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請幫我買下愛情。」
「愛情,我的愛情,先生幫我買買愛情。」
「先生,請再考慮考慮,我的愛情會讓你很快樂!」
聖誕節好像快到了。
我獨自走在街上,穿過擁擠的人潮,試著想要穿越火線,以便順利下到捷運站。
我跟悠悠在漁人碼頭有約,如果遲到是會被砍頭的。我們交往了四年,從熱戀到平
淡,出了校園,投入社會,我們越來越忙,見面的時間也越來越少。
今天是悠悠的生日,說什麼一定要見面,我不能遲到,悠悠最討厭我遲到。
全台北的人是都擠到街上來了喔?我皺著眉,無奈地被人潮推著走,還好今天穿的是
牛仔外套,怎麼磨擦都沒關係。放馬過來吧!我在心裡吼著。我周公乃是好漢一條,頂
天立地,區區台北人潮難得了我?
「先生!」
突然有人拉住我衣袖。我低頭一看,是一個花樣年華的女孩子,穿著裙子馬靴散著一
頭長髮,有著白皙秀氣的五官。英雄難過美人關啊!我不禁停下了腳步。
「先生,請幫我買下愛情。」
嗄?我傻眼:「妳說要我買什麼?」
她的眼睛亮晶晶地,楚楚可憐的聲音:「愛情,我的愛情,先生幫我買買愛情。」
我咧開嘴笑了。「小姐,沒人在賣這個啦!我也不想買!」
她失望了,小小的臉充滿了沮喪:「先生,請再考慮考慮,我的愛情會讓你很快樂
!」我失笑,搖頭,放開她的手,我溫言地:「回家去吧,妳看起來又餓又累,回去吃
得飽飽,睡個好覺,包妳有個美好的明天!」
說完,我沒有理會她,跨下樓梯,飛也似地跑了。
她的聲音表情像有魔力般,會讓你心生憐憫。不過,我不禁猜測起她真正的職業。她
很美,所以我不想把她想得太卑劣,但是,沿街兜售愛情的女子,會是什麼好人家的女
兒嗎?恐怕又是一個被現實折磨、不再顧得了尊嚴的靈魂。我期望今晚買下她的愛情的
人會是一個溫柔的人。這樣也許她會有一個愉快的夜晚。
終於抵達淡水。我走出捷運站,敏感地聞到河水的味道…………突然,我覺得我也需
要放假了。這一整年的打拚,我是需要放假了。想到上班的種種,我不禁嘆氣。老闆的
要求、客戶的要求、搞不定的生意,冷汗不禁飆出。手錶「滴滴滴」地又叫了幾聲,硬
是把我拉回現實的世界。悠悠!她不知道發火了沒!
跑到漁人碼頭,街上熱鬧的街景已經有了過節的活絡,我一眼看到悠悠的身影便大步
大步地走過去。悠悠!好久不見!我等不及要把她滿滿抱入懷裡。我的眼光離不開她,
嘴邊的笑越來越深,我等不及想在風中大吼她的名字。
忽然,我看清楚了,悠悠並不是一個人。她身邊還有一個男的。是誰?我的警覺性突
然被激起。他們在爭吵,那個男的抓住了悠悠的手,悠悠怎麼甩也甩不開。我加快了腳
步,像超人一樣抵達他們身邊。
一句話飄進了我耳裡。「讓我跟妳一起打這場戰!」
打戰?中共打來了嗎?我一陣納悶,停住了嘴邊正要說的話。
「不用,我可以,讓我自己跟他說!」
然後我聽到悠悠這樣說。
「跟誰說?說什麼?悠悠?」我問。
悠悠猛地轉過頭來,她看到了我,臉色蒼白。
「嗨!」我說,心裡隱隱覺得不妥。
「周公!」悠悠輕輕叫著我的綽號。
「這是誰?悠悠?」
經我這樣一問,悠悠一個大力甩掉了那個男的手,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那個男的又
拉起她。
「我是她新的男朋友,周公先生。」對方磅礴地說。
「嗄?」我歪了嘴,愣住。
「請跟悠悠分手,悠悠跟你在一起很不快樂!我打算跟悠悠求婚,我會給悠悠幸福!
