還是沒有退縮。」



  「那是當姊姊的人應該做。」她擦著眼淚。



  「不是每個女生都像你這麼勇敢……害怕還面對,這才叫做勇敢。別的女生只看到我長得好看、功課好,當我不好看的時候全跑的遠遠的。」



  「那時我得了腮線炎,整個臉腫得像豬頭,那些平常討好我的女生怎麼樣了呢?她們看到我就像是看到瘟神,跑得跟飛一樣快,指指點點,閃閃躲躲,連話都不跟我說了。只有你……如常的牽我的手,下課就過來看看我有沒有好一點……」



  當時,那個畏羞的六年級小女生,用發抖的聲音跟他的導師說:「老師……小明得了豬頭皮,可能會發燒……如果他很不舒服,可不可以來叫我一下?我帶他回家看醫生……」



  她的聲音發顫,牽著他的手心緊張得出汗。



  孟媽媽和自己的媽媽都是粗枝大葉的人,只有這個溫柔又愛哭的小姊姊,會整夜不睡的擔心他,時時刻刻關懷照料。



  不管他變成什麼樣子。他好看也好,難看也罷,在她眼中,自己就是鐘睿明,沒有任何附加光環。只是單純的、甜蜜的,關心他、疼他。



  長大之後,他漸漸發現,像玉寒這樣純真無視皮像的女孩子,是多麼稀少。



  隨著歲月增長,對她的愛意點點滴滴累積。即使是缺點,也覺得可愛。



  「小明就是小明,變成怎樣,還是小明,裡面又沒有變……」她揚起掛滿淚珠的眼瞼,「這沒有什麼特別的。」



  「對我來說,很特別。」輕輕吻了她長長的睫毛,這樣輕柔,唯恐碰傷她。



  把他害成這樣,他屑然還是心平氣和的溫和憐愛。玉寒哽咽了一下。



  難道……自己就不該順他的心嗎?雖然這樣害怕,這樣恐懼……未來一定佈滿黑暗和痛苦……如果她永遠的失去睿明,就是地獄的開始了。



  當「弟弟」,她可以自私的用「姊姊」的身份跟他終生有所聯繫,如果她點頭答應了睿明的求婚……



  他們的關係恐怕隨時都會斷裂。



  「你確定嗎?我……」話還沒說完,大門這時竟被用力的踹開——



  玉寒遠在加拿大的父母親意外返國,臉色慘澹的闖了進來。



  「鐘睿明!你這渾小子。」盂爸爸吼得吊燈幾乎搖晃,一把抓起睿明的領子,「好啊——在我家裡想對我女兒怎麼樣?你沒看她在哭嗎?你這禽獸不如的東西,枉費我們從小疼你到大,居然這樣對待我女兒!」



  在加拿大看到網路新聞的時候,孟爸爸跳了半天高,火速從加拿大趕回來,一路上不斷的痛罵飛機太慢、路途太遠。



  孟媽媽趕緊阻止他落下拳頭,「家威……家威,我說家威啊!我在飛機上是怎麼跟你講的?好好問啊!快把睿明放下來!不要隨便看看網路新聞就拔拳頭,記者最愛亂寫了,你也問問清楚呀!」



  「照片還騙得了人嗎?!」他的聲音更大,震得落地窗咯咯響,「死丫頭,叫你跟我們去加拿大不去,在台灣搞出這種敗壞名聲的事情!你馬上給我準備行李,立刻跟我回去!不准你再跟這個不三不四的小白臉鬼混了!」



  「我不去加拿大!」玉寒急著想扳開父親的手,「我……我……我跟睿明訂婚了,為什麼要去加拿大?」



  孟爸爸鬆了手,怔怔的看著護衛外人的女兒,「……你說什麼?!」



  「我、我們,已經訂婚了。」沒有勇氣說出口的答覆,居然在情急之下脫口而出,她咬牙晃了晃珍珠戒指,「我要嫁給睿明,在台灣過一輩子,哪裡也不去!」



  「你這混蛋居然誘拐我的獨生女兒!」



  孟爸爸瞪著女兒手上的戒指,又要撲過去,卻被孟媽媽冷冷的一句話給止住了——



  「還說不會跟我爸爸一樣呢,我爸爸可沒拉你領子。真是喔……連台詞都跟我爸爸一模一樣:『你這混蛋居然誘拐我的獨生女兒』。等等我去跟我爸爸講,家威像你像了十足十,不是半子了,直就是他兒子!」



  盂爸爸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結婚這麼多年,他對自己的老婆就是沒辦法。怕老婆?拜託,就是愛她才怕她,不愛還怕個x?



  「……哪有一樣?」他不太自然的轉移話題,「你爸爸直接拿鋤頭出來追,你忘記了唷?我可是冒著生命危險提親的……」



  「誰叫你提親不好好講,罵他老番顛?」孟媽媽瞪他。



  「話不是這樣講的,我已經好聲好氣跟他講半天,他還是不肯把你嫁給我,真是佛都有火了,我才……」



  「你大嗓門不改改,誰聽得出你好聲好氣啊?我爸說,第一次提親就敢對準岳父吼,他還真是生眼睛頭一回看到。」



  「我這大嗓門幾十年,你都不怕了,你爸不高興什麼?他嗓門會比我小喔?」



  「你要感謝我爸的訓練啦!就是聽慣了他的大嗓門,我才沒被你嚇跑。哪有人第一次打電話給我,就害得我把話筒拿離耳朵三寸的?沒有誰聾,你音量放小一點可不可以?」



  「你不就愛上我的大嗓門?現在問題不是這個……」



  「不然是哪個?」



  這樣甜蜜的吵架內容聽了十幾年,睿明只是定定的望著玉寒,「你答應我?」



  這大概是她做過最勇敢的事情了。她堅定的點了點頭。



  「我答應你,我……我願和你攜手共度一生。」



  至於將來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了吧,能夠幸福一天算一天,幸福一年算一年。



  「……我會讓你愛上我。」他的聲音如此溫柔,目光似水,令人融化。



  她沒有說話,只是抬起眼睛看看他,將自己投入的懷抱。在他失去一切的時候,她能夠做的補償也只有這麼多。



  看著睿明光輝燦爛的欣喜笑容,她覺得未來的恐怖隱憂也不算什麼了。



  不過,等父母趕著去拜會親友、籌劃女兒婚事,睿明也回自己的居所睡覺以後,她終於鼓起勇氣攤開晚報……



  等她看完所有的晚報之後,連鞋都來不及穿,便怒火沖天的跑去踹睿明家的大門,一面狂按電鈴。



  「鐘睿明!你你你……你騙我!」睿明一開門,滿臉忍笑,更讓她氣得要發火,「記者根本就幫你澄清了!連出版社的大老闆都公開道歉,開除了甄瀾仁!現在輿論一面倒的幫你,你還騙我可能會落選!」  



  現在才發現?她真單純得可愛。「我可什麼也沒講。本來嘛,還沒開票之前,誰也不敢說自己一定當選。」



  玉寒被堵得說不出話來,「你你你……你的學壞了!」她氣紅了臉嚷著,「你就是騙我,騙我……我不要嫁給你了!你會欺負我一輩子的!我不要!」



  「我有證人唷。」他壞壞的笑,「孟爸爸孟媽媽都聽到了,我們訂婚了。而且,全台灣的人可能也都知道了……如果你毀婚,」睿明表情嚴肅起來,「我可能會被質疑有問題,真的選不上了。」



  「……真的嗎?」她的臉孔馬上轉為蒼白。



  「假的。」睿明的回答也很乾脆。



  她撲上去想教訓睿明,卻讓他抱個滿懷。



  「小姊姊,你是不是有點愛我?」



  粉拳還停在半空中,她被這個問題問得芒心大亂。「我……啊……呃……我……」



  「我想你是愛我的。」他輕輕的對玉寒耳語,「不然,你為何對我如此關心?」



  「因為……因為你是弟弟……」她的呼吸不穩了起來。



  「你會讓『弟弟』這樣吻你嗎?」撩起她的秀髮,挑逗的吻她粉白的頸項,她全身為之戰慄。



  「……」她說不出話來。



  「要我停下來嗎?」已經解開第一個扣子了。



  「不說話就要繼續噦?」



  在他吻得自己頭昏腦脹的時候,她是要怎麼說話啊?剛開口已經讓他的吻侵佔了發言權。



  你這笨蛋!要怎樣邊接吻邊說話啊?這種高難度的聊天方式她不會!  



  等她清醒過來,自己已經扣子全開的躺在他的床上,睿明專注而俊美的臉龐,離她很近很近。



  超級帥哥的臉部大特寫……老天!



  她頭一回注意到看慣了的睿明是這樣的俊逸……這就是其他女人眼中的他吧?



  直到今天,她才感受到他那無遠弗屆的魅力。



  「……可以嗎?」看著完全沒有抵抗的玉寒,他有點擔心,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我雖然洗過澡了……是不是該再洗一次?」她紅著臉,小小聲的說。



  箭在弦上的時候,她居然還在關心要不要再洗澡?!睿明有些無力,半懲罰的用力吻她……



  風兒悄悄的吹開了竹簾,月兒窺看這對戀人的糾纏,樹枝在嘩笑,沒有人知道他們在笑什麼。



  大選前一天。



  競選總部格外的忙碌,玉寒照常去買菜,照顧每個人的胃。這天是最後的衝刺,她不敢不去。



  但是她一整天動不動發呆,不是燒乾了湯,就是炒糊了萊,連話筒都拿顛倒了,不斷的出錯……



  工作人員疑惑的吃著太鹹的菜和清淡過度的湯、苦到舌頭辣的珈啡,和疑似放鹽巴的麥茶,紛紛悄悄的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神色如常的睿明只是笑了笑,玉寒看到他的笑容,居然逃走了。



  「鐘先生……你們吵架了?」真琴悄悄的問。



  「不是的。」他瀟灑的處理堆積如山的文件,「她只是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什麼呢?工作人員一起湧出疑問。



  躲在洗手間,玉寒簡直想仰天長嘯。



  天啊,她該看精神科大夫了!自己一定是感染了色情狂這種毛病,還是可惡的睿明傳染給她的!



