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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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莊市是個人口數眾多的縣轄市，大約有四十萬左右的居民，轄內有多所中、小學，我們新莊分局經常接到各中、小學的來函，要求我們派人到學校利用週會時間進行犯罪防治宣導，慣例上分局會把這個任務交給刑事組。

　　縣轄市分局刑事組的編制是這樣的：「組長、副組長、兩名巡官和許多名小隊長以及更多的隊員。」到學校演講宣導這種事情，我們組長和副組長從來不去，當然也不可能派層級較低的小隊長出門，所以這差事一定著落在我和另一名巡官身上。

　　由於刑事組裡的另一名巡官是服務滿三年等待升遷的老鳥學長，我這個剛畢業不到一年的菜鳥成為唯一不二的人選。但這可不是老鳥欺侮菜鳥，而是我剛從學校畢業不久，還沒有把書本的東西忘光。

　　事實上，到各學校演講是件好差事，有公假請，還有學校的演講費可拿。說來是老鳥照顧菜鳥。

　　那天分局裡接到新莊國中的來函，照例分文到我們刑事組來，我們副組長用內線電話叫我進去他的辦公室，把這件差事丟給我。我欣然接下公文，看清楚演講宣導時間，是在兩個星期後、新莊國中放寒假前的結業式裡。

　　學校這樣安排很好，寒假裡難免有些學生會不小心犯錯，結業式裡提醒一下，或許可以減少他們犯罪的可能性。

　　到了演講日，我來到新莊國中。

　　「趙曉萱。」我好驚訝。在新莊國中警衛室等著接待我的輔導老師竟然是舊識。

　　『真的是你，櫻木川，』她的表情跟我同樣驚訝。

　　「好久不見，沒想到妳在這裡當老師，我們會在這樣的情形下再見面。」

　　『是啊，真想不到。』她笑著。『學校給我公文，要我接待，看到你名字，想說會不會是你？沒想到真是你，好巧，我又一次負責接待你。』

　　「說的也是，」看著她的笑容，心情不知怎的變得好輕鬆。「四年前的北區大學院校社會系聯合新生歡迎晚會，妳們輔大主辦，當時負責接待我們學校的人就是妳，沒想到現在我來這裡演講，又是妳接待。」

　　『這個世界真小，我們又碰面了。』

　　「四年前的晚會結束，我回到學校後寫了三封信給妳，還記得嗎？」

　　『記得。』

　　這時她笑的露出排列整齊、能以反射陽光的牙齒。燦爛的笑容中，瞇起的眼睛和四年前一樣，有如夜空閃爍的星星，讓人心動。對了，她那雙迷人的長腿呢？嗯，還是那樣的迷人。我還發現，不知為何，她的呼吸變得有點急促，讓我找到印象中她那好美、好挺、好豐滿的胸部。

　　「可以告訴我妳當時為何不回信嗎？」我問。

　　『那是因為……』話沒說完，她改口說：『真是的，顧著聊天，忘了正事，我該先帶你去見校長，他等著見你，這樣吧，你演講完，學校的結業式結束後，我們找間咖啡店再聊，好嗎？』

　　「好啊。」

　　就像四年前一樣，相遇後，我們臉上的笑容沒停止過。

　　當時的北區大專院校社會系聯合新生歡迎晚會上，各個學校都要負責表演一個節目，突顯自己學校的特色。那時我是系上康樂負責人，安排系上同學表演擒拿術。雖然只是簡單的幾招，已經唬得其他學校的學生大驚奇。能有這樣的效果，是因為當我們系上同學表演完『兩人對作』練習後，趙曉萱被我邀請到台上，當場教她一招『黃鶯別翅』，再然後我又邀請另一名別校男學生上台，要她現學現賣對付那個男同學。意外地，她擒住那名男學生後，一下子反手把他摔落到台下。在隨後的活動中，她一直陪在我身邊。兩個人聊得很開心，引來不少人側目。活動結束之前，我們合照留念，約定日後要經常寫信聯絡。

　　◎

　　「古典犯罪學派的理論指出，」我站在新莊國中禮堂的講台上，「犯罪者是天生的，長相有很多徵兆，一眼就看得出來，大家看看自己身邊的同學，是不是犯罪者？」

　　『就是他啦……把他抓回去關起來……』講台下同學們紛紛指著鄰座的同學。

　　「如果按照古典犯罪學派的說法，我得把大家統統抓回去關起來。」在台下一片驚呼中，我頓了頓，接著說：「包括校長也要抓回去關起來……」

　　這時台下的回應瞬間從驚呼轉為哄堂大笑。還有位學生耍寶地站到椅子上，邊跳舞邊說：『關掉…關掉…統統關掉。』││註：那位學生長大後成為作曲家，還寫了首非常有名流行的歌曲：《脫掉》

