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到她的時候,只是一張照片了.
跨越了恆久的距離,那年,我們一起進入五專.我第一名考進學校,籃球又打得好,卻只是一個害羞又徬惶的大男孩,而她,美麗又超乎我們同年紀的成熟,一進學校,身邊馬上簇擁著一堆追求者,同學、學長、別科的、別校的……,我靠,真是太神奇了,這些男的都哪買的雷達.獨缺我沒買到,自顧自的和一群死黨搞不知所云的叛逆.
而她卻喜歡和我們一起混,像哥兒們似的.一起下課,一起去茶坊看書或鬼混,一起過生日,一起去公園胡說八道……就差沒一起抽煙.直到我們裏面也有人喜歡她,還不是一個,開始搞愛的大告白,一個接著一個.兄弟所為何事?我也在旁邊鼓勵也鼓催要告白的勇士,也看他們一一敗下陣來,陪著他們落寞,一個一個安慰他們,免不了又要希里花啦喝到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雖然都有給他們打氣和祝福,可是偶而會偷笑,都說是哥兒們了,你們偏要搞這些,也不看那些裝著雷達的蒼蠅,淹都淹死你們.
還是哥兒們,直到那一天.
上完籃球課,我們在球場旁聊天.
「喂,你當我乾男朋友好不好?」她突然問我
「什?…….什麼乾男朋友?」我一頭霧水,只有乾哥、乾弟、乾爸、乾兒子,乾男朋友是什麼時候的新發明
「就太多人追我,你假裝是我男朋友這樣」她說得自然,大大眼睛泛著她一向得意的藍色
「這…這…就是乾男朋友?」廢話,我當然還是滿腦子狐疑
「對啊,拜託你,好不好啊」她側著頭看我,像是充滿期待
「那……好啊」覺得自己是一隻呆頭鵝,一隻得意又快樂的呆頭鵝
「那就這樣說定囉」她高興的拉著我的襯衫走回教室
那時真是大笨蛋,連乾男朋友的權利義務都沒問清楚就答應了,初戀竟是這樣開始的.
開始一場不知道算不算戀愛的戀愛,就像乾男朋友一樣莫明奇妙.我們一起看書,一起放學走回家,一起散步聊天,一起蹺課爬山……,就像很好哥兒們一起做的事,只是那個季節,每天都笑著醒來,笑著去上課;那季節,當梅雨從教室旁的大王椰子樹滴落時,都好溫柔.都忘了過了多久,好像好長又好像太短,那大笨蛋呆頭鵝的初戀,滿滿的日子.
雖然以前一一退下陣來的好兄弟們都帶點仇視和嫉妒的祝福我,但還是乾男朋友啊,直到那一天.每天下課都一起走路回家,可是她從來不讓我送她到家門口.有天,有些晚了,快走到她家,我們在天橋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我突然鬧彆扭的堅持到送她到家門口,她堅持不要.我有些生氣,第一次對她生氣,她眼睛的藍色驀然閃成冷冽「XXX(我的名字),你不要以為我那麼單純!」,天色在短於千分之一秒的時間裏突的昏暗,她甩頭就走,我想拉她,卻一伸手只抓住一把空氣.那是黑夜的氣習,天橋下車輛接踵呼嘯而過,卻是一片死寂的聲音.忘了在天橋上待了多久,眼淚搞濕了整件襯衫.也忘了,究竟有沒有牽過她的手.
就這樣莫名其妙結東所謂乾男朋友的初戀,那是第一次離開她.痛苦的是在班上還是坐在她後面,整個學期看著她的背影上課,不到一公尺,竟是永遠跨不過的距離,感覺自己像僵屍,瞪著空泛的眼睛,讓霉雨腐蝕每一條沒有感覺的神經.我們沒有再說過一句話,一整個學期,想著單純的意思,想著前方的背影,老天啊,度日如年的一整個學期.