  一想到昨夜……先是接吻,然後肌膚相親,然後……然後



  她—捶捶在牆壁上,做夢也想不到「做愛」是這個樣子……她都快而立之年了,心性單純宛如少女,從來沒看過A 片,可以說無知到了愚蠢的地步……



  其實,真的好痛呢。但是……但是……感覺真的……



  不行,她不能再想下去了。每次看到衣裝整齊的睿明,她就忍不注想起他裸著強健的胸膛,專注而渴望的神情……



  她朝虛空胡亂的揮手。退散、退散!她不該想這些的啊。



  正在洗臉冷靜自己的同時,幾個工作人員有說有笑的走進來。



  她看著這些穿著套裝的麗人……



  她們晚上的時候,也跟丈夫或男朋友這樣那樣嗎?



  下一秒,她臉紅到覺得應該要把頭泡在冰桶裡才能消退。



  「幹嘛躲著我?」忙到深夜,睿明跟玉寒一起回家,欣賞她困窘而嬌麗的臉龐。



  「我、我,我才沒有。」她往前疾走幾步,心臟還是狂跳不已。



  「那,為什麼不敢看我?」拉住她,撥了撥她的頭髮。



  「因為……因為我覺得我太邪惡了……一定都是你啦!你把你的邪惡染給我了……」



  「我?」



  她期期艾艾的說了自己的胡思亂想,「……害我現在看到路上的行人,都覺得有種奇怪的感覺……原來每個人都會做這種……這種令人寄羞的事情……」



  很想笑,睿明還是忍了下來,裝出嚴肅的樣子,『其實,第一次接觸到這種事情的人都會這樣。這是本能,只是過度社會化的人類將本能神秘化了,只要多接觸就會漸漸接受……」



  「多接觸?」



  「對啊。這是很正常的本能,想要和心愛的人沒有距離……嗯,有時候距離是負數的。」



  她消化了一會兒才懂意思。「鐘睿明!你好邪惡喔!」她輕嚷了起來。



  「欺,你不喜歡這種邪惡嗎?」將她拉進自己的家,他關上門,也鎖住了一室的春光。



  跟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對於勝敗榮辱、睿明已不再那麼介意了。



  沒有意外的,他贏得大選,甚至得到第一高票,也只是淡然的笑笑。



  選前爆發的緋聞,經過澄清之後,反而讓他的名字更讓選民記得,這位被譽為「x英x接班人」的美男子,贏得他政治生涯的第一仗。



  競選總部放起長長的鞭炮,道賀的賓客絡繹不絕。



  眾賓客中,宛如女王降臨的楊雨卿穿著雪白套裝,手裡捧著大束紅玫瑰,無視於睿明身邊的玉寒,上前祝賀。



  四目交接,兩個人都瞭解了對方的戰意。



  楊雨卿要他的決心仍然頑強,而他也幾乎確定是楊雨卿放的消息。



  「恭喜你高票當選。」她描繪精緻的眼眸閃了閃。



  「謝謝。」他將玫瑰轉送給玉寒,「也恭喜你。」



  「我只是安全過關。」雨卿垂下眼瞼,「失去你這個戰友,這一


仗、我打得很艱苦。」



  「客氣了,」睿明疏遠禮貌的微笑,「都是楊小姐自己的實力。」



  雨卿的臉垮了下來,她的得票數是黨內最低的。若不是父親的資源和大老的鼎力相助,她這次可能慘遭滑鐵盧了。



  一個人的時間用在什麼地方,是看得見的。



  「你的賓客很多,」她有意無意的打量已忙著去招呼客人的玉寒,「這就不打擾了,立法院見了。」她壓低聲音,「或者……有空一起吃頓飯?」



  緋聞沒能打垮他,處理危機的能力也令人激賞,她更要定了鐘睿明。



  「我怕沒時間。」睿明英笑,「我要開始籌備婚事了。孟玉寒,」他朝玉寒微笑。玉寒也對他笑了笑,又忙著招呼人,「我的未婚妻。我想報紙寫得很詳細了,楊小姐應該很清楚。」



  「我對報紙的捕風捉影沒有興趣。」她微偏著頭,非常嬌媚的望著他,「我只對最後的結果有興趣。」



  「嗯,我的婚禮一定會邀請小姐來看結局的。」他仍舊心平氣和。



  「……我們等著看吧。」她沉下了臉。



  睿明只是笑笑,挑戰的。



第6章



  當選立法委員之後,睿明忙得不可開交,每天都有開不完的會,應酬和餐會更是到令人疲於奔命。



  玉寒看他這麼忙,所有婚禮的事情都自己動手籌備了,父母親的移民監還沒滿,所以只把賓客名單留給她就匆匆返回加拿大,害她望著那堆聯絡電話發愁。



  睿明的爸媽開明,只來電祝賀:「只要小倆口高興就好」,還要玉寒不要太省,該花就花。



  而她每天還是買菜煮菜,到辦公室照料所有人,同時又得應付官夫人間的應酬,也變得非常忙碌。



  若是真琴姊有空,還有人陪她忙東忙西。但是真琴姊跟著睿明四處跑,難得的空檔還得處理工作上的瑣事,她也不好意思拿婚禮這種小事去煩她。



  然而玉寒的父母親卻堅持頭一次嫁女兒不能草率,雖然不能陪在身邊張羅,只好天天打越洋電話回來遙控。玉寒知道他們的心情,但這對她的疲憊並沒有幫助。



  所以,她孤零零的自己去禮服店挑禮服、自己寫結婚喜帖、準備父母親要求的大聘小聘,外帶一堆奇怪的嫁妝和不中不西的禮俗、還得找人看日子……



  其實這些都還好,官夫人的應酬才讓她害怕。



  往往忙了一天,還得匆匆去洗頭、換衣服參與宴會,充滿夫人、千金小姐、女政治家的聚會,總是暗中較勁。



  她向來節省,對於名牌服飾沒有興趣也沒有常識,單純的她被暗諷了幾次沒聽懂,後來真的有人明白跟她說了——



  「穿不起香奈兒就不要穿,別朵山茶花裝高貴嗎?」



  她當場愣住,香奈兒是什麼?這件衣服是她在服飾店買的,她不懂什麼叫做仿冒品,只是直覺好看就買了,還為了三千多塊錢心疼不已。



  眾人的輕笑讓她覺得難堪。



  她們的話題她都不瞭解,剛去的時候別人問她未來的展望,她說想當個了不起的家庭主婦之後,就再也沒人想理她了。



  這種聚會讓她覺得孤單又難熬,但是大老的夫人卻指定她一定要出席…



  「玉寒,你要跟這些人打好關係,」夫人諄諄矚咐,「替睿明廣結善緣是你的責任呀。」



  夫人若有時間都會將她帶在身邊,但是夫人往往又很忙,整晚她只能沉默的瞪著餐盤。



  想跟睿明說,她再也不要參加這種無聊的聚會了。但是看他忙得焦頭爛額,跟她說沒幾句話就睡著了,她往往只能盯著天花板,心裡盤算著一堆還沒完成的瑣事。



  她覺得疲憊,很疲憊……



  而就在她精神緊繃到不行的時候,突然有一票八卦記者開始對她盯梢了。



  明明新聞熱潮已經過去,她卻被這些人盯到發煩。不管到哪裡,這些人如附骨之蛆,甩也甩不掉。



  每每衝上來就拍照,不管她在買菜還是在洗頭,就算只是到禮服店挑選禮服,他們也會突然衝上來,問也不問就大拍特拍,然後又把甄瀾仁拿出來問,問題越來越大膽露骨,甚至連她以前的男朋友都挖出來問。



  「我為什麼要回答這些問題?!」她終於爆發了,推開照機和錄音機,「剛好」摔壞了,又有別人衝上來拍照。



  第二天,新聞標題就出現:「立委准夫人怒砸記者照相機」,接下來是批評她傲慢侮辱新聞尊嚴,她的張狂必定是睿明的絆腳石云云。



  她氣得在家哭了一天,工作人員還打電話來問午餐怎麼還沒送來?!



  煩得丟下話筒,她在外面晃了一天,連坐在淡水海邊發呆都被拍照,當晚的晚報就出現了她和睿明情變的標題。



  她真的再也受不了了!



  跑回家憤憤的胡亂塞了一堆衣服到包包裡,翻翻護照,很好,還沒過期,她急著打電話到旅行社,「我要出國,哪裡最快?」



  買衣服的錢夠她出國玩到死了,再說她又不打算去玩,先到香港再想辦法去加拿大找父母親。



  這個他x的婚不結了!  



  一想到下半生都得在這種虛偽的環境裡忍受……她寧願孤獨卻安靜的過下半生。



  跟著爸媽清靜度日也不壞,沒有夜生活的無聊加拿大,總比被吵得身心交瘁的台灣好。



  將門一鎖,離開前,她覺得心痛卻又輕鬆。



  這樣也算是好結局吧?睿明還愛著她,她是自己走的。這樣……她就不用面對未來的黑暗與拋棄。



  雖然她哭了,而且一路哭到機場。



  她來早了,預定的班機還要兩個小時才起飛。



  能把這段感情凝聚在回憶裡,總比面對崩壞好。



  她會終生都記得,自己的戀愛運沒有「賽」到底,起碼有個人從小就愛她,愛到她逃走為止。



  上了飛機,她綁上安全帶,眼淚一直沒有停過。



  「喂,鐘立委嗎?」相熟的王記者打電話給睿明,「……或許我是多心了,孟小姐要出國旅遊嗎?」



  「沒有。」他正在跟幕僚開會,聽到這個消息覺得有點莫名其妙,「怎麼了?」



  「呃……」王記者吞吞吐吐,「我在機場看到她,稍微查了一


下,她準備搭飛機到香港去。」



  問了飛機班次和航空公司,他的臉沉了下來。「到中正機場要多久?」



  「一個小時左右吧!」



  他看看表,「車鑰匙給我。」



  睿明用不要命的速度開上高速公路,他知道一路上被拍了不知道多少次的超速,但是他不在意那些罰單。



  她為什麼一句話也下說,就這樣出國去?他心裡滿是不解和憤怒。在他這麼繁忙、亂不出頭緒的時刻,玉寒想拋下他走人?