　　「請問，你們會是犯罪者嗎？」我問。

　　『不會。』台下大聲地說。

　　「那校長會是犯罪者嗎？」我又問。

　　『不會。』台下更大聲地說。

　　「其實，古典犯罪學派已經成為過去式，在現代增加了許多不同的犯罪學理論，其中某種犯罪學理論跟我們的生活環境有關，它的大意是，如果我們涉足不當場所、或是讓自己置身容易犯罪的情境，便有可能成為犯罪者，例如說：寒假的時候同學們晚上不應該出去跟人家飆車，那種情境很容易讓人變成犯罪者。」

　　講台下的學生們很專注地聽著。我接著說：

　　「你們應該都在報紙上看過，飆車族之間經常會發生不必要的衝突，最後還會造成傷亡，我就處理過幾十件這樣的案子，許多原本應該可以好好在家裡、在學校裡過著自由生活的青少年，因為晚上跟別人一起去飆車，意外淪為犯罪者被判刑，送到監獄裡關失去自由，真的很可憐。」

　　「……」

　　『……』

　　「現在，大家告訴我，你們會不會跟人家去飆車？」

　　『不會。』台下大聲地說。

　　「不夠大聲，我聽不見，」我故意說：「再問一次，你們會不會跟人家去飆車？」

　　『不會。』台下更大聲地說。

　　「你們可以更大聲地再說一遍嗎？」我鼓勵著台下的學生。

　　『不、會……』台下同學們吃奶力氣發出來的聲浪，差點掀開禮堂的屋頂。

　　「同學們記得，寒假期間不要跟人家去飆車……」我開心地笑著：「接下來，我要告訴大家，寒假期間除了不要跟別人去飆車外，還有很多容易導致犯罪的環境，你們也一定不要去，例如說……，以及……，還有……。再提醒大家一次，我說的那些地方，同學們千萬不要去，尤其是寒假期間，知道嗎？」

　　『……』

　　「……」

　　『……』

　　「現在，同學們答應我，不要去那些容易導致犯罪的地方，好嗎？」

　　『好。』台下大聲地回應。

　　「今天就跟大家報告到這裡，」我說：「謝謝大家。」

　　◎

　　在結業式結束後，我跟趙曉萱在一家咖啡廳閒聊近況。

　　『在輔大讀社會系的時候，我刻意選修了輔導學分和教育學分，畢業後，參加了幾次國中教師甄試，雖然都沒有通過，但我祖父用了點關係，認識了這所學校的校長，他覺得我還不錯，同意聘用我當代課輔導老師。』語畢，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我發現她的咖啡沒加糖。一杯純正的原味黑咖啡。

　　「當老師很好啊。」我順勢也喝了一口咖啡。我喝的是牛奶比咖啡多的拿鐵。

　　『好什麼？當了老師，才知道當老師無聊，這學期結束，我就要離開，新工作都找好了。』說著，她從隨身手提袋裡面拿出一包維吉尼亞涼煙。她抽出一根，夾在食指和中指上，然後笑看著我，又說：『在學校裡，連抽根煙都被限制，怕學生知道，我只好忍著不抽。』語頓，她揚了揚食、中指夾著的香煙，『喂，紳士，你不知道該適時幫女士點煙嗎？』

　　「抱歉，我想答應妳的請求，但是無能為力。」我笑。「我不抽煙，沒有火。」

　　『不會吧。』她懷疑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自己點煙。吸入後，優雅地吐出一口煙霧。接著說：『當警察的不抽煙，很少見喔。』