讓悠悠幸福一輩子!」那個男的又說。
「嗄?」我還是一樣遲鈍,但是我看向了悠悠,發現她哭了。
「周公……我……」
我ㄍ一ㄥ著不要發作:「他在講什麼屁話?」大姆指指著那小子。
悠悠的眼淚似斷線珍珠地掉,臉上的妝都花了:「周公,對不起,你對我是那麼冷
淡,我好寂寞。」
我像是聽到什麼阿拉伯文。「妳寂寞?」
「對,我好寂寞,以前,你怎樣都會給我打電話,現在,你都不打電話給我了。你也
很久沒有帶我出去玩,每個週末我一個關在家裡,像一隻沒有翅膀的小鳥!」
我睜大眼,感覺到自己的鼻孔一張一闔沉重地在呼吸。悠悠是隻沒有翅膀的小鳥?
「義林,他對我很好,讓我又有戀愛的感覺……」她邊哭邊說。
我看向那小子,他挺挺胸,把淚人兒悠悠攬入懷,我的女朋友。
「請你放悠悠走。強逼是沒有幸福的!戀愛是要雙方全心全意的付出!」那小子又說
話了。我的眉毛壓得低低,但還是抬起眼來瞪視著他。他長得那麼平凡哪!悠悠!我打
量他。一副大眼鏡,老式的西裝,黃色領帶,灰色西裝,褲子過長,褲管被踩在腳下,
頭髮梳得跟馬英九一個樣。
「你幾歲?」我問。
這次換那個男的睜大眼愣住,他想了一下:「二十六。」
我冷笑,二十六歲跟人家梳什麼馬英九頭?我嘆口氣,再看向悠悠。很久不見,她好
像胖了,近看,又沒那麼窈窕了。
「今天是妳生日。」我跟悠悠說。
「我知道。我已經跟你講了很多次,我很怕你都忘記了。」悠悠低低說。
我點點頭,苦澀地:「請問一下,這四年來,我哪一年忘記過妳的生日?」
「可是,今年,我已經暗示過你很多次,你什麼都沒說,我以為你忘了。」她說著,
眼淚又流了出來。
「我沒忘,只是太忙了。」我微微加重了語氣。
沒想到這也激起了悠悠的怒氣:「忙就可以忘記女朋友嗎?忙就可以讓女朋友坐冷板
凳嗎?我有男朋友過得跟沒有男朋友一樣!我的朋友沒有一個是像我這樣的!每次我想
要跟你講電話,你就累得跟隻牛一樣,有一次還直接給我睡著!你這樣對嗎?」
我也氣了:「我要上班啊!這有什麼辦法?妳以為我願意嗎?要不是想要存錢,給妳
好日子過,我需要這樣努力嗎?」
「我才不要什麼好日子!我只想要你陪我!去看場電影、喝杯咖啡都好啊!」她大聲
了起來。
我的笑更冷:「是這樣的嗎?那又是誰情人節一定要蒂芬妮的項鍊?有新手機一出就
說要買兩隻當情侶機?去年生日不給妳買台新電腦妳就嘴噘得高高的,今年過年還要我
帶妳去北海道滑雪!」
「那是你心甘情願的!我又沒有把刀架在你脖子上叫你送我那些東西!」她直接用吼
的。
我住了嘴,把手插在胸前,冷冷地說:「我不跟妳在這裡吵。」
可是悠悠顯然已經喪失了理智,她繼續吼著:「原來你那麼不甘願,你為什麼不直接
跟我說?要是知道你那麼不甘願,我就不會收你那些東西!你這個王八蛋!」我是王八
蛋?我對天「哈」了一聲,覺得我認清了她。
「我要分手!我今天就要跟你分手!我告訴你,我跟義林在一起已經有兩個月了,我
受不了你了!跟義林比起來,你簡直連豬狗都不如!我恨你!周志功!我這輩子最恨的
就是你了!」罵完,她拉起那個男的手,殺出人群,往前走去了。
我眼看他們離去,嘴抿得緊緊的,卻沒有想過要拉住她。
原本在一旁看熱鬧的人群也散了,街上恢復了人潮,我低下頭,還在氣頭上,卻發洩
不出來,只能挺直得站著,想要把氣調順了再走。我冷靜地發現,在突然之間,我失去
了女朋友,也失去了過去四年的時光。我竟然一點預兆都沒看出來。問題是什麼時候發
生的?怎麼發生的?我渾渾噩噩,理不出任何頭緒。
站到腿痠,看看手錶,才發現我足足站了兩個小時。我慘淡地笑了。累了。回家吧。
邁向捷運站,發覺自己握著拳頭。捷運還是擁擠,一群剛從補習班下課的高中生高談闊
論著,我卻聽不清楚他們在討論什麼。
兩個月了。她有另外的男朋友已經兩個月了!這兩個月以來,她用什麼樣的心情跟我
寫簡訊、聊天?她跟我講電話時,一定是趁著那個男的不在身邊的時候吧?她怎麼跟那
個男的認識的?從哪裡認識這樣一個愛國青年啊?