  作夢!



  當他開到國際機場的時候,把車往停車場一丟,看了表,四十五分鐘,應該開始登機了。



  鐵青著臉闖關,他只把立委證亮一亮,生平第一次使用這種特權。「我找人。找到就走。放心,我不打算偷渡。」



  目光要殺人似的,安全人員為難的跟在他後面,一路直闖到飛機上。



  此時的玉寒還望著窗外掉眼淚,突地,只覺一陣陰影籠罩著她,一抬頭——



  睿明的神情令人膽寒!



  「去香港玩?」他努力克制自己的怒氣,心裡希望她只是嫌自己沒陪她,出國去散散心而已。



  「不是。」雖然訝異他的突然出現,玉寒還是鼓起勇氣說,「我要離開台灣,去找我爸媽。」



  「去加拿大玩?」



  沉默了一會兒,她才回答:「……我不再回台灣了。」



  他沒說話,逕自動手解開她的安全帶。



  「你幹什麼?」還沒摘清楚發生什麼事情,已經被睿明一把扛起來,眾目睽睽之下,玉寒又羞又氣,「睿明!你幹什麼?!放我下來!」



  「小心你的頭。飛機小,會撞到。」他大步的扛著掙扎不已的玉寒,推開目瞪口呆的安全人員和空姐,「請讓讓……謝謝,夫妻吵架,請讓讓……」



  「我們還沒結婚!」玉寒大叫。  



  「現在去。公證不用三分鐘。」



  「我不要跟你結婚!」



  這句話重重的刺傷了睿明的心,讓他的憤怒達到了極點。但他只頓了一下,又繼續扛她下飛機,堂而皇之的穿過洶湧而瞠目結舌的人群,對玉寒的掙扎與叫嚷充耳不聞。



  他一把將她摔進車子裡,跟著上車,「啪噠」一聲上了內鎖,「放心,是安全鎖,你開不了門的。」



  「放我下去!你不能這樣把我帶走,我的機票是花錢買的!」



  「我賠你十張。」



  「不是這個問題……」話還沒說完,她重重的一仰,車子宛如炮彈一樣就飛了出去。



  一旁的睿明已猛踩油門,飛快的開上高速公路。



  瞥了一眼速度,玉寒的臉刷地慘白起來,「……一百二?睿明,開慢點!」



  他盯著前面,「才一百二?繫好安全帶,今天我要看看可以拿多少罰單。」



  「睿明?!」她慘叫起來。這個死男人居然用Z字型在三個車道裡穿梭超車?!速度快到讓她在車子裡摔來摔去。



  她連忙繫好安全帶,緊緊抓住車頂的安全把手,一面祈禱自己有命下車。「……氣我也不用這樣糟蹋自己的性命!」



  「你也知道我氣你?」他冷笑一聲,「我不放你走,陰曹地府我也要帶你一起走。我愛你一輩子,你居然連個理由也不給我?逃?!我看你逃到哪裡去!」



  他向來平和靜謐的臉孔出現了猙獰,這是玉寒從來沒有看過的表情。她是害怕……但是,睿明的出現,讓她原本堅定的快心變得脆弱不堪。



  就算是可怕的睿明,她也是愛他的。



  「睿明……」她哀求著,「你開慢點,我們談談好不好?」



  「不好!」他怒吼起來,「現在換我不想談了!你給我坐好!」他把油門催到底。



  「你不愛惜我的生命就算了,好歹也愛惜自己的生命和榮譽!」玉寒也火了,「好不容易選上立委,你現在的行為……是在自毀長城!」



  「沒有你,我連命都不要了,還可惜什麼名譽?」他額上的青筋爆了出來,「你拋下我去加拿大?那我守護這裡有什麼意義?這個他媽的立委我不幹了!什麼我都不要了!你別想甩掉我,你自己親口答應的,不要想甩掉我!」



  「你連理由都不問我,這麼衝動幹什麼?!」玉寒揚高聲線。



  「你連理由都不告訴我,為什麼我不衝動?!」睿明緊緊逼在砂石車的內側,危險而囂張的超車,引來一陣震天的喇叭抗議。



  「小心點!」



  「我不要小心!」



  一路爭吵,到高速公路的終點居然沒死掉,玉寒覺得是奇跡。



  雖然她覺得死了也好,起碼不用面對紛亂嘈雜的現實!但是,她無法忍受睿明遭受到一絲絲的痛楚,她捨不得。



  吵了一路,她又累又餓又渴,淚眼朦朧的坐在車子裡不動。



  睿明把臉埋在方向盤,久久不說話。一路狂飆到高雄,手機不知道在台中還是哪裡的交流道,就讓他砸到車窗外了。



  世界上再也沒有比玉寒更重要的了。



  她要離開我。沒有一句交代,沒有隻字片語,她要悄悄的離開我。



  這些年的努力,究竟是為了什麼?他耐心等待寬容,努力讓自己變成好男人,只是希望當個保護小姊姊、夠資格愛她的人。



  她卻打算一走了之,在她終於點頭答應之後,居然準備悄悄的逃走?!



  怒氣混合著心痛高漲,可看到她默默倚著車窗流淚,睿明滿腔的怒火又化為烏有。



  他疲憊的將車開進高雄桂冠,下車替她開了車門,玉寒別過臉,只顧著流淚。



  幫她把安全帶解開,他說……「我們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好嗎?」



  想要耍脾氣,觸及他疲憊又頹喪的眼神,默默的,她下了車。



  進了房間,睿明胡亂的點了餐;玉寒覺得很渴,拿起水就灌,可因為太久沒吃東西,居然一陣反胃,水一人喉嚨就吐了起來,連忙跑進浴室在洗臉台吐個不停,一口一口都是清水,還夾雜一些血絲。



  吐得太激烈,她弄傷喉嚨了。



  睿明心疼的拍她的背,用毛巾幫她擦臉,這樣的溫柔蜜愛,不禁令她轉身就抱住睿明大哭。



  哭著哭著,覺得肩上有溫熱的液體,她抬頭,發現睿明竟滿臉是淚?!



  從他五歲以後就不曾掉過眼淚,沒想到……這樣一個高大偉岸的男子,堂堂一顆聲譽正隆的政壇新星,卻在她面前落淚。



  「……別離開我。」他的聲音低沉。



  玉寒默默的點頭。「……我要洗澡。」  



  盥洗之後,感覺沒那麼噁心了,她繫上浴袍走出去,客房服務已將餐點送上來,睿明動也沒動餐盤裡的食物,只是茫然的望著窗外。



  他的側面這樣優美,宛如遭貶的神祇。但是他茫然無助的神情,和小時候的孤單沒什麼兩樣。



  只有她最清楚,睿明因為長得好看吃過些什麼苦頭。女生的喜愛往往是其他男生妒恨的原因,還小的他常常被排擠。在摸索人際關係的孩提時代,有段時間他是很孤獨的。



  之後他學會了如何與人相處,只有她知道,那是拿了多少純真去換來的世故。



  對他的感覺如此複雜……是姊姊,是朋友,卻也是愛上他的女人……



  「不先吃?」在他身邊坐下來,玉寒的聲音也跟著柔軟。



  「等你一起吃。」看到她時,睿明的表情瞬間光亮起來,然後黯淡。



  那光亮讓她心悸,黯淡讓她心痛。



  撥撥盤子裡的食物,她明明很餓,卻吃不下。



  「乖,多少要吃一點。」睿明哄她,拿起湯匙,「他們的炒飯很好吃唷。小姊姊不是最愛吃炒飯?來,啊——」



  她含淚吃了一口,這是她吃過滋味最難以言喻的炒飯。



  乖乖的坐在他面前,讓他細心的照料自己。以前她也這樣哄過睿明,長大以後,卻是睿明哄著她。



  「來,換我餵你。」她帶著淚光笑,「是怎樣?我們喂對方吃飯?」



  「……小姊姊,不要離開我。」他垂下頭,「沒有你,我什麼也做下了,什麼也不想做……」



  「我沒有那麼重要。等你再大一點……就會知道還有更好的女人在等你……」她的淚,在茶几上發出沉重的聲音。



  「我早就成年了。除了你,我什麼都不要。」他顯露出疲憊又脆弱的神情,「……別離開我。」



  「我不是當官夫人的材料。」玉寒哭出聲音。



  「你不用當官夫人,你只要當我的玉寒、我親愛的小姊姊就好。我發誓會永遠保護你、愛護你……為什麼呢?為什麼突然要走呢?」



  就算是要走……她也走不了吧。低估了睿明對她的重要性,就算到了加拿大,她能夠忍住返鄉的衝動嗎?



  不可能。



  睿明將她扛下飛機的時候,她真的是憤怒嗎?難道心裡沒有竊喜和鬆了口氣的感覺?



  她知道,她是走不掉的。



  「我不走,我哪裡也不去……」她哭著抱住睿明,「對不起,是我沒信心……是我抗壓性太低……我不該因為別人的閒言閒語就……我愛你的,真的……可是太愛你,我又好害怕,害怕你打開心扉掠奪一空之後,又一走了之……我在你身邊,我不會走,不會走……」



  兩人在熱淚交融中,確定了彼此的心意。



  等玉寒哭累睡著了,睿明滿足的看著她的睡顏,心裡不禁浮出疑問——



  抗壓性低?閒言閒語?