　　「很少『見』，依然有個『見』字啊。所以現在有個很少『見』的不抽煙的警察被妳『見』到了。」我在四次說到「見」字時特別加重語氣強調。

　　『幹嘛這樣說話？』她笑了幾聲。『好好一個「見」字，被你說得好像下賤的那個賤。真是的，這樣玩文字遊戲。』

　　「說到玩文字遊戲，」我輕輕地敲了桌子兩下：「我想到我們可以來玩一個與文字有關的邏輯問答是非題。」

　　『好啊。』她彈著已經燃燒完全的煙灰。香菸不斷地碰觸煙灰缸。

　　「注意聽好喔，」我看著她，笑著問：「根據醫學報導，抽煙會導致肺癌，所以，肺癌患者會抽煙……請問，這個答案是『Ｏ』？還是『Ｘ』？」

　　『當然是『Ｘ』……』她笑著吸了一口煙，『這麼簡單的問題，算什麼問題？』

　　「這個問題或許很簡單，但是妳注意到了嗎？裡面有個很重要的重點喔。」

　　『什麼重點？』她不解地看著我。

　　「重點是，抽煙會導致肺癌。」我笑指著她手上繞著煙霧的那根香菸，用食、中指做了個「剪掉」的手勢。

　　『齁，原來你指東打西，告訴我抽煙不好。』她愣了一下後，才笑著說。

　　「熄掉妳的香煙吧，能不抽，就不要抽。」我勸著。

　　『再說吧，或許有天我會戒掉抽煙也不一定。』說著，她挾起香菸又吸了一口，然後把煙捏熄在煙灰缸裡。『對了，我還沒說你剛剛的演講很棒。』

　　「哪裡，其實說來說去都是那一篇，說多了，就熟練，理論上不會太差。」

　　『不，我覺得很好。』她舉起咖啡，『敬你。』

　　「謝謝。」我也舉起咖啡。淺啜過咖啡後放下。「妳好像該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妳還沒告訴我，當年為何沒回我寫給妳的那三封信？」

　　四年前，遇到趙曉萱的時候，惠美不在我身邊，那時我們已經三年多沒連絡，像趙曉萱這麼出色且讓我心動的女孩，我試著追求過，不過因為唸的是警察大學，與普通大學有所不同的是，那是一所有圍牆的大學，只有星期六、日才能外出，在與她認識後的感覺未明之前，我只能試著寫信問她的回應。

　　『還說，當年我接到你寄給我的第一封信時，晚會都已經結束一個多禮拜了，你知道嗎？當年的迎新晚會一結束，隔天開始，就有一個政大社會系的，在我們學校女生宿舍門口，為我連續站了一星期的崗，風雨無阻，所以呢……接下來不用我再多說了吧。』她笑了笑，接著又說：『對了，那個政大的就是你邀請上台，被我用「黃鶯別翅」摔到台下去的那一個。』

　　靠背！見到鬼……這是什麼跟什麼？我苦笑。

　　「這就是念警察大學的悲哀，學校每星期只放假兩天可以離開到圍牆外，好多同學的愛情都發生跟我一樣的悲劇。」

　　『等一下，』她打斷我的話，笑著說：『我們又沒有開始，哪來的什麼悲劇？』

　　「怎麼沒有悲劇，當然是悲劇，而且還是悲到不能再悲的大悲劇。」我正經地說。

　　『你胡扯什麼啊？』她笑著搖頭。

　　「別人最起碼還有開始，享受過甜蜜，而我們還沒開始就結束。」我注視著她。「想想看，這樣難道不夠『悲』嗎？」

　　『悲，很悲，就像你說的，我們還沒開始就結束，』她繼續笑著。「真是一個悲到不能再悲的大悲劇。」

　　她笑了一會，收起笑容時，嘴角依然漾著笑意。

　　「說真的，」我說：「就算那時候妳身邊已經有男朋友，也該回個信讓我知道，不要讓我在狀況外。知道嗎？那樣子很殘忍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出局，很討厭呢。」

　　『也對，那真的是一種殘忍。』她說：『我是該回信讓你知道，但是……算了，現在說這些已經來不及了。Sorry。』

　　「妳現在的男朋友是當初站崗那個人嗎？」我問。

　　她看著我。沒有回答。

　　「妳現在有男朋友嗎？」我改口問。

　　『沒有。』這次她回答了。

　　「這世界上的男人是怎麼啦？」我說：「怎麼會讓像妳這樣的好女人閒著？」

　　呵呵。她又一次被我逗笑。

　　我也笑著。

　　『你現在有女朋友嗎？』她忽然反問。

　　「有啊。」我說。

　　『像你這樣的好男人被定走了，』她說：『難怪像我這樣的好女人會閒著。』

　　說著，她又點起一根煙。兩個人沉默了下來。

※為何自認好女人或好男人的總是遇不到好男人或好女人？

※答案揭曉：自己要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