在升專五的那個暑假,大笨蛋因為受創過重精神持續萎糜,持續蹺課,只好暑修被當的學分.當然,沒有裝雷達的呆頭鵝也沒再交過女朋友.那幾年沒過說話的陌生前乾女朋友也同一班,也許僵屍已經回復些許人氣,她竟主動來找我說話.
「喂……」在我的課桌旁,聲音比一般同學還和靄可親
「……」我轉頭看她,許多年沒正眼看過她了
「要不要一起讀書?」像在問小弟弟
「……什麼?」真是,真是狐疑
「沒啊,就一起讀書啊,我陪你到你當兵好不好?」一樣很自然,我注意到她眼睛得意的藍色已經褪了很多
「什麼意思?為什麼?」又來了又來了,不懂,不懂啊
「就想陪你到你當兵啊,好不好?」她很認真的樣子
「……我不懂,陪我到當兵是什麼意思.」我是進化版的笨蛋,嘿嘿,這次可要問清楚
「你不是沒女朋友,就當你女朋友,到你當兵.」她是從頭到尾都直視著我
「到當兵?之後咧?」妳又知道我沒女朋友了
「再看看嘛,好嘛,好嘛」她撒嬌
「我想看看……」我不是呆頭鵝,我不是
「好哦,快點跟我說哦」她笑著
經過上次的崩解,自己覺得已經進化為無敵鐵金剛,而且,有什麼好損失的,後來就答應她了.
初戀的回歸,像是拾撿遺失許久的幸福.但是好怪,以前是被打槍的好朋友不太諒解我,這次班上有一半以上的人不太諒解我,像看一個誤入歧途的傻瓜.我才不鳥,戀愛最大,我們出雙入對,一樣一起看書,一起放學回家,一起去畢業旅行……,像是可以填補那失落的幾年.這次不一樣的是她搬家了,陪她回家要坐段公車,她也讓我到她家.她家和一般學生租的房子不一樣,不是套房,是家庭式的大房子,她說幫人照顧小孩賺錢.還有不一樣的是,我有牽她的手,每當牽她的手,會覺得牽了全世界.會有什麼風雨呢,只要她靠在我肩膀,我覺得可以堅實的走到恆久恆久.
只怕入伍那天的到來,也卻不用等到那一天.有次禮拜六送她回家,坐了一下,她匆匆趕我回家,說她整理一下要回她媽家.覺得怪怪的,我下樓到樓下等她,卻沒見她出來搭車,一個小時再一個小時,心也一絲一絲的崩解,不知站了多久,夜極深了,卻不知道回家的路.禮拜一上課問她,她什麼也不說,在下著毛毛雨的操場上,她溫柔的臉變成倔強,表示如果我要問的話,就這樣吧.我是愣住了,看著她轉頭輕巧跑過操場一灘灘淺淺的積水,像一隻優雅的小羚羊,橫過操場,跨出我的生命.在學校是不能哭的,她可能不知道,她越過的是一灘灘我深深的淚水.
就這樣一步一步,離開我.這是我第二次離開她,這次,我記得,我從來沒有親過她.
退伍後的一次同學會有再見到她,是陌生的笑語晏晏,陌生的初戀,前女友,前乾女朋友.那是我最後一次遇見她.
她很快就結婚了,有寄喜帖給我,請在很高級的飯店.我仍在負氣,沒去.再也沒有聯絡.
再也沒有見過她.
再見到她的時候,只是一張照片了.前些年,感冒感染,竟就這樣走了,還是其他同學告訴我才知道.這次,我有去.看著那張照片,真的是不太認識的陌生人……,不該負氣的.那是我第三次離開她,也是最後一次.
想起從前有次她心情不好,找我蹺課,要我帶她去爬山.我帶她去擎天崗,是初秋,滿山芒草.她娓娓說著她的不開心,我一路逗著她,在草原上說著說著坐到天暗了涼了才下山.她折了一些芒草,玩耍著拍灑在我身上,回到家,身上還有點點芒草.
如今,身上還有點點斑白芒草.
(PS.過年台中一遊,與好友說要寫關於我們自己的那些日子,卻怎麼也寫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