  這段時間太忙碌,他沒空傾聽玉寒說話,這個單純的小姊姊連溝通都不會,只知道要逃。



  但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到底是什麼緣故讓她想逃呢?



  不久,他排除眾議,和玉寒火速公證結婚,不顧岳父母抗議,就只請了五桌,所有禮俗全免。



  面對岳父母的不斷抱怨,他只笑說:「我覺得形式不重要。」



  當然不重要,能把小姊姊順理成章留在身邊才重要。



  他也不再讓玉寒參加官夫人的聚會,因為玉寒問他可不可以別去。那當然可以!他的人脈不需要妻子來建立。



  當睿明冷靜下來的時候,他翻翻報章雜誌看著那些對玉寒的惡評,突然覺得有些奇怪,一個小立委夫人能得到這麼多新聞關心,實在不尋常。



  他決定弄清楚這件事。



  「王先生,好久不見。」趁著王記者路過前來拜訪,睿明很客氣的招呼他,「上次玉寒的事情……幸好有你通知我,不然……真是謝謝你。」



  那次新聞鬧得很大,睿明還開記者會公開道歉,王記者一向跟他們友好,搶了獨家採訪權,把整個經過寫得情致委婉,替他消除了不少壓力。



  王記者笑開了,「哪兒的話,鐘立委客氣了。」



  「不過,」睿明沉吟了一會兒,「拙荊受到的媒體『關愛』,似乎不太尋常啊。」



  糟糕,今天他倒成了採訪對象了。



  顧及別人的飯碗,他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鐘立委,您也知道,出門混口飯吃不容易,沒有『上面』的命令,誰也不會故意去追小小的新聞……」



  「上面?」他心裡飛快的刷過名單。



  「……有些事情呢,過去就算了。」王記者忍不住提點了下,「鐘立委,政壇這條路,總是會樹敵。我只能說,夫人和選前黑函,大概是一路人幹的。這世界本來就是防君子、防不了小人,您和夫人都小心就是了。」



  他微微笑了笑,「非常感謝你。之後,我想還有許多需要仰仗先生的地方。」



  「千萬別這麼說。那我先告辭了。」王記者說完便離開了辦公室。



  政壇真是條修羅道,跟地獄沒什麼兩樣。



  他望著窗外,一面囑咐真琴姊幫他找徵信社,一面心裡轉著念頭。他結婚時,楊雨卿誇張的穿了一身搶眼的大紅禮服,光臨他那溫馨低調的宴客會場。



  臉上那份憤然與鄙夷,他沒有忘記。他也知道,楊老先生在新聞界呼風喚雨,而他的女兒,也身兼報社的社長。



  是該反擊的時候……他容忍得也夠久了。



第7章



  一年後,政壇爆發了一件前所未有的性緋聞——



  一名現任女立委與已婚男友上床的醜態被偷拍下來,壓製成光碟附在八卦雜誌裡廣為散怖。



  這個爆炸性的政壇醜聞,不但造成該八卦雜誌洛陽紙貴,也讓那位當紅的女立委聲名一落千丈,原本不可一世的女王,頓時成了被媒體盯梢騷擾的獵物。



  她的名字叫做:楊雨卿。



  睿明看著報章雜誌的報導,只是靜靜的微笑,爾後挪到一邊,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本來就不是溫柔善良的小綿羊。



  當狼狽的楊雨卿衝進他的辦公室,他並不意外,只吩咐給她一杯咖啡。



  「請坐,楊立委。你看起來很累的樣子。」他心平氣和的望著眼前怒火中燒的落魄女王。



  「是你……對不對?!」她憤怒的大叫,「是你唆使那個爛女人愉拍我的,對不對?!你這個不要臉的傢伙……」接著是一連串不堪入耳的污言穢語。



  「楊立委……楊立委!請你冷靜一點。」睿明依舊溫和,「這件事情跟我有什麼關係呢?我並不認識相關的任何一個人。」



  「一定是你!就是你!你恨我把你跟孟玉寒不要臉的照片散佈給媒體,反過來惡毒的報復我!你怎麼可以這樣做……」剎時,她恍然,「你生氣了對不對?因為我跟別人在一起?是你不好,誰叫你一直死撐,不接受我……」



  「楊立委,你想太多。」睿明無情的打碎她的美夢,「我已經有玉寒了,任何女人都跟我沒關係,當然也包括你。關於你遭遇到的不幸,我很同情。如果你需要任何幫忙……」



  「我不需要你的幫忙!」她狂怒大吼,「少假惺惺了!鐘睿明,你是個陰險的瞎子!你為了那張照片恨我這麼久……那個土裡土氣的笨女人會比我好嗎?什麼都不會,長成那樣,就不要出來妨害容觀瞻!你居然為了她這樣對我……」



  「只有照片,而已嗎?」睿明輕笑,「楊立委,你唆使記者騷擾玉寒,又在聚會上刻意孤立她……我不懂你為何對玉寒敵意如此之深。但是,大家都是同僚,我也並沒有刻意報復。今天你冤枉我主導整個緋聞案,我只能說,你因為怒火喪失判斷能力了。如果你需要傾訴,我可以替你介紹好的心理大夫……」



  她怔怔的看著睿明好一會兒,眼睛突然出現朦朧的淚光,「睿明。」聲音轉為楚楚可憐。



  「我知道我錯了……」她流著淚,屈膝哀求的看著睿明,「我只是太愛你了……我這樣聲敗名裂,我父親要我辭去立委出國,不然要跟我斷絕父女關係……難道你就不能憐惜我一點,給我一點回憶?」



  她將睿明的手拉過來,就要放在自己的胸上——



  睿明奪手,指指牆上,「錄影中,請微笑。」



  雨卿瞠目看著牆上的攝影機,憤然起身就要打開門。



  「楊立委,你的皮包,還有皮包裡的攝影機。」睿明的笑容裡飽含惡意,「千萬不要忘了帶走。」



  她恨恨的奪起皮包,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摔上門走了。



  睿明的燦爛微笑在她看來,像是恐怖的惡魔。



  事實上,他並沒有唆使人去偷拍,只是徵信社告訴他這件事情時,他知情不報,暗暗的使了點力而已。



  他看看窗外,覺得陽光很美麗。



  一點都不溫柔善良,並不。用外表評斷他,認為他懦弱可欺的,恐怕都會吃虧了。  



  政壇是個修羅地獄,一不小心就會滅頂。但是善泳者往往溺於水,有心操控媒體的,請小心,因為最後也可能成為媒體怪獸的犧牲品。



  「鐘立委,你想這麼做很久了吧。」真琴含笑的遞咖啡給他,「難為你這麼忍耐。」



  「我要考量的,又不只是報私仇這樣的事情。」睿明微笑,眼中仍有種冰冷無情,「只是剛好有這個機會,我也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身為政治家,千絲萬縷的黨政和人際關係讓他只能待時。他等待這麼久,就在等這個機會。這個機會,來得好。



  他又微笑了起來。開懷的。



  後來,緋聞隨著楊雨卿的狼狽出國而漸漸平息。



  睿明在政壇的表現,也日漸煥發出光輝。



  年輕敢言又才華洋溢的他,頓時成為政壇的新星。他溫和卻犀利的問政態度,準備充分又敏捷的口才,讓官員們又愛又怕,漸漸的,他們反而覺得只會叫罵的立委,比這個表面溫和的俊逸立委好應付多了。



  相對於睿明的亮眼表現,婚前備受媒體注目的玉寒,婚後卻像是隱居一般,不在任何公開場合露面。



  這倒引起許多私下的揣測,名嬡淑女都認為有機可趁,紛紛對睿明頻送秋波。



  只是,他仍然保持有禮而疏遠的距離。



  太多流言讓她的老同學不安起來,阿敏試著跟玉寒聯絡,聽到她熱情又快樂的聲音,放心了些。等到了玉寒家裡,覺得自己可能是多慮了。



  穿著雪白家居服的玉寒,開著樸素的嘉年華來捷運站接她,以為他們座落在陽明山的別墅會是多麼豪華,一看之下,卻是棟小小的兩層老房子,石頭牆圍著一片野花狂放的草地,一個水泥糊成的小池子蕩著清水,幾片落葉飄在上面。



  「這就是我們的游泳池啦。其實只能泡泡水。」大榕樹搖曳,樹下有石桌石椅,都是小巧玲瓏的。「先進來吃飯,等等我們出來喝茶,比冷氣還涼快呢。」玉寒說著。



  走進糊著綠窗紗的家,蟬鳴細細,采光充足的廚房搖曳著樹影,潔淨的餐桌擺著隨意插著的山茱萸,她招呼阿敏坐下來吃飯,勤快的上菜。



  「……我以為立委都會有女傭和廚師。」阿敏坐了下來。



  「別的立委或許吧。」玉寒笑笑,「不是我們家這一個。」



  吃過飯後,在大榕樹下喝茶,阿敏問:「……玉寒,你過得好嗎?」



  她的微笑模糊了一下,「我很幸福。」只是甜蜜中帶點感傷。



  「……你不在公開場合和睿明出現,他的名字一下子跟名模排在一起,等等又跟某千金合照……你若是很幸福,為什麼這麼落寞?」



  「那是他的工作呀,人際關係也是工作重要的一環。」她輕輕歎息,「是我適應不來的。他答應我,讓我好好的過日子。我知道別的立委夫人都跟前跟後……並肩作戰……但我就是沒辦法。」她抬起眼,「睿明對我很好。真的。」