我低下頭,從今天開始又恢復單身。從此以後,過年過節找誰去狂歡呢?
車子回到中山站,我下車,把手插在口袋。現在我又感謝人潮了。大家擠來擠去,至
少不會感覺孤單。踏上手扶梯,不走平常走慣了的樓梯,我渾身乏力。
回到地面,我吐出一口氣,街上耀眼的霓虹給了我一絲溫暖。
「先生!」
我的衣袖又被拉住。低下頭一看,不就是剛剛那個楚楚可憐的女孩?
「先生,請幫我買下愛情。」
我停住腳,在風中看著她。
「先生,我的愛情會讓你快樂。」她這樣說。
「怎麼賣?」我聽到我自己這樣問。
女孩的雙眼頓時如星般亮:「帶我走,我慢慢再告訴你!」
我揚揚眉,徬徨的心好像抓到了什麼一樣:「妳想要去哪裡?」
女孩偏偏頭,嬌俏地一笑:「哪裡都好,只要你是溫柔的。」
我笑了,這還不簡單?我周公從不粗暴。剛剛的爭吵我都還儘量維持住理性。
像那個愛國青年拉住悠悠地手般,我拉起女孩的手,帶她攔上了計程車,往隨便一家
愛情旅館去了。
「妳滿了十八歲了喔?」我問。
她用手勾住我的脖子,害羞地點點頭。
「那就好。」我吐出一口氣,吻向她,緊緊地抱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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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自己哭了。
我沒有隱瞞自己的眼淚,把頭埋在她脖子旁,我低低喊:「悠悠--」
突然,我聽到有一個低低地聲音也在低吟:「老公--」
我嚇了一跳,顧不得臉上狂飆的淚水,我跳脫她的身體:「妳叫我什麼?」
她睜開迷惘的眼,竟然也是滿臉淚:「老公--」
這次我跳下床,找到我的四角褲:「不行喔,小妹妹,我可沒答應讓妳叫我老公!」
她飄忽地一笑:「我也沒說我的名字叫悠悠啊?」
我停住了手,懊惱地抓抓頭髮:「對不起,悠悠……是我前女友的名字……」
女孩坐起了身,用被單遮住自己,她低下頭:「而老公是我前男友的暱稱。」
我呆了呆,坐在床沿,歇斯底里地笑起來。原來我們是兩個苦苦思念舊人的笨蛋。
「為什麼沿街兜售自己的愛情?」笑完了,我問。
她的眼眶又紅了:「我想報復他。」
我胡塗了:「這是怎樣個報復法?妳是在用妳自己的身體、自己的青春啊!」
「你不懂。我跟他在一起,乖乖地什麼都聽他話,他不讓我跟別的男生出去、不讓我
交別的男性朋友,我都聽他的,沒想到原來他還有一個正牌女朋友!他一直沒有告訴
我,是有一次我在校園碰到他們,我才知道的!原來他一直在騙我!他騙了我好久!」
女孩痛哭著說,越說越激動:「我生氣!生氣!所以我要賣我的愛情給別人!我要讓別
人快樂!也讓我自己快樂!」
我心痛了:「但妳現在快樂嗎?」
她啜泣。
我移近了她:「妳看妳哭得多傷心?妳一點也不快樂,不是嗎?」
她屈服了:「我好想他,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要想那個王八蛋,可是我好想他,我好希
望他可以馬上出現在我面前!」
我又嘆氣,拍拍她的頭。
她索性撲向我:「讓我快樂!求求你!讓我快樂!這幾個月以來,我沒有一天是快樂
的!我好痛苦啊……」
0長那麼大,從沒一個女人這樣在我面前哭過,也從沒一個女人這樣為我哭過,她哭
得聲音都啞了,有可能是整天兜售愛情的關係,也有可能是內傷太重。這樣一個痴情
女,恁地讓人憐愛。
我抬起她的下巴,親吻她的額頭,看到她緊閉著的雙眼,有一顆斗大的淚珠從她的濃
密的睫毛滾下來。我沒看過女人可以有這麼長的睫毛。悠悠也沒有。
我再嘆氣。這樣一朵凋謝中的小花。
我輕輕再吻向她的臉頰,她微微地抖了一下,我圈住她的腰,吻向她哭腫了的唇,在
她的唇上說:「生日快樂,老婆。」
說實在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說出那麼噁心的話,我從沒叫過人老婆,第一次叫
就叫得滿順口的,現在想起來還是嚇了一跳。
但是,我並沒有思緒可以多想。因為當時,她哭得更慘了。
我記得那晚,整個枕頭都是濕的,她的頭髮也濕了,我的頭髮也濕了。大家在冬夜
裡,濕成一片。我溫柔地,想盡辦法取悅她。她似乎也感染到我的努力,後來,竟變成
她在取悅我。她充實了當夜我失落的心,讓我有了心酸的滿足。
那夜,我們兩個相擁而睡,大家都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她累了,我也累了,就
這樣一睡到天亮。
醒來之後,想起了昨夜的旖旎,我不太敢張開眼,心裡也開始咒罵自已。一直以為自
己是那種最行得正坐得端的,沒想到也敢這樣一夜風流。悠悠。這都拜妳所賜!我睜開
眼睛,希望她可以先行離去。打量四周,她竟然打開了窗簾,讓一天一地的冬陽照亮著
整間房。怎麼會這樣?我不禁歪了嘴。風流的一夜情不是應該見不得光的嗎?
