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朋友，樣子不出眾，她結交新朋友時，說完姓名，總加一句：「我的外號叫醜小鴨。」

醜小鴨的皮膚黝黑，個子矮，嘴巴大，眼睛小，只要輕輕一笑，眼睛便會失蹤。

醜小鴨曾告訴我一個故事。那時，她剛出生不久，母親抱戌o乘坐公共汽車。一上車，司機便說：「這個孩子真醜啊！」

她母親很難過，坐下來，忍不住哭了。鄰座是位老先生，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她把司機的話告訴了他，老先生氣憤道：「那個司機太沒禮貌！你應該投訴他。」

「怎樣投訴？」她的母親問。那個年代投訴文化並不流行。

老先生提議：「你走到車頭，記下車牌和時間，再問問司機的姓名。我先替你抱你的「馬騮」(即猴子)。」

我聽罷，笑得差點倒地，醜小鴨也笑得很開懷。

醜小鴨長大後，當了護士。在一次聚會中，我們幾個朋友談起自己為什麼會選擇現在的職業，醜小鴨說：「護士又名『白衣天使』，我以為自己的膚色較深，穿白制服會美麗點，於是便報讀護士，但人算不如天算，原來香港公立醫院的護士制服是藍色的。氣死我！」

她當然只是說笑。我曾和她在同一病房上班，發覺她極享受護理工作。她不斤斤計較，愛幫助他人，臉上常掛微笑，深受病人和同事的歡迎。年終的病房最佳護士選舉，她連續三年得獎；第四年她表示不想再領獎，獎項才給了另一位護士。

我問她工作的祕訣，她想了想道：「其實也算不上什麼祕訣，我只是想像，如果我生病住院，會希望護士如何待我。我就按照這個希望去做每天的工作。」

後來，她嫁給我的一個學弟。有些唯恐天下不亂的人問學弟：「你為什麼不揀個好一點的？」

學弟回答：「她是最好的。」學弟認為，美貌必隨時光流逝，唯有品性持久。

除了正職，醜小鴨還在孤兒院當義工，和孩子們玩耍，又為她們講故事。孤兒院內有一個小女孩經常悶悶不樂，醜小鴨便多注意她些。一天，小女孩獨自坐在草地上發獃，醜小鴨上前和她聊天。

「為什麼你不去和大家玩？」醜小鴨問。

小女孩幽幽道：「沒有人喜歡我。」

「為什麼會這樣想？」

小女孩說：「和我同齡的院友，不少被領養了，但沒有人選我。我想是因為我長得醜。」

醜小鴨用手把小女孩的頭輕輕轉向自己，問：「你認為我美不美？」

小女孩很坦白，直說：「不美。」

醜小鴨又問：「你認為孩子們喜不喜歡我？」

「喜歡。」

醜小鴨道：「這就是了！人是否可愛，不全因外貌；外貌只是你整個人的一小部分，你不應為了少許不完美而忽略了自己眾多的優點。」

小女孩似有所悟。醜小鴨又告訴小女孩一段往事。

那年，醜小鴨參加聖誕舞會，穿了一襲黑衣前往，到達現場，才知道那是化妝舞會。她靈機一動，問在場的朋友借了一條黑絲巾，裹在頭上，然後去廚房拿了一柄掃帚；朋友見狀，即說：「你很像巫婆。」結果，她的扮相贏得全場亞軍，並因此認識了現在的丈夫。

醜小鴨對女孩說：「連巫婆都有人娶，你還擔心什麼？」

我問醜小鴨：「你的樂觀性格，是否與生俱來？」

她回答：「不是呀！世上哪有不愛美的女孩子？少年時，我為自己的樣貌憂傷；跟別人說話，盡量垂下頭，不讓對方看見。幸好我遇上中學三年級的班主任，她察覺到我的問題，和我談了許久。」

「班主任怎麼說？」

「班主任問我想不想作個快樂的人，我說想，她就叫我每天花十分鐘照鏡子。」

「照鏡子有什麼用？這樣會變美嗎？」我不明白。

醜小鴨解釋：「班主任說我必須先接受自己，人生才會快樂。她又說，軀殼是表象，更重要是裏面的靈魂。」

世上有些事情，我們無法改變；能改變的，是我們對這些事情的觀感。醜小鴨天天照鏡子，終於發現了自己美麗的靈魂。

婚後不久，醜小鴨便懷孕了。準備分娩時，大家都很緊張，不知孩子會怎麼樣。

「子宮頸全開了，你用力生吧！」助產護士打氣。

「太用力是否會把孩子的臉壓扁？」醜小鴨疼極之餘，還要說笑。

最後是順產。醜小鴨一看，竟是個五官標緻的女嬰，她疑惑地問助產護士：「是不是和其他產婦的孩子弄錯了？」

在滿月慶祝會中，醜小鴨說：「現實世界裏，醜小鴨不可能變成天鵝，但醜小鴨可以生出天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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