  真的,睿明對她很好。只要他有時間,都盡量陪著她。只是,他沒有時間。



  每天她早起替睿明做早飯,只有這個時候,她才能夠好好的看看睿明。雖然睿明總是盡量抽空回家吃飯,但是他的行程這樣的滿,常常會失約。



  —個人守著幾盤菜等待的感覺不好受,但是她什麼抱怨也沒有,依舊將家裡打理得舒舒服服的,照樣做三餐,因為有時睿明會偷溜回家吃飯。



  除了打理家裡,她也不是沒事可做的。睿明常把工作帶回來做到深夜,她幫不了太多的忙,就只能幫他好好的閱讀資料,一一存檔整理,讓他尋找的時候容易點罷了。



  隨著這些資料,她知道睿明的工作內容,知道他在忙些什麼,也知道了他對這個小島越來越重要。



  她是嫁了一個值得驕傲丈夫。



  所以,她的寂寞不算什麼。



  是的,不算什麼。



  「這次去香港考察,你跟我一起去好嗎?」睿明有些歉疚的望著玉寒,「我們結婚到現在,還沒有時間度蜜月。」



  「……你不是看不慣其他立委把考察團弄得像是親友旅行團一樣?」玉寒笑他,「現在又帶我去,別人不是會笑你?蜜月這種小事不重要……」



  「怎麼會不重要?」他吻了吻玉寒有些小繭的手,「我覺得很重要。跟你有關係的事情,都很重要。結婚到現在快一年了,我是忙東忙西,沒有時間好好陪你……」



  「噓,你不是天天回家嗎?」玉寒阻止他說下去,「我會乖乖等你回來。」



  在陰暗的天空下,玉寒送他出門。撒滿陽光的夏天過了,還沒感覺到秋天,寒冬就突然來了。是多雨的台北,已經淅淅瀝瀝的哭了整個冬天。



  她的心情,也跟這雨季一樣。



  目送著睿明的車越開越遠,她的寂寞也隨之加溫。在變成爛泥的草地上,無助的站了一會兒,想走回屋裡卻滑了一跤,雪白的家居服因此染了污泥。



  她不知道為什麼,哭了起來。臉上混著雨水淚水,覺得心裡開了個大洞。



  為什麼兩個人在一起,她卻覺得比以前寂寞?明明相愛,她卻這樣的無助惶恐?



  而心裡總有個戟刺的聲音冷冷的提醒她:「你的幸福,不會長久。」



  她因為這個聲音,哭了很久很久……



  這天,是睿明回家的日子。



  玉寒一大早就把一塵不染的家打掃得乾乾淨淨,明明知道他下午才回來,還是坐立不安的等了又等。



  眼見天慢慢的黑了,她的不安情緒也漸漸升高。



  接到真琴姊的電話,她才鬆了口氣,「真琴姊,睿明呢?他今天回來嗎?還是行程延後?」



  沉默了半晌,她緩緩的開口,想要安撫玉寒,「小寒……你先不要急,鐘立委有點不舒服,入院觀察了。」



  「不舒服?」她愣了一下,「睿明生病了?在哪裡?我馬上去!」



  「……恐怕不能來了。小寒,你乖乖在家裡等。立委可能……他可能感染了SARS……我和其他去香港的團員,也都居家隔離中。你自己要照顧自己……」



  她臉孔頓時煞白。以為不過是新聞的危言聳聽,沒想到……自己心愛的人,竟因為這個世紀瘟疫,在生死線掙扎?!



  這次她沒哭,匆匆的拎起錢包和車鑰匙,跑向自己的小車。



  現在哪有哭的時間呢?她心愛的人……正在跟死神搏鬥啊!



  她衝進如臨大敵的醫院,護理人員擋住了她,「小姐,不行,現在不能探視病人。」



  「我是鐘睿明的妻子!」她激動起來,「讓我看看他!」



  幾個採訪新聞的記者都認識這個鐘夫人,有人同情的拍拍她.給了她一個口罩。



  「讓我看看他……」她不肯放棄的哀求,「可以穿隔離衣不是嗎?病人不是需要鼓勵嗎?求求你,他又沒做錯什麼,難道就該監禁起來?這跟十九世紀的黑死病處置有什麼不同?你難道不能體會我們家屬的心情嗎?你們沒有父母兄弟親愛的人?我保證所有的防護都願意服從,就算一起在醫院隔離也沒有關係,我要見他!我要見我丈夫!」



  恐懼的氣氛在醫院蔓延,各地都傳出死亡病例,許多人連至親都避之唯恐不及,這個看來嬌弱的小女人,卻勇敢的想走進隔離病房。



  主治大夫沉重的點點頭,醫護人員立即幫她穿上兩層隔離衣、戴上口罩。



  她全副武裝的來到睿明的床前。



  睿明睜開沉重的眼皮,即使她包裹得只剩眼睛,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來。



  「小姊姊……你來這裡做什麼?」他的聲音極其微弱。「快回去……」



  隔著笨重的手套,她握住了睿明的手,「我來告訴你…我在等你回家。趕緊回家……睿明……」她哭了,「你不在,我很怕……我真的很害怕……」



  睿明閉上眼睛,虛弱的握握她的手,「……我在努力。」



  後來,她一路哭著回家。



  因為探視過睿明,她也被列入居家隔離的對象。只是她住得偏遠,還沒受到什麼干擾。可當她看到電新聞中,有人對著居家隔離的病人丟雞蛋和大罵時——



  她的憤怒爆發了。



  動手寫了一封很長的信,寄給相熟的記者,痛責這種歪曲而無知的現象,除了每天探視睿明外,玉寒運用簡單的網頁設計工具,架設了一個簡單感人的網站:「望你早歸」。



  隔離期一結束,醫院正式封院了。她自願留在醫院裡,只為了和睿明在一起。



  院方默默的讓她使用網路,每天更新網站。身在第一線的她,發出哀傷卻堅決的呼喊——



  SARS不是罪惡。沒有人想故意生病害死全人類。每個人都有至親,當珍愛自己至親的時候,請你拿雞蛋好好想想,你們侮辱的不是生病的人,而是傷心欲絕的家屬,還有你們自己的無知和人格。



  這訊息一出,網站的留言板熱烈到幾乎當機,記者隔著視訊會議爭先恐後的訪問她。



  一反過去的羞畏,玉寒朗朗的應答,並痛責政府處置不當和民眾的無知恐懼。



  她的淚,只保留給睿明。



  氣氛非常陰沉,在死神翅膀低回隔離病房。



  疫情漸漸擴大後,幾個護理人員也跟著倒下,甚至傳出不幸犧牲的消息。



  護理人員不足,許多病人得自己倒水、上下床,而睿明……



  他原本光采煥發的臉龐凹陷了下去,黯淡的蒙了層黑影。



  玉寒住在醫院裡,耐心等待睿明能夠逃過一劫。



  從來沒有這麼親密過……她待在睿明的身邊,替他擦身體、更衣,二十四小時都在一起。院方請她離開,她不肯。



  「你可能會被感染。」



  「我不離開這裡。若是有什麼不幸……也只會在這裡終止。」



  看著時昏時醒的睿明,她緊緊握著他的手。「……若是沒有睿明……倒不如一起去。」



  原來,睿明在她心目中這樣的重要。



  是什麼時候開始愛上他呢?什麼時候從親情轉為友情,昇華成愛情呢?



  若是真的毫無感應,就不會在年少的時候,聽到剛上國中的睿明告白,心臟就劇烈的狂跳。



  只是未來那麼遠,青春那樣狂飆,我們都不懂得愛情的真貌。



  各自走了迂迴的人生,終究聚首。她一直困守在自己的世界裡,膽小的只渴求別人的保護,用一個可笑的理想當擋箭牌。



  她連自己心愛的人都守不住,還著談什麼偉大的家庭主婦?!



  只是睿明給,她收,沒有一點回饋給他,然後只會天天擔心自己的寂寞和未來的結果。



  這是上天的懲罰嗎?懲罰她的不知足和幼稚?讓她在即將失去的時候,才感受到深刻的懊悔?



  「小姊姊。」睿明從高燒裡清醒過來,清亮的眼睛被燒得朦朦朧朧,「……你不要待在這裡,很危險。」



  「我哪裡也不去。」玉寒隔著口罩,聲音悶著,「我要在這裡。」



  「小姊姊……」他眷戀的看著玉寒的眼睛,「如果……如果我沒辦法再照顧你……」



  「胡說!」玉寒搖頭,眼眶滿是淚水,「不會有那種事情!」



  「不要哭,聽我說。」他這樣深愛幾十年的人兒,就要跟她分離了?好不容易得到她,卻始終忙碌,不能和她多聚首……他是多麼的遺憾。



  「如果……如果萬一我真的不在了,你要忘了我。」他閉上眼睛,不讓不捨的眼淚落下,「忘了我。你的未來還很長,總會有那個人照顧你……」



  「沒有那個人。」玉寒發怒了,「你就是那個人!你不在,我也不要在,我也不要存在!你騙我!你說你要照顧我一輩子的……你不可以騙我,不可以!」



  這時,他又昏睡了過去,眼角有著不甘心的淚。



  這不是天譴。任何疾病都不是天譴。她哭泣著雙手合十,喃喃的祈禱。



  請把好怕丈夫還給她,她還有許多話還沒告訴他。



  她還沒有正正式式的告訴他,「我愛你」。



  請給她這個機會,神啊,求求你。



  睿明的病情一天天的惡化,昏迷比清醒的時候多,高燒始終不退,這讓醫生的眼中出現了絕望。



  但是玉寒不肯放棄。



  她固執的、堅決的,一遍一遍幫他擦著臉,握著他的手不斷的對他說話。她是在搶,從死的手裡將自己的丈夫搶回來。



  當她發出第一聲咳嗽的時候,自己知道在劫難逃,心下反而寬慰了。



  她是努力過了。這場戰役是輸是贏,她都努力過了。



  玉寒總是不願意爭奪,遇到任何競爭都退縮,拱手相讓,但是當她用自己的生命和睿明的生命奮戰時,她才知道,原來奮戰到最後的滋味這樣甜美,不管結果如何,挺身面對比起畏縮哭泣,實在好太多了。