突然,浴室裡走出一個窈窕的身影,白色的浴巾包裹著女性化的軀體,充滿了玫瑰花
的香味,而令我感動地,她第一眼就是看向在床上的我,發現我醒了,對我嬌柔地一
笑。
「早安!」
我吶吶地一笑:「早安!」
「要不要洗個澡?我們出去吃早餐好嗎?」她坐在昨晚我坐的床沿上,輕輕地說。
還吃早餐啊?不過我還是坐直了身體:「好啊。」呆呆地。
「那不快起來?」她調皮地一笑,站起身,大力地扯走蓋在我身上的被單,看到我狼
狽地裸著身體,我低吼一聲,連忙想抓回被單,沒想到這樣一扯,她的浴巾也掉了。她
笑著尖叫,馬上抓回浴巾。但是那輕輕一洩的春光啊,竟神奇地照亮了我的生命。
沖完澡,退了房,我們隨便去一家露天的咖啡座咬三明治喝咖啡。
今天很溫暖,有可能是因為有她的關係。
我緩慢地攪著咖啡,輕輕喉嚨:「嗯,老婆……」
她嗆到了,吐了那一口的青瓜出來,她俏皮地搥著自己的胸口:「你叫我什麼?」
我愣住了:「老婆啊!你昨天也叫我老公。」
想到昨夜,她臉紅了。她重新坐正,把手規矩地放在膝上,微微對我一鞠躬:「初次
見面,請多指教,我是龔詠麒。」
我又一愣,隨即,我懂她的意思了,過去的就隨風去吧!忘記所有的不如意,今天又
是全新的一天!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很輕鬆,可能淺意識中我也怕她講出要我負責任
的話吧?
我笑了,點點頭,也學她那樣一鞠躬:「妳好。我姓周名志功,今年二十有八,剛存
夠錢可以買一台日本小車,有機會的話請賞光。」
陽光下,我跟詠麒相視而笑了。
這樣一笑過我發覺,昨天的失戀又不能算太壞。悠悠大小姐不再滿意我,那就算了,
我也不好耽誤人家。她有她新的幸福,我也可以有我新的戀情。
新的戀情?我嚇了一大跳。真不要臉,才跟人家認識第二天就以為人家要跟我談戀
愛。我悄悄看了她一眼,她正專心地在跟人家講手機。清脆的聲音敲打著我的心,時笑
時講,跟誰可以講得那麼甜蜜啊?會不會是她真的『老公』?
我的臉色一暗,在心底嘆口氣,拿起帳單就走。正付著錢,突然,她邊講著手機邊拉
住我的手,我微微轉頭過去看她,原來她講得太忙,怕弄丟了我,那種感覺,就好像我
們是真正的情侶一樣。我收好錢包,主動地牽起她的手,看到她微微一愣,旋即又燦爛
地笑了。
我牽著她走到捷運站口,那個我們初次相遇的地方。
她剛好掛下電話,所以我就得放開我的手,我把手插在牛仔褲後面的口袋,手裡還有
她的餘溫。
「那……就拜拜囉?」我說。
她大叫:「哪有那麼便宜的事?」
我看向她,不懂她的意思。難道她要我付錢?
「你不想留你的手機號碼給我?」她受傷地問。
我笑了,天地又開始轉動,我飛快地說了我的號碼。
她急了:「哪有人說這麼快的啦!再說一次!再說一次!」
我咧開嘴,搶過她那隻彩色的、可愛的PHS,嗶嗶嗶地打下我的號碼,然後給自己打
了個電話,看到手機上的螢幕:「搞定!」
她也笑了:「你怎麼那麼聰明?」
「所以妳從今天要開始崇拜我。」我得意地說。
「是!」她很有元氣地回答,把夏天突然帶回來了。
從此之後,我就過著四季不分的日子。
聖誕節,我跟她在台北市陽明山橫衝直撞,不過掌握方向盤的是她不是我。那天,我
過得像在夏天裡吃麻辣鍋那樣。在那夜,她冰涼的肌膚才帶給我秋日的涼爽。
所以後來人家問我,聖誕節在哪裡過,我就答:「不是在冬天過的。」
這句話聽得每個人一頭霧水。知道我跟悠悠分手的人就說我被拋棄得瘋了。不知道的
人就感覺我好像另結新歡了。
所以辦公室裡大家一個閒話家常過一個,每個人看我的眼光都曖昧至極。
過年,我跟她去了墾丁。她的家人跟我的家人都喜歡打麻將,就我跟她不喜歡。所
以,跟家人請了假,飆到墾丁去過暑假。詠麒有一雙修長的腿,黑色的泳裝把她的身材
顯露無遺。那天,在南台灣的豔陽下,她綁了條波西米亞的絲巾,大大的復古眼鏡,躺
在沙灘上喝著礦泉水,我從沒看過比她更會享受的女人。
辦公室的人又問我,過年去哪裡,我又說是在夏天過的,他們又覺得我不僅瘋了,也
傻了。可是,我們之間的激情又有誰懂呢?擁有一個帶給你無限激情的女人,活該是要
瘋瘋癲癲傻傻的。
元宵,我跟她去看了全台北市的花燈,最令我驚喜的,是她在她的小房間裡自己做的
Hello
Kitty花燈,她那個小白痴,把Hello
Kitty做得跟隻Snoopy差不多,我都不知道她是怎麼辦到的!不過,最令我沉醉的,
是她點燃了一室的薰衣草蠟燭,在地板上鋪上了軟地毯,我情不自禁把她推倒在地毯
上,嗅著渾身散發著花香的她,醉了一次又一次。
那晚,我問她:「詠詠,妳愛我嗎?」不知道什麼時候,我開始叫她詠詠。
她睜著那嫵媚的眼,沙啞地問我:「現在問不會太遲嗎?」
我笑:「遲是遲了點,但是還是問一下保險一點。」
「為什麼?你現在不保險?」
我嘆口氣,把手枕在腦後,仰躺:「老實說,我不知道妳是怎樣在想我,是想跟我玩
玩呢?還是把我當成妳的他沒空時的填補對象,妳沒說過,所以我不知道。」
她轉過來,趴著看著我,右手抓住長髮,不讓長髮掉下來:「我還以為你很聰明。」
「我是很聰明啊!」我愛面子的:「但是感情這種事,還是先君子好。」
她翩然一笑了:「如果我老實告訴你,你是不是也會老實告訴我?」
我點頭。
「那好,那我告訴你,我是真心的在喜歡你,愛你。」
我感動地,看著她,伸出我一隻手,輕輕撫摸過她細嫩的臉頰:「我也是。」
「以前的事,我已經忘得七七八八了。因為很不開心,所以我想要盡快忘記,現在在
學校看到他跟他女朋友,我也不會傷心了,因為我滿腦子都是你。」
「真的?」
她慎重地一點頭:「跟你在一起,我快樂很多,你有沒有發現,我變胖了?」
我捏捏她的臉:「有啊!妳看看,哇,滿臉油!」
她臉紅了:「真的?」
我哈哈大笑:「騙妳的啦!」
「討厭!」她趴上我的胸前:「好,換你了。先告訴我,你跟悠悠交往了多久?」
「原來妳一直記得?」我驚訝。
她輕輕點頭:「我很驚訝,一個男人就這樣在我面前哭了。第一次我拉住你,你還笑
笑的;第二次拉住你,你哭喪著一張臉,完全變了一個人。」
「妳知道妳拉了我兩次?」
詠詠笑了:「當然,因為那晚,我只拉過你。」
「什麼?」
她重新趴起來看著我:「不然你以為我是亂拉的喔?告訴你,不帥的我才不拉呢!」
我失笑:「心機重!」
「當然啊!」她得意洋洋:「我賣得可是我龔詠麒的愛情呢!」
我抱回她:「妳這笨蛋!如果被壞人或是色老頭拉走怎麼辦?」
「我知道你會來救我。」她這樣說。
「放屁!」我又笑:「我又不認識妳,怎麼會去救妳?」
「我就相信你會!」她又趴起來:「你會不會?你說嘛,你會不會?」
「好了好了。」我又抱回她:「妳不要再這樣亂動,這樣很容易擦槍走火。」