  當醫生沉重的宣佈她也得到了SARS,她居然微笑了。



  難得清醒的睿明看著她,沉默良久,「……小姊姊!」



  「我在這裡。」她的笑容哀戚卻十分喜悅,「我跟你在一起。你……一定要奮戰到最後,因為我不會死!你也不能夠拋下我。」



  她擦擦眼淚,笑容充滿勇敢,她終於可以不戴口罩面對睿明瞭,「我還沒跟你說過吧?我愛你。是……親愛的,我愛你。」



  睿明呆住了。他一直在等,一直在等這句話……居然是在充滿消毒藥水味道的死亡病房裡,終於得到了。



  在封院的隔離病房中,他們倆相擁而泣,不知道明天能不能看到太陽。



  不過,這短短的瞬間相聚,宛如永恆。



  睿明的病情惡化得很快,也開始陷入高燒的玉寒,模模糊糊知道隔壁病床的睿明正在急救。



  等她高燒退了一點,勉強坐起來,望著完全陷入昏迷的睿明,她仰頭,不知道該向誰祈禱。



  思緒飛得很遠很遠,遠到他們都還小的時候,常常到教堂玩,神父總是溫和的給他們糖果,跟他們講聖經裡的故事。



  就算他們不是天主教徒,神父依舊慈愛的對待他們。



  在那個肅穆的小小教堂,陽光從七彩玻璃窗照下來,顯得璀璨無比,而他們曾是那樣童真、那樣快樂。



  他們跟著唱詩班歌詠,直到現在,她還記得那純稚的歌聲:



  「野地的花,穿著美麗的衣裳,



  天空的鳥兒,從來不為生活忙。



  慈愛的天父,天天都看顧,



  更愛世上人,為他們預備永生的路。



  她下了病床,蹣跚的走向睿明,握著他的手,輕輕的唱著:



  回來吧,小明。我們回到小時候的教堂,我想再嫁給你。在神的面前說:我願意。請你快快回來。



  請把我的丈夫歸還給我,慈愛的上帝。我願意活得短一點,把我剩下的生命都拿去也無所謂,請把他還給我——



  不久,護理人員發現玉寒昏迷在睿明的身邊,原本病情穩定的她,突然高燒不退,而原本病篤的睿明卻脫離了危險期。



經過急救,玉寒勉強睜開眼睛,「……睿明呢?」



  「他脫離危險期了。」



  她微笑著昏睡過去,欣慰上帝聽到她的祈禱。



  為了這個,慈悲的上帝,請將我帶回去吧,我將永遠成為您忠實的僕人……



  只要他活得好好的就行了。



第8章



  當玉寒發現自己居然還活著的時候,她感到很不可思議——醫生也認為他們倆的痊癒簡直是奇跡。



  一起走出醫院時,陽光這樣眩目,兩個虛弱的人相視微笑,眼角都有淚。



  疫情終也漸漸消退,死神的羽翼,終於遠離。



  這件事情影響睿明很深,他開始專注於公共衛生的議題,不過,這是後話。



  經過這次大劫,他們回到自己家中,恍如隔世。睿明向立法院請了一個月的病假,忙碌了這麼久,終於有時間在家裡好好休養了。



  玉寒也笑著跟他說:「終於有度蜜月的時間了。」



  蝸居在山上,他們終於有時間迎向美麗的朝陽和新鮮的空氣,附近菜園的主人很熱心,每天幫他們送新鮮蔬果過來,真琴姊隔幾天也會來探望,她問玉寒需要什麼。



  「一斤後腿肉好嗎?我想做紅燒獅子頭。」



  這個禮物讓大家都笑很久。



  他們每天起床,牽著手一起爬山,眺望著籠罩迷霧的台北市。順著山間小徑散步,睿明寫生,玉寒到處找尋野花野草,這也一一入了睿明的畫裡。



  許多紅塵紛擾,都染不上他們的心。報紙常常擱著好幾天沒人看,所以他們不知道楊雨卿打算往演藝圈發展,也不知道雨卿的父親和她斷絕了父女關係。



  這些本來也和他們無關,知道也不會放在心裡吧。



  當他們迷路發現了這個小小的教堂時,真是一大驚喜。



  小時候的教堂早就拆掉了,而這個古老而小巧的教堂座落在深山裡,還有白髮蒼蒼的神父對他們微笑,像是兒時的回憶又回來了。



  臨危時神秘的褥告啊……玉寒沒有忘記。她虔誠的受洗,睿明不相信鬼論,只是微笑。



  「……你不相信嗎?」玉寒注視著他,「我的確……」



  「你就是我的宗教。」睿明親她小小的手指,「你的靈魂就是我的神,你的言語就是我的聖經。我還需要受洗嗎?我已經天天……」他在玉寒耳邊低語,被她輕輕的打了一下。



  緋紅著臉,她輕斥:「越大越不正經。」



  隨後,她拉著他一起在前褥告,聖母瑪莉亞慈悲的對著他們微笑。



  「我們再結一次婚好嗎?」玉寒望著他,「在神的面前發誓?」



  老神父聽了他們的異想天開,笑呵呵的答應了。接著,他們就在七彩玻璃窗之下,交換了神聖的誓言——



  「我願意。」玉寒真誠的回答,「我真的願意。」



  日後患難與共,疾病相扶持。



  不是因為睿明的追求和呵疼而已,而是她真正的愛上這個人,願與他共度或晴或雨的人生。



  正面迎向挑戰比轉身逃避來得好多了。



  只要能跟睿明在一起。



  就在銷假的前一天,睿明下山開會,玉寒則在家幫忙整理資料。



  聽到電鈴響起,她以為睿明忘了帶鑰匙,一打開門,



  帶著墨鏡的冷艷女子鄙夷的打量她,「孟玉寒?」



  她疑惑的望著有些面善的女子,「是,我就是。」



  一道銀光乍現,她下意識的一閃,那女子居然拿出水果刀刺向她!



  「你是誰!」她尖叫起來,逃進屋裡把門鎖上,腦中靈光一閃。



  「楊雨卿?」



  「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如果沒有你……鐘睿明早就是我的了!是我的!我也不會變得這麼淒慘……」她嘶吼著,掄起屋外的椅子砸破窗戶,開了窗鎖爬進來。



  玉寒匆匆的從客廳逃到廚房,將門鎖住,然後從廚房的後門逃了出去。



  她奔向車庫,突然間,腦後頭髮一緊,楊雨卿從右後方攢住她的頭髮,閃著死亡氣息的刀刃招呼了過來,明顯想毀她的容,她並頭一偏,驚險的閃了過去,可重心一個不穩,剛好跌在楊雨卿身上,重重的撞上牆。



  楊雨卿被這重擊鬆了手,玉寒立即往反方向逃走,後面仍追著揮刀的女瘋子。



  她該逃到哪裡去?車庫那端是雨卿,唯一的生路被封鎖了。這深山僻靜……就算加裝了保全系統,等有人趕到的時候,她恐怕也變成一具屍體了。



  逃過了SABS的天災,難道她逃不過人嗎? 


 


  重重的跌了一跤,她剎時憤怒起來。連世紀瘟疫都沒能奪去她的生命,為什麼她必須讓一個等於不認識的瘋子殺死在自家門口?



  「我不要……我不要!」她打了打自己的臉頰,跑進熟悉的山徑。



  距離他們家最近的鄰居,還有半公里的山路。這是她的家,沒有人比她更瞭解附近的環境!



  但是,楊雨卿的腳竟比她想像中的還要快,她跑到心臟即將麻痺,卻還是被楊雨卿追上了……



  前面,是讓長草遮蔽的懸崖。



  附近的居民都知道,玉寒也知道,但是,楊雨卿不知道。



  她跑到崖邊,頓了一下,楊雨卿立刻勢若瘋虎的撲上來——玉寒緊急的一閃,死命抓住旁邊的枯樹,這時,楊雨卿已發出慘叫,一路滾到崖底。



  玉寒發軟的坐了下來,眼中淌著淚。遠遠聽到保全公司的警笛聲,卻連出聲叫喊都沒力氣。



  她……她殺人了嗎?