「什麼擦槍走火?」她嬌笑:「白痴!老實說,你到底跟悠悠交往多久了?」
我想一想:「這不重要。」
「不重要?」
「重要的是,因為她甩了我,我才可以認識妳,這才是重要的。」
我感到她在我胸前笑了。
「我從不留戀過去,妳知道。」我徐徐地說:「只要我對得起自己,對得起當時在交
往的人,過去發生過什麼,對現在的我而言,一點也不重要。與其想唸過往,我還比較
願意計畫一下未來!」
她又趴起來:「說得好!」
我看著她,在黑暗中,點點蠋火,把她細緻的臉印得深深淺淺,她嘴邊的笑甜進我的
心,害得我心痛。
「妳好美。」我用拇指輕輕刷著她的臉。
她閤起了眼,靜靜蜷著笑享受我的撫摸,這個動作太美麗,我等不及再次將她佔有,
又醉了一次。冬去春來,等到我看著詠麒換上了無袖上衣,我才發覺我跟她已經交往了
有半年。而跟悠悠,也分手了半年。
這半年來,我所知關於悠悠的唯一消息,是從她的好友之珊那兒聽來的。
她在電話中暗示我,悠悠很後悔和我分手,還說很想和我見個面,但我現在心裡只有
詠麒。我只想著詠麒的好
和悠悠一樣,詠麒也喜歡打電話給我。可是都算準了時間才打給我,有時候是短短一
句話,看她中午可不可以過來找我,或是晚上又準備了什麼節日;要是我出差,她就一
定在我洗完澡,要睡覺時打來。告訴我她今天上了什麼、繳了什麼功課。大四了,也不
輕鬆。可是她的抱怨都是可愛的。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她無論如何都是可愛的。但
悠悠每次的抱怨都讓我頭痛欲裂,恨不得速速掛上電話。
經過了一些時間,我終於知道,原來我跟悠悠的冷淡並不是因為工作上的繁忙,而是
我下意識在逃避。我不喜歡她對我無窮無盡的要求,也不喜歡她跟我報告她朋友的男朋
友又買了什麼禮物。
我對物質的要求並不高,我最重視的是兩個人在一起的感覺。我一直覺得,今晚我送
她一顆五克拉的鑽石,並不能表示我是一個完美無缺的男人。而如果我送不出來,我便
是個一無是處的男人。悠悠剛開始也不是這樣的。一直到她出社會,進去大公司上班,
她才變得面目全非--不不不,也不可以這樣說她。這種變化其實也可以歸納在『成長』
的一部份。以前的悠悠不會這樣,那是因為她不懂,現在她懂了,她喜歡了,那就表示
她終於知道自己喜歡的東西是什麼,自己喜歡的男人是什麼樣。由此可知,她真正喜歡
的,並不是我這一類型的;而我喜歡的,也不是她那一類型的。我喜歡的,是詠麒那一
類的。
有那麼一天,詠麒給了我一隻跟她一模一樣的手機。
「這樣打比較便宜。」她說,喝著咖啡歐蕾。
我像看到毒蛇,把自己的手機拿出來,那是那隻新的阿爾卡特,香港找了方中信代言
的那隻,義正辭嚴地告訴她:「這才可以叫做手機!男人的手機!妳要我拿這隻手機在
辦公室,我會被笑死啦!詠詠!」
她嘴一扁,眼眶就紅了:「好,那把它丟了吧!不管人家是打了多少工才買到的!把
它當垃圾一樣丟了吧!」
我屈服了:「好好好,我用我用,別丟別丟。妳說妳去打工?為了買這一隻手機給我
?」
她點點頭。
我又高興又心痛:「傻瓜!我可以自己去買啊!」
她笑了:「我喜歡送你禮物嘛!」
我甜絲絲:「謝謝!下次換我送妳囉?」
「不要!」她說:「你工作得那麼辛苦,存下來吧!」
我感動,原來女人也可是明大理的:「存下來幹嘛?娶妳喔?」
她臉紅:「你想得美!」
我咧開嘴哈哈大笑。詠麒這個小女人,可以為了跟我吃頓午餐從大學跑過來,吃完再
回去上課。就是因為這樣我們才能有日日短暫的相聚時間。她的小心思我永遠感動。正
想抓起她的手親吻,突然有一個人站在我們的桌旁陰晴不定地看著我們。我轉過去,先
是看到詠麒慘白的臉,繼而看到一個年輕氣盛的小子。
「妳這個水性揚花的女人!」他大吼。
我注意到每個人都被嚇一跳,瞪著我們這一桌。然後我注意到詠麒哭了。
「你憑什麼這樣罵我?」她低吼。
「我就知道妳有另外的男朋友!原本我以為妳只是玩玩、跟我耍脾氣,沒想到還可以
耍那麼久!還有,我一直以為妳是跟小黑在亂搞,沒想到搞上的是這樣一個老頭!」老
頭?是講我嗎?我罵過悠悠那個是愛國青年,現在有人罵我是老頭!
「請你不要這樣,這是公共場合!更何況,我已經跟你沒有關係很久!」詠麒試著想
壓低聲音說。
「妳還把我不要的東西送給他?」那小子說:「我不要的垃圾,你要?」他挑釁地看
著我。
我又聳聳肩,嘴邊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我的心一動,盯著詠麒看。是真的嗎?
她哭著搖著頭:「他說謊!那隻手機是我今早才買的!你不要相信他。」
那就好。我呼出一口氣。拿起捲在小玻璃瓶的帳單,我溫柔地牽起她的手,帶著她去
付錢,然後走出店面。
她還在哭,可是抓著我的手抓得緊緊的,手冰得跟什麼一樣。我把她帶到公司附近的
公園,買了一包濕紙巾給她擦臉。
「剛剛有吃飽嗎?要不要再去吃過?」我低低問,幫她拂開黏在臉上的頭髮。
她還想解釋:「他一定是一路跟蹤我到這裡來的,自半年前,我就沒再跟他有過什麼
了,志功,你相信我,我真的是全心全意去打工買手機想要送給你的。」
我笑了,停住她:「閉嘴!」
她嚇到了,不過真的停住了口。
「我又沒說我不相信妳!」我說:「我根本就知道那不是真的。」
她詢問地看著我,淚如雨下。
「他不想讓我得到幸福,我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不想讓我得到幸福。」她悲傷地說。
我抱住她:「但是我想。我想給妳幸福,我就是要妳幸福!」
她的手圍住我的腰,狠狠又哭上一場,我那件新買的襯衫,就這樣報銷。
可是,有一個這樣愛哭的女朋友,又能怎樣呢?
那天下午,我覺得要跟公司請假,帶她去散散心。我們一起回公司,打算就這樣公開
我們之間的關係。但是事情如果要爆發,一定都是一起來的,我現在終於深深相信。
回到公司,櫃檯小妹看到我牽著一個女孩,驚訝地睜大嘴,連忙又看看裡面。
我笑著說:「小妹,跟妳介紹,這是我周志功的女朋友。」
小妹點點頭,又看了看裡面。裡面是來了洪水猛獸喔?我納悶,牽著詠詠進去。
我終於知道小妹的臉是為什麼了。那是悠悠,她像董事長夫人那樣坐在我的位子上,
竟然在那裡看我的電子郵件。
「何悠悠!」我不爽地。
她轉過身,站起來,臉上厚厚的妝讓我感到極度不自然:「嗨……」
我沒有理會她這聲嗨,自顧自地罵:「妳知不知道有種東西叫商業機密?還有一種東
西叫做隱私權?」
悠悠的臉色微微一變,可是馬上又恢復:「我是想說,這半年你都在忙什麼嘛……」
我不理她,把詠詠從身後拉出來,讓她坐在我位置上:「妳坐一下,我去泡杯咖啡給
妳。」
詠麒看了一眼悠悠,有點害怕。我加重了手的力氣,像要給她灌入勇氣一樣。她深吸
一口氣,終於笑了。
我泡了一杯咖啡,路過總經理辦公室時,被他抓住:「周,我不想給你難堪,但你現
在是在幹什麼?」
我低低跟他解釋:「我原本是帶我女朋友上來要請假的,誰知會變這樣!」
「哪一個是你女朋友?」總經理八卦地張望。
我沒好氣:「長頭髮那個啦,坐在椅子上那個。」
「可是我記得好像是站著的那個ㄋㄟ,怎麼會這樣?你什麼時候換的?」
我搖頭,不想再解釋:「反正我今天下午請假,等一下我填妥假單就拿來!」
「除了婚喪假可以請之外,沒了喔!周!」
「那我請婚假!」我大吼,咖啡濺了我一手,燙得我!