  此時,下腹突然傳來一陣酸痛,溫暖的血液讓她臉孔煞白。



  這些天的疑惑……難道……



  她無助的抱住小腹,沒有哭。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而當她一出聲叫喊,那嘶啞的聲音把她自己嚇了一跳。



  聞聲前來的保全人員趕緊扶住她,她抬起雪白的臉,虛弱的道:「……崖下有人摔下去了……還有,我的孩子……請救救我的孩子。」



  醫院裡,玉寒躺在床上不斷的祈禱。



  醫生告訴她是先兆性流產,情形不是壞到底,但也不很樂觀。她的心情,也就這樣擺盪著。



  她和睿明的孩子。



  「……有多少的機會保住?」她微弱的問。



  「放寬心吧,鐘夫人。」醫生安慰她,「機會很大的。盡量臥床休息,但也不用一直躺著。目前出血的狀況已經好多了,並不是那麼嚴重……」



  但是她的下腹一直酸痛著,像是孩子害怕得顫抖。



  這場驚恐,讓不到四個禮拜的孩子都為之驚嚇了。



  「……那她呢?」她蒙上臉,鼓勵自己要勇敢,「那個摔到崖下…」



  「她?你說楊小姐?她有腦震盪的現象,手也骨折了,不過性命無憂,正在觀察。」



  她沒死。憐憫和憤怒的情緒在她胸口蕩著,楊雨卿幾乎殺了自己和孩子,但是,那個女人瘋狂的眼睛裡面,卻蒙著深濃的悲傷。



  護士用輪椅推她去做超音波,回病房時,聽到雨卿大吼大叫:



  「為什麼沒有流掉?什麼鬼話!我的手都斷了,這該死的雜種居然還在?!拿掉!趕緊給我拿掉!我不要這個野雜種!快快把他給我拿掉!」



  「我想看看她。」她祈求的望著護士,「讓我去探望一下那位小姐好嗎?」



  護士為難了,「她情緒不太穩定,而且醫生交代你最好臥床休息。」



  「一下子就好。」她低聲的懇求,「我有幾句話想跟她說。」



  剛注射了鎮定劑的楊雨卿一見來人,恨恨的望著玉寒,沒有力氣起來。



  「讓我跟她獨處一下。」玉寒說。



  護士望望她和癱軟的楊雨卿,點點頭,關上了門。



  「為什麼要這樣做?」玉寒輕輕的問:「我們等於不認識。」



  「你搶走了我的幸福。」雨卿想激怒,鎮定劑卻強行壓抑她的情緒,「如果不是你,我不會跟睿明起衝突,如果這世上沒有你的話,睿明她會愛上我,我才是他理想的作戰夥伴和人生伴侶,不是你這個又土又俗氣的笨女人!」



  「或許吧。」她勇敢的抬頭,「但是我已經存在了。而且我跟睿明相識二十幾年。如果他會愛上你,有沒有我的存在都不重要,不是嗎?你現在抹煞我,真的就能如你所願?你的行為,很不智。」



  「我的不智都是你害的!」楊雨卿失聲哭了起來,「我也不過散佈了一張照片,睿明為什麼要這麼恨我?我完了……那片光碟毀了我一生……他們是騙我的!說什麼要讓我去演藝圈發展,根本是騙我的!



  「他們……他們……他們把我……還拍下來;這個孽種我根本不知道是誰的……我不認識他們,我不認識……為什麼你可以幸福快樂的嫁給睿明,我卻有這樣不堪的遭遇!都是你害的……都是你,都是你……」



  她口齒不清的哭著說著,漸漸的睡著了。



  玉寒望著她,不知該憐她好還是恨她好。才想著,有人按住了她的肩膀,她驚跳了下。



  「是我。」睿明輕輕抱住她,「不要怕,別害怕。」



  這時,她的淚水才落了下來。



  玉寒仔細的把發生經過告訴睿明,他忖度了下,「警察來過了麼?」



  「之前來過了。」她接過手帕,「那時我正擔心小孩可能不保,醫生要他們等我情緒穩定再來。」



  「照實說吧。」他憐惜的抱抱玉寒,決定把大老求情的事情撇一邊,「她是該受到懲罰的。」



  睿明將玉寒推回病房,安置她躺下。雪白床單中,她驚惶的小臉十分脆弱,不像姊姊,倒像是他的小妹妹。



  說不出有多心痛和憤怒。或許,他該考慮搬到台北。他在政壇越久,越覺得不安全。太多血淋淋的例子了。



  只不過貪圖一些安靜,險些賠上心愛妻子的一條命。現在……還不知道他們的孩子能不能保住。



  他和玉寒的孩子……沒想到,知道自己要當爸爸時,居然會是這麼沉痛。



  這孩子隨時會離他們而去。想到這個,就恨不得親手勒死楊雨卿。



  半晌,警察還沒到,楊雨卿的父親倒是來了。他滿臉憔悴的對著睿明和玉寒再三道歉。政壇和新聞界呼風喚雨的大老,卻在他們面前卑微的低頭。



  「楊先生,我妻子若是被殺害了,等於我一家都死在令千金的手裡。」睿明的眼光森冷下來,「再多道歉有用嗎?就差這麼一點點……令千金是有危險性的,她應該要隔絕於這個社會!」



  「……我瞭解你的感受。」他疲倦的抹抹臉,「……你應該也知道,我的妻兒也都死在不明的暴徒手裡……到現在還沒有破案。這孩子……是我悻存唯一的孩子,我未免過分溺愛了些...」



  楊先生的臉出現蒼老疲倦的皺,他抱住頭,「她的行為千百個不對,但是這孩子……唉,政壇是不歸路啊。我在政壇努力這麼久,為了實踐理想,只能在物質上不斷的滿足她,卻抽不出時間好好聽她說話。



  「我錯了……不該只關心自己的政治前途,對她過分溺愛後又過分嚴厲……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會送她去治療,好好陪伴她……但是求求你們,不要讓她為殺人未遂入獄,這樣我沒有彌補的機會啊;讓我彌補她……」



  政壇是條不歸路……玉寒的手抓緊被單。



  她腹裡的孩子,會不會變成另一個楊雨卿?



  現今,玉寒已經不是初嫁睿明時的天真小女人了。她聽了很多,也看了很多,漸漸明白政壇的黑暗面與陰險內幕。



  家破人亡的,不只跟前的楊先生;死於「意外」和「暴徒」的政治家也都遮掩在粉飾太平之下。



  瘋狂的楊雨卿……瘋狂的政壇……



  她有把握跟睿明以及孩子們,共度一場又一場的風暴嗎?



  「你有時間在這裡懺悔,不如替小姐請個好律師。」睿明握緊拳,「我自會捍衛自己的家人,不會日後再來低頭懺悔;我的家人理當由我守候;若不是為了在這片土地上的家人,我何須從政!這是政治家最基本的覺悟,哪個國家不是由無數的家庭所組成的?自己的家都守不住,奢談什麼政治理想?!」



  這一聽,玉寒緊握的手放了。她深信,兩個人共守的時候,什麼樣的難關都會過去的。



  因為,睿明在她身邊。



  她抬起頭,「楊先生,楊小姐和我起了點誤會,她在盛怒之下打破我家的窗戶,等她要跟我解釋的時候,我害怕的跑出去;她路徑不熟,失足跌到山崖下。我會這樣告訴警察先生。請你……請你好好照顧楊小姐。」



  「玉寒!」睿明不悅的喊。



  「睿明……楊小姐懷孕了。」她輕輕眨回眼淚,「……她不曉得孩子是誰的。我們若是不當心,將來的孩子可能是另一個楊小姐……算是為了孩子積善吧。」抬起眼,「楊先生,楊小姐肚子裡的孩子是無辜的,他自己也不能選擇父母出生,如果可能……請讓他留下來。」



  「……是我女兒的孩子,就是我的孫子。」他高大的身軀突然顯得有些佝僂,「我會好好照顧他們……」



  楊先生的背影,看起來蒼老而孤獨。



  沒多久,楊雨卿被以輕微的罪名起訴了,獲判緩刑。由於她父親生的鎮壓和睿明的影響力,媒體難得慈悲的輕輕放過了她。



  之後,楊雨卿進了療養院,聽說孩子沒有保住,口口聲聲不要孩子的她,反而誘發了強烈的憂鬱症。



  楊先生為了陪伴她,辭去了一切公職,專心照顧生病的女兒。



  睿明不知道的是,產後還虛弱的玉寒,曾多次悄悄的前去探望。在被世人遺忘的楊家父女,就剩下這個小女人還沒有忘記他們。



  而那個飽受驚嚇的孩子留了下來,玉寒臥床到五個多月,才算是把孩子保住了。懷孕期間受盡了折磨,生產的過程非常漫長,她虛弱的苦熬,卻不准任何人通知遠赴國外開會的睿明。



  她默念著,這是身為政治家妻子的宿命。一切的痛苦都是可以忍受的……想想悲慘的雨卿,連自己孩子的面都見不到,而她是可以見到自己孩子的……  



  只要再努力一點點……



  劇痛中,她幾乎虛脫,仰首想要祈求上帝,想不出任何褥詞。



  你就是我的宗教,你的靈魂就是我的神……



  當她腦海浮現睿明說這些話時,無比虔誠。



  我何嘗不也相同的戀慕你?



  「睿明……」她輕輕呼喊,一咬牙,將全身僅存的力氣全壓搾出來,半昏迷中,聽到了響亮的兒啼。



  「是個女孩兒。」醫生將孩子抱到她身旁。



  滿身大汗的輕擁著大哭不已的小嬰兒,漸漸昏迷的玉寒,覺得有人輕輕撫著她的臉,溫暖的淚落在她臉頰上。



  是睿明。他回來了?她突然放鬆下來,覺得自己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睿明,是個女孩。」她溫柔的微笑,熟睡了過去。



  睿明不知道自己急著要去哪裡。



  陌生的機場,匆匆忙忙的上了飛機,發現偌大的飛機裡頭,只有他一個人。



  是了;他接到神秘的電話,要他趕回去,因為玉寒快要生了。



  他緊張到坐不住,跑過空空蕩蕩的坐艙,筆直的前去敲機長的門。



  「先生,您不要這麼緊張。」空服員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微笑著說,「我們會準時送您到夫人的身邊。」



  「沒關係,讓他進來吧。」機長呵呵的笑,「第一次當父親一定很緊張的。」



  一進機長室,見到機長有頭雪白的頭髮,真像是那位神父的翻版。



  「副駕駛剛好沒來,你要坐旁邊嗎?」機長很熱情的招呼他,「坐下吧。你很快可以看到家園了。」



  「……機長先生……你有雙胞胎兄弟嗎?」睿明不可思議的望著他。



  「喔,呵呵……」機長一陣爽朗的笑,「我們兄弟都長得很像,你看到的大慨是我們兄弟中的一個吧?」



  空服員幫他繫好安全帶,他瞥見空服員別著徽章……



  很像一隻活靈活現的蟑螂。



  這一切,有些不真實。



  但是他來不及細想,玉寒和他的孩子即將出生,佔據了他所有的心靈。「……機長先生,還要多久到台北?」



  「喏,這不就到了?」



  熟悉的台北在他跟前展現驚人的五彩光輝,夜來燈火輝煌,宛如打開蓋子的五彩珠寶箱。



  他讓這樣的夜色震懾住了。



  頃刻,飛機降落在醫院大樓的頂樓,機翼滑稽的突出遮雨棚。



  「快去快回。」機長笑咪咪的對他揮揮手,「你不要忘記,在美國還有會要開。我在這邊等你,去看了妻兒就得回來了。」



  他跑過雪白的長廊,打開一道一道的門,終於看到玉寒虛脫的躺在產床上,他的孩子還沒出生。  



  看著她痛苦扭曲的臉,他只覺得,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美麗的玉寒,那是一個女人勇氣的極致。



  「小姊姊……玉寒。」他緊握住她的手,「你就是我的宗教,你的靈魂就是我的神……」



  玉寒茫然的注視著他,輕喊著:「睿明……」使盡力氣,他們的孩子哭叫著降臨到這個紛亂世間。



  他們的孩子。



  他的淚,落在玉寒的臉上,一遍又一遍的撫摸她受苦的臉。



  誰說男人進產房會昏厥的?在自己妻子受到這麼巨大的苦楚時,不能替她痛,難道連陪在她身邊都做不到?