一張白手帕遞到我鼻下,帶著濃重的香水味,我皺起了眉,把咖啡放在桌上,不理那
張手帕,在詠麒的衣服上擦了起來。
「哇!你幹嘛?」詠麒被我逗笑了。
我也笑了:「快,幫我寫好假單,我們就可以走了。」
我聽到耳邊有細細的聲音在說:「周公,我可以跟你談談嗎?」
我頭也不抬:「我今天沒空。」
悠悠深吸一口氣,她的臉一定一陣紅一陣白:「我知道半年前我是太衝動了,我錯
了,我選錯了人,我也深深後悔了,你要相信我有誠意!我希望你可以就此回頭。」
我冷冷地抬頭看她,學了詠麒那一句:「這是公共場合,謝謝。我覺得妳講得話非常
不適合在公共場合聽,還有,什麼回頭不回頭的,我從不吃回頭草。妳不知道嗎?」
「你說我是什麼?我是回頭草?我何悠悠不會是回頭草!」悠悠的脾氣上來了。
我也吸了一口氣:「對不起,我不想再討論回頭草,我現在只知道我女朋友今天心情
不好,我想趕快請好假帶她去散心,我今天沒空,這樣可以了嗎?」
悠悠的眼光停在詠麒身上,雙手插在胸前。可是詠麒沒理她,埋著頭幫我寫假單。
「理由要寫什麼?」詠麒低低問我。
「剛剛經理說除了婚喪沒有別的好請,那我們就請婚假!」我轉過頭,溫柔地對她
說。
詠麒臉紅了:「可以請問一下你要跟誰結婚嗎?」
我在她耳邊說:「龔詠麒。」然後哈哈大笑。
笑完,看到站在一旁的悠悠,不禁有一點同情。
「妳到底想要談什麼呢?」
悠悠的聲音從牙縫飄出來:「她這樣一個不正經的女人…….」
詠麒也聽到了,她慢慢抬頭看著悠悠。
「妳怎麼這麼不要臉搶人家的男朋友!」悠悠更狠毒地。
我正要發火,就聽到詠麒清脆的聲音不急不徐地說了:「我從不跟人搶男朋友,從來
就只有別人的男朋友愛上我,我以前的男朋友是這樣,現在這個男朋友也是這樣,因為
我從不覺得我可以搶得贏別人。更何況,在我認識我現在這個男朋友的時候,他已經跟
他以前的女朋友分手了,我連搶都不用去搶。這樣妳懂了嗎?濃妝的毆巴桑?」
說完,她優雅地拉起我,就往總經理的房間走去了。
我嘴角的笑越來越揚,終於,在離開辦公室時,仰頭大笑了。
詠麒的笑也越來越深,但是她一直沒有露出牙齒。
「幹嘛不笑?還忍著幹嘛?再忍會得內傷喔!」我問。
她彆扭:「我怕你覺得我太囂張。」
我又哈哈哈幾聲:「我永遠不會!對妳,永遠不會!」
走出辦公大樓,春天的太陽好得讓人跳躍。
我告訴詠詠:「乾脆去房間散心吧?」
她又臉紅:「誰跟你去房間散心?人家要去淡水!」
「淡水?」我靈光一閃:「好點子!我也很久沒去淡水了!」
我跟她手牽著手散著步到捷運站,正要走下樓,突然有人拉住了我。
「先生!」
我低下頭一看,又是一個楚楚可憐的女孩。
「先生,請幫我買下愛情。」
這次,我和詠麒在風中看著她。
「先生,我的愛情會讓你快樂。」她這樣說。
我們好像被她拉回舊時光去,想到了那曾經的不愉快,卻又馬上想到了現在的幸福。
眼尖的我看到後面走來一個慘綠少年,我用大拇指先比比詠麒:「我的快樂操縱在她
手上,恕我無能為力。但是……我又比比後面的少年:「也許妳可以試試看他,他看起
來很需要快樂。可是如果,妳今天找不到快樂,我建議妳先回家洗個熱水澡,吃得飽
飽,睡得飽飽,我包妳可以有一個美好的明天!」
說完,我看到詠麒臉上的笑,再對那女孩擠擠眼,我拉著詠麒下樓了。
「你那篇話似曾相識!」她說。
我笑:「是嗎?可能是論語第六十三篇吧?」
「你休想!」她打我:「把自己說成孔子,哇,好大的口氣!」
「誰叫我買下你的愛情呢?既然買了,就要讓妳快樂啊!」我拉住她,在月台旁,認
真地問:「妳快樂嗎?詠詠?」
「快樂!」她想都沒想,大聲地說:「從沒這樣快樂過!從來沒有!」
「我也是!」
列車進站了,風吹起了我們。把我們的憂傷吹走,吹揚了屬於我們的快樂愛情。
有誰可以比我們更幸運?