  心愛的妻可是為了他們孩子,才受這種劇苦的。



  「睿明,」這樣劇痛之後,玉寒居然還能微笑,「是個女孩。」這才昏睡過去。



  吻吻她的額頭,他說什麼也不想離開。



  「先生,登機時間到了。」微笑的空服員這時神出鬼的出現了,「請您準時登機,等您會開完了,還有五十二年的光景可以陪伴自己的家人。」



  「……你是誰?」他的目光離下開那個蟑螂似的徽章。



  「我姓張。」她笑得很開心,「承蒙您搭救過,很高興為您服務。」



  瞬間他就回到飛機內,在聖誕老人般的爽朗笑聲中,機長呵呵呵的將飛機駛向雲端,離美麗的台北越來越遠。  



  「不要忘記這個景象。」機長笑咪咪道,「讓這景象繁華下去,是你終生的目標。」



  飛機緊貼著他在美國的旅館窗口打開機門,空服員在門口為他搭起梯子。



  「歡迎搭乘蟑螂航空。請不要忘記,您說過,眾生都有權在這地球上生存,莫忘和諧與共存。」



  「我不認為我能實現這麼偉大的理想。」他像是有些恍然,卻又糊塗了。



  「這世界的一切,息息相關,沒有任何一個生物是不重要的。」穿著琥珀色的制服,空服員帥氣的行了個禮,「只要您記住初衷。」



  睿明猛然醒來,好一陣子才發現是夢。



  這樣真實、超現實的夢……



  此時,電話鈴聲突地響起,傳來真琴的聲音,「鐘立委,夫人剛剛……」



  「生了。我知道,是個女孩。」他很肯定。



  「咦?」真琴很是驚訝,「鐘立委,是誰通知你的?我才接到通知……」



  「沒關係,我就是知道了。」因為,他剛剛搭了飛機回去見了自己的妻兒一面。  



  雖然在夢中。



  掛了電話,他反覆思量夢境,想到那只讓玉寒嚇得跳起來的蟑螂、想到教堂的靜謐……或許,他在潛意識裡,思考過這些問題吧?!



  這個世紀瘟疫,是否只是人類自大的驕傲所導致的大自然反撲?他的目光,是不是該從摯愛的家人身上擴展到島國,乃至於生存的這個星球?



  他的力量很微小,但是這世界的一切都息息相關。小石頭投入深沉廣闊的湖,引起的漣漪可能影響其他的漣漪,乃至於永不退散。



  他笑了。



  從這一天起,他從一個從政者,往蛻變成政治家的路上,真正的邁進。



第9章



  「媽!我不要參加畢業典禮了!」氣呼呼的大女兒將學士帽摔在椅子上,「叫爸爸不要參選那個蠢總統,我連預演都被吵死了!記者照照照照個屁,照什麼照?我都快被鎂光燈閃瞎了啦!嗚嗚嗚」



 玉寒頭痛的安慰大女兒,這孩子相貌像她爸爸,就是這個愛哭,像足了年輕時的自己。 



不過,她實在想不起來生下孩子以後,她什麼時候又哭過了。



  「爸爸沒有要參選啊。」玉寒遞面紙給她,「乖,最近沒新聞可以寫,只好想辦法找新聞嘛,體諒一下。」


  


  「要體諒到什麼時候啊!」她氣得跺腳直嚷,「從我幼稚園吵到我大學要畢業,爸爸從立委當到行政院長,跑去什麼台北市市長,連我去遠足都有記者盯著,是怎樣啊!沒別的新聞了嗎?」



  「誰叫姊姊漂亮啊!」老二幸災樂禍的說,「記者都喜歡漂亮女生,姊,你當選夢中情人第三名,我同學要你的簽名照也,來幾張讓弟弟賺點零用錢吧?」



  老大把學士帽當飛鏢射出去,饒是老二靈活,閃了過去,「嘖,別使你的血滴子好不好?小的時候射墊板,現在射學士帽。」



  「你再吵我就射康熙字典!你唷!不要出入不正當場所讓人家寫出來,難看死了,你沒看到立法院圍剿爸爸啊?死小孩!」



  「網咖算哪一國的不正當場所!」老二叫屈,「我只是去玩玩暗黑破壞神嘛!我一沒叼煙,二沒把妹,哪知道那麼衰,就是讓記者拍到啦?再說記者是去拍網咖,又不是故意拍我,我只是不巧剛好入鏡,而且那是電玩雜誌……」



  「什麼電玩美少年,噁心死了!」



  「你都可以當夢中情人了,我當電玩美少年有什麼?」



  「你……」



  「你……」



  兩個孩子吵得不可開交,玉寒無奈的搖搖頭,一邊整理第二天的行程表。



  時間過得真快,她當政治家的妻子,已經二十幾年了。



  她並沒有如願當一輩子的家庭主婦,不惑之年的真琴姊突然蒙受愛情召喚,讓一個歸國華僑追走了,睿明頓失左右手,她只好忍痛放下年幼的孩子,毅然走到丈夫的身後,成為他的秘書。原本是臨危受命,漸漸的,睿明不讓她離開,也越來越少不了她,不管是事業還是家庭,不管是情感還是理智。



  歲月淬洗了她的純真,她與睿明遭遇許多驚濤駭浪,終究磨練得堅強而柔韌,出入達官貴人的場合,她靜靜煥發的風采,宛如她指上的珍珠。



  她擁有了司機、廚師和女傭,但是指揮女傭佈置家裡、開菜單給廚師時,她的心裡,不是沒有遺憾的。只要抽得出時間,她都盡量自己開車載孩子上下學,因為她珍惜孩子在一起的任何一刻。



  這條道路是她自己選擇的,或許不如自己所願,終究……



  他們一家平安的活著,而她能夠用戀慕的眼神注視著丈夫的一舉一動,也已經滿足了。



  多年前的大難,讓她學會了「活在當下」而無所畏懼。



  並不在乎當市長的丈夫會不會應召成為總統候選人,她只知道,若是那一天來臨,她會昂然的站在丈夫的身後,與他並肩作戰。



  她,為了捍衛自己的家人,永遠不知道畏懼為何物。



  「在想什麼?小姊姊?」談完了公事,睿明悄悄的在她的耳邊輕輕問著。這麼多年的夫妻,她仍然回為他低沉醇厚的嗓音臉紅心跳。



  小姊姊。結婚這麼久,他還是這樣暱稱著。



  「我當了你一輩子的小姊姊,到底要當到什麼時候?」她輕輕點了點睿明的鼻子。



  「呵,沒辦法。」他抓住了玉寒的手,這雙小小的手,有著忙碌而停不下來的薄繭,「誰叫我就是愛姊姊呢!這個小姊姊,可是要當很久很久,永遠不能卸任呢!」他輕輕的把辦公室的門關上。



  不管這世界如何的複雜,在彼此的懷抱中,他們擁有最純粹的單純靜謐。



  從童真時的兩小無猜,到青春期的各自迂迴、成年之後的種種磨難,他們的愛情混雜了親情與友情,滋味繁複甜美。



  呵,沒辦法,哪兒再找一個相同的歷程呢?他,就是愛姊姊。即使白髮蒼蒼,即使齒牙動搖,在他心目中,還是那個溫柔的小姊姊。



  「一直」有多長?「永遠」有多久?誰也不確定。



  但是一小時接著一小時,一天接著一天,或許,永恆就不太遠了。



  他愛著小姊姊,而永恆,不太遠。



  「機長,你的麵包和葡萄酒。」笑臉盈盈的空服員端著盤子進機長室,美麗的雲彩在機腹下無限延伸。



  「謝謝你,呵呵呵」白髮蒼蒼的機長像是聖誕老公公一樣笑著,「今天的旅客是誰?」



  她念了一串名單,胸口的勳章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今天的旅客很多啊,夢土航線還真是熱門。」他戴上機長


帽,「我說小璋啊,以後休假不要到處亂跑,還得跑免費的,不划算。」



  空服員了紅臉,「這個……受人點滴之恩,當湧泉以報……再說,這個意外的乘客是值得的,不是嗎?」



  機長豪爽的大笑,「沒錯,是值得的。若能讓這世界更美好、跑趟虧錢的專機也不算什麼了。」



  這架載往夢土的飛機,在雲端上,閃著耀眼溫柔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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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戶回應
 
時間:2009-02-23 16:04
她, 61歲,新北市,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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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08-07-26 21:31
她, 99歲,桃園市,教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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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回覆說[2008-08-13 13:05]:

日記有看完嗎?

 
時間:2008-07-25 22:16
她, 47歲,新北市,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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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2008-07-14 10:32
她, 94歲,桃園